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離開

  天空無雲，地面蒸騰著熱氣，光線透過榕樹，在地面印下大小不一的陰影。

  正是午休時分，許星撐著傘，踩著那陰影不疾不徐地拎著飯盒走到市局門口。

  有路過的警察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視線循著她的身影，小聲嘀咕：「這就是韓隊家裡那位？」

  「不是她還能是誰？你見過韓隊接受別的女人送的飯嗎？」旁邊人說得很是斬釘截鐵：「不僅飯，任何東西都沒接受過！」

  其實不用強調，大家也是知道的。

  韓隊在市局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去年考進來一個女警，人長得不錯，膽子也大，當面勇敢追求示愛，據說還挺有背景。多少女警抵不過韓隊的冷漠都放棄了，她愣是堅持了一年，卻也沒能成為特殊的那一個，最後心灰意冷自己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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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消息是一次表白，韓隊根本不知道人家是誰，問及也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記廢物的名字。

  其實這事有沒有，話究竟說沒說，大家也不知道，只是都這麼傳著，但至少透露出所有人都贊同的一點：韓隊看得進眼的人，那必然是能力出眾，與他不相上下之人啊！

  只是沒想到，所有的一切結合在一起，居然是個看上去柔柔弱弱，不知世事艱險的女人。

  兩人在一起也只有外貌不相上下啊！

  當時就有人打賭，說最多一個月，韓隊就會發現兩人價值觀不合繼而分手。

  有人說用不了那麼久，一個星期就夠了。

  然後一個月過去了。

  兩個月過去了。

  ……

  也是不經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韓琛已從市局門口出來了，於是倆人話頭一止，緊接著就看見他們韓隊熟稔地接過傘，單手摟著那女人的肩低頭說了什麼。哪怕隔了近一條街，那張素日淡漠冷峻的臉上噙著的笑也依舊清晰。

  兩個警員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扭頭走人。

  許星早已習慣等韓琛時刑警們投過來的目光，也見怪不怪了。韓琛攬著她，瞥一眼那兩人身形，道：「不用在意他們。」頓了頓，又笑：「我們做刑警的，不好找女朋友……」

  所以那幫小子才總是拿這事打賭，可誰都沒壞心。

  許星聽了，忽的伸手，兩指捏著他的下頜，左右打量。

  韓琛倒是不躲不避地任她輕薄，眼裡笑意分明。

  過了一會兒，她收回手，語氣頗為不屑：「騙誰呢？」

  他若願意，哪個女人能不被哄住？

  韓琛低笑出聲，收傘推開隔間的門。

  這家餐館離市局近，乾淨，味道也不錯，凡許星來，他們幾乎都是在這吃。

  許星坐下倒水，一抬頭，就看見韓琛正在解襯衫扣子……

  韓琛是剛從屍檢所回來，襯衫上雖整潔如新，卻不免沾了些氣味，擔心許星在外面熱，連衣服都沒換，只裝進袋裡就拎過來了，這會兒察覺她的目光，莫名起了逗弄的心思，作勢沉吟幾秒，「這兩天的確有些忙，不過午休時間有限，還是今晚回去再……」他慢而清晰地含笑道：「滿、足、你。」

  誰想他晚上回去……那個了？！

  許星白他一眼，卻剛好瞧見韓琛已褪下襯衫，勁瘦而曲線流暢的後背。那上面除了傷痕，就是明顯的指甲抓劃痕跡。她輕吸口氣，臉上一熱，卻捨不得移開視線。

  身側半響無言，目光若有實質。韓琛無聲地笑了笑，喉結不自覺地滑動了下，隨即換好制服，正要去洗手間淨手，擱在餐桌上的手機就響了。

  「韓隊。」徐章道：「杜局讓你過去一趟，說現在，立刻。」

  韓琛：「知道了。」

  他面色微斂地掛了電話起身，俯身敲了敲桌子：「吃完別急著走，我送你。」

  他有時間？

  許星心頭迅速掠過一抹怪異，面上卻不顯，點了點頭：「行，那你可得快點，別被領導扣下。」

  韓琛唇角弧度不變，只是轉身時，眸中那抹笑意到底退散開來。

  ——

  陽光愈發熱烈了，蟬鳴混著鳥兒偶爾振翅的聲音，讓人睏倦難耐。

  車內，許星撐著下巴，雙眼微眯，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含糊道：「就這事？」

  快到醫院了，韓琛才告知國際刑警組織那邊需要他去一趟，歸期不定。

  許星擺了擺手：「放心，這點小事還不至於我使性子，又不是時刻需要男朋友陪在身邊的小姑娘……」

  車子猛地停下。

  她抬頭，韓琛正表情淡淡地看著她，辨不清喜怒，指間輕扣方向盤：「杜局剛剛通知我，明天就走。」

  許星：「……」

  她神色起先還帶著恰到好處的茫然，漸漸地就繃不住了，彎起眼，笑眯眯地問：「既然是最後一晚，那……」

  韓琛挑眉。

  「我上你下？」

  「……」

  他別過頭，重新發動車子。

  許星頓時在座位上樂不可支。即便經驗告訴她，韓琛遲早會加倍討回來，卻完全不妨此時的得意。直到下了車，翹著的唇角都沒能壓下來。

  韓琛看著她沒入拐角的背影，目光沉靜、深遠。他一直沒動，仿佛靜止了般，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才緩緩倒退車子。

  許星走在醫院裡，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一下，一下，隨著這規律的聲音，她唇邊的笑也慢慢隱匿，消失。

  「許院？許院？」

  小孟打了聲招呼，很快，聲音就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張響起：「許院您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嚇人？！」

  「沒事。」許星道，半響，又低低地呢喃了句：「沒事！」

  小孟看著她含淚的眼框，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第二天。

  韓琛離開的時候，徐章幾人都請了假去送，簡單地說了幾句，便把時間留給許星。

  許星瞥了眼他們送的東西，面不改色地取下脖頸上掛著的玉墜遞給韓琛，語氣極認真：「這是我父親給我的……」

  韓琛微微動容了幾分。

  許星對她父親的心情一向複雜，能保留至今的物品，一定有著重大意義。

  接著，所有人就聽她道：「雖然因為抽獎打了一折，但也是花了錢的，又在我身上戴了十五六年，有它在，就相當於我在。」

  韓琛：「……」

  眾人：「……」

  足足沉默了兩秒鐘，韓琛收下：「我的錯。」他抬手摩裟著許星脖頸道：「等我回來，陪你去挑玉墜。」

  許星點頭，「我等你回來。」

  她這話說的極緩，聲音很輕，卻帶著某種莫名的情緒。

  韓琛壓在她側頸的手驟然一緊，雋黑的眸子深淵般，定定地盯著她。

  時小今瞧著，驀然抬手捂眼，哼哼唧唧地道：「老大，你不是想在這裡做什麼少兒不.宜的事吧，這可是公共場合，唔......」

  徐章緊捂著她，嘴唇微不可查地動了動，低聲警告：「別亂說話，又想寫檢查了？」

  「這倒不會。」那邊韓琛卻開口了，「回來要請婚假，等到歸隊後，恐怕就是我，也不記得這回事了。」

  周遭頓時安靜。

  仗著徐章手還擱在她嘴邊，時小今偷偷沖韓琛呲了下牙。

  娘的，頭一次覺得不被罰也是件心酸事。

  許星抿了抿唇，沒忍住笑了：「說話算話啊！」

  「算話。」韓琛道。

  旁邊幾人頓時覺得……酸死了！

  安檢很快通過。

  韓琛坐在位置上，難得情緒外露，雖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周身卻都是冷厲煩躁的氣息。

  很快，身旁就有人坐下了，話音帶笑：「怎麼，捨不得？」

  他微微闔眸，未作聲。

  那人便自顧自道：「都安排好了，『韓琛』此刻，已經坐上了去美.國的航班。」

  韓琛這才有了反應，點點頭，道：「麻煩了。」

  「麻煩是麻煩了點……」十號摘下帽子，笑了聲：「只是總要扯個由頭，免得她提心弔膽。」

  韓琛沉默良久，指尖摩裟著掛在頸間的玉墜，低聲道：「她知道。」

  不過是一場心照不宣的謊言罷了。

  十號聽了，目光頓時變得有些複雜。此行……到底是兇險難測。他的嗓音也不自覺低了下來：「我們……會抓到『高層』的。」

  ……

  「seven雖是組織的最高首領，卻不是掌控組織的人。在他背後，有一個從不參與行動，但掌控著所有資金、交易、人手，就連內部人都不清楚是怎樣存在的階級——『高層』。」

  「抓到高層，才能真正摧毀組織！」

  漆黑如墨的夜晚，韓琛低沉的嗓音緩緩傾瀉而出：「你在組織里是什麼地位我不知道，不過給出這個線索的人……恐怕已是核心成員。」

  與其他信息表達方式不同，這個消息里，摻雜了些……微妙的主觀情緒。

  三方會議的有關情況，與十號對接的人都說過，遂他倒不是很驚訝的樣子，只點了點頭，說：「你果然知道。」組織中不止一個警方臥底的機密。

  說起這個人，十號也不禁神色凝重：「代號『心焰』。」

  「年齡不知，性別不知。你所說的，是此人臥底期間以來，給出的唯一一條線索。」

  說不清為什麼，韓琛心臟輕輕抽動了下。思緒只是瞬間的飄移，便被他強行拉了回來，那邊十號還在說著。

  「我的存在，也是為了掩護這個人。『心焰』，是警方貼近組織心臟的一把刀，只能在一擊斃命時發動。」

  韓琛抬眸，終於笑了。那笑容淡淡的，卻帶著仿佛浸滿了霜雪的寒氣，冷寂迫人。他緩緩道：「所以……是時候一擊斃命了？」

  清查行動所繳獲的sky，並不是他們所以為的神經麻痹藥物，而是一種副作用極強的半成品，這種東西，不可能成為組織的經濟來源。

  原本「心焰」給出的線索雖有價值，從十號的話來看，卻不免與禁毒局寄予的期望不符。不過……清查行動後，這條線索究竟意味著什麼，也就明了了。

  說「心焰」是警方貼近組織心臟的一把刀，絕不為過！

  他在告訴警方，Seven哪怕沒有實權，卻依舊是組織首領，原因只有一個——他有高層還未掌握的，製作sky的技術！

  而現在……

  「『心焰』再次給出消息。8月底，組織將會在天雲港口，通過去往美.國的交易貨輪轉移所有sky成品。」十號語氣嚴肅：「具體哪個公司的貨輪還不清楚，但……高層會出現！」

  目前全國範圍內，禁毒局大力度搜查福利院、化工、植物專業人士。手頭一切線索都緊張鑼鼓地進行著，組織不得不有所轉移。

  韓琛也清楚，只是仍不可避免地剎那間眉頭緊蹙，低頭點了根煙，半響才沉沉開口：「我的任務是保護『心焰』？」

  十號點了點頭。

  根據「心焰」傳出的第一條線索，對組織的抓捕行動就必須在seven和高層都出現的情況下進行，兩方漏掉任何一個，幾年後，都會再出現一個「組織」。

  高層隱秘，想讓他出現，最大的可能就是……seven的籌碼沒有了。

  「心焰」讓高層成功研製出了sky。

  而現在還跟在seven身邊的「心焰」，隨時都有暴露的風險。

  「知道『心焰』存在的人不多，但具體身份，只有他的上線清楚。為確保安全……」十號遞出一張紙，面上也閃過一絲疑惑：「你恐怕得先解個迷。」

  韓琛接過，右手「咔噠」一聲摁開打火機，低頭查看。

  微晞的火光照著紙面，也映出男人唇邊慢慢浮現的，極淡的笑。

  兜兜轉轉，原來，竟是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