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番外 四象
2024-10-03 00:52:33
作者: 棄弈
眾仙們嚇了一跳,以我和那死了的上仙為中心迅速退開了好幾丈。
那執法者見了這個場面,素來平靜的眸子也忍不住一個震動,只是徐徐收回了仙力,沉聲道:「既然如此,解鈴還需系鈴人,你自行了結了吧。」
我低頭,輕輕吻去杳川眼角的眼淚,那味道很不好,澀得發苦。「杳川,你信我嗎?」我開口,卻也顫抖了聲響。
杳川這才忍不住了,猛地伸出手臂抱緊了我,將頭埋在我懷中,很快便濕了我胸前的一片衣襟,卻在最後生生忍了淚水,輕聲開口:
「杳川不想讓長明為難,杳川生了這副命格,是杳川不好。長明不要傷心,能遇到長明,做長明的妻子,雖然很短很短,可是杳川已經很滿足了……」
「長明不要再觸怒執法者了,你如今還敵不過他,等長明晉升了天外仙,再去理論不遲……長明,彼岸的仙客來你還要好好照顧它們,也許以後還會再出世一個花靈,也許正巧就又輪到我了……」
我聽得杳川像交代後事一般絮絮叨叨地開口,忍不住有一刻的晃神,可剩下的卻只是滿口苦味。我點點頭,扯了一抹笑,對她道:「杳川,別怕,一點都不疼的,我會很小心的。」
只是剩下的話我卻沒有說出口,因為依那些仙的耳力,我們現下所說的自然都能被聽得一清二楚。
杳川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閉上眼睛,眉目之中沒有絲毫怨恨,反倒是一派知足安詳。我在心底笑了,真傻,你怎麼可能會死?我怎麼可能讓你死?
我再次吻了吻她的唇,卻不再似往日的繾綣,只帶了些宿命的薄涼味道。定了心神,我將一指抵在她的眉心,正巧是那朵仙客來的花蕊,仙力所到之處,杳川的生機便一點一點消散,我只是告訴她不疼,可誰知道這到底疼不疼呢?不過也只是眨眼的事情,若是疼,應該忍一忍也就罷了吧?
而現下,杳川已經徹底斷絕了生機,只剩了一具蒼白而纖弱的軀體。
當仙力緩緩流回我的身體時,杳川就連原先的身體都消散了,只剩下一縷似有若無的極其淺淡的魂魄,還有她的一對流光溢彩的同她眼睛一個顏色的琵琶骨,那是一種很純粹的琉璃色。
我輕輕抬手,正欲招回那縷遊魂之時,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陣掌風打斷。
空中現了個虛幻的大手,穩穩地將那縷杳川的殘魂抓住,我還未來得及出口,那大手一震,轉而便消失不見,連帶著也消散了杳川在世間的最後一絲痕跡。
不對,還有那對琵琶骨,我低頭去尋,卻發現那對骨頭已經被人收起,那人剛巧便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
我一時之間千頭萬緒,卻不知是何滋味,只艱澀開口道:「誅殺之刑,當留最後一縷魂,送去六道輪迴,任其投胎轉世,君上難道忘了?」
那人只是冷哼一聲,道:「此女不祥,自然另當別論。你將來是要晉升天外仙的,莫要被凡塵俗世眯了眼。否則的話,於整個仙界來講,都是一個損失。更何況魔君出世在即,更是要小心謹慎的時候。方才你一招誅殺上仙,足見你戰力非凡,突破天外仙只是時日問題了。好了,今日風波太甚,眾仙們也都消了興致,就散宴吧。」
執法者此話一出,聽來雖是合情合理,可字裡行間卻難免讓眾仙有些寒心。死了一尊上仙,反倒是百里長明實力大有精進了,那若是死了正片仙界,豈非是足以抵抗魔君?
當然,這些心思也值得在心中想想,說不出口。不過百里長明那似乎是曇花一現般的妻子,卻著實讓人像在做夢一般,死了,也便死了,更何況還背負著那般命格。
我深吸了一口氣,很快冷靜下來,杳川已死,這是事實,當務之急是要早些晉升,再……親手了解了那人。仙界刑法森嚴,可再大的罪過也都會在懲處上留一縷魂魄轉世,從未見過今日這般神魂俱滅的情形,執法者這般出其不意的作為,雖不說藏著私心,可卻顯而易見的敵對之意。
我和他打從開始便不甚交好,卻也沒想到他既然已被冠上了仙界律例天道執法這樣的名頭,卻還會做出這般小人行徑……
我轉身,只是離去。
後來的日子都是一日日的枯坐,一日日的苦等。可那座仙宮之中還隱約殘存著杳川的氣息,盛滿了不值一提的瑣碎往事,每次只要讓我想起,便忍不住漫上一陣痛意,幾乎要亂了心智。我這才意識到了,我的心不再不惹塵埃,不再空曠無垢,而是滿帶著怨念和恨意。
而我又終於是明白了,為何那些仙的修煉速度這般艱滯,那是因為他們有欲,且是纏身遍布的大欲,而我原先那般恐怖的修煉速度,是因為我那時無欲無求,可如今呢?
自然,不再是了……
但也並不可惜,更不後悔,修不成仙,便修別的,何必一條路走到黑?這仙界,除了杳川,我並無任何眷戀,此刻沒了杳川,仙界魔界,哪裡不是一樣的?
就這樣如同嚼蠟一般,我修煉了三年,卻甚過從前的所有時日。
只是那日突破的那一剎,我才恍然想起當年平定魔界之時,眾魔所恭候的,所期盼的,所召喚的,那尊引發血池沸騰的魔君——不是別人,是我。
杳川命格里的滔天血氣,是我當年在魔界所犯的殺戮。
輪迴(啟)
仙歷一百三十二萬三千七百二十五年,仙界動盪,虛空破碎,彼岸盡毀,上仙百里長明一朝墮魔,淪為魔君。後闖千重塔,奪回孽胎杳川殘骨,打傷塔中小仙三千餘人,破塔而出之時,千重塔內八百縷罪孽魂魄逃散,得到輪迴。
輪迴(承)
千重塔前
「百里長明,為了遺世禍根,你自甘墮落,捨棄上仙修為,淪為魔頭,你可曾後悔?」那人雖氣息紊亂,可口氣卻依舊是不可一世的強硬。
「仙也大欲,魔也大欲,禁慾而為仙,順欲而成魔,本君有何要悔?」那人依舊是白髮白衣纖塵不染的樣子,不見絲毫魔氣,只是原先的那雙金色眸子已然消失不見,瞳仁轉為純粹的墨色。
「好、好、好……既然如此,百里長明,你執迷不悟,傷我仙界之人三千,流放八百餘條孽魂,按照仙律,當剝去仙籍,打入碎魂輪中囚禁永生。」那人這般開口,卻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聲音也難以掩飾虛弱。
「那些魂魄本就應送去投胎轉世,你卻擅自囚禁它們上萬年,執法濫法,你的罪過又有多少?」白髮之人只是這般淡淡開口,口氣不見一絲波瀾,旋即從虛空中拉出了一柄長劍,劍上隱約閃爍著點點血光,又道:「可惜你活了幾十萬年,卻依舊認不清、參不透、悟不明!」
話音落畢之際,只見一道沖天血光直射那人的心脈。
「你……」執法者本想開口,卻礙於那劍的威壓太甚,正欲閃身躲避之時,卻發現虛空都似乎凝為了一道囚籠,正巧將他定在原地不得動彈,勢必要受那一劍。
那人的劍尖在刺破他心脈的前一刻卻頓了頓,似乎是為了解氣一般緩緩道,「你算個什麼東西?要剝去我的仙籍?這藏污納垢的仙界,本君何曾留戀過?本君從那日起便已脫離仙界,同你結下血海深仇……如今你跟我談後不後悔?」那劍光霎時一凝,光芒便更盛,筆直地刺破那具軀體,沒有濺出絲毫血光。
「你可曾後悔?」那柄劍吸飽了血氣,隱約發出了歡快的長鳴。劍身染血後變得越發璀璨,每一粒血色似乎都化作了一點星光,灼灼得讓人無法逼視。那人勾唇一笑,輕聲喃喃:「殺了杳川,你可曾後悔?」
仙歷中曾有三例命格大孽之人,不論是生是死,只要現了命格,必定六界動盪,血氣沖天。這命格,不可逆,只可順。
可笑仙界自以為已是趕盡殺絕斬草除根,卻不曾料到那殺戮已是命格之始,一旦開啟,便一發不可收拾,何況整座仙界都已然信了命格,已然深陷其中。
仙歷一百三十二萬三千七百二十五年,仙界執法者,隕。
輪迴(轉)
魔歷一百三十二萬三千七百二十五年,血海汽化,化為長劍一柄,供魔君驅馳。三日後魔君登臨魔界,萬魔俯首稱臣,再築血池以示衷心。
魔君在忘川河畔劃地三千,賜名「彼岸」,將從前的斷魔崖更名「天涯」,只是魔界的忘川,是極東日出之地。
後魔君一人出征,收回被仙界強占數萬年的魔界疆域,其中竟無流血之事,反帶回俘虜上萬。魔界疆域歸於完整,魔君下令,眾魔不得殘害生靈,不得出兵進犯其他五界,安守魔土,休養生息。
後魔君尋遍六界仙客來,親手植於彼岸,不再邁出彼岸一步,無人再見其真容。
輪迴(合)
千年後
魔界,彼岸
忘川水泛著淡淡的赭色,卻很淺,可以漾出仙客來的姿容。
彼岸之上的魔氣驀地一陣紊亂,目之所及的仙客來在那一剎全部枯死,只剩悟道樹旁那株硃砂色的仙客來依舊開著。
十里之內的魔氣都不斷的向這株仙客來涌去,有著圈圈血色光暈沿著仙客來纖細的莖杆向上攀升,不斷積聚在花冠中,緩緩蕩漾著。直到彼岸之上已是一片枯寂,在這樣磅礴的魔氣之下,那光團似乎依舊不能滿足,只是越長越大,脫離了那株仙客來。
那靜坐沉寂了千年的身影終於是一個震動,緩緩睜開了雙眸,裡面是如枯井一般的黯淡色彩,只是此刻,卻忽然迸發了一簇火光。那人抬手,在空中現出一對琉璃色的琵琶骨,骨上光韻流轉,玲瓏剔透。
轉而那對骨頭似是融化了一般,向那株仙客來而去。
魔界的所有魔氣在那一刻似乎都被抽了乾淨,瘋狂地湧向忘川彼岸……
待得血光散盡,裡面隱隱露出一個皎白無暇未著寸縷的少女。
她睜開雙眸,竟是漾著淡淡的琉璃酡色。
只是此刻彼岸的仙客來卻依舊枯萎著,沒有絲毫動靜。
「長明。」那個女子生得美極,杏眼桃腮、烏髮雪肌,只一眼便能瞧出是仙客來的風骨,她開口喚道。
頓時所有的仙客來都化為飛灰。
從此六界之內,再無仙客來。
仙客來重鑄了花靈的魂魄,又以琵琶骨為引,以浩瀚魔氣為支撐,才重塑了一個靈體。
「杳川,你叫杳川。」那人幾乎是顫抖了聲音,原本就分外白皙的面容此刻沒有一絲血色,卻依舊雅致清俊,宛若美玉所塑。
「我知道,我是杳川。」那女子卻忽然笑了,頓時天地聲色盡失,只剩那抹嬌顏。那清潤的嗓音又道:「長明讓杳川等,杳川便等了。」
「只是他們都道杳川痴,卻不知長明更痴啊……」最後一句似是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