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尾

2024-10-02 07:22:28 作者: 若虛

  一束晨光從雲霧背後穿透,暖風徐徐而起,吹醒了冰封一冬的花樹,千萬枝丫抖乾淨身上的殘餘雪水,冒出一朵又一朵鮮嫩花蕾。

  又一個隆中的春天到來了!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涉彼南畝,執我耒耜。開我田疇,同我婦子。有雨霏霏,去塵蕩滌。延我嘉賓,共賀農喜。」

  婉轉歌聲灑滿山坡,起早的農夫趕了耕牛下田,聽見遍野放歌,也忍不住佇足一聽。

  吟歌之人且行且唱,手中揮舞著一根春草,草葉飄飛,隨著節拍上下起伏,身後兩人款款相隨,聽著歌曲動聽,不免也相視而笑。

  

  三人行到一段虹橋上,橋下溪水冰澌溶泄,水流一路歡暢,樹影人影倒映水中,隨水流轉無休,像在絹帛上洇出去的水墨。

  「這一個諸葛亮是真諸葛亮,還是影子諸葛亮?我與他,哪一個才是真的?」諸葛亮瞧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若有所思道。

  黃月英一笑:「莊周夢蝶,夢邪,非邪?君也欲做莊子否?」

  諸葛亮對妻子破顏一笑,唏噓道:「能似莊子般逍遙無為,天不拘,地不管,背負青天,莫可御攝,乃人生至樂,只可惜,諸葛亮這一生怕是做不了莊子了!」

  「終於到家了!」諸葛均興奮地喊了一聲,急急撲向門口。

  草廬柴扉上的積雪已化,殘餘的水珠在陽光中熠熠閃光,諸葛均掏出鑰匙,插入掛在柴扉上的銅鎖眼裡,咔的一聲推開門。

  「咦?這是什麼?」諸葛均忽地疑問,那柴扉旁的木柵欄上吊著一管竹筒,竹筒系了一根紅繩,似掛的時間頗長,紅繩曾被雪水浸濕,敗了顏色。

  「什麼?」諸葛亮快步走來取下竹筒,那竹筒封了口,蓋子長時間被水滴縮住,擰得很緊,顯是從沒打開過。鄉間民風淳樸,路不拾遺,見著人家門口有了新物,若不得允許,不會有人多手拿走。

  諸葛亮滿心疑惑,一邊慢慢踱進草廬,一邊用力擰開竹筒,從筒中取出一方疊得齊整的手巾,他展開手巾,那巾上落了幾行墨字,因有水自筒蓋縫隙滲入,讓字有些漫漶不清。

  「是誰寫的?」諸葛均好奇地問。

  諸葛亮輕輕道:「是元直。」

  「徐家阿兄幹嗎掛書在門口?」諸葛均撓撓腦袋。

  諸葛亮不知該怎麼跟弟弟解釋,只好說道:「他找仲兄有事,我們去了江東,只好留書一封。」

  諸葛均「哦」了一聲,他知道仲兄和徐庶是摯交好友,這個徐家阿兄秉性豪邁直爽,不拘小節,滿肚子的壞主意,最愛拖著仲兄去惡作劇,如今在大門邊留書一封,太肖他一貫的闊達作風。諸葛均於是不問了,因兩個多月沒有回隆中,心中格外念家,急跑著衝進了屋。

  諸葛亮步子放緩,眉目微微一蹙,待走入屋裡,還陷入沉沉思索中。

  「孔明!」黃月英呼他,「一路風塵,褪去外衣吧。」

  他啞然失笑:「想事出神了!」

  黃月英為他換了衣服,見他兀自捏著那手巾發呆:「有什麼難解之事嗎?」

  諸葛亮緩緩坐於窗前,手巾輕放案上:「元直去做良媒了!」

  「良媒?」黃月英莫名。

  「阿丑啊!」諸葛亮輕輕呼喚妻子的乳名,他轉頭凝視著她,目光中陡地深溺了許多的複雜情緒。

  黃月英行至他身邊,在他面前坐下:「你有什麼心事嗎?」

  諸葛亮對她柔軟一笑,舉目眺望虹橋下那纏綿溪流,嘆聲道:「或許,我們要離開隆中了!」

  黃月英甚是訝異,但她沒有著急追問,不過片刻,慢慢明白過來,低聲道:「你已經決定出山了嗎?」

  諸葛亮撫上她的肩:「你到底是了解我!」

  黃月英悠然一嘆:「隆中褊小,怎能困住諸葛亮,臥龍只是酣睡,負龍之名而不得龍威,你要做真龍,必得游入大海!」

  諸葛亮微笑:「只怕龍游入海,其間之路坎坷艱辛,艱難重重,再不得今日半分閒暇,任重道遠,苦楚萬端!」

  「我知你越遇險難越是強毅果敢,若因艱辛而萌生退意,那還是諸葛亮麼?」黃月英話語裡滿是肯定。

  剎那感動,諸葛亮握住妻子的手,笑著在她額上一吻。

  「過幾日我要出趟遠門,你好生在家,替我照顧均兒!」

  「你去哪裡?」黃月英一怔。

  諸葛亮含笑:「元直做了一半良媒,我去尋另一半!」

  他長聲笑了起來,窗外春風習習,新生的花樹在風裡婆娑起舞,金色的陽光碎片落入他的眼睛裡,便似融入深邃廣闊的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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