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24-10-02 07:54:57 作者: 南野琳兒

  夏樂葵對第一場國際大賽的印象非常模糊。

  

  不記得如何在粉絲的歡送和層出不窮的攝像頭下拖著行李走進登機口,不記得下飛機後的異國風光,不記得酒店的沙拉牛排,不記得在各種膚色的觀眾的狂歡聲中走過的紅地毯,甚至連開幕式是怎麼上的台,各支隊伍的選手長什麼樣都不記得,她的腦袋就像放空了,對周遭的一切毫不關心,只剩下斬釘截鐵的三個字:不能輸。

  比賽首日,她起了個大早,拉開窗簾,蒙蒙亮的街上瀰漫著一層薄霧,隔著玻璃都感受到了淡淡的寒意。

  後台備戰時,她一遍遍地看著記錄的注意事項,眉頭緊鎖。

  通往舞台的路上,她異常緊張。在無人注意的轉角處,有人輕輕牽住了她的手。手掌寬大,很涼,帶著無聲的鼓勵。

  夏樂葵狂跳的心臟一下子安靜下來。

  裴熙鬆開手,轉而拍了拍她的腦袋。

  就像之前的無數次,只要他在身邊,她就覺得安心。

  然而,之後幾天的比賽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Phoenix接連慘敗,小組積分墊底。

  戰隊選出大勇和教練安排的最強戰術體系應戰,卻被敵人輕易擊潰。

  手指飛快地操作著滑鼠和鍵盤,冷汗不斷自額頭淌下,夏樂葵終於切身體會到傳言的真實性——「國內實力天花板與歐美職業戰隊相比仍然落後一截」。

  他們時常連對方的第一個據點都久攻不下,而攻防互換後,對方能夠迅速突破層層防禦,將他們逼得不斷後退,只能死守最後的陣地。

  現實給了美好的幻想重重一擊,戰隊來不及昂首挺胸地邁出腳步,便被捶得毫無還手的餘地。

  淘汰賽生死局,Phoenix眾人破釜沉舟,祭出各自的絕活。

  然而,敵人使用了與之前完全一致的「鏡像陣容」。

  個人實力、團隊默契、戰術配合,相同條件下,差距被不斷放大。夏樂葵咬緊牙關,回想起了當初在新秀單挑賽打入八強後被對手全方位碾壓的恐懼。

  她以為自己不斷向上攀岩,即將達到山巔,誰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這就是競技。

  局勢愈加倒向一邊,中國解說到後來都只能無奈地陳述Phoenix慘痛的戰況。

  彈幕上熊熊燃起滔天怒火,之前有多期待,現在就罵得有多狠——

  「相當孝順的比賽。」

  「該認的外國爹還是要認的。」

  「打得太醜了,這中國區門票是怎麼選出來的?還不如換VPG上呢!」

  「從來沒看過這麼窩囊的比賽,被堵家門,被平推,被吊打,基本沒有翻盤點,國內捧上天,出國就當狗!」

  賽場上,夏樂葵依舊咬緊牙關,做最後的殊死掙扎。

  耳邊響起臨走前大勇說過的話,她竭力控制著胃部的痙攣,眼眶漸漸濕潤。

  「加油啊,勇哥等著看你拿冠軍。」

  她開啟大招狂暴,跳入敵方後排打亂陣型。

  「不能輸。」

  被敵方集火,血線飛快下降。

  「不能輸。」

  一路緊追,死死咬住敵方主C不放,殘血極限反殺側翼襲來的增援。

  「不能輸。」

  身體各個部位中槍,視線漸漸模糊,敵方沖入據點,全隊只剩裴熙苦苦死撐。

  屏幕上顯示「失敗」的那一刻,夏樂葵的腦袋嗡嗡作響,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

  Phoenix成為大賽中第一支出局的戰隊,依舊沒有打破中國《槍陣精英》戰隊「人見人欺」的魔咒。

  走下舞台時,全員低垂著腦袋,面如死灰。

  後台的走道上,數不清的媒體主播在此蹲守,每個鏡頭都緊盯著他們戰敗後落魄的模樣。

  賽後群訪,裴熙作為隊長接受記者的提問,其他成員坐在一旁,像犯了錯的學生,消沉地看向地板。

  主持人問:「你們首次代表中國《槍陣精英》出征,得到了這樣的結果,你有什麼感想?」

  裴熙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說:「技不如人,今後還需更加努力。」

  「你之前在《Conquer》項目是世界冠軍,這次參加國際大賽一輪游,心中有落差嗎?」

  夏樂葵抬頭看向裴熙,胸口仿佛被重重地戳了一下。

  裴熙搖頭:「沒有,對我來說,這是新的開始。」

  「方才你們被0:3淘汰,很可惜未能拿下一局,請點評你們戰隊今天的表現。」

  氣氛越發壓抑,看著裴熙緊抿成直線的嘴角,收緊後又鬆開的手,夏樂葵如坐針氈,恨不能擋在他前面替他回答。

  彈幕上,不少粉絲開始心疼:「裴皇好慘,還要被鞭屍……」

  好不容易熬過煉獄般的採訪,回酒店的路上,車裡傳出了陸天晴低低的哭聲,顧意拍拍他的肩,眼底隱隱泛起淚光。

  沈奇戴上隊服的帽子,身體後仰,手背蓋住眼睛。

  裴熙看著窗外,表情晦暗不明。

  夏樂葵雙眼失焦,將腦袋抵在前座的椅背上,靈魂像是離開了軀體,飄在空中,什麼感覺都沒有。

  渾渾噩噩地下車,走進酒店,電梯門開啟,到了住宿的樓層,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圍在一起說話,有幾個字穿過層層阻礙鑽進了夏樂葵的耳朵里。

  「你們在聊什麼?」她轉身警覺地問,「關於勇哥嗎?」

  工作人員立刻噤聲,面面相覷。

  在夏樂葵的追問下,終於有人支支吾吾地交待:「大勇今早進了手術室,他怕影響你們比賽,一直不讓說。」

  意識驀地重回大腦,夏樂葵的舌頭開始打戰:「那勇哥……他現在……」

  沒有人回應。

  寒意如細針,密密麻麻地扎入四肢百骸。

  夏樂葵急得跺腳,圓瞪的眼睛裡滿是血絲:「勇哥他怎麼了?說啊!說啊!」

  一個女工作人員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我們以後……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所有人驚愕地愣在原地。

  夏樂葵張了張嘴,絕望如傾盆大雨,從頭灌到腳底,四肢百骸寒冷徹骨。

  徹骨的鈍痛將她與空氣生生剝離。

  世界天旋地轉。

  「樂葵——」

  有的時候你看著前面的路還很長,可是它往往就會在生命中下一個樂章即將奏起前戛然而止。

  懂得太晚,悟得太遲,來不及感謝,來不及道歉,轉身就那麼消失了。

  空留溫馨片段的回憶,化成殘像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倒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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