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10-02 15:49:16
作者: 唐缺
兩天後,岑曠再次前往那間醃鹵店,和丁文杰碰頭了。丁文杰並沒有食言,通過他遍布全城的眼線,為岑曠打探到了很重要的訊息。但這個訊息卻相當詭異,讓岑曠實在有點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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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這個歪鼻子男人……出沒最多的地方是官庫附近?」岑曠急切地問。
「沒錯,有不同的人都曾在官庫附近見到他出沒,」丁文杰說,「除此之外,還有人在神醫上官雲帆的住宅附近見過他。」
不會有錯了,就是這個傢伙!岑曠想。真是沒想到,這個人最感興趣的並不是上官雲帆,而是官庫,難道說,他就是打劫官庫的人?
可是也不對,這個人應該在十月一日的時候就已經被那個不明身份的白衣人所殺。他怎麼可能去參與十月四日發生的搶劫案呢?更何況,如果他來到青石的目的是打劫官庫這樣的大事,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找上官雲帆的麻煩呢?
現在顧不得想這個了,岑曠繼續問:「這個人,除了上官雲帆之外,還和其他人有過什麼接觸嗎?」
「他的行動很小心,幾乎都是獨來獨往,」丁文杰說,「但有一個小乞丐曾經看見他和一個年輕女人走在一起。當時那名小乞丐試圖攔住兩人行乞,不小心把女人的衣袖撕破了,被那個歪鼻子男人重重踢了一腳,差點死掉。不過他也看到了女人的左臂上有一個骷髏頭刺青。」
「於是我們又多了一個左臂上有骷髏頭刺青的女人……」岑曠搖搖頭。從花如煙的屍體被發現開始,捲入的人越來越多,身份越來越神秘,但自己始終沒有能力把這些人串聯在一起。上官雲帆可能是知情者,但他直到現在還處於瘋瘋癲癲的狀態,以至於自己始終不敢去閱讀他的思維。現在她只能祈禱葉空山早點完成任務,能夠抽出時間來幫助自己。
這一次,老天終於站到了她這一邊,官庫搶劫案有了重大進展。葉空山雖然對此案頗為不屑,但還是認真地動了腦筋。他研究了官庫附近的道路和建築,斷言匪徒們一定是把贓款藏到了附近的某所民居里,並帶人監視了附近的街區,查到了一戶人家形跡可疑。
果然,這一家人是在搶劫案案發當晚被劫匪們劫持的,劫匪們在他家住了下來,贓款也藏在他家的地窖里。這是因為他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搶劫案發生前三天,青石城富商劉海良的夫人去世了,結果搶劫案當晚,正好是劉海良重金請來的導亡師為亡妻進行導亡的法事。為死者導亡是東陸流行的一種迷信,但這場毫無預兆的迷信活動意外地阻擋了劫匪們事先規劃好的逃路。迫於無奈,他們只好強占了那間民居,暫時躲了起來,打算等風聲小一點時再做打算。
當然,他們已經等不到那天了。捕快們布置了嚴密的抓捕方案,就在岑曠和丁文杰二次碰面的第二天,包圍了那座宅院。九名劫匪被抓住了七名,只有兩人僥倖脫逃,但都受了不輕的傷,考慮到他們在青石城人生地不熟,被抓捕歸案只是時間問題了。
儘管自己的案子還沒能理清頭緒,但身為捕快,見到同事們解決了一樁大案,還是讓岑曠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而此案解決的後果才是真正能讓她心情大好的:葉空山總算可以脫身出來了。
「你說得沒錯,不過還得再等兩天,」葉空山說,「上頭擔心那些笨蛋不會審案,非要讓我去旁聽,就好像老子當年曾經打劫過官庫一樣。」
「但是你如果真的去打劫官庫,一定會比他們出色得多,所以你一定能揣摩他們的思想,讓他們的謊言無處遁形。」岑曠說。
葉空山被這個高級馬屁拍得非常舒服:「看起來,從來不會說謊也不完全是壞事,起碼聽了你這話讓我能夠舒坦小半天呢。有興趣一起去聽聽審案嗎?」
「反正我暫時無事可做,」岑曠說,「就當是換換腦子吧。何況我還從沒有現場聽過審訊犯人呢。」
「我可事先告訴你,那東西一點也不好玩,」葉空山說,「正相反,枯燥得要命。」
葉空山沒有說錯,審訊的過程的確是枯燥得要命,細緻到一塊布片的來歷都要問半天。岑曠強打起精神聽著,發現這些匪徒的確是相當狡猾,能耍賴的一定耍賴,能不答的一定裝聾作啞。而葉空山顯然熟諳犯罪心理,每每都能問得對方局促不安,甚至啞口無言。他就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手,逆風都能聞到狐狸的味道,然後能找出一切落在地上的不起眼的狐狸毛。
審訊到第四個劫匪的時候,被押進來的是一個女劫匪,臉長得還算俏麗。她帶著一臉的滿不在乎,進來時甚至衝著葉空山拋了個媚眼。岑曠心裡暗嘆一聲,覺得這個女匪未免太小瞧葉空山了。
果然,葉空山似乎是被這個媚眼激怒了,他使出渾身解數,每一個問題都切中要害,讓女匪窮於應對,很快額頭上的汗水就滾滾而下。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她抬起左手,理了理髮髻,就在這個動作做出來之後,岑曠尖叫一聲,嚇了所有人一跳。
骷髏頭刺青!這個女劫匪的左臂上,赫然有一個骷髏頭刺青。那正是丁文杰為岑曠調查出的內容,曾經和歪鼻子男人有過接觸的那個年輕女人,左臂上就有這麼一個刺青。
那個歪鼻子男人,竟然是搶劫官庫的劫匪們的同黨。
審訊結束後,岑曠迫不及待地向葉空山說明了這一重要情況,葉空山聽完後,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也就是說,我們再提審一下那個女匪,就能夠弄清楚歪鼻子男人的身份了!」岑曠興奮地說。
「那是當然了,你幹得很不錯,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可以仔細想想這個案子裡最有意思的一點。」葉空山說。
「最有意思的一點?哪一點?」岑曠不大明白。
「一個胸懷大志想要搶劫青石官庫的人,就算和上官雲帆有著再大的仇恨,會不會就在他們行動之前的這段時間打上門去尋仇?如果是你,你會這麼做嗎?」葉空山問。
「我……應該不會,」岑曠說,「那樣是因小失大。」
「可他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去找了上官雲帆,我們的第一個解釋:這傢伙瘋了。那麼假如他沒瘋,第二個解釋是什麼?」葉空山循循善誘道。
「第二個解釋是……是……」岑曠苦苦思索著,忽然間眼前一亮,「他想要上官雲帆幫他打劫!」
「就是這個了!」葉空山拍了拍巴掌,「所以我們的神醫上官雲帆,其身世背景恐怕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加複雜。這起案子,恐怕又會牽連到一些數十年前的隱秘呢。我們趕緊先提審那名女匪,先把歪鼻子男人的身份弄清楚。」
女匪已經對葉空山產生了畏懼,所以沒有費什麼周折就全都交代了,再結合之前匪徒們交代出來的內容,這起案件的案情已經十分清楚了。
這一群匪徒一共有十個人,除了歪鼻子男人之外,其他九人都屬於同一個小團伙,各自身懷絕技,平時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一定都是大案子。這些年來他們在宛州的各大城市作案多起,南淮、淮安、白水等城市的數件懸案,都是他們的手筆。眼下這幫人被一網打盡,足夠南淮各地的捕快們放鞭炮慶祝了。
但打劫青石官庫,並不是他們的主意,而是那個歪鼻子男人的點子。此人真名叫作秦望天,一聽到這個名字,葉空山就忍不住狠狠握了握拳頭,就連岑曠都忍不住大吃一驚。她雖然無法親歷,卻在過往的卷宗上見到過這個名字。
「秦望天?二十多年前在天啟城盜走了皇帝收藏的名畫的秦望天?」岑曠問,「這可是大內侍衛追捕了二十來年都沒能抓到的重犯啊,還有好多人說他已經中毒死掉了。我想起來了,他的確面部受過傷,只不過關於受傷部位的說法不一。」
「就是那個秦望天了,」女匪點點頭,「你們想想看,如果不是他這樣身份的人物出馬,怎麼能輕易說動我們來做這樣危險的事情。」
根據女匪的說法,秦望天找到了他們,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原來他當年中毒後始終沒能拔清餘毒,已經罹患絕症,只剩下半年到一年的壽命了,因此希望能夠在自己去世之前,干出一票大事來。能夠和秦望天合作,對這九名悍匪來說,也是一種榮耀。他們審慎地查清了秦望天的身份,甚至綁架了名醫來確認他所說的絕症並非謊言,最終同意一起幹這一票「能夠讓九州震驚的真正的大買賣」。
「他先於我們來到青石城,說什麼要提前做一些準備,讓我們晚幾天過去和他會合,」女匪說,「我們到來之後,他果然已經做好了相當周詳的規劃,包括逃跑的線路都設計好了,這讓我們更加信任他。可是沒想到……臨到行動前三天,他突然失蹤了。由於他和我們的聯繫是單向的,他不來找我們,我們根本找不到他。
「我們九個人產生了分歧,有人建議不要做了,直接離開,但大多數人覺得,既然詳細的行動計劃都已經有了,少了秦望天一個人並不會造成什麼障礙,我們還是應當動手。最後商議的結果就是,我們還是行動了。」女匪有些懊喪地說。
「那你們知不知道他所說的『提前做一些準備』指的是什麼?比方說,要找什麼人幫忙?」葉空山問。
「我們以為,就是他所策劃的行動步驟和路線圖。」女匪說,「別的就不知道了。」
「真是一群笨賊!」葉空山毫不猶豫地下了定論,「怎麼可能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個外人?」
「不,我倒覺得可以理解……」岑曠小聲說,「根據我看到過的卷宗和資料,秦望天的確是全九州的盜匪心目中的……偶像。要是換了我,我也會無條件相信他的。」
「沒出息。」葉空山從鼻腔里哼了一聲。
「現在,至少有一半的線索可以串起來了,」岑曠很高興,「秦望天去找上官雲帆,一定是想讓他為打劫官庫提供幫助,沒想到不但上官雲帆沒有答應幫忙,秦望天自己也意外被殺,於是剩下的九個人沒有秦望天那樣的豐富經驗,留下的破綻太多,終於被發現了。」
她緊接著又有些愁眉不展:「可是,秦望天究竟是被誰殺的,花如煙又是怎麼死的,還是摸不著頭緒啊。難道說,這兩件案子純屬偶發,和打劫官庫的事件其實並沒有什麼聯繫?」
「你的聯想能力還應該再豐富一些。」葉空山說,「在我看來,花如煙的死和秦望天的死,至少有兩個共同點。」
「哪兩個?」岑曠急忙問。
「首先,你有沒有發現,秦望天的死法和花如煙的死法,都相當慘烈?」葉空山說,「通常情況下,兇手殺人時只追求速死,對屍體加以種種凌虐摧殘的,往往心理已經扭曲了。而秦望天和花如煙的死法,甚至於用一般的心理扭曲或者變態都難以解釋。殺死秦望天的人,竟然用磨盤把他碾成了真正的肉醬,這會是怎樣的一種切齒仇恨?」
岑曠默默地點點頭,想起自己從地下挖掘出那些碎肉時的情景,仍然忍不住一陣陣地反胃。葉空山接著說:「而花如煙之死體現出來的又是另一種怪異了。因為仇恨一個人而不惜鋌而走險毀掉對方的容貌,原本也並不算是新鮮事,可是這樣細緻入微地剝下一個人的臉,用防腐溶液認真保存起來,裝防腐液的竟然還是昂貴的水晶瓶,這就不能用單純的仇恨來解釋了。還是我上一次和你說的話,這已經不符合一般意義上的變態殺人狂了,必須要把花如煙的死因想透徹,才有可能解決這個案子。」
「那麼第二個共同點又是什麼呢?」岑曠又問。
「第二個共同點其實就很表面化了,只是你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而已。」葉空山說,「仔細想想,花如煙和秦望天死之前幹過一樣性質相同的事情,是什麼事?」
岑曠皺著眉,回想著兩人生前的最後活動,忽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他們都和上官雲帆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們的死都和上官雲帆有直接的關係!」
她很激動,聲音都有些發抖了:「我明白了!一定是上官雲帆身邊有一個什麼人,專門來對付這些和他發生爭執的人!雖然上官雲帆並沒有直接動手,但這個人都一一替他解決了!」
「這麼想就比較接近事實真相了,但還只是接近而已,」葉空山依然很冷靜,「因為這種說法固然可以完美地解釋秦望天的死,還是不能說明花如煙的死。但現在我們手裡的線索還不足,還需要繼續調查。」
「往哪個方向調查呢?」岑曠問。
「上官雲帆。」葉空山回答,「這位神醫的身世,看來絕不僅僅是個濟世救人的好大夫這麼單純,我們需要挖掘一下他的過去了。他一定有著一些黑暗的、不可見人的過去。」
「一說到這種話題你就興奮……」岑曠大搖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