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疤
2024-10-02 18:41:53
作者: 李依咪
那少年便是韓三成,那個午後,他望著女孩轉身跑開的背影,那自然卷的長髮在西斜的太陽下美麗地一揚一揚,漂亮的女孩恍若一隻受了驚挨了嚇的小獸,惹人生憐。
「那你並沒有搶劫啊。」和暢一邊吃一邊聽,對這個故事愈發地感興趣了。
其實,那是少年韓三成第一次試圖搶劫,最終也成了最後一次。那個女孩——他此生遇見的第一個天使,竟讓他在嘗試作惡的最後關頭改變了主意,她的無辜和純善,畢竟拯救了這個淪落在刀刃上的墮落臨界者,以至於當那個怯懦跑掉的女孩鼓起勇氣,走回少年的面前認認真真地給他一個燦爛微笑時,他的內心交雜著的謝意與愧意已經翻騰欲溢,他永遠記得那是怎樣的感動和痛悔,自那時起,他再也沒有打起過對別人財物的不義慾念,無論同伴們怎樣地嘲笑抑或慫恿他。
方寸人心,自古就是玄之又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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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是沒有,」阿三終於露出了隱隱約約的笑容,仿佛在追憶那個久遠美妙的夏季:「後來我們成了朋友,我也成功地搶劫到了不止一個微笑。她是住別墅區的,父母不喜歡我,我就周末躲在離大門稍遠的地方等她逃脫出來,她說籠子裡的小鳥很可憐,我就帶上兄弟深夜潛入花鳥店,放走了整個市場的鳥。那可是我人生第一次派出所一日游呢。」
「可是傳到她父母耳中,就成了我是個賊,進店偷走了全部的錢。」阿三笑出聲,不知是幽默的自嘲還是真的覺得,這是自己格外有趣的往事。
和暢聽著這青春小說般的故事,神色間不由得流露出嚮往之情,她羨慕那個單純普通卻被另一個人當做天使的小女孩,想像著她得以在十幾歲的年齡逃脫家庭的桎梏,和叛逆少年閒逛玩樂時的情形。
和暢忍不住發問:「後來呢,她去了哪裡?」
「她死了,」漸漸地,阿三收住了笑容,語調卻依舊平穩得不帶感情:「是被人殺害的。」
女孩死的地方,正是那條極其狹窄的小巷,死狀悽慘得讓阿三至今不忍形容。當被問及女兒生前是否與什麼可疑人員交往時,女孩的父母略一沉吟,說出了韓三成的名字和樣貌。
再後來,韓三成就成了阿三,無人相信的阿三。
「被殺害……」和暢聽聞這個結局後,目光定定地望著對面的櫥窗,口中重複了幾遍這駭人的字眼。
阿三顯然沒有料到和暢的反應會如此強烈,向來淡漠的他竟有些慌了,他嘗試著笨拙地道歉:「對不起……是我,嚇到你了嗎?」
「不,不是的,」和暢神色稍緩,向他擺擺手:「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想早些回家,我們改天再一起玩好嗎。」
和暢勉力讓自己鎮靜,直到繞過一個拐角,脫離了阿三目送她的視線後,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顧路人詫異的眼光,一路飛奔回家,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痛哭起來。
和暢很想找到一個傾訴心聲的對象,於是她給向婭枝編輯了一條信息,那條信息並沒有被發出去,因為當和暢猶豫著要不要按下發送鍵時,手機已經被和惠風輕輕抽走了。
「你還是最好不要聯繫婭枝。」和惠風輕聲卻堅決地對女兒說。
和暢忽然下床站起,狠狠地將剛才去列印店取回來的材料摔在地上:「你做這些事情究竟有什麼意義!」
和惠風顯然沒有料到,向來懂事能幹、像自己一樣幹練利索的女兒,也會有需要發泄情緒的時候,她太過震驚,以至於會任由那些印著圖片文字的A4紙砸在自己身上,一片片散亂地落到木地板上,似乎要用力地貼合得毫無縫隙,終化成一塊塊揭不起的痂。
「從小到大,沒有人陪我去過公園遊樂場,家裡一直缺錢,因為你總是請假,把工作放在一邊忙協會的事情。長大一點後,我就騰出學習功課的時間幫你印材料,去一家一戶地發傳單、召集人員,去上網發帖子,去給領導寄信……人家周末去玩去放鬆,我一次都沒有!我不是不願意幫你,你想要較真那過去的事情,可是我們最要緊的現在又怎麼辦呢?我們犧牲了這麼多的當下,就是為了供養你的一個不太可能有結果的信仰嗎?可是如果你忙碌一場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呢?該發生的還是會再發生呢?媽媽,我不想被困在這,我也想往前走啊……」
從震驚中漸漸脫身的和惠風緩慢地走向女兒,她輕輕拍著女兒的脊背,心生一種「她已經長得這麼大了」的奇妙感慨,她竟覺得觸碰骨肉的親近感覺是如此久違。一直以來,她的確忽略了太多女兒的感受了,和惠風那雙平日裡始終放著堅定的光的雙眼,終於也默默流下淚來,母女二人的淚一滴滴灑在地板上,總算有一兩滴打濕了那些硬著冰冷鉛字的紙張。
最終還是和暢先從情緒中平復了過來:「媽,我錯了。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
和惠風這下徹底繃不住心弦了,她緊緊地擁住女兒,用力將她攬在懷中,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是媽的錯,媽的錯,啊。」
「那會先不開了,你在家最後一個假期了,好好去玩吧。」和惠風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但還是不要告訴婭枝任何事。」
「因為我答應過你向阿姨。」和惠風望著窗外的街道,過去那些年沿著熟悉的路,她曾不止一次前去拜訪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