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冤家路窄

2024-10-02 07:09:04 作者: 瘋廿四蛇

  這絕不是一隻人的眼睛,瞳孔巨大,幾乎布滿了整個眼窩。

  我掩住嘴低叫一聲,那眼睛就消失不見了。

  我驚魂未定地坐在木桶里,總覺得那眼神似曾相識。

  忽然,我想到了一個畫面——

  小王爺成瑜居高臨下地站著,氣勢凜凜;而他肩上的那隻怪鳥,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對,就是怪鳥的眼睛!

  可是,又好像有哪裡不一樣。

  我仔細地想了想,啄我的那一隻,眼睛似乎是藍色的。

  那麼這一隻,究竟是不是小王爺派來監視我的?

  我的心亂了,草草地擦乾身子,抹上藥粉,鑽入了被鋪。

  整個晚上都無法入眠,腦子裡亂糟糟的。直至快天亮時,才淺淺地睡去。

  可是一入夢,腦海里出現的又是成瑜那張陰魂不散的臉,以及他赤裸的身子,暴力的動作。

  我一下子被驚醒,再無睡意。一摸,枕頭床鋪全濕了,都是汗。索性起床,換上乾淨的衣裳。

  過了一會兒,官驛的下人端來早餐,是一碗粥,一個鹹鴨蛋,一根扭黃瓜,還有個白菜盒子。

  簡單樸素,是當今聖上的意思。所有入京覲見的官員,皆食此四樣,偶爾或有變化,不離其宗。

  之前娘親與妹妹總是諸多抱怨,此次倒是安分得緊。

  用完早膳我們一直等著爹爹和洛伯伯回來,其間,娘一度想要跟我解釋。我取來兩團棉花,塞上了耳朵。

  終於,爹爹回來了。

  我問他:「怎麼只你一人?」

  爹爹撫了撫袖,嘆息道:「洛鳴兄在北陵王面前為我們擔保,承擔了所有的罪責,護住了我們一家。只是不知,北陵王會如何處置他。」

  娘親聽後鬆了一口氣,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悠悠地說:「老爺,我聽您說起過,這洛大人與北陵王年輕的時候,似乎有過一段交情。北陵王念著舊日情分,也不該重罰洛大人。且咱們月月只是被人陷害,成了出頭之鳥,北陵王真要算帳,也得找那幕後之人。所以,你就不用擔心了。」

  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婦人之見!這官場上的事兒,刀光劍影,招招致命,哪來什麼舊情可講?你以為,北陵王是怎麼當上異姓王的?靠仁慈?靠情分?」

  娘親無言反駁,閉上了嘴。

  月月抓著爹爹的袖子道:「爹,那我們呢?洛伯伯攬下了所有,他還能做知府嗎?您這個師爺,還能繼續當嗎?」

  爹輕輕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闖出如此彌天大禍,還妄想爹能繼續留在洛兄身邊?還不趕快收拾東西,速速回鄉。爹這一輩子,永遠都不能再與官場有任何牽扯。這是洛兄的意思,也是王爺的意思。」

  娘輕聲嘀咕:「幫人幫到底,洛大人未免也太不講義氣。」

  爹猛地一記眼刀飛過去,用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呵斥娘親:「你再說一句!」

  娘親被嚇得一哆嗦。

  在爹的命令下,我們迅速收拾東西,上了馬車。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的舟車勞頓,蒲縣終於到了。

  老家還在,只是稍顯破舊。還好爹這些年有些積蓄,找人修繕翻新了一下。

  看著爹過上了平靜安穩的日子,我留書一封離開了這個家。

  因為我不知道怎樣去面對娘親以及妹妹。

  每當看見她們二人偽善的臉,我就會想起那痛苦的一夜。我更加無法確定,這樣的事會不會有第二次。

  人一旦輕易原諒,就會被人拿捏住底線。而她們又是我的至親,我無法傷害只能逃離。

  我拿了點錢,背好行囊,喬裝打扮成男子,一路艱辛來到了另一個縣城。

  這裡的知縣,名叫沈博,是爹爹的學生,也是我青梅竹馬的師兄。

  以前未入仕途的時候,他就說:「年年,等我考上功名,我就著人抬了花轎,前來娶你。」

  我看著杏花樹下他真誠的臉,笑著說:「好呀,到時師兄不要賴帳。」

  他颳了刮我的鼻子,說:「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再說,我怎麼捨得把你讓給別人。」

  那一年,我十五歲。

  那一刻,我心動了。

  我永遠都無法忘記,他說這話時眼裡熠熠的光。滿院落花,都不及他笑靨溫柔。

  半年後,他考中了進士,受朝廷重用,來到亭縣當了父母官。

  到如今,也才一個年頭。

  其間,他給我寫過信,說新官上任,諸事繁雜,等過了這一段兒,就前來下聘。

  可是還沒等他來,便出了這樣的事。

  我沒顏面見他。

  可除了他,我不知道還能投靠誰。

  心底隱隱有著一絲期許——或許,他不介意呢。

  按照鄉里媒婆的說法,破了身子的女人想要找個好夫婿,那是異想天開。可我不認命,我想要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

  如果不試一試,我會抱憾終身。

  在銀錢即將用完的時候,我來到了亭縣縣衙面前。抱著包袱,坐在路邊的台階上等。

  這一等,不小心睡著了。

  直至有人喚我,我才慢慢地醒來,睜開眼睛一看,這不是我日思夜想的師兄嗎?

  這一路歷盡坎坷,我都咬牙過來了,卻在看見沈博那張熟悉的臉時,淚如泉湧。

  我像小時候一樣撲進他的懷裡,喊他:「師兄。」

  沈博揉了揉我雞窩狀的頭髮,說:「走,我帶你去買身衣裳。」

  我洗了澡,換上他買的新衣,等出來時,桌上擺著一碗雞絲麵。

  他看著我吃完,才問:「年年,你這般狼狽,是家中出事了嗎?」

  我點點頭,含糊道:「這次我爹入京,不小心得罪了權貴,被罰回蒲縣老家,永遠都不能再當師爺了。」

  他感嘆:「官場路不好走,浮沉是常有之事。或許回鄉安享晚年,是命運對老師的厚愛。」

  他說話極緩,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我垂首聽著,連日來的緊張與恐懼一掃而盡。

  我住進了縣衙後面的宅子裡,與一個頭髮半白的婆婆一起,給師兄做飯、洗衣。

  衙役們當值的時候,替他們打掃屋子。

  師兄老說:「年年,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

  我說:「那我也不能白吃白住。」

  他調笑著說:「你早晚都是我的夫人,何來白吃白住一說。最近朝廷事多,我無暇出遠門,等忙完這一陣,就去找老師求娶你。」

  我心裡又甜蜜又忐忑。總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他我的遭遇,可話到嘴邊,又開不了口。

  幸福越近,就越怕失去。

  有一回我拿了個話本試探他,裡頭講的是一大家閨秀出門上香,不小心被匪徒擄走,過了一夜,匪徒拿到了贖金,才將閨秀放回來。

  與她有著婚約的那個公子嫌她不潔,當著街坊鄰居的面兒撕毀了婚約。閨秀一時想不開,跳井自盡了。

  沈博聽了,皺眉道:「江年年,你怎麼看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說:「太閒了,在屋裡找到的,還以為是你怕我悶,特意替我買來。」

  他道:「才不是我,估計是衙里的兄弟為感謝你,搜羅來的小玩意兒。」

  我追問道:「換了是你,你會怎麼做?」

  他不假思索道:「這公子也未免太小人,我不屑講他。」

  他的話給了我很大的信心。

  我決定做一件衣裳答謝他。

  等到衣裳做好的時候,再告訴他一切。

  衣裳做到一半,某日,沈博前來找我。

  他高興地對我說:「年年,我接到密信,近日京城有大官要來亭縣辦案,師兄立功的機會來啦!或許,能更上一層樓。」

  京城?大官?

  聽到這兩個詞,我心臟一抽。

  他察覺到我的不適,問:「怎麼了?」

  我笑笑,假裝不經意地道:「大官?多大的官?」

  他回答道:「是巡按御史,又稱按台。論品階,算不上大官,與我一樣,屬正七品。但巡按乃是代天子巡狩,各州、府、縣官員皆得聽其行事。大事可奏請聖上裁決,小事即時處理,事權頗重,人人敬畏。」

  原來是巡按,我放下了心。以成瑜的身份,怎麼可能屈尊成為一名七品官員?更不可能來這窮鄉僻壤之地。

  沈博又道:「信中說,巡按本次前來,還帶上了女眷。我尋思著,巡按的女眷,定有大家風範,不可輕慢。而我的身邊,女子飽讀詩書、鵠峙鸞停之選,唯有你。所以我想著……」

  「讓我去陪巡按大人的女眷說話聊天解悶兒,以及帶她去賞遍亭縣美景,對不對?」

  他習慣性地颳了刮我的鼻子道:「數你最機靈。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我爽快道:「包在我身上!」

  此時的我,只覺前路寬闊。閉上眼,儘是鳥語花香。

  所以當我睜開眼睛看見所謂的巡按大人的那一剎那,幾乎反應不及。

  只覺得全身血液逆流,於瞬間凍成了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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