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霉與鏽
2024-10-02 18:40:51
作者: 李依咪
婭枝是個中等生,體育不好,也沒什麼特長,如果和別的小孩子比賽,她這十三年的人生可謂敗績無數,單一個優等生盧定濤,她就沒有哪一個方面能比得上的,更別說人外有人了。但記憶中敗的最慘的一次,還是這場生日派對鬧劇,僅比她大兩歲的少年就這樣挫得她銳氣全無,後來她偶爾路過高中部,撞見他時還是會羞得抬不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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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買菜,你們年輕人放開了聊。」向媽媽從沙發和茶几之間的通道走出去時,腿腕碰到了婭枝的膝蓋,將婭枝生生地從舊事中碰了出來,記憶中的少年面容和坐在對面的某個人重疊,她不由得沖那人怒目而視,卻被向媽媽的低聲提醒驚了個激靈:「想什麼呢。」
婭枝忙併攏了膝蓋坐直,朝茶几上的果盤亂瞅,聽見盧定濤說:「不用這麼緊張吧,我只是來提醒你別忘了明天的面試。」
婭枝這才抬頭,她覺得盧定濤是在嘲笑她了,他一定也想到了羞死人的那件事,可是再看看那張無比平和正常的臉,她又疑惑,也許人家學業事業這麼忙,早就忘了這些孩提時候的事呢,也就她這種每天無所事事的人才會惦記在心裡。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激發起的就不光是羞憤,而是心底深處的自卑了。婭枝畢業後呆在家已經一年有餘,就連她明天要去面試爭取的工作機會,還是幾年沒見過的盧定濤介紹的。
「不會忘的。」她只能淡淡地答,不想表現、也表現不出任何熱衷。
婭枝心裡清楚,自己就是那種會輕輕易易退縮的人,如果只是尋常的機會,她很有可能找個藉口便不去了,一邊麻痹自己「我不是內向或者害怕」和「只是實在來不及去」等等。
盧定濤就是算準了這點,才在傍晚這個時間點專程來「提醒」,為的就是當著已經下了班的向媽媽的面,好直接斷了婭枝的退路,「名士不留退路」、「破釜沉舟」之類的說法婭枝在書上讀過不少,她覺得盧定濤真是高估了自己,好像最後關頭逼她一把她就真的能放下顧慮,濟河焚舟似的。
「嗯,其實我也是順路拜訪,」盧定濤很不客氣地拿起一枚梨:「你記得吧,我從小就很喜歡來向阿姨家。」
這話在婭枝耳朵里又被解讀出別樣的意思,即「我不是專程來逼你一把的」,說到底盧定濤還是給她留面子,她不太想領情,畢竟她沒有用行動證明自己不慫的把握,搞不好就算盧定濤幫到這一步,明早她可能還是會故意一覺睡過,用被窩來逃避她的戰爭。
「那也還是要謝謝你,」她笑得有點勉強:「喜歡的話你可以多帶幾個回去。」
「啊,那我就不客氣了。」盧定濤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尷尬,很爽朗地站起身:「另外請替我向阿姨告辭,來不及等到她回來,實在抱歉。」
婭枝和媽媽都不喜歡梨,婭枝也不喜歡盧定濤,她盤算著,讓盧定濤把人家送來的一袋梨全都帶走,送梨那話又起到了逐客的作用,她也算是一舉兩得解決了點礙眼的問題,沒白費時間。
盧定濤一走,婭枝便不得不考慮明天的面試,她拿出筆記本溫習財會知識,讓一條條的筆記充斥腦筋,這樣就能將去或不去的終極決定推到明天的被窩,再推到最後一刻。可這天她反常地看不進去,公式和案例像是漫天的風箏在曠野迴旋,卻旋不到中心,匯聚不到一起去。她索性拋了書和本什麼都不想,在屋裡四處走動擺弄,好使頭腦冷靜下來。
向媽媽回來時,婭枝正坐在梳妝檯前,手裡握著化妝刷對鏡描畫,向媽媽驚訝了一瞬間,便默默退了出去,她聽上大學時的婭枝說過,化妝是挺好的放鬆方式,久久地盯著鏡中的自己,便覺得一抹一塗不再是為修飾不足,而是一種摹畫,像藝術家描摹人體那樣,為了凸顯出至美至巧之處,而進行的創造。
婭枝畢業以後便沒有再化過妝,至少向媽媽沒有見過。婭枝很漂亮,是靈氣的類型,鼻樑不似混血兒那般高挺,卻有彎月般美麗的弧度,從雙眉間從容升起的鼻骨,將秀麗聚集在那高翹的鼻尖上,她的眉眼同樣娟秀,眉不濃眼也不大,卻有眼角微翹眉尾漸疏的層次感,像是古畫中的清麗女子,舒服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既然素顏不差,化妝便不再是一種必須的彌補,而是一種儀式,穿西裝打領帶那樣的儀式。畢業在家的婭枝不再穿那些閃亮的服飾,也很少去逛繁阜的場所,那些對許多女人而言嵌入生命的打扮環節,在她這裡就可有可無了。
婭枝是在均勻地撲上最後的散粉,又給左耳戴上一隻珍珠耳環後,才幡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化妝的。令她忽然意識到這些的起因,是右耳的耳環戴不進去了,初中時就打好了的耳洞不知為何這幾天裡長死了,這種事不常發生,就好像臥室幾個月不整理也只是亂而已,一旦沒了人住,不到一個月便會發霉受潮,請來蜘蛛結網。
這兩者雖然沒有直接關係,道理上是差不多的,生活就是這樣匪夷所思,不知從何時起就光怪陸離地生鏽了。
「看來這次是真的要去。」婭枝喃喃地打量鏡中全妝的自己,撩過右邊的頭髮掩飾缺失的耳環,她本想叫媽媽拿來酒精棉強行捅開耳洞的,發覺時間已晚,隔壁屋早就沒了動靜,遂作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