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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告夔河龍王書

2024-10-02 15:39:14 作者: 迦樓羅北斗

  鳳九霄的頭很大。他本以為,疏浚河道的事情順利開展了。又將楠州地方上的那些與李暮沆瀣一氣的貪官污吏一網打盡了,總算是能稍微輕鬆一點了吧?

  可是事實證明,他想得實在是太簡單了。

  他剛想坐下來喘口氣,就聽到徐萌來報:「有許多地痞冒領粥場的粥,導致真正的災民吃不上粥。災民們因為領不到粥,與地痞們打了起來,居然掀翻了粥鍋,場面一片混亂!」

  「混蛋!哪裡來的刁民,居然敢冒領朕發的賑災糧!」鳳九霄一聽,握著拳頭就要往外沖,非得把那幫不知死活的傢伙打個滿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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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蕾蕾原本正端著茶進來,此刻看到他幅氣勢洶洶的樣子,涼涼的提醒他:「既然那些地痞刁民能與災民打作一團就表示人數必然眾多。陛下打算一個個全都挨個打過去?」

  鳳九霄腳步一頓,隨即道:「那朕把這些人全都關起來!」

  元蕾蕾繼續搖頭:「如今陛下賑災疏浚河道,本就是人手不足,如今還要將這麼多人全都關押起來。就不要說如此這般需要耗費多少人手。李暮本就包藏禍心,如今看到你如此做,只怕立刻就攪弄風雲,只說陛下到了地方上,並未賑災,只一個勁地關人殺人。到時候這場水災,只怕就會在他的操弄之下,變成民變了。」

  鳳九霄一怔,他還真的沒想到這麼多。

  誰知道,一旁的徐萌聽了元蕾蕾的話,也是連連點頭:「陛下疏浚河道,賑濟災民都是大好事。可是那些人哪裡會這麼甘心就此偃旗息鼓,他們盼的就是時局變化橫生波瀾。只怕這些來冒領粥的地痞流氓,本就是那些人的手筆。」

  「不錯,要不然,粥場的粥雖然能吃,可是這些地痞流氓們平日也不是什麼窮苦得吃不起飯的人。如今非要如此大費周章的搶這一口粗糧,這必然是有人在後面操縱!」元蕾蕾原本還沒想到這麼多,如今徐萌一提,她心中頓時雪亮。

  鳳九霄原本正要往外沖的腳步,徹底頓住了。

  「你們是說,幕後之人就是算準了我是個衝動無城府的性子,故意讓這些地痞流氓出來與災民搶粥,讓我盛怒之下或打或殺或是關押一批。如此,他們就正好以此大做文章,攪弄風雲,只說我看似御駕賑災,其實到了地方上卻是濫殺無辜,死傷無數?從此把這一頂昏君帽子給我扣得更加嚴嚴實實?」

  元蕾蕾和徐萌彼此對視一眼,十分有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鳳九霄的唇角,一點點的彎了起來。這些傢伙們,居然敢如此算計他!

  元蕾蕾看著鳳九霄,從他剛才一躍而起朝門外衝去,到回過神來瞬間偃旗息鼓,到現在唇角微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整個人仿佛就是一個發光體一般,在閃爍著光芒。讓人不得不注視著他,追隨著他。根本就移不開視線!

  鳳九霄慢慢踱步到了案幾前坐下,他拈起一支筆喃喃了半晌,然後道:「徐萌,我記得災民之中大多是老人和婦孺,其實真正的青年男子並不多,對吧?」

  徐萌聽了立刻點頭:「嗯嗯,正是如此。」

  鳳九霄點頭:「傳令下去,從明日開始,楠州城裡的粥場只給老人和婦孺施粥。青年男子必須去疏浚河道,充任民夫。河道上自有粥飯,等到工程結束還有工錢結算。」

  徐萌一聽,頓時雙眸就亮了。

  元蕾蕾也是一陣點頭:「如此甚好!那些渾水摸魚的地痞流氓都是青年男子,混不到老弱婦孺里去。他們若是想再混到年輕男子裡吃白飯,就得去疏浚河道的工程上去出力,這些遊手好閒的傢伙們自然也是不肯的。如此這般,就正好可以杜絕這冒領粥飯的亂象了!」

  徐萌卻還忍不住道:「可是災民們體弱,怕是到了河道上也做不了什麼重活累活。」

  鳳九霄道:「那朕可就需要你這個今科狀元來仔細安排調度了。」

  徐萌一聽,頓時那張黝黑的面龐都泛起了藏不住的激動,霎時間已經是一片通紅!

  「微臣,這就去辦!」說著,徐萌就已經興沖沖地,如同一支利箭般地奔了出去!他本是庶族出身的寒門學子,如今卻儼然如同一個衝鋒陷陣的武將,意氣風發豪情萬丈,半點不見尋常書生的軟弱溫吞。元蕾蕾望著徐萌遠去的背影,突然,不得不承認,讓那個普通的溫吞學子變成如今意氣風發的將領的人,是眼前的這個鳳九霄,而不是自己記憶之中的那個傻皇帝。

  鳳九霄仿佛身上就有著一種讓人意不開眼,讓人忍不住信任他,想要追隨他的力量!

  他不是邪祟,他也是一位真正的足以執掌天下的雄主!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讓元蕾蕾的心不自覺的猛然一震,她在想什麼?!

  她居然在肯定這個人,她居然也這麼相信他,信任他?!真正的皇帝,明明就不是他啊!

  次日,當鳳九霄微服和元蕾蕾來到街頭的時候。在粥場前排隊的果然都只剩下老人和婦孺。一個個井然有序的排著隊,在領粥。施粥的人一邊給眾人分發粥,一邊道:「這是陛下親自帶來的米糧熬的粥,就是要幫我們楠州的百姓渡過難關的。大家且安心等著,等到河道疏浚了,水徹底退去了,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一時間,災民們一個個的臉上都是期盼和歡喜。如今六月份,天氣還暖,又有粥場施粥,日子也還能湊合過下去。可是等到七八月份,就熱起來了。日子就難熬了。災民們都是逃水災出來的,哪裡不想回家呢。

  如今有粥吃,又聽說回家有望,頓時一個個都群情激憤,不知道是誰高呼:「陛下聖明!吾皇萬歲!!」

  一時間,那小小的粥場邊,便是一片山呼萬歲之聲。這些聲音有高有低,有的蒼老,有的稚嫩,有的高亢,有的細弱。可是卻無一例外地在傳達一個意思——他們在感激他們的皇帝陛下!

  這一天,也為了鳳九霄被稱作聖主明君的第一天!

  元蕾蕾一邊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感動得熱淚盈眶,一邊卻又有個聲音在她的內心深處清晰的提醒著她——這位被無數災民山呼萬歲,感激涕零的皇帝,並不是你記憶之中的傻皇帝,而是你身邊的,鳳九霄!

  自從鳳九霄在楠州實施了這個施粥的政策之後,果然各地在施粥之中出現的亂象也就幾乎徹底斷絕。再有二三地痞再想矇混過關,就會被守在粥場邊的軍士們一頓板子打下去,也就老實了。

  可是,讓鳳九霄沒想到的是,雖然徐萌這些天來一直都堅持在疏浚河道的最前線,可是那段被李暮派人再度扒開的堤壩卻是怎麼樣也未能徹底合攏!明明已經丟了許多蒲包和巨石下去,下面卻仿佛是有個無底洞一般,無論多大的石頭扔下去,不過就是咕嘟嘟的冒起來幾個巨大的泡泡,就又繼續濁浪翻滾了。

  如此三四天後,河道上開始有了流言。

  不過五天,這流言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受災的夔河兩岸!

  鳳九霄簡直都要被氣笑了,徐萌望著他的臉,忍不住提醒:「他們說,陛下失德,是無道昏君,所以上天才讓夔河決口,就是為了讓陛下你……反省自身……退位……謝罪……」說到最後兩個字徐萌的聲音已經顫顫的,低如蚊吶。

  元蕾蕾幾乎都不用想,能造出這種流言,又能在幾天之內就將這種流言傳遍整個受災的夔河沿岸,自然是李暮的手筆。可是到底要如何破局呢?

  原本,鳳九霄以為自己聽到李暮那老小子的一番含沙射影的惡意詆毀會勃然大怒,卻沒想到,他的心情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他發現,自己甚至覺得:這老匹夫當真會玩,這次居然又搞出來了新花樣啊,不錯不錯!

  元蕾蕾原本在聽到徐萌帶來的這些流言的時候,心中亦是勃然大怒。可是不知道怎麼的,當她看到鳳九霄那似笑非笑的臉龐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心緒在瞬息間,就定了下來。

  鳳九霄望向徐萌,非常誠懇的請教:「以往這種所謂帝王反省自身,都是怎麼做的啊?總不會是又要去跪太廟吧?」

  徐萌一抖,覺得自己完全一點也不想跟皇帝討論這種話題好嗎?

  可是,這次跟著皇帝出京賑災的官員就他一人。元蕾蕾雖然聰敏,可是這種事情她是不知道的。徐萌咬咬牙,硬著頭皮道:「一般來說,天子需要擬定《罪己詔》,向天地承認己身之錯,請求天地原諒。如此,才算是合乎禮儀規制。」

  鳳九霄點點頭:「可是,這夔河決口,分明就是夔河龍王的過錯。跟朕又有什麼關係?!」

  在聽到「夔河龍王」這幾個字的時候,元蕾蕾本能的覺得,這個事情好像正在朝著一個非常不可控的方向疾馳而去!

  還沒等到元蕾蕾開口,就聽到鳳九霄道:「李暮那個老匹夫,整這麼一出,就是要我在天下人面前承認,朕就是個昏君,朕錯了!如此這般,就能將朕這次千辛萬苦地出來賑災的功勞一下子全都抹殺了!當真是好謀算,其心可誅!」

  徐萌義憤填膺:「微臣必當為陛下振臂一呼,將那些妖言惑眾之輩一網打盡!」

  鳳九霄搖搖頭:「何必如此麻煩。」

  徐萌愣住了:「那要如何做,難道陛下覺得『謠言止於智者』,所以任由他們如此玷污了陛下的名聲?可這些災民們都是無知婦孺居多,若是不及時行動,只怕陛下的賑災之功,當真要被他們給抹殺了啊。」

  鳳九霄眨巴眨巴眼睛:「誰說我要放著不管?」

  徐萌更奇怪了:「那陛下要如何做?」

  鳳九霄還未開口,元蕾蕾急忙道:「陛下不可!」

  鳳九霄笑得更開心了,他望著元蕾蕾:「你既然已經明了我要做什麼,就告訴狀元郎吧。」

  徐萌看看元蕾蕾又看看陛下,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大堂里,是不是有點多餘?

  元蕾蕾咬牙:「狀元郎,陛下他好像,打算給夔河龍王下一道詔書,讓他……反省自身……退位……謝罪。」

  徐萌覺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或者,出問題的是他的腦子?他怎麼會聽到如此匪夷所思的話?!

  「啪啪啪」一陣激動的掌聲響起,鳳九霄興高采烈地望著元蕾蕾:「果然,我就知道你能猜到我在想什麼!」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夔河既然是我大梧國內的河道,那麼這夔河龍王自然也歸朕管。他如此任性妄為,導致夔河決口水患橫生,如今朕來治理河道,他居然還敢不讓河道收攏給朕找麻煩。朕必須下一道詔書,狠狠地教訓他一番!」說罷,鳳九霄一掌拍在了徐萌的肩頭:「徐愛卿,你這就給朕擬一個《告夔河龍王書》,列舉他的罪行,讓他立刻給我收了風浪,老老實實的讓夔河堤壩收攏。朕就饒他一命,否則……!」

  徐萌的身形,控制不住地搖晃了一下。他考上狀元之後便進入翰林院學習。而翰林的一大職責就是為天子擬定詔書。是以,天子詔令的形式規制他自然是早已經了如指掌。可是他真的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需要擬定一份如此駭世驚俗地詔書!

  在這一瞬間,徐萌已經一眼看到了自己百年之後在史書上的名聲,只怕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便是——為皇帝草擬了《告夔河龍王書》。

  幾日後,風和日麗,皇帝輕車簡行來到了那久久無法合攏的決口處。

  隨行的除了徐萌之外,亦有不少剛提拔上來的官員,以及一些齊保運當楠州刺史的時候效力的小吏們。雖然徐萌依然還是顧慮其中會不會還有李暮餘黨。可是此時正是用人之際,若是這些人能從此安分守己效忠陛下,那暫且用著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自古以來,在捉拿奸臣賊子這種事情上,都是捉大放小。若是當真將楠州地方上所有的官員全部一個不落的連根拔起。不要說楠州地方運轉是不是會徹底陷入癱瘓之中,更重要的是,會給天下人留下一個皇帝心胸狹窄是個暴君的惡名。還不若如現在這般,先用著,以觀後效。

  除了隨行的官員之外,在河灘上堤壩上,乃至附近的山林間,到處都黑壓壓的聚滿了看熱鬧的楠州百姓。人們都聽說了,當今聖上要以天子威儀,令夔河龍王就範,讓河堤就此合攏。

  十里八鄉的人們全都把這個當作了出生以來遇到的頭等的稀罕事情,一個個的全都聚了過來,就是要親眼見證天子大顯神威的時刻!

  元蕾蕾身為隨行宮女,身份低微,自然不能靠得太近。她只能夾雜在一眾隨行的小吏間,遠遠地望著鳳九霄,心中複雜。

  鳳九霄這次出來御駕賑災,自然沒有帶上他的那一套繁複的龍袍加朝天冕的行頭。此刻的他只是身著一套暗紅色繡龍紋的天子常服。

  在臨時充任禮官的徐萌將那篇洋洋灑灑一千多字的《告夔河龍王書》念完之後,他便從容向前,接過徐萌手中的那捲詔書。

  鳳九霄輕咳一聲,道:「夔河龍王,我乃大梧天子,這封《告夔河龍王書》便是朕讓你明白你的過錯,給你一個改過的機會。希望你,好自為之!」

  說罷,他的手用力一揚,那精緻的一卷《告夔河龍王書》便被他就這樣丟入了奔騰的夔河水中。夔河水流湍急,水面上有無數漩渦在飛轉,這一卷詔書剛一丟下去,就被漩渦裹挾著,沉入了水底。竟然是連幾個泡泡都不曾冒起來,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了。

  一時間,不要說是元蕾蕾,就連上上下下圍觀的官員和百姓都愣住了。就這樣?

  鳳九霄卻是完全沒管其他人的想法,他只是大手一揮:「夔河龍王已經收了朕的《告夔河龍王書》,想必他已經自去反省了。我們這就投石下去!三炷香內,河堤必然合攏!」

  隨著鳳九霄舒展的手臂,無數軍士、民夫喊著號子,將巨大的山石往水中推去。無數的蒲包、磚石往水中砸去!

  而此時,夔河岸邊的香爐里,正在燃起第一支香!

  所有圍觀的人們都不自覺的安靜下來,在整個河岸邊,響徹雲霄的就只有軍士和民夫們鏗鏘有力的節奏!

  巨石重重地砸入了水中,這一次那巨大的漩渦竟然沒有出現!水流在肉眼可見的變小!

  「漩渦變慢了!」有人在失聲驚呼!

  其實用不著這一聲驚呼,所有人都看到了,原本如同無底洞般,無休止的吞噬著巨石和蒲包的漩渦激流仿佛是被一雙看不見的巨掌狠狠地壓制下去了。

  漸漸的,漩渦變得越來越慢,最後隨著又一塊巨石砸入,剛才還瘋狂旋轉的漩渦激流,變成平靜而舒緩。

  「快!就是現在!」有人在歡呼!

  無數的巨石如同是下餃子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入水中。然後,便是蒲包和磚石。一切都是那麼迅速,那麼有效。

  第三根香在風中微微一抖,終於熄滅了。

  而此時,堤壩,已經正式合攏了!

  人們先是靜默,隨即就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天佑吾皇,吾皇萬歲!!!」

  這巨大的歡呼聲從剛剛合攏的堤壩之上席捲而起,最終,直衝雲霄!

  而在這山呼海嘯的巨大歡呼之中,李暮的所謂天子失德的流言,不攻自破!

  所有人都在驚喜都在歡呼,都在叩拜。他們為自己能親眼見證這前所未有的聖主明君降世的奇蹟而感動得熱淚盈眶。可是,元蕾蕾卻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從剛才開始,鳳九霄一直緊繃的脊背,終於緩緩地,放鬆開來了。

  也許,在旁人眼中,這是前所未有的天子威儀展現神跡的巨大奇蹟。可是只有元蕾蕾知道,鳳九霄昨晚還在與軍士們一起開採巨石。打磨滾木,壘好蒲包。可以說如果沒有昨晚他通宵達旦的努力,這展現在無數楠州百姓面前的天子降服夔河龍王,讓河堤合攏的一幕,是絕不會如此完美收官!

  讓夔河河堤合攏的,不是那薄薄的一卷《告夔河龍王書》,而是鳳九霄不眠不休,身先士卒,事無巨細的推衍,統籌,安排。才能在那三炷香的時間裡,讓所有的巨石和蒲包迅速果斷的到位,才能一鼓作氣讓決口合攏。

  甚至,如果今天這一幕不能成功,他將會面臨怎麼樣千夫所指的困局,他都已經一一地想到了。

  可是,他依然選擇了,最艱難的這一條道路。

  徐萌十分不解:「陛下,這太冒險了,如果河堤不能在三炷香里合攏,要如何面對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元蕾蕾記得,那時候的鳳九霄,明明是在臨時營帳里幽暗的燈火之中,可是他的眼眸之中卻依然還是跳躍著讓她悸動的光芒。他是那麼平靜,那麼從容地說:「楠州的百姓,夔河兩岸受災的百姓,他們需要一場由天子帶來的奇蹟。」

  不錯,夔河兩岸受災的百姓,他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身染疫症。他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期盼著一位真正的聖主明君的降臨。可是鳳九霄被稱為昏君的日子已經太長了。即使粥場施粥的小吏在竭盡全力的扭轉著人們對於皇帝的看法,可是終究是杯水車薪。

  人們的眼中,已經漸漸地沒有了光芒。

  救災,從來就不僅僅只是施粥,治療疾病,更重要的是,讓人民重新拾起生活的信心!

  而還有什麼,能比天子展現出受上天眷顧的神跡,能更讓災民們重新拾起信心的呢?所以,無論多難,無論這條路有多麼危險,他也還是決定了,要走上這樣一條艱難的旅程!

  只因為,他的子民,需要這樣一場奇蹟!

  元蕾蕾的視線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模糊了,她抹了抹臉,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滿臉都是淚水。

  皇帝是在一路的載歌載舞的歡呼聲里回到臨時下榻的楠州刺史府的。只是,他並沒有聽到那一路為他奏響的樂曲和歌謠。因為,他實在是太累了,這個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他幾乎是一進入馬車,就沉沉的睡去了。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暮色西斜。

  聽元蕾蕾說徐萌還在大堂等他,鳳九霄連飯也沒顧得上吃,就急匆匆地來到而來大堂。

  一看到鳳九霄,徐萌就畢恭畢敬的跪了下來。

  鳳九霄有點愣怔,賑災的這些日子以來,徐萌與他親密無間,早就不會動不動搞什麼叩拜大禮了。

  「徐愛卿,你這是怎麼了?」鳳九霄一面要將徐萌扶起來,一面問。

  徐萌鄭重其事:「我徐萌發誓,此生效忠陛下,萬死不辭!」

  鳳九霄先是呆了呆,隨即就笑了起來。

  鳳九霄一直都知道的,這位新科狀元徐萌其實一直以來,對於他這個天子的能力都是存著一些疑慮的。可是現在,徐萌終於將他視作了一生追隨的明君聖主,這短短的十餘字之中,是他為這位天子捧上的,他一片此生再不會動搖的赤誠之心!

  鳳九霄將徐萌一把拉了起來,拍拍徐萌的肩膀:「我知道了,你快去歇會兒吧!」

  徐萌本以為,皇帝會拉著他,說很多很多話,去展望很多很多的未來,要與他共創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可是皇帝卻只是說,『你快去歇會兒吧』。他明明應該失望的,可是,那種說不出的溫暖和熨帖的感覺卻如此自然的席捲了他的全身。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身,跑走了。

  元蕾蕾在一旁,見證著這一幕。她相信,這將是如同星辰般閃耀的明君和忠臣傳奇的起筆之處。鳳九霄行事看起來的確不是那麼循規蹈矩,可是,他一樣是一位足以令天下萬民澤背的明君!

  當明君這兩個字躍入元蕾蕾的腦海的時候,一個聲音卻在冷漠的提醒她——不,他才不是什麼明君!他不過是占據了傻皇帝身體的一個邪祟!你忘了嗎?!

  元蕾蕾幾乎是本能的,往後縮了一步,將自己的臉,自己的身軀全都縮到黑暗的角落裡去……她好像突然,不想看他看得那麼清楚了。

  因為,與他在一起的時間越久,看得越清楚,她就一次次的被迫承認,他的確非常適合做一個皇帝。他將會成為被後世人稱頌的一代明君!

  就算是真正的傻皇帝在這裡,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有了夔河河堤邊皇帝詔令夔河龍王自省,河堤合攏的神跡。一時間群情激奮,疏浚河道的工程進行得十分順利。各地賑災,治療疫症,乃至重新整理被水災所損壞的農田,派人送災民們返鄉,重建家園的工作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原本,元蕾蕾還擔心此事到了入冬都不能徹底解決。誰知道,只到了八月中旬,一切就已經順利的塵埃落定,她和皇帝也即將踏上返京的旅程。

  除了楠州刺史咬緊牙關死活不曾將自己是與李暮勾結的事情說出來,咬死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罪責之外,一切可以說是十分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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