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此風此月2

  「遲默，你在外面自己踩時間進來，我們裡面背景音樂放出來，第五場第三條，action。」高導這會兒終於有機會指揮遲默了，那喇叭揮舞得就格外用力。

  肖洛這邊調整了一下，恢復到剛才的狀態，只是心下略有些走神，大抵是今夜過於寡淡無味吧。她每每是在這時，會可憐起自己來。她臨月即便是容貌好才學高，但這般出身，這般的容貌才學，不但不是幸事，反倒成了拖累。兜兜轉轉之後，最終只能在這風華樓里消磨日子，歲歲年年，倒不是沒有一個頭，便要等到門前冷落鞍馬稀……

  臨月手中的調子已經彈了無數次，便彈得這調子也薄了，透了，破了。視線落到台下的人群之中，她目光所及之處便是一片噓聲叫好，那些男男女女在燭光中浮動著，酒香釀做了讓人作嘔的臭味，她微微勾起嘴角，是那種疲倦乏味的笑意，目光之中也不免帶上一些鄙薄。

  琵琶彈得再好又給何人聽，花黃貼得再美又給何人賞，詩書讀得再多又有何人知，她臨月，怎樣知書達理怎樣艷滿京師，終究不過一個妓子，頂多，是個上好的妓子。

  嘴角一抿，她收起笑容，視線又轉到落寞的地方去了。

  可眼神卻並無焦點，看似輕浮著，晃動著，卻更近乎於百無聊賴。

  「可以，這個情緒處理得還挺有意思……」高導看著屏幕現場點評，一邊催沈初：「江風呢？該出場了啊。」

  臨月的目光在此刻不經意地向門前一掠，卻驀地停住了，就像是被一隻手生生逮住，逃也逃不掉。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形容不出來，只覺著並不風流卻勝入風流，並不薄涼卻更奪薄涼，只知道那樣頎長的身姿，那樣俊逸出挑的容貌，絕非尋常來此尋歡作樂的人該有的。而那雙眼睛，明明隔得那麼遠，卻好像穿過了這一段距離，穿過了花紅柳綠，穿過了酒意融熱，只映出了她的模樣。

  她臨月，映在這樣澄澈而又浩瀚的眼神之中，似是被墨色攪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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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是惶惑，抑或是探尋？這樣的一瞥或是拂曉之時明滅不定的星，下一刻便要沒入虛無，因而此刻才是這樣動盪不安，這樣迫切的。臨月在紛亂的人群之中，獨獨認出了這樣一雙眼，這樣一個人，而周遭的亂流在霎時涌退，耳畔的絲竹也驟然消失，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提了一提，然後重重地落下。

  大抵是有千鈞之力吧，大抵是激起了千層浪吧。

  但何為一見傾心，她臨月，不知。

  手上的動作在這樣的恍然之中，早便亂得毫無方寸，只能彈盡了最後一弦，無所適從。

  ……

  江風看著她，同樣的無所適從。

  似乎在心底有一顆種子，在輕抱琵琶的那位女子的眼神之中，破土而出。在那深藏了春光而又壓抑了秋風的眼神之中，不可自制地瘋長，蔓延了一片。

  所謂的功名利祿，所謂的古來聖賢，所謂的光耀門楣，所謂的仕途坦蕩……那傳言中的黃金屋和顏如玉，在此刻成了不恰當不適宜的東西了。他此刻只知道，在這樣紛擾的煙花之中，他葬身在這樣的眼神之中；在這樣一個錯得離譜的時間與場合，在這樣一片蒙蔽心神的燭火交映之下，他江風，想要她。

  那雙酒意輕沾的墨瞳之中，桃花紛紛揚揚，似是落了一場細膩的桃紅色煙雨，卻在對上臨月的時刻湧上大片的火光，將一切灼燒為灰燼，只剩下毫不掩飾的，寂靜與狂喜。

  兩廂無言，時光慢走，一人端坐花紅繡台之上，一人靜立燈火闌珊之邊，遙遙無期地對望著……

  「卡！」高導在這時候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恐怕現在也就只有他還能想起來是在拍戲，邊上的編導攝像都已經忘了要工作，每個人腦子裡大概都盤旋著一句話：糟了，是心動的感覺！

  「遲默你唱什麼歌，還不過來拍戲？剛剛這一場夠抓人了。」高導看著遲默完全是一副求賢若渴的樣子，就剛剛那麼一個對視，他覺著他死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少男心又緩緩地復活了，忍不住想感嘆，年輕真好啊！

  「那不行。」肖洛這會兒也剛剛回過神來，一聽到導演竟然打著這麼些壞主意，不由脫口而出。站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屁股骨頭都坐酸了，要是今天多吃幾個NG恐怕要擔架抬回酒店。

  不過剛剛……肖洛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她是真的完全忘了自己在拍戲，只覺得坐在這裡的就是臨月，看到這樣的江風，眼神自然就流露出來了……這種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覺想想還挺讓人害怕。

  肖洛決定收回自己之前對劇本的種種吐槽，想著光這麼一個對視都拍過了，接下來沒什麼感情戲也無所謂了。就剛剛那麼一個乾柴烈火的眼神之後，她臨月絕壁兒就是江風此生唯一放在心上的女人，沒毛病。

  沈初這會兒聽到肖洛的一聲咋呼也是回過神來，看遲默的眼神變得古怪，小聲嘀咕：「簡直臭不要臉了，騷起來這麼騷的嗎……」不用說這個MV出來了之後必須得大火，這種讓人臉紅心跳羞羞臉的對手戲，是個人看了都……嘖，受不了啊……

  你說這種含蓄美，肯定比後頭什麼吻戲戳人多了。

  「肖洛，你剛那表現還挺意外，是個好苗子。」高導自動無視肖洛的反對，真心誠意地商業吹捧了一把。

  遲默這會兒走過來，把高導從他的位置上趕走，自顧自地用手撐著桌子看總機的屏幕。

  「得……」高導遞給遲默一個哀怨的眼神，轉頭繼續說：「我手頭有幾個不錯的角色，看你有沒有興趣……」

  「真的假的？那肯定有興趣啊！」肖洛滿臉受寵若驚，但高導對她的吸引力也就到此為止，這會兒遲默肯定比較重要，應了幾聲之後立馬就竄他邊上去了。

  「真的還行？」肖洛眼前就算有這麼個吃豆腐的好機會也不敢伸出小賊手。但還好遲默現在彎著腰，她能近距離瞅見他漂亮的側顏，微帶些紅暈的臉色，以及成了精的睫毛。蒼天，這太勾人了！肖洛忍不住一個哆嗦，想想剛才那戲，她甚至有一種錯覺——遲頭牌怕不是看上她了？那眼神，絕對是心動的感覺了，她那一看到真覺得方寸大亂承受不住啊，刺激！

  遲默按下暫停鍵，低低地問：「你覺得呢？」

  肖洛給那低音炮電得暈眩了一下，小聲道：「你先別暫停，我也想看看。」

  「現在還不行，等全部拍完了給你看完整版。」遲默轉過臉來，看著她。

  「什麼時候？」肖洛也沒想為啥現在不行，滿腦子只知道她現在也是個主創，那肯定是提早看的！我的媽呀想到這一點她都心跳加速，和頭牌商業合作的感覺太棒了吧！

  「沈初剪完之後？」遲默思考了大概也就四分之一秒，那會兒給肖洛看的是真金白銀的首發了吧？

  「……」肖洛在自己不爭氣的嘴發出怪聲之前先一步捂住了，隨後用恭敬的眼神對遲默行了長達三秒的注目禮。心想，頭牌，賽高！

  真是夠了……沈初看著那兩人心裡還怪發毛，活了這麼多年從來還沒見過遲默這祖宗跟人勾搭的樣子……他現在的心情，有種老父親看自家閨女談朋友的感覺……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得改口了，反正現在看起來，肖洛就是不用追立馬可以倒貼的情況……到時候要成了，恐怕想棒打鴛鴦都得使流星錘。可問題是，遲默沒有「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的母上大人，也沒有「原來真是被你爸開車撞死」的父親大人，沒有追溯到上三代的家族恩怨，沒有一百年前定下的娃娃親，總之就是身家清白父母健在身心健康的五好老少年，誰吃飽了撐著要來棒打鴛鴦？

  嗯……沈初決定先跟工作室的各位做做心裡建設，免得到時候請帖都到了還沒準備禮金。

  「你倆先給我打住啊，合著感情基礎都這麼紮實了，就直接來場景六了，那戲我也不講了，你們自由自主發揮一下。」高導平時在圈裡是出了名的戲痴，演員要是一進入狀態他也興奮，馬不停蹄地就往下拍。

  「不講戲了？」遲默想到待會兒的戲忽然不自在起來，高導是知道要吻戲的，可劇本里他沒寫啊，那肖洛豈不是被蒙在鼓裡了？這會兒好在化了妝本來臉就紅，遲默欲蓋彌彰地輕咳了一聲……怎麼覺得莫名其妙地他和高導兩個人聯合起來把肖洛給坑了？

  「不講戲怎麼了？」肖洛沒覺得什麼不對，下意識反問道。

  「沒什麼，你去換下一場的妝造吧。」遲默被這麼一問頓時緊張起來，更不好意思開口說戲了，只好這麼回答。

  「嗷。」肖洛乖乖應下了，然而內心卻非常激動，遲白蓮這丫的剛剛是沒有反駁高導的話啊！沒有反駁欸！那她入主吃饃教的時日豈不是不遠了！

  簡直美滋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