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遊輪之旅結束後，夏樂葵又被迫參與了幾個商業活動。儘管她的微博粉絲數漲了幾十倍，直播間人氣爆炸，可新關注她的多數為娛樂粉絲，沒幾個真正把她當成職業選手來看待。

  更令夏樂葵心寒的是，她不惜自毀形象為俱樂部增加了不少曝光度，可關於她參加《槍陣精英》新秀單挑賽海選的事，官方仍然沒有一絲動靜，首頁依舊每天只推送熱門項目的男隊戰況。

  阿鑫氣得跳腳，天天痛罵俱樂部眼瞎：「他們重金捧的戰隊萬年吊車尾，你有實力卻不給機會。好好的玉不琢，扶爛泥雕朽木翻鹹魚燙死豬倒是樣樣精通！」

  阿鑫慫恿她換一個東家，夏樂葵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上高端玩家數不勝數，可並不是人人都能成為職業選手。

  首先，得找到一支隊伍。

  很多人喜歡用職業選手的單排分來衡量他的實力，事實上，單排分只能代表一部分。

  

  職業戰隊是訓練有素的軍隊，陣容和戰術打法都是五個人長期在一起磨合出來的體系。

  一個高手獨自闖不出一片天。

  儘管電競發展得如火如荼，可絕大部分俱樂部每年都在虧損，穩定的很少，願意接受女人的更少。最初雖是在顧晴的堅持下才能全員入隊，但俱樂部創始人李晟終究對自己有知遇之恩，她親眼目睹俱樂部曾經輝煌，後又沒落，明星選手被挖走，成績低迷，贊助商撤資。

  夏樂葵當時很天真，她想，就算俱樂部哪天維持不下去，真的要倒閉了，她也會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一直沒有出頭的日子，她還固執地相信，天道酬勤，只要實力出眾，總能進入一隊，登上正式比賽的舞台。

  「聽說沒，俱樂部用我們女隊出通告的錢，給《槍陣精英》一隊換了一整套的硬體設備，說是讓他們努力準備晉級！樂葵，你的舞都白跳啦！」

  「樂葵，我還聽經理他們討論，想送你上相親節目。恭喜你啊，馬上就要更火了！」

  晚上，夏樂葵照例進行單排沖分，剛打完一局，兩個隊友便興沖沖地圍了過來。

  「你還不明白嗎？你打得再好也沒機會去職業聯賽的。」見她沒有反應，顧晴邊敷面膜邊補刀，「對俱樂部來說，你作為選手的價值不如一個打著電競標籤的網紅。」

  夏樂葵像是猛地被人打了一棍子，熱血上涌，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

  隊友A嗤笑道：「更何況，你的表演天賦很足呀，不繼續發展真是浪費了。」

  「哈哈對呀！最近關於樂葵的視頻都成集錦了，各個電競大V都在轉發，我怎麼就沒這麼好的待遇呢？」

  夏樂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女隊原本熬不過這個夏天就要解散，因為她而延長至今，然而，隊友沒有絲毫的感謝。

  胸口仿佛被開了個孔，冷風呼呼地往裡灌，心臟很酸澀，但已感覺不到痛。

  第二天是周末，夏樂葵向大勇請了病假，一個人躲在被窩裡躺屍。

  頭髮胡亂披散在臉上，她腦袋清醒，毫無倦意，可四肢沉甸甸的，仿佛在無聲地罷工。

  不知道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了幾個回合，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從洗衣店取回裴熙的隊服後，她將它藏了起來，生怕其他隊友發現後多想，給他惹麻煩。

  腦海中浮現出裴熙冷淡英俊的側臉，仿若靜寂的齒輪被用力撥動了一下，緊閉的大門隨之裂開一條縫，帶著暖意的光不動聲色地湧入心間。

  夏樂葵從床上坐起身。

  留著總不好，還是拿去還給他吧。

  去Phoenix俱樂部的路上要坐輕軌，對面的男孩子一邊吃三明治，一邊哭。

  夏樂葵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眼眶卻漸漸跟著發紅。

  到達目的地後，她對前台說明來意，稱自己撿到了裴熙的東西，將衣服留下後便離開了。

  回去的時候太陽正在下山，天邊的雲紅得猶如火焰，夏樂葵的步子放得很慢。不遠處有個小女孩正在過馬路，扎著雙馬尾，漂亮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實在太可愛，她不禁多看了幾眼。

  交通燈由綠轉黃，只見一輛飛速行駛的汽車呼嘯著沖向小女孩，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剎那間，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湧上了腦袋，等到意識過來時，夏樂葵的身體已經有了行動——她疾奔著沖向小女孩，抱住她滾向路邊。

  落地的瞬間她翻轉過身，手掌用力將孩子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裡。背脊撞到地面，鈍痛令呼吸一窒，好在她學過點武術，不至於摔得太慘。

  汽車從她們身邊擦過，揚長而去。

  風平浪靜後，夏樂葵手臂撐著身體從地上坐起來，四周圍了一群路人，問她要不要幫忙。

  夏樂葵笑著搖搖頭，右手碰到膝蓋，掌心一片鮮紅。

  懷中的小女孩見到那麼多血，頓時嚇傻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夏樂葵忙不迭地將右手往身上擦了擦，安撫般拍拍她的腦袋：「別怕，我沒事。」

  像是為了應證這句話，她咬牙起身，不料牽扯到傷口，身形一晃，狼狽地向後倒去。

  下一秒，肩膀被人從身後扶住。

  鼻尖傳來薄荷味的清香。

  夏樂葵心中一驚，匆忙回頭，目光掃過白色衛衣的Logo，再往上是對方線條緊繃的下頜。裴熙垂眼看著她，微微蹙著眉。

  見她站穩了，他便不自然地收回手，移開視線。

  「裴熙哥哥……」

  小女孩跑到他面前張開手臂，忽然一個急剎車，收回手，不敢抱他。

  她一邊哭一邊胡亂地抹著眼淚：「我錯了，我不該亂跑！我只想去對面看一眼，馬上就回來的……結果害得姐姐她……她……」

  夏樂葵一瘸一拐地往前邁了幾步，笑嘻嘻地說：「姐姐沒事啦，看，還能走呢。」

  小女孩的哭勢漸收，她吸著鼻子，小手在空中比劃著名：「剛才好危險的，我嚇得腿都動不了……姐姐好勇敢，就像書里的小魔仙，是個大英雄……」

  「嗯。」裴熙淡淡地應道，「跟著我，別亂跑。」

  小女孩點頭，怯怯地扯住他的衣服下擺。

  裴熙走到夏樂葵身旁，輕問：「你自己可以嗎？」

  夏樂葵又往前走了幾步，沖他比了個OK。

  裴熙跟在她身後，手臂抬起又落下，最終隔著些距離，橫於她腰間虛扶著。

  他們找到乾淨的台階坐下，夏樂葵小心地捲起自己的黑色緊身褲：「沒什麼大問題，就是擦破皮了。」

  「你等我一下。」

  裴熙說罷，起身離開，很快便提著個袋子回來了。

  他在她面前屈膝半蹲，從袋子裡拿出一副手套戴上：「上藥，別亂動。」

  什麼東西轟地在腦袋裡炸開，夏樂葵頓時坐得筆直，目光不知該往哪放，最後落到他的衣服領口，那裡乾淨得像嶄新的一樣。

  裴熙低垂眼帘，握住她的小腿。他神情凝重，全身的肌肉線條仿佛都繃成了直線。

  夏樂葵想，和異性接觸就會起紅疹真是不方便啊。

  裴熙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這雙在賽場上頃刻間便能掀起血雨腥風的手，此刻正捏著棉簽，一點一點擦拭著她的傷口，動作輕柔溫和。

  夏樂葵不禁想像，他的指尖若是滑過她的肌膚，是不是像冰塊那般涼。

  裴熙突然停下動作，低聲說：「不要看著我。」

  夏樂葵一愣，老實地將腦袋偏向旁邊，。

  沒了美色轉移注意力，她突然感到火辣辣的痛，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小臉皺成一團。

  裴熙抬頭，輕問：「疼嗎？」

  夏樂葵緊咬下唇，搖搖頭。

  「幸好沒傷到別處。先前抬重物也是，太不注意了。」裴熙處理完畢，將東西收回袋子裡，目光掃過她的手臂，「你是職業選手，不要輕易受傷。」

  職業選手。

  一股莫名的酸澀湧上心頭，夏樂葵乾笑出聲，肩膀隨之聳動：「傷了也沒事，我打不了什麼比賽。」

  說到後幾個字的時候，她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帶了點哭腔：「很可笑吧，像我這樣的人也敢自稱職業選手。明明只能參加不入流的小比賽，只能在別人中場休息時裝瘋賣傻，我還想和男選手一起踏上舞台，還想得世界冠軍。聽過的人都會嘲笑我，就連我的隊友也……」

  「沒有。」

  夏樂葵的絮叨聲戛然而止。

  「登山者的目標當然是山頂，就算達不到，往上爬的人也遠比什麼都沒做的站得高。」

  裴熙站起身，低頭，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不是嗎？」

  剎那間，夏樂葵聽見自己心臟劇烈的跳動聲，勢如破竹的洪流猛烈衝擊著心靈的堤壩，委屈、不甘、憤怒……壓抑已久的情緒擊碎了最後的屏障。

  夏樂葵的手心緊緊地握成拳，胸腔起伏。

  裴熙平靜地重複道：「你是職業選手嗎？」

  不要管別人的評價，不要因失敗而自我貶低，靜下心來傾聽內心的聲音。

  「……是。」

  夏樂葵紅著眼眶，全身因莫名的激動而戰慄起來：「我是！」

  將小女孩送回俱樂部後，裴熙開車帶夏樂葵去醫院，檢查結果確實並無大礙。

  途中，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大多數情況下，是夏樂葵在自言自語。

  「那個小姑娘才八九歲吧，是你親戚嗎？」

  裴熙手扶著方向盤，面無表情：「不是，隊友的妹妹，拜託我幫他照顧一下。」

  夏樂葵瞪圓了眼，Summit帶娃？真是難以想像……

  想起他剛剛出現時手裡捧著的那本《小魔仙華麗大變身》，夏樂葵一個激靈，遲疑地問：「你……之前在童書籤售會排隊？」

  「嗯。」裴熙專心留意前方路況，「隊伍很長，她大概覺得我無聊，就偷偷跑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夏樂葵的錯覺，她居然在裴皇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失落。

  幾小時前，主辦簽售會的書店裡，裴熙和一群帶著孩子的媽媽奶奶站在一起。

  相貌出眾，個子又高，他這個鶴立雞群的存在太過扎眼，引來陣陣竊竊私語。

  有位阿姨見他帶著個漂亮的小女孩，八卦地問：「這是你女兒嗎？」

  裴熙冷淡地搖搖頭。

  衣服下擺被人拉了拉，他垂眸看去，孫茜指著漫畫書上的兩個小魔仙，聲音軟軟糯糯：「裴熙哥哥，你喜歡粉色的還是黃色的？」

  裴熙：「……」

  孫茜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大眼睛裡閃著星星。

  裴熙：「……粉色的。」

  他話音未落，四周的阿姨媽媽們態度愈加熱情。

  「哇！原來是妹妹！」

  「小帥哥，留個電話吧？」

  「交女朋友了嗎？」

  裴熙：「……」

  有兩三個小孩子跑到他面前，奶聲奶氣地問：「哥哥你不會笑嗎？」

  裴熙嘴唇緊抿，挺得筆直的背脊開始冒汗。

  林逸軒總說他板著臉的時候會凍死人，面對萌萌的小朋友，還是親切一點吧。

  親切一點。

  孩子們驚呼出聲：「哥哥你為什麼嘴角抽搐？」

  裴熙：「……」

  他還沒從挫敗感中回過神，小腿就被一個兩三歲的小奶娃緊緊抱住。

  裴熙向來不喜歡和陌生人靠太近，對孩子也不例外，可就算不適也沒法直接掙脫。

  女娃的媽媽掩嘴笑道：「哎呀，我家囡囡真是的，小小年紀就被美色迷惑了……」

  其他孩子也爭先恐後地涌過來。

  「哥哥，要抱抱，要舉高高！」

  「我也要哥哥舉高高！」

  「我要親親！」

  太陽穴突突直跳，裴熙覺得這地方沒法待了。

  等到他終於從重重魔爪中掙脫出來，轉身，卻猛地發現，孫茜消失了。

  隊友的寶貝妹妹他可不敢弄丟，出門找了一圈，在十字路口看見了夏樂葵飛奔救人的那一幕。

  她身材嬌小，但似乎有無窮的力量，奮不顧身的樣子令他心跳慢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