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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病厄

2024-10-03 03:13:40 作者: 夜合

  沈銀霄踏進之前從前兩人幽會的宅子,撲鼻的藥味迎面而來。

  這套宅子不大,一進門便是照壁,供種栽花草的庭院在後頭,連著主人起居的臥房,推開窗就能看到庭院的景色。

  不適合宴請朋友,只適合主人居住,總的來說,是供主人休憩的別院。

  自從她和李游相親後,就再也沒有踏足這裡,時隔多日再進來,一切東西都依然如從前一樣,她熟練地穿過月洞門,走到臥房門口。

  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朝內里望去。

  斜陽穿過雕花窗,斑斑駁駁地落在架子床邊,一隻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伸出床沿,勾勒有致的指尖懶懶地垂下,任由斑斕的光影躍然其上,墨色的長髮緞子似的從床沿流瀉而下,鋪滿小半邊的梨花木腳踏,一旁,一盞見了底的湯藥靜靜擱在床邊的曲足凳上。

  

  床沿靴子東倒西歪,外袍還沾著血,也沒洗,亂七八糟地扔在了窗下的美人榻上。

  果然病了。

  沈銀霄站在門口,躊躇未動。

  床上的人不耐地吸了口氣,光影里的手動了動,手指撐住額頭,頭也沒回,聲音帶著幾分疲憊:「不是說了,都出去。」

  「是我。」她低聲開口,提腳走近。

  床上的人身子一僵。

  「出去!」他忽然坐起身,厲聲喝止她。

  沈銀霄腳步一僵,手下意識捏緊腰間的絲絛。

  「還不出去!魏寧!」魏承聲音嘶啞,好像從地底發出來的聲音。

  「不必叫他,我自己走就是。」

  沈銀霄冷笑,再也不願意站在這裡被人趕,轉身時不咸不淡地補充了一句:「早知我來是多餘的,就不該來,你也別怪魏大哥,他一腔忠心,為你著想,誰奈他看不清楚,誤會了咱們的關係,白叫我來吃你的排頭。」

  「叮噹」一聲輕響,一根束髮的墨玉簪從床上掉到了地上。

  躲在外頭的魏寧不知裡頭的情況,還張望著,她瞪了一眼魏寧,轉身乾脆利落的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眼見著好不容易找來的人又要走,魏寧飛身擋在她面前,低聲哀求:「娘子消消氣,少君正生著病,使些小性子也是情理之中,委屈娘子了,少君今日燒了一整日,飯也不吃,娘子來了好歹勸少君吃些東西再走。」

  沈銀霄繃著臉:「魏大哥想讓他吃飯,還是自己勸吧,或者他餓極了自己會吃,我又不是開胃的山楂丸,沒準站在他面前他不吃反吐。」

  想了想,她有些疑問:「昨日他不是跟你們一塊回去的,怎麼病成了這樣?」

  魏寧張了張嘴,有口難言:「少君他......估計是傷口發了炎症,再加上沒休息好,這才燒起來了。」

  魏寧有些頭大,一時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這樣了,聽著房裡傳來「乒桌球乓」的動靜,只覺得先穩住沈銀霄再說:「娘子在院子裡坐會,我去看看少君怎麼回事,要是今日少君實在起不來,我親自送娘子回去。」

  沈銀霄無言以對,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院子裡的樹長得茂密,濃郁的蔭蓋上頭上,飛鳥歸巢,夕陽西下。

  這樹還是魏承剛買下這宅子,花了重金移栽來的榆樹,沈銀霄以為,他這樣的貴公子會喜歡姚黃魏紫,梨花紫檀,芝蘭玉樹種滿庭階才好。

  沒想到會移栽一棵不起眼的榆樹。

  當時魏承掉書袋引了一句詩經:「山有樞,隰有榆。」

  還說:「若遇饑荒,可以取榆樹皮、根、葉、花為粉,食之當糧,可飽腹。」

  大約是常年從軍沙場裡打滾,時不時缺水少糧的緣故,魏承身上少了許多世家公子身上應有的嬌氣浮華,連種一棵樹,竟都會考慮能不能吃。

  她好奇地撿起一片掉落在地上的榆樹葉,想知道他嘴裡能吃的樹是什麼味道,吹了吹灰,咬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炸開,她皺緊眉頭,吐了出來。

  魏寧打開門,請她進去。

  她將葉子扔掉,走了進去。

  魏承不知何時梳了發,滿頭青絲用一根墨青色髮帶松松系在了腦後,披垂而下,身上套了一件月白色寬鬆常服,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小麥色精壯的胸膛,靠在軟枕上,完好的左手捏著一卷書,斜飛入鬢的長眉黑得濃郁,眉梢眼尾還沾著迷濛的水汽。

  除了臉有些紅,微微有些水腫,比平日裡倒是更多了一絲書卷氣。

  她進來,走到床邊幾步處停下,魏承似乎這才注意到她。

  他抬眸,瞥了她一眼,將手中的書隨意放在一邊。

  「你怎麼來了?」他長眉微微蹙起,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坐吧。」

  曲足凳上的藥盞已經被收拾乾淨,沈銀霄捋了捋裙子坐了下來,望著他,總覺得他和方才哪裡不對,明明方才他背對著自己並沒有讓她看清面容,可她就是覺得有變化。

  「方才你為什麼要我出去?」

  她微微氣憤道:「現在又要我進來。」

  他眉一沉,「沒規矩,和我你啊我的,該叫我什麼?」

  以前又不是沒有直呼過他的名諱,也沒見他次次這麼較真。

  「少君......」

  他唇角悄悄勾起,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她又問了一遍:「方才少君為什麼突然叫我出去?」

  魏承撐在額際的手指一頓,半晌才道:「沒什麼。」

  一個炸雷轟然落下,乍起的狂風將庭院裡的落葉卷了三四片進來,雷聲轟隆隆綿延數下,好像天邊天女敲起大鼓。

  隱約看到他好似顫了顫,沈銀霄起身將窗戶闔上。

  「要下大雨了,就在這裡歇一晚。」他不看她,拿起枕邊的書又翻了一頁,淡淡吩咐。

  「我家裡會擔心。」

  「我讓魏寧知會他們一聲。」

  她泄了氣,懨懨地坐著,魏承也不說話,好像他手裡的書寫得真的十分精彩絕倫,看得目不轉睛。

  一直等到天色漸暗,鼓點似的暴雨砸在房頂樹葉上,她索性起身,把美人榻上的衣服一股腦扔到了一邊,脫了鞋,躺了上去。

  待到美人榻上傳來均勻細密貓兒似的呼嚕聲,魏承終於放下手裡的書,神色複雜地看向她。

  她一夜沒好好睡,今晚才算真的睡著,黑不溜秋的後腦勺對著他,良久,他不自覺勾起唇角,眼底是連他自己也沒見過的柔軟,掀開被子下了床,他提起織錦被,輕輕披在她身上,一點點將被子掖緊。

  魏寧推門進來,正好見到他微微含笑的側臉,絹絲一樣的墨發垂在肩頭,微微彎身,手指輕撫過沉睡少女的臉頰,停在她形狀姣好的唇角,指腹一抹,將榆樹葉的汁液抹淨。

  魏寧腳步一頓,忙低下頭,後退一步,正要關門。

  一轉眼,魏承已經收回了手,站直了身體,仿佛方才只是魏寧的錯覺。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魏寧進來。

  魏寧輕手輕腳進來,他已經走到案後坐下。

  「審出來了?」他拿起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沙啞的嗓子恢復些許清明。

  「審出來了,招呼著用了十六套刑具,才供出了許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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