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後怕
2024-10-02 07:10:33
作者: 瘋廿四蛇
今日成瑜回來得格外早。
一下馬,便來到我的院子。
他抱住我,抱得很緊很緊。用力之大,勒得我生疼。
他一路風塵,猶在喘氣:「江年年,你不要怕。這只是意外,江月月一定會無事的。」
怎麼可能無事呢?我去看過她。
雖然我與她已經恩斷義絕,可是看到她淒悽慘慘躺在床上的模樣,心還是忍不住絞痛。她過去做了諸多惡事,到底是為我擋了一劫,如今她所承受的一切,原本都是衝著我來的啊!
多少針紮下去,她都毫無反應。藥灌到嘴裡,又從嘴角流下來。大夫拼盡了一身本事,也只留住她的一口氣,且利刃剛好扎到了她的胞宮,絕了她此生子嗣的福分。
她無聲地躺著,像秋後落在地上的一片枯葉。薄而脆,輕輕一觸便會碎。
我縮在成瑜的懷裡,止不住地顫抖。我低低地,哽咽著說:「成瑜,有人要害我。」
他拍著我的背,不停地哄著我。他說那是個意外,與我無關,江月月為人不甚檢點,在外頭惹了什麼人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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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以為然,說起了那件紫色的衣裳。他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後柔聲說道:「這樣的衣裳,整個亭縣不知道有幾件,不過是巧合,你莫要多想。」
我怎麼可能不多想?
但成瑜一直在曲加粉飾。
他總是這樣,以他認為好的方式來待我。殊不知,我要的不是醜陋瘡疤外那一張平整無瑕的膏藥。唯有知曉真相,才能獲得內心些微的安寧。
我懇求道:「成瑜,在你管轄的地方出了這樣的罪案,你一定不會置之不理。我不奢望你能告訴我真相,但求一定要將賊人繩之於法。還有賊人背後的人,一個也別放過。」
他的大手蓋在我的後頸上,溫度源源不斷地自他掌心傳來。他沉默片刻,道:「好,我答應你。即使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
就這樣抱了大約有兩炷香的工夫,成瑜執起我的手:「江年年,你的手好冷。」
我不作聲。
他有些心疼道:「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會保護你。荊月與她的哥哥荊芥一樣,都是我身邊頂尖的高手,我將她放在你身邊,就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你和她在一起,一定不會有事。還有,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我訥訥地說道,腦袋亂成了一團麻絮。
難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會有危險?他禁錮我,派人看管我,並非個人慾念,而是出於對我安危的著想?那麼這殺身之禍,皆是由他而來。他這樣究竟算是將我捧在手心,還是推入了深淵?
我怔怔地看著他,想要在他臉上發現什麼。
他是怎麼做到一邊替我安排得無微不至,一邊又殘忍地把我變成了一個活靶子?如果他放了我,沒有人會在意我這粒混沌大海里的小蝦米。
我心中怨懟起他來,看向他的目光也變得複雜。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忍不住揚起手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他反應敏捷,偏臉就要躲。然而撞上我憤恨的眼神,偏頭的動作便停止了。
生生地挨了一耳光。
我有些意外,卻絲毫不領情。
這惺惺作態,在傷害面前不值一文。
我顫聲控訴著:「成瑜,你好自私。」
他低語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想放開你。這一次,我也嚇壞了。當我聽說官驛中有女子出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我馬不停蹄地趕來,就是想確認你的消息。幸好……幸好受傷害的不是你……江年年,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罷,我不會讓你走。我要把你留在我的身邊,永永遠遠地留在我的身邊……」
他又抱住了我。
倏忽之間,有冰涼的液體滴在了我的脖頸處。我大驚之下將他推開,瞧見的是他與平日裡並無二致的臉,只是疲憊了些,眼角並無淚痕。
可是,脖頸處冰涼的感覺還在,那一粒如水晶般的珠子順著肌膚滑向了前胸,而後消失不見。
我回想起第一次看見成瑜落淚時的場景,心中有多麼震撼,多麼淒楚,以及,摧心撓肝般的嫉妒。後來,成瑜告訴我那是假的,他不可能娶花栩栩為妻。
而今日,他這一滴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淚,是為我而流。他以為我未發現,泰然自若地繼續著方才的話:「這個秘密,極少有人知道,除了我、荊芥、丁芋,剩餘的知情人,便只有你了。」
我處在那一滴淚的震驚、感動、懷疑之中,恍恍惚惚。以前所堅持的一些認知,如山石一般崩裂,碎成一塊一塊,砸在心上,生出了綿密而急促的刺痛。這刺痛帶著忐忑,也帶著期待。它是一種對舊知的摧毀,而後新的種子鑽破泥土,長出新芽,以一種全新的姿態,在我的體內蔓延生長。
這新的種子,叫作希望。
它鼓勵著我,叫我生出了妄想。
為什麼?
為什麼?
我憎恨著自己的左右搖擺,也憎恨成瑜為什麼要在絕望之中給我希望!
小芋頭說的「主子心中有你而不自知」,如更鼓「邦邦」,敲擊在我的心上。
我幾乎要沉醉在此刻,沉醉在他對我憐惜的淚中。甚至在一剎那間,我生出了「做妾又何如」的念頭。
可是,一想到以後要與其他女人共享一個男人,甚至,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我就感到不寒而慄。
今日之事,有可能是成瑜的政敵所為,但也有可能,是愛慕他的女人為了獨占他而使出的手段。
我很猶豫,也很矛盾,臉上泛起朦朧而酸楚的苦笑。
他揉了揉我的臉,道:「別想太多,一切都有我在。現在,就讓我們一起去揭開那個秘密。」
成瑜口中的秘密,就在與我屋子毗鄰的另一間屋子裡。
裡面整潔、樸素,無太多裝飾,只有簡單的桌、椅、書櫃、架子等。
他握著我的手,在書櫃邊緣的地上摸索著。突然,我觸摸到一條細細的裂縫,「咦」了一聲。
他溫言道:「就是這裡,用力敲三下。」
我依他所言敲擊,三下之後,那地面突然打開,露出一個可容兩人進去的密道口。
探頭過去,裡面黑黢黢一片。
他蹙眉望著我,道:「我送你的梅花白玉簪呢?」
我從懷裡掏出:「在這兒。」
「為何不戴?」他有些不滿。
我小聲道:「不想白要你的東西。」
「什麼叫白要我的東西?」他生氣了,將那髮簪奪走。率先一步走在前頭,拉著我的手一步步下去。
黑暗中,白玉簪頂端的梅花發出微亮的光芒,如螢火閃爍,流光溢彩。雖不能夠照得很遠,卻足以看清身前四五寸之地。
他向我介紹道:「這簪體是白玉製成,梅花卻是琉璃所作。且是十分珍貴的黑琉,即白日裡無甚變化,一遇黑暗便能發出絢麗的光。是我特地叫人做了給你,希望你日日戴著。你卻硬要與我生分,盡使小孩子脾氣。」
我明明記得,他上回說的是,這簪子郡主看不上,放著也是浪費,不若給我,戴著顯得精神些。
他從我狐疑的目光中自覺失言,故意轉移話題:「這是個地洞,是我來亭縣後叫荊芥與小芋頭挖的。他倆一有空便來這兒,花了兩個月時間挖出了一丈見方的樣子。出入的開關是我親自設計,你按一下這邊的牆體試試。」
我按下去,頭頂的石塊「唰」地一下就關上了。密閉而黑暗的空間中,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仍舊握著我的手,道:「不要怕,這裡是個好地方。雖然黑,但是隱秘,旁人輕易尋不著。以後你若遇見什麼麻煩,可以躲到這裡來。黑暗不是你的敵人,相反,黑暗給予你力量。」
他教會了我如何利用機關進出,然後將一切恢復原樣,帶我離開了這裡。
我原以為,這只是一條單純的退路,如成瑜所說,黑暗是我的護身符。
卻未料到,不久之後的一天,我差點為這個天真的念頭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就在江月月遇襲後的第四天,一個讓我打從心底里害怕的人從京城趕來了亭縣。
她一身綾羅,貴不可言,近四十的年紀,保養得十分得宜。一見到成瑜,便親熱地喚他「瑜兒」。
貴婦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俏皮可愛的小姑娘,一身紅衣,手裡握著條鞭子。她絲毫不懼人,也不羞怯,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仿佛會說話。
貴婦挽著小姑娘的手向成瑜介紹道:「瑜兒,這是趙首輔的千金,趙娉婷,也是你未來的妻子。此次她來,是給你送東西的。打佞鞭,你該知道這個名頭。乃是先帝在世時賜予趙首輔的寶物,遇見奸佞之臣,可打可殺,先斬後奏。各地官員見了此鞭,無一不敢臣服。趙姑娘有心了,特意為你求來,對你如今在辦的案子,大有好處。」
趙娉婷今年十五六歲,還在長身子,身量並不如何高,再加上一張圓圓臉蛋,十足小女孩模樣。
她將打佞鞭奉上,脆生生地喊了一聲:「阿瑜哥。」
喊完咧開嘴笑了,像一朵四月微風中明艷而絢爛的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