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芋頭認回爺爺
2024-10-02 07:15:54
作者: 瘋廿四蛇
成瑜有了把握,語氣變得堅定:「明人不說暗話,華太醫,我們早就懷疑了你的身份,此次叫丁芋將你哄來,目的有二。一,是為了我和年年的小意。至於二嘛,則是為了華太醫你。」
老大夫依舊不承認:「我說了,我不是什麼華太醫。」
成瑜沒有與他爭論:「當年華太醫為躲避宮闈爭鬥,請辭還鄉,後全家遭到追殺,信不過人在情理之中。但是今天,晚輩想給華太醫看一樣東西。」
老大夫扭過頭,「哼」了一聲:「老夫不看。」
我勸:「只看一下。」
老大夫又「哼」:「就不看。」
說完,拔腿就要走。
成瑜沒有挽留他,而是惋惜地對我道:「年年,你有沒有發現丁芋跟華太醫長得有點兒像啊。」
我仔細回答:「光看臉,其實並不如何相似,可一旦動起來,那神態簡直一模一樣。尤其,是板起臉孔生氣的時候。」
華太醫聽出我們話裡有話,頓住了腳步。
成瑜拔高了聲音道:「上迴風子岩從海島上帶回來的那味叫『生子』的藥,我記得還剩一半。可以檢測血緣親情,準確性極高。等到小意身子徹底好了,咱們就用那藥做測試,待證明了小意的身份,就將他接回王府。」
我點頭:「此主意甚好。」
老大夫返了回來,道:「世上真有此藥?」
「有,就裝在年年的髮簪裡頭。」成瑜拖長了聲音道,「正所謂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風家做生意出海,發現一座海島,那裡,就存在特殊的藥物。對了,老大夫,你問這些作甚?」
老大夫尷尬地輕咳一聲,道:「學醫之人,對新藥難免好奇,我就問問。」
「只是問問而已嗎?」
老大夫臉紅到了脖子根:「如果能給一些,讓我去做做學問,那就再好不過。」
成瑜為難道:「不是晚輩不肯相讓,而是此藥珍稀,就這麼一點兒,要留著給小意用。再則,丁芋是晚輩從路上撿到的孤兒,全家都死了,您雖然和他長得像,未必是親爺孫。晚輩知道您喜歡丁芋那機靈的模樣,這不已經勸他拜您為師。您還是別想了,萬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老大夫再也忍不住,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很多時候,他與丁芋真的很像。只見他轉了一會兒,豁出一張老臉,出手如電,拔走了我發間的簪子,怕我們追,跑得比任何時候都快,只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就沒影兒了。
成瑜彎起嘴角笑笑:「等著吧,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會真相大白。」
我有些擔心:「萬一,不是呢。」
成瑜道:「既然有了懷疑,總要試一試的。過程不可避免,只能靜待結果。」
「也就只能如此了。」
幾片落花從窗口飛進來,帶著絲絲的甜味兒。
成瑜熟練地將孩子包好,抱在懷裡搖啊搖。
他與小意在一塊兒的時間並不長,但照顧小如讓他獲得了豐富的經驗。小意剛泡完澡,舒服得很,不一會兒,就沉沉地睡去了。
日子會越來越好,孩子會茁壯長大。
我與成瑜的未來,是肉眼可見的甜蜜。
我們耐心地等著,數著飛來的落花。數到第十七片的時候,老大夫來了。他兩眼紅紅,顯然是哭過了,小芋頭跟在他的後頭,臉上猶掛著淚珠兒。
「主子,年姐姐。」他擦了擦眼淚,叫。
我們什麼都明白了,道:「恭喜。」
華太醫沒有說話,雙肩一直在顫抖。忽然,他彎下腰,對著我和成瑜,深深地鞠了一躬:「世子,世子妃,你們將小芋頭保護得這麼好,還這麼有本事,性子也開朗,可以想見他過得不錯。大恩大德,我華洋今生難忘,就算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們。」
成瑜趕緊去扶:「華太醫,使不得。能認識丁芋,是一種緣分。我們名為主僕,可在我眼裡,他就如親弟弟一般,我將他帶大,也是應該。況且這些年,丁芋出色地完成了許多任務,要說報恩,早就還完了。加上您對小意的救命之恩,我們銘記心中。等到小意身子好了,我就派人將您送出京城。」
華洋搖了搖頭:「不,老夫既然來了京城,就不走了。聽小芋頭說,你們現在處境並不十分順利,多個人多份力量,我要留在京城幫助你們。」
「可是……」
「別可是了!我的親孫子在這裡,難道我還能放心離開嗎?我會藏得好好的,爭取不給你們帶來麻煩。等到你們用得上我的時候,再來找我。」
京城乃天子腳下,華太醫能藏到哪裡呢?
我思忖著,想到了一個地方。
郡主說過,她把月月安排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如果,讓華太醫過去一起住,既可以藏身,還可以幫著治治月月的病。
其實我對月月能不能醒來已經不抱希望。但華太醫一個老人家躲躲藏藏不能出門,日子一定無聊得緊,有個病人給他練手,可以打發時光。
想起月月,就想到郡主,想到郡主,我的腦海里又出現了大皇子那張謙謙儒雅的臉。
我嘗試著問:「華太醫,不知道當年孟美人產子一事,你可有印象?」
華太醫一定記得。就是此事,害他家破人亡。我怕他觸及記憶,牽到傷痛,不便回答,所以用了相對委婉的問法。
風捲殘雲,不止刮落花瓣無數,就連枝頭的殘葉,也跟著紛紛揚揚飄了進來。
其中一片,落到了華太醫的肩上。華太醫將之摘下,用兩個指頭一捏,葉子就碎了,隨後就丟在了一旁的花盆中。
良久,他出聲:「記得,怎麼能不記得?孟美人是宮裡少見的大善人,卻死得那樣冤屈。老夫真是替孟美人,不值啊!」
大皇子的身世,事關琰琰。我與成瑜,不得不弄清楚。
有了丁芋這層關係,華太醫徹底站在了我們這邊。
他對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夫在宮裡多年,見過兩代的娘娘,唯有孟美人,最為恬靜和善。她出身不好,位份較低,可身份這東西,一山更有一山高,孟美人在娘娘堆里並不扎眼,好歹是個主子。但她對宮人,卻從無不屑、凌駕之意,還時常拿出自己為數不多的月銀,接濟家中有親人要看病的宮女內侍。自己則過得勉勉強強,且從不挾恩求報。」
成瑜遲疑道:「難道,就沒有收買人心之嫌?」
不怪他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大皇子朱宣的厲害,叫人難以忘懷。
誰能想到大野狼的生母,會是一隻綿羊呢?
華太醫肯定地回答:「絕無。她若是會籌謀,也不會落得個那樣悽慘的下場。老夫只感嘆,人心不古。」
我提出了憋在心中許久的疑問:「根據傳言,孟美人是為了母憑子貴,服用催產藥而發生了血崩。莫非,裡面有奇冤?」
「正是奇冤。」華太醫扶著桌子,遺憾與惋惜從眼裡泄出來,「孟美人這樣的人,怎麼會去爭寵?生產前幾天,她還在問御膳房多要幾個雞蛋。可御膳房的人卻說,每天的份例是固定的,不能隨意壞了規矩。老夫無意間經過,看到孟美人無措的場景,心中泛酸。任何心中有情的人看到,都會覺得她可憐。」
我能明白當時孟美人的處境。
她比皇后懷孕早一個月,這無意之舉得罪了皇后。
皇后雖然不說,但宮中之人最擅揣測。
為了討好皇后,他們便可勁兒地作踐孟美人,最好孟美人的孩子掉了,那就皆大歡喜。
可是孩子很結實,始終牢牢地住在孟美人的腹中。
哪個不長眼的,敢發揮自己的善心去與坤寧宮皇后為敵?
而最要緊的,是皇上對孟美人母子不甚在意。
她在宮中,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孟美人的雞蛋,哪還要得到呢?
我不由得感慨:「孟美人月銀低,又愛助人,連雞蛋都吃不起,又哪來的銀子去買催生藥呢。這藥不僅貴,托人也得使銀子,帶進宮中,還得打點侍衛。整個過程下來,就是把她自己賣了都做不到。」
「正是這個理兒。」華太醫道,「可老夫給孟美人把脈的時候,分明發現她服用了過多的催生藥。」
成瑜與我皆有心理準備,道:「請華太醫細說。」
華太醫回憶著:「當時,老夫正在太醫院當值。皇后派她的心腹宮女來找老夫,說孟美人難產了。老夫背上藥箱正要去,來人又說,孟美人一貫體弱,多半治不了了,宮中一屍兩命,是常有之事。老夫行醫多年,這樣的話豈能不懂?想要拒絕,卻對上了來人陰沉的眼神。」
華太醫的表情十分痛苦:「她往老夫袖子了塞了幾張金葉子,說事後還有重謝。老夫嚇得腿都差點軟了,愣是不敢將金葉子退還。到了孟美人的住處,牆面斑駁,梧桐蕭條,連鐵鎖,都滿是鏽跡。老夫一陣心酸,硬著頭皮為她懸絲診脈。她在裡邊虛弱地問,孩子怎麼樣了?老夫沒有回答。她又說,求我救救她的孩子。一聲一聲,每一聲都用盡了全力,明知不會有回應,還是堅持著……」
「你們永遠都不會想像到,那是怎樣直擊靈魂的哀求。我原本以為,人最悲切的呼喚,是『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可在孟美人的哀求面前,杜鵑與猿,都顯得微不足道。」
「所以,您心軟了。」我肯定道。
大皇子如今活得好好兒的,想來是華太醫的功勞。
華太醫接過話茬:「沒錯,我心軟了。我決定成全一個母親最卑微的心愿,用我畢生之醫術,傾盡全力,救下了孩子,卻沒能保住孟美人。一來,孟美人身子受損嚴重,本就不好治;二來,老夫也不敢同時保下兩個。」
「於是,您遭到了皇后的追殺?」
窗外花葉簌簌,是風在悲吟。
華太醫眼中含淚:「我以為,孟美人死了,好歹算是給皇后一個交代。再無人跟她爭寵,她可以將大皇子養在膝下。她的地位,固若金湯。而孩子養在她的手裡,她大可以區別對待,將大皇子養得平庸一些,坐上皇位的自然只有她的孩子。用平庸來換一世的平安,值。孟美人地下有知,也會覺得欣慰。」
「可惜,縱然如此,她還是不肯放過我們。她派人,趕盡殺絕。華家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到最後,只剩下我一人。我隱姓埋名找了很多年,都沒華家任何人的消息,慢慢地,也便接受了華家絕後的事實。這個過程如今提起,輕描淡寫,可當時的痛苦,我連回想都不敢。是上蒼垂憐,將芋頭還給了我。」
華太醫執緊了小芋頭的手,像孩子似的「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他抽噎著,斷斷續續:「真好啊,將芋頭還給了我。以後老夫再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老夫有家了!老夫有家了!」
「爺爺!」小芋頭撲進華太醫的懷裡,跟著哭了起來,「以後,芋頭再也不離開您。」
夕陽斜照進來,金黃的餘暉包住祖孫倆緊緊相擁的身影。
聽記本從小芋頭懷裡掉出來,因中間加了根筆,正好自動翻開到新寫的那一頁。
我低頭,看到上面寫著——今日芋頭認回爺爺,定盡餘生之力孝順他,凡事三思而後行,不讓爺爺擔心。自明日起,我要他餘生的每一天都能臉上帶笑。還要多掙銀子,給他養老。
決心堅定,情感樸實。
我抱著小意,用手肘碰了碰成瑜,示意他出去。他接過孩子,與我一起漫步在夕陽中。
鳥唱黃昏,如奏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