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伊始

  為了避免出現清查行動中類似的失誤，公安部要求此次行動必須是絕對控制——先保證人質安全！

  熱感偵察機早已出動，位置也基本被鎖定。

  此時韓琛去的，就是人質被關押的地方。

  若是「心焰」沒暴露，在信號屏蔽，無法與外界聯繫的情況下，一定會待在警方必然行動的地方，或是裝貨地點，或是人質處。

  攝像頭死角處。

  韓琛停住，向後擺了個手勢，技術人員立刻打開電腦，處理下一個無法避開的攝像頭。

  整個地下基地寬敞而隱秘。

  那人像是無形中感應到什麼，目光已經不著痕跡地四下掃視。

  

  韓琛心弦一動，微微露出身形。

  四目相視的瞬間，多年養成的默契已讓他們各自行動——韓琛主動出擊，從側面突進，勒緊一人脖頸摔向桌角，隊裡其他人緊跟著出手，而傅七則趁機第一時間解決接近報警裝置的人。

  整個過程不超過半分鐘，安靜、迅速。

  傅七鬆開手，對著韓琛微微一笑。

  那張所謂解謎的紙條上，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他真正想表達的，是自己習慣使用的比喻、語法、詞彙、分號和寫作格式。

  而韓琛也不出所料地看懂了。

  看見傅七還好好的，韓琛心下一松，面上卻不露分毫，語氣淡得很：「時間緊迫，先跟我們離開。」

  於是傅七臉上的笑就變為了無奈，可身子沒動。「那這些人……」他看向被綁在角落無法出聲的二十多名人質，他們的目光早在韓琛等人出來的一刻就變得熱切而充滿希冀。

  韓琛眉心微壓，道：「我的任務是把你安全帶出去，這個時間，其他救援小組也已經進來。」

  平民沒接受過訓練，帶著他們原路返回離開這裡不現實。傅七顯然明白，但他仍沒動彈一步，微低著頭站在原地思忖著什麼。

  時間原因，隊裡有人出聲了：「我們得立刻離開。離行動開始還有不到二十分鐘，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他說著，就想上前拉過傅七，卻被擋住。

  「再等等。」韓琛道。他了解傅七，不是關鍵時刻分不清輕重的人。

  果然，傅七開口了。

  「我有辦法。」他道：「這裡每處密室都有一道安全門，直通外面。密碼我能破譯，但……需要到中控室。」

  韓琛問：「時間大概多久？」

  傅七明顯猶豫了下，說：「半小時。」

  這也是他一直忖度不定的原因。

  韓琛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賭。

  成了，其他救援小組可以最大程度減少犧牲，安全帶人質離開。敗了，其他人還是可以原計劃離開，而他……把命留在這！

  時間一分一秒度過。

  韓琛沒說話，那雙雋黑沉湛的眼眸定定地盯著傅七，辨不出情緒。

  傅七往後退了一步，做出防範的姿態，像是生怕韓琛把他打暈帶出去。

  韓琛本無此意，只是見他如此，心領神會，倒有幾分意向……傅七的身手，可稱不上好。

  不過到底沒這麼做，只問了一句：「一定要去？」

  傅七點頭。

  他便轉身，和那幫隊員道：「你們留在這兒，與其他救援小組一起行動，我和他去中控室。」

  沒人反對。

  「心焰」不僅是任務目標，更是人民警察。

  傅七則看向韓琛，目光很深，卻沒說話。

  中控室離這兒有一段距離，監控防範也更加嚴密。

  韓琛換了衣服跟在傅七身後，看到經過的武裝分子十分有禮地給他讓路，眸光微斂，忽的低聲問了句：「多久了？」

  傅七先是怔了下，隨即笑了笑：「六年。」

  他臥底在這個組織里快六年了。

  韓琛嗯了聲，淡道：「很快，這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

  破解密碼比想像中困難。

  從時間來看，救援小組應當已經會合，外面的行動，也開始了。

  韓琛持槍保持警戒，而傅七雙手在鍵盤上運指如飛，額頭的汗早已沾濕鬢角。

  終於，一道電子機械音響起，門開了。

  傅七徹底鬆了口氣，虛脫般往後靠，幾乎同一時間，左臂被人撐起。

  韓琛垂眼看他，「還行嗎？我們得儘快……」

  離開兩個字還未說出口，他倏然推開傅七，身子後退，冷峻素厲的臉上，瞬間閃過不可置信的神色。

  傅七微直起身。

  「沒想到，這種時候你還有所防範。」他把手中還滴著液體的針管扔到一旁，極淡地勾了勾唇：「或者說……你從未真正信任過我。」

  韓琛眼前的視野已經變得有些模糊——有少量液體被注射進去。他微微抿唇，下頜收得極緊。

  驀地，他抽出槍，對準自己手臂扣動扳機。

  他的動作太快，傅七心臟狠狠一跳，還來不及阻止，就見他左臂浴血，雙眼微微泛著紅，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低沉暗啞的嗓音傳來：「你不是『心焰』？」

  傅七沉默一瞬，道：「我是。」

  「但『心焰』不只是我。」

  Seven和其他核心成員同樣是。從一開始，「心焰」，就是放給警方的餌。

  他只說了半句，韓琛就什麼都明白了，笑了一聲。

  那聲音淡而輕，像是爆竹燃燒火線的剎那，傅七瞳孔驟縮，緊接著，面前飛快掠過一道暗影，胸前頓時挨了重重一擊，手剛摸向腰側，一股極大的力道驟然襲來。

  「咔吧」一聲，他的手臂被以不正常的姿勢扭到背後。

  韓琛半點沒留情。

  從開始到現在，畫面一幀一幀地在腦子裡過。

  不是不信任，而是身體的下意識反應。

  不對勁的地方停留在他們離開人質關押地之前，傅七回頭的那一眼。

  視線的終點是對母子。

  「帶我回去。」他開口，聲線帶著刺人的冷厲。

  「你救不了……」

  槍口抵上了傅七後腦，韓琛一字一句道：「你以為我不會對你動手是不是？」

  傅七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韓琛只能感受到手下相貼的肌膚，泛著涼意，輕輕顫動。

  終於，他動了。挺直腰背，走在前面。

  ……

  外面的突襲行動影響巨大，地下基地內人手銳減。

  傅七無比配合地跟韓琛回到了關押場所，安全門已開，這裡空無一人。

  人質是吸引警力的最好方法，但……動靜要大！

  韓琛斂目，面色愈發冷峻，沿著救援小組離開的痕跡趕去，這時，遠方忽然傳來一陣令人戰慄的，地震般的轟鳴顫動。

  他下意識一頓，看過去，登時目呲欲裂。

  前面，是山谷夾道！

  爆炸的緣故，山石紛紛滾落。

  而所有人，都正在夾道中。

  傅七像是不知道後腦盯著槍，淡淡道：「我不能再往前走了……你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保證自己一直制服著我。韓琛……我們，就此別過。」

  他不說，韓琛也不會再帶著他。Seven做了個任何人都未曾預想到的大局，想在此次行動中將這些人繩之以法幾乎不可能。

  他瞥了眼旁邊的黃標，乾脆利落地收槍。

  傅七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義無反顧地沖向夾道山石中，喃喃道：「希望你能活著。」

  說完，他轉身。可腳步動了動，視線還是追隨那道身影而去。

  ……

  反常突起的剎那，救援小組們第一時間掩護身旁的平民，躬身跑向安全地區。

  碎石紛落，塵土飛揚，每個人都在跑在生命那條紅線上。

  韓琛到時，一個女人正摔倒在地，站不起身。他立刻箭步上去，挾帶著她往回撤，剛跑了幾步，隱約聽見哭聲，回頭一看，石壁底下縮著個小男孩。

  他沒有判斷意識，躲在了最危險的地方。

  看到的一瞬間，身體反應快過思想。

  遠處隱約傳來一聲叫喊：「韓琛——」

  石塊落下。

  被掩在身體下的小男孩，哭聲更加強烈了，卻被沒入了周圍混亂而掙扎求生的環境中。

  那女人已經轉頭跑了。

  傅七清晰地感覺到身體裡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動，冰冷而巨大的恐慌襲來，他喘著粗氣撲到韓琛身旁，男人強撐著到掩處，目光已經沒有了焦點，卻仍下意識地，條件反射般把男孩塞到他懷裡。

  只有這一刻，才能體會到人的生命究竟有多脆弱。

  傅七心頭大震，下一秒，抱起小男孩就沖向安全地區。返回時。韓琛頭垂著，不知死活。他剛想拉過韓琛，驀地，全身一顫，倒了下去。

  ……

  顧岑收了槍，眼眸微垂，看著腳下「高層」的屍體，聲音淡淡的：「都結束了。」

  殺了他父親，多年來控制著組織的神秘人，終於沒能逃過和其他兄弟一樣的下場。

  「Seven……」一道女聲在這時心膽俱裂地響起：「阿傅的定位沒在屏蔽區域內，他的晶片……」

  顧岑倏然轉頭。

  ——

  看著「重大嫌疑人」被帶離時，姚晚身旁的警員道：「接下來就是訊問細節了……靠，抓著頭目了，我怎麼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

  雖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但那是在警方掌握一定證據的情況下。

  「怎麼就都說了呢？」警員喃喃道。

  姚晚看著顧岑的背影，淡淡道：「可能是沒必要吧。」

  他花了十數年布局，把自己摘了出來，無非是為了有一天能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地回到她身邊。

  現在她身邊已經有人了。

  姚晚想起方才跑出去的許星，微微笑了。

  ——

  離職前，姚晚提著花籃去了趟醫院。

  許星正在給韓琛按摩肌肉，見她來了，掖好被角起身，輕聲道：「坐吧，我去接點水。」

  「不用。」姚晚看向閉著眼，神色安靜的韓琛，靜默兩秒，道：「我只是來告個別，這就走了。」

  許星接過花籃，說：「那我送送你。」

  姚晚沒反對。

  兩人並肩走在長廊上。

  許星道：「聽小今說，你辭職了。」

  姚晚嗯了聲，一派輕鬆的模樣。「打算去各處看看，體會一下……浪跡天涯的感覺。」

  許星笑出聲。

  她也笑，笑著笑著，就沒力氣調動臉上的肌肉了。她問：「你打算怎麼辦？」

  韓琛傷勢嚴重，哪怕顧岑救出他後第一時間找醫生治療，也沒能醒過來……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時，夜色中煙花驀然升起，絢爛美麗。

  許星看著窗外，道：「你看，新的一年到了。」

  2019年6月5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