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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訣信

2024-10-03 03:15:49 作者: 夜合

  大軍已經開拔整整一日,五萬大軍涉過易水,徐水,盧水,天黑之際,已經到了河間與中山接壤之地,再往南五十餘里,便可長驅直入冀州腹地。

  河北幾座封國的宗室王都不成氣候,對於魏承率軍討伐冀州,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關起門來不問世事的態度,加之魏承早已派人送了厚禮到河間國和中山國去,所以,此番行軍,也並不著急,在高陽以西二十里地,兩封國交界之處,安營紮寨,休息一晚。

  營寨之中,篝火熊熊,魏氏旗幟在風中獵獵鼓動,和郭焉,薄野和魏寧等一眾副將規劃完明日的行軍路線以及部署完接下來幾日的軍務後,魏承再不言語,拿起一本軍書,隨意翻看。

  其餘幾人看出今日他似乎臉色不太好,談論正事時,手腕上還繞著幾圈琉璃手串,看起來,不是他素日會帶在身上的東西,卻時不時摩挲幾下,不知道在想什麼。

  幾人說完正事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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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軍大帳里,終於安靜下來。

  他盯著手裡的兵書,一動不動。

  魏寧和邱小雲匆匆進來,看著他還在看書,兩人心裡不禁更加敬佩主公,今日行軍一整日,所有人巴不得早些休息,已經是深夜了,將軍卻如此宵衣旰食,就寢前還不忘研讀兵書,實乃幽州之幸。

  「什麼事?」他頭也不抬,淡淡道。

  「屬下前來復命,人已經帶到。」邱小雲行禮。

  半晌,他「唔」了一聲,「辛苦了。」

  「將軍,沈娘子叛主而逃,可要軍法處置?」邱小雲道。

  魏寧轉頭看了他一眼。

  魏承掀了掀眼皮,瞧著他,「她見了你,反抗了嗎?」

  邱小雲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想了想,搖頭:「她見到屬下,什麼也沒說,只說不要牽連家人,都是她一人的主意,與家人無關,屬下見那兩夫婦已經年邁,又身體不便,便讓人送他們回了范陽。」

  家人,又是家人。

  他握住案上盛著釅茶的杯盞,微微用力。

  手腕上的琉璃串顫抖起來,發出呼啦啦的聲響。

  「按照軍法,該如何處置?」魏承聲音不高不低,幽幽響起。

  邱小雲正要回答,應當先打個六十軍棍,再綁起來示眾,還沒說出口,卻被魏寧先一步打斷。

  「將軍,沈娘子非奴非軍,戶籍上也是良家女,用軍法或是用家法,怕是都不合適。」

  「而且,沈娘子身體不比我們,若是打幾十軍棍,如今又行軍在外,只怕凶多吉少。」

  邱小雲皺眉。

  魏承不緊不慢地「唔」了一聲,下意識抬手想要揉眉心,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來,屈指點著桌案,「說得有理,那就先關起來。」

  魏寧道:「是。」

  兩人見他沒有其他的吩咐,也沒有說要去看看,便退了下去。

  出了大帳,邱小雲有些不滿:「你攔著我做什麼?叛主而逃,本就是死罪,就算是將軍的人,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給她吃點苦頭,以後還要作妖。」

  「少說點吧。」魏寧嘆了口氣。「沈娘子也是有苦衷的。」

  「如今這世道,不缺吃喝不缺錢財,有什麼苦衷?我要是個女人,能有個男人這樣養著,我才不跑,好好地服侍主上才是正事。」邱小雲皺眉,冷冷道。「就是過得太好了。」

  看到魏寧瞧著自己,他眉頭皺得更緊:「怎麼了?」

  「沒什麼。」魏寧搖頭:「反正你別想著給她吃苦頭,我是為你好。」

  ——

  大帳里。

  良久,案上的燭火發出「啪」的一聲細響。

  魏承將手中的書隨手扔到案上,抬手壓了壓眉骨,手腕上垂下的琉璃拂過臉頰,帶著幽幽茉莉香。

  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要走。

  為什麼要走?

  走去哪裡?

  能走去哪裡?

  他撐著桌案,低頭嗤笑一聲。

  忍不住嘲笑起這個女人是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生逢亂世,哪裡能讓她一個弱質女流容身,更何況還要帶著一對拖油瓶。

  心裡驟然噌起一股火。

  費了許多心力,請來的琉璃串,卻被她棄如敝履,那盆他送給她的蘭花,甚至被她扔給無關緊要的人!

  他豁然起身,死死地盯著案上還沒有拆封的書信。

  他要一個讓他滿意的解釋。

  他想了很多種可能,很多種解釋,可是每一種,都叫他一腔怒火無處宣洩。

  拿到那封信時,他甚至不想打開。

  他想不明白。

  是什麼讓她處心積慮,甚至不惜金蟬脫殼,來掩人耳目,迫不及待地離開幽州,離開他!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拿過信,撕開,信箋上,墨跡新干,字跡娟秀,一筆一畫,他甚至能想像出寫信之人認真堅定的模樣。

  額頭青筋突起,擰緊的眉心一跳一跳,他咬緊後槽牙,恨不得現在就將她關進地牢甚至將她腿腳打斷。

  他一字一句的看著手裡的信。

  「將軍親鑒,妾銀霄奉上,願君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還知道自稱「妾」,還知道讓他展信舒顏。

  姑且暫時免去她斷腿斷手之刑。

  他冷哼一聲。

  繼續往下看。

  「昔年妾身陷囹圄,幸得君施以援手,又頻頻慷慨解囊,妾才不至於淪落風塵,墮入勾欄。」

  他眯了眯眼,望著紙上一筆一划。

  還算有幾分良心,記得他的好。

  「如今天下烽煙四起,君身負皇命,討伐逆賊,雖乃青鳥入雲,蛟龍遇海之際,卻難免刀槍無眼,風餐露宿,望君在外,努力加餐飯,棄捐勿復道,唯有遺君琉璃手串,望神佛保佑,將軍旗開得勝,凱旋歸來。」

  他微微勾唇。

  難怪把這串琉璃送過來,臨走時怎麼不跟他親口說,非得寫信。

  沒長嘴麼?

  他哼了哼。

  方才的滔天怒氣已經化作一簇小火苗,他扭了扭脖子,捏著信紙緩緩坐了下來,燭火有些暗,他將燈移得近了些,繼續往下看。

  「家父家母已經年邁,北地苦寒,不利於父母修養,妾故而攜父母遷居,無意不辭而別,故而書信一封,望君海涵,遙祝君前程似錦,衣食無憂,再娶窈窕淑女,平步金殿青雲,膝前兒女承歡。」

  他眉頭緩緩皺起。

  「與君結緣三載,妾細細想來,君對妾仁至義盡,近來讎隙漸多,恐日後反目生怨,故此訣別,妾年歲漸長,身無長物,只求安穩度日,庸碌一生,君鴻鵠之志,千金之軀,妾與君實不相配,日後只恐反目生嫌,似貓鼠相憎,如狼羊一處,如今,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伏願君扶搖直上,千秋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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