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高牆
2024-10-03 03:12:02
作者: 夜合
沈銀霄取了琵琶,坐在高台上,四面墜下鮫紗錦帳,將她虛幻的攏在中間,她撥弄幾下琴弦,發出錚然的弦音。
許秋和語帶譏誚:「不愧是唱了這麼些年的角兒,比名伶還要體態風流。」
話音剛落,她忽然覺得一道冰刀一般的眼風掃過,她心一跳,一轉頭,魏承正眼神幽深,冷冷地瞟了她一眼。
那眼神看得她心裡發慌,連呼吸都暫停了一瞬,頭皮發麻。
王媛君聽到動靜,轉頭看去,正好瞧到面沉如水的魏承手中握著那隻琉璃酒杯。
修長有力的手指因為用力隱隱發白。
王媛君定定看了一會,面無表情地轉過頭,視線看向台上的人影。
許秋和臉色微白,咬咬唇,有些害怕且不甘心地扭過頭,拿起桌上的糕點咬了一口。
「媚處嬌何限,情深妒亦真,且將個中意,慰取眼前人......」
台上傳來少女幽幽的唱腔。
原本因為換了人上台,眾人正竊竊私語,待到歌聲乍起,漸漸地,嘈雜人聲低沉下來。
自從辭了翠華樓的差使,沈銀霄多日沒唱過了,如今再驟然開嗓,聲音有一絲青澀的顫意,更添了幾分戲文里貴妃獨有的婉轉哀情。
許秋和本以為如此,能讓沈銀霄羞憤欲絕,公然拒絕,這樣一來,既可以拂了王媛君的面子,還能借刀殺人。
卻不知道這女人竟如此厚顏無恥,面色不改的就上去唱。
她更沒猜到,沈銀霄確實唱得不錯。
白白惹得魏承的冷眼,還沒落到好處。
她吸了口氣,無意識地緊緊捏住袖子。
她不明白,這樣不要臉的女人,魏承和李游到底喜歡她什麼?
難道男人都一樣?都喜歡風騷不要臉的野路子?
「百年離別在須臾,一代紅顏為君盡......」台上歌聲驟然低沉,方才還是郎情妾意,轉眼間物是人非,君王薄情,紅顏短命。
沈銀霄眼睛一酸,聲音越發顫了,她忍著唱完最後一句,起身將琵琶還了回去。
雅間中,魏承手中的酒杯已經碎成一片一片,竟是被他生生捏碎在手裡。
「仲煬!」王媛君一聲驚呼,「你的手傷了!」
細密的血珠從魏承指間縫隙溢出,王媛君抽出手帕,握住他的手就要幫他擦,魏承眉頭微皺。
他不喜歡別人碰他。
王媛君的手有些尷尬地頓在半空,良久,若無其事的收了回去,在袖中緊捏成拳。
魏承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傷口,抽回手,隨口道:「小傷不礙事。」
再一抬頭,與沈銀霄清亮的眸子四目相對。
魏承太陽穴突兀一跳,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心底扎了一下,短暫地疼了一下。
那雙眼睛看得他竟有些心虛。
可是轉瞬他就忍不住皺眉。
他魏承有什麼好心虛的,一個女人罷了。
壓下心底的煩躁,他隨意的在袖子上擦淨手上的血漬,抬眸道:「唱完了就回去吧。」
————————
沈銀霄和蘭提拎著肉和菜回了家。
蘭提原本擔心她悶悶不樂,因為這事鬱鬱寡歡,卻見沈銀霄談笑自如,回來後還幫沈父洗菜切菜,鬆了口氣。
只是當日,不知怎麼的,沈銀霄突然請了個泥瓦匠,連夜將家裡小院的院牆加高了一丈,又將院子外頭那棵棗樹砍了。
沈父沈母不解,問起原因,沈銀霄只道:「院牆太矮了,防不住賊。」
夜裡,沈銀霄沒睡著,正閉著眼睛,院子外頭傳來細細簌簌的悶聲。
她抬眸看了眼窗外銀白色的月光,只覺得疲憊無比,腦袋鈍鈍地疼,閉上眼,翻了個身。
直到快睡著時,忽然一陣冷意鑽進被窩,緊接著,一隻冰冷的大手輕輕捂住沈銀霄的口鼻,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低沉響起:「別叫,是我。」
魏承氣喘吁吁,脫了鞋就要上榻。
沈銀霄睜開眼,眼底倒映著窗外慘白的月色,直勾勾地望著他。
一把剪刀抵在了魏承的胸口。
朦朧夜色下,魏承的臉顯得尤其可怖。
他愣愣地看了一會抵在他胸前的剪刀,半晌,緩緩抬頭,有些不可思議地抬頭望她。
「你要殺我?」
他的尾音上揚,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男人的聲音低沉森寒,光是那雙逼視自己的鳳眸,沈銀霄就幾乎拿不穩手裡的剪刀,她喉嚨滾動,穩住自己微微顫抖的手,又往前抵了半寸,幾乎扎進他的血肉。
「只要你不碰我。」沈銀霄聲音顫抖,氣息也紊亂起來,微微喘息。「求你了,不要逼我。」
上一次拿著利刃對著人時,還是周媼來挑事,周媼死了。
這一次,她是為了擋住不該來的人。
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魏承皺起眉頭,良久,竟然嗤笑出聲。
「你以為,這樣就能傷到我?」
「沈銀霄。」魏承一手握住剪刀,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來的,「是你不要逼我。」
那把剪刀莫名的脆弱,竟生生地在他手裡斷成了兩半,她嚇得後退,跌倒在床上,聲音里隱隱帶著哭腔,對那幾乎將她籠罩的陰影道:「你就不能放過我嗎,魏承。」
「我到底怎麼你了?傷心?」魏承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粗糙的指腹划過她細嫩的臉頰,挑起她的下巴,「因為今天的事情?因為她們讓你上去唱曲,我沒有為你說話?」
那樣直白的羞辱,沈銀霄不想再經歷第二回。
「這件事就這麼讓你憤怒?甚至連夜還把你家的院牆修高了,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魏承將她按在床上,手中殘碎的剪刀被隨意地扔在一旁,欺身吻上她的臉,伸舌舔吻她眼角那顆細小的淚痣。
帶著殘存的眼淚的微咸。
「以前你不是日日在翠華路唱曲彈琴?今日不過在春風樓彈一曲,就這般生氣,翠華樓還是青樓也沒見你覺得有什麼不好,到底有什麼......」
話音未落,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魏承的左臉上響起。
魏承愣住。
直到火辣辣的疼意提醒他,他被女人打了一巴掌。
他瞪大眼睛,望著身下眼睛通紅,咬唇倔強看著自己的女人,緩緩抬手,摸上自己的左臉。
他薄唇緊抿,忍不住伸舌抵住後槽牙。
這一瞬間,他是真的想殺人。
從來沒有人敢給他巴掌。
那脆弱的脖頸近在手邊,只需要他輕輕一用力,眼前的女人就會頸骨斷裂,慘死在他手中,可是他卻沒有想過要動手。
他咽了口口水,顫聲道:「你......」
先給她一個機會解釋,他想。
要是解釋得不好,再殺。
「在翠華樓彈曲子就比在春風樓給你們彈曲子低賤麼?」沈銀霄沒等他說話,就打斷他,「我在翠華樓彈曲子是為了養家餬口,養活自己,而你們在春風樓聽我彈曲子,是為了羞辱我,給你們無聊至極的生活找些無聊的樂子,我比你們高貴多了,你們才應該覺得羞恥。」
好像突然被一把匕首插進心裡,魏承後槽牙幾乎咬碎,「什麼你們,別把我跟她們混作一談,我什麼時候想過羞辱你了!」
「我是沒有開口阻攔她們。」魏承頓了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可能事事都遷就你......」
「既然沒辦法,就麻煩少君以後不要來找我。」
「你真要如此?」
沈銀霄推開他,又怕動靜太大,吵醒院子裡人,壓低聲音道:「麻煩聲音小些,別被人看到了。」
魏承臉色鐵青,手臂竟隱隱顫抖起來。
沈銀霄有些害怕他胡來,軟了聲音:「我知道少君有難言之隱,我也不必少君負什麼責......」
「不用負什麼責?」他臉色陰森,譏笑:「這樣你就好去找你的行舟哥哥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