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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辛媽媽的青春和夕陽2

2024-10-03 01:08:25 作者: 花拉拉

  上一輩的故事是這樣的。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絕對不是某個時代專屬的情境。辛媽媽年輕時很美,當時工作又好,在成衣廠做女工(那個年代算是很好的工作了)。

  辛媽媽之所以能看上耿峰,主要是他的歌唱得好,並且有情調。得知辛媽媽喜歡玫瑰花,在她最美的青春里,那些吹著晚風下班的小路上,耿峰總唱著《可愛的一朵玫瑰花》。

  

  可愛的一朵玫瑰花賽帝瑪麗亞

  可愛的一朵玫瑰花賽帝瑪麗亞

  那天我在山上打獵騎著馬

  正當你在山上歌唱婉轉如雲霞

  歌聲使我迷了路我從山坡滾下哎呀呀

  你的歌聲婉轉如雲霞

  強壯的年青哈薩克伊萬杜達爾

  強壯的年青哈薩克伊萬杜達爾

  今天晚上請你過河到我家

  餵飽你的馬兒帶上你的冬不拉

  等那月兒爬上來我懂你的琴弦哎呀呀

  我倆相依歌唱在樹下

  後來,辛媽媽嫁給了耿峰,幸福生活不足5年,耿家老太太著急了:為什麼還不生?到底能不能生?

  為了懷孕,辛媽媽四處求醫,也喝了許多的苦藥,還是不能成功。

  耿老太對辛媽媽的態度越來越差,耿峰在母親的影響下,也不像開始那樣疼愛辛媽媽了,經常喝到三更半夜才醉醺醺地回來。

  接下來,在耿老太的支持下,耿峰索性夜不歸宿,和別的女人有染。

  辛媽媽同他吵,哭,鬧,後來兩人折騰累了,決定抱養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就是辛儀。

  辛儀被抱來時才二十多天大,是個粉嫩的、潮濕的小傢伙,辛媽媽別提多愛她,每一天給她唱童謠、餵奶、洗尿片。

  可是耿峰卻沒堅持住這份愛,在最初的歡喜過後,更多的是不甘:我又不是不能生,為什麼要給別人的孩子唱童謠、餵奶、洗尿片?!

  恰在這時,他前段時間的情人衝進家來,要他為肚子裡的孩子負責……

  當時的情況非常混亂,與媳婦關係十分惡劣的耿老太極力主張離婚,而耿峰最理想的方案是給情人一點錢,讓她生下孩子,由他和辛媽媽撫養。當然,這樣辛儀就得被送到孤兒院,那時國家已經在提倡計劃生育,一對夫婦只能養育一個孩子!當然,最重要的是耿老太不能容下辛儀。

  辛媽媽抱著辛儀抱了一夜,腦頂的頭髮白了一片。第二天,她毅然與耿峰離了婚。

  為了辛儀,為了一個與她雖然短暫接觸、卻已經有了母女之情的女嬰,她放棄了這段曾視如生命的愛情。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從不知道這些。」辛儀淡定地說。

  「一點也不知道嗎?沒有人告訴過你嗎?那你怎麼會知道我不是你的爸爸。」耿峰很好奇。

  「因為我和你長得一點也不像,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是你的親生女兒,這麼多年,你不會不來看我。」

  長途大巴來了,很多人往車上擠。

  耿峰望了一眼車,動情地對辛儀說:「孩子,你可以怪我,但別怪你媽。這麼多年,她像親媽媽一樣對你,我們離婚後,你的外婆外公都主張把你送走,讓你媽媽再嫁。但是,她沒有這樣做,甚至怕你受氣,她沒有再成立新的家庭。」

  辛儀笑了,淡然地說:「我當然知道這些。我媽永遠是我媽,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一個媽。」

  耿峰看了一眼長途車敞開的門,繼續對辛儀說:「你是個好孩子,即使是親生的孩子也很少能做到你這樣,在媽媽的晚年給她這麼多的照顧和陪伴,完全按照她的意願,不讓她受到絲毫的委屈。小亞值了!」

  辛儀沒有說話,可心裡卻在哭泣:「媽沒受委屈嗎?沒受委屈嗎?沒受委屈嗎?她犧牲自己的愛情,犧牲自己的青春,養育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兒,她值嗎?!」

  然後她聽到一個很細小的聲音在回答自己:

  「不值。」

  耿峰走後,辛儀和劉宇航又在老家待了好幾天,收拾辛媽媽的遺物。

  辛儀常常收拾著收拾著,就覺得房間特別特別的安靜,時鐘的秒針滴滴答答走動著,鮮少能照進窗戶的陽光像靜止了,長時間的照在一個地方動也不動。辛儀也動也不動。

  常常劉宇航出去的時候她手上在疊一件衣服,劉宇航忙完回來了,辛儀還在疊那件衣服,在這個憂傷的靜止的空間內,像一座死去的雕像。

  此刻的她,已經知道徐老師在辛媽媽離家出走那天,撕碎了她的嫁衣。只是,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與失去母親的盛大悲傷相比,這小小的、承載了母愛的物件,如此不值一提。

  那種感覺像什麼呢?

  大概就像有一天,有一個人忽然給了我們一耳光,遭到這樣的傷害,我們自然會生氣,甚至要與對方拼命去爭回尊嚴;可是當下一刻,對方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我們的生命猶如千鈞一髮、危在旦夕……那麼,誰還會在意那記耳光的傷害?

  所以,在劉宇航握著她的手,囁嚅地將這件事說給她聽時,她只覺得那是一件別人的事,默默的一句話也沒有說。

  這種狀態持續了兩天,回A城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辛儀強制自己活泛了起來。

  趁著劉宇航出門,辛儀又去了媽媽的墓地,本來她想趁著回A城前再好好地單獨陪陪媽,不想墓前竟有一位不速之客。

  胡御賓,一位50出頭的禿頂男人,辛儀的母校45中學的教導處主任。他站在深秋的寒風裡,捧著一束開得火熱的玫瑰花,像殭屍一樣挺直站立著。

  不知為何,辛儀忽然想起她與劉宇航新婚不久的夜裡,徐老師曾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廚房門口,眼神詭異地說出過這個人的名字,並且警告她以後要好自為之,好像抓到了最大的把柄。

  這讓辛儀想起在45中讀書那幾年,他身為一個禿頂總是隨身攜帶一個小梳子,每次找辛儀談話先掏出小梳子梳理一下額前那一點可笑的頭髮,然後他就借著和辛儀談話的機會偷偷地塞給辛儀一點錢以及一些學生家長送的、他自己捨不得享用的禮物,讓她帶給辛媽媽。

  是的,胡御賓是辛媽媽年輕時火熱的追求者之一。為了取悅辛媽媽,他從辛儀入手、使盡糖衣炮彈。

  對於單親媽媽來說,這無異直擊了最有效的關鍵點,所以他和辛媽媽算是有過一段隱秘的戀愛。

  最開始的那段時間,辛媽媽並不拒絕「信使」辛儀帶回來的禮物,胡御賓有時也會帶著衣料到辛家小坐,為自己做件中山裝,或者乾脆是為母女倆買的衣料,囑咐她們為自己做件新衣裳。

  有一天,辛媽媽嬌羞地徵詢了辛儀的意見,大致意思是說:胡御賓也就是長得不太好,人還是很細心、體貼的,工作也不錯,人也有才學,不知道辛儀對這個人是什麼看法?

  辛儀當然不會反對,路過甲乙丙丁、路過張三李四,好容易遇到一個辛媽媽隆重地動了心的,她當然是全力支持,而兩個大人的熱火勁兒,也讓她也一度以為媽媽馬上就要帶著她改嫁了,可是之後一段時間,辛媽媽卻嚴令禁止辛儀再接受胡御賓的禮物。

  後來辛儀才明白媽媽轉變的原因。

  胡御賓是有妻子的,他隱瞞了這個事實,後來他的妻子找上門來,他又一直說與妻子感情不和,許諾近期一定離婚。然而卻是遲遲不離,期待著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性高氣傲的辛媽媽當然不願意做這面彩旗,辛儀更是十分生氣,在她幼小的心靈里覺得媽媽和自己都被羞辱了。

  所以當胡御賓再一次笑眯眯地塞給她一盒小桃酥,希望她帶回家與辛媽媽一起享用,辛儀大力地將盒子推了回去,胡御賓再推來,辛儀再次用力推回去,後來索性一把扔到地上,裝桃酥的、漂亮的鐵盒子與地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小桃酥們像脫籠而出的小兔子,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

  而這一切,恰好被來教導處辦事的徐老師看到了。

  現在試想徐老師的心理:一個漂亮的女學生,她凜冽大膽地拒絕著一個中年男老師的好意,推推拉拉、曖昧不清,多像一個齷齪的故事?!

  但,那時的辛儀根本弄不清徐老師的想法;她也不會理會徐老師的想法。

  那幾年,在她心中,徐老師和胡御賓是一類人——敵人。

  而現在呢,他們在辛儀心中還是沒有什麼不同,也是敵人。

  一個給年老的、重病的媽媽委屈,害她流離失所、無處容身。

  一個給年輕的、無助的媽媽幸福的幻想,卻無情地掐滅這幸福的幻想,如今卻在這裡抱著一束玫瑰花、假惺惺地假慈悲。

  辛儀從樹影里走出來,一把奪過胡御賓手裡的花用力一擲,丟出很遠很遠。

  「你滾!我媽不想看到你。」辛儀直白地說。

  話剛說完,辛儀就愣住了,因為她看到胡御賓蒼老的臉上縱橫交錯地掛滿了淚水。

  辛儀被驚到了,這些真誠的眼淚在電光火石之間,擊中了她的心,不需要說任何話,她已明白他的感受。

  她有一種極其宿命的想法:或許這就是媽媽的命,生前如火如荼愛過的人在她逝去之後才真正懂得珍惜她,懂得她的好,懂得自己埋藏在心底的、那份孱弱卻堅決的愛情。

  為她處理身後事的耿峰如此。

  為她迎風落淚的胡御賓也是如此。

  她沒有再趕他走。

  相反,他們像一對父女送別家人一樣,並排站在辛媽媽的墓地前,各自憑弔、各自傷心!直到晚霞飛起來、夕陽落下去,暮靄初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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