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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廂要恢復江南水鄉

2024-10-02 07:06:27 作者: 拾鈺

  臨下班前,我讓華華通知相關部門的律師、程式設計師以及合作的警方人員明天上午一起開個預備會,針對江太太的機身定製做一個前期可行性討論。通常,華華下班後會準點回家協助老媽燒飯,我獨自從外灘源出發走到十六鋪附近,再打飛的回家,也算每日微運動。不過,今天我想去老城廂看看。最近有新聞報導,那塊區域即將迎來大拆遷,恢復成千年前的江南水鄉。我想再去看一眼,那些備受爭議的高樓無論多麼不堪,卻是屬於我和母親這兩代人對於這個城市的記憶。

  外灘依然美麗。昔日被認為是上海頂流的外灘建築群現在受到質疑:外灘建築群同英國的建築原型相比,造型簡單,且沒有本土文化的底色,作為上海的名片未必夠格。中國是世界強國,眼光和品位都有了高度。現在看到的外灘建築群的建築大多已是第三、四代建築,最早的外灘建築基本為兩層樓,更加樸素,外灘最老的房子號稱「三劍客」——1881年的旗昌洋行新樓,1856年的旗昌洋行,1873年的英國駐滬領事館。反倒是最老的建築得到了讚賞,我就特別喜歡福州路17號的旗昌洋行——石頭房子裡有花崗岩圓形拱門長廊,樓梯的扶手厚實,用料十足,樓層很高。坐在一樓的咖啡館,厚重的歷史感讓人有坐在倫敦某幢古老建築里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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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灘的價值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並不同。嘉慶六年前後,黃浦口被稱作「李家口」——守李家口以拒賊上游,守黃浦口以遏賊橫渡。作為軍事要地,建立了軍工廠,設千總駐守。開埠前仍屬郊野荒涼之地,所謂「滬城北望草離離」。據著名作家葉辛考證,1843年的外灘,當時的黃浦灘屬於縣城外的北郊李家村,河渠縱橫,江邊都是灘涂,可以下灘摸魚捉蟹,有不少墳地,據說窮苦無依的人死後被裹上草蓆背到這裡處理,此處也被稱為「化人灘」。清代嘉慶、道光時人柳樹芳對黃浦灘的描述很恐怖:久聞黃浦名,未識黃浦面。黃浦之面無百里,何為談此多色變?維浦與海遙相通,北極尾閭當空同,狂飆一發天地黑,力驅全海搏桑東。誰也不會想到,後來的黃浦江變得那麼溫柔,外灘也竟然變身為上海人氣最高的風水寶地。

  前段時間,行為藝術家還在外灘組織過一次名為「復古1267」的活動。上海建鎮於1267年,行為藝術家們為了紀念這一年,在外灘源打造了一個漁村,表演古上海人多為吳人的後代——來自蘇州的漁民順著古吳淞江向下來到上海浦旁定居。當時還引發爭議,有人認為上海早期歷史並不是漁村的概念,在唐、五代或者更早,就有聚落在這裡抓魚、熬鹽和種植。還有人覺得早期在上海浦附近定居的人可能來自金山、青浦,而不是蘇州,畢竟7000年前就已經有人類定居在岡身以西。這種爭論未免有點小題大做,7000年前金山、青浦一帶的史前人類也多來自浙江和江蘇,本是同根生。

  我獨自漫步在外灘,想想4000年前,上海老城廂這一帶陸地還沒有形成,處於海平面之下的大陸架上,在海洋之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讓長江東泄的泥沙不斷形成自然堆積,漸漸形成沙灘和陸地。公元618年,唐高祖李淵時期,上海市區的陸地才剛剛在唐代修建的兩條海塘之間冒出來。今天的上海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都市,海上繁華不能用言詞來形容,不能不感慨造化之神奇。

  不知不覺走到十六鋪大東門區域。這裡正在恢復建造古城牆。上海的古縣城,其實就是一個由現在的人民路和中華路圍合而成的圓圈,形狀有點像人的大腦。正在拆除高架的延安路就是當年的洋涇浜,河面曾寬達60米,比現在的黃浦江還寬。除了洋涇浜,復興路也正在為恢復肇嘉浜河道而開挖。我老媽回憶,她依稀聽外婆說過,在外婆生活的時代,老城廂也曾有過一次大拆遷,原住民大多數從老城廂搬遷到郊區。那時的老城廂已隸屬黃浦區,街道早已由原始河道填埋成蜿蜒小路,小路兩旁都是老房子。外婆那年正好18歲,她大學的專業是古建築修復,對老房子特別感興趣,和同學一起拍攝了很多視頻和相片,小南門和老城同齡的銀杏古樹,喬家路赫赫有名的梓園等。在她的視頻中,梓園還是沒有修復前的模樣,破敗不堪,看不出愛因斯坦曾受主人王一亭邀請做客時的輝煌。外婆之所以迷戀拍攝當時的老城廂,是因為她出生在老城廂,老房子拆遷後,全家搬去松江南的動遷安置房。外婆結婚前,賣掉松江南的居所,和外公一起買下東淮海公寓三居室,算是重新回到老城廂。

  沿著大東門會館弄走到老太平弄北面和外咸瓜街東面相交處,這裡是1292年上海的第一個縣衙所在處。元至元二十八年(1291),朝廷批准設立上海縣。次年(1292),主簿郗將仕會同地方士紳籌建上海縣署,並以原運糧千戶所(榷場)為縣衙門,總管萬戶府。至元三十一年(1294),朝廷派周汝楫任上海縣尹。現在這裡是一幢寫字樓,也在這次拆遷範圍內。拆除寫字樓,不僅因為要恢復古縣衙風貌,而且專家認為,這種本世紀初造的玻璃幕牆的寫字樓走過了70多年的歷史,已經不適合時代需要,還多次發生玻璃幕牆突然自行爆裂傷人的事件。外灘附近玻璃大樓密集,安全隱患增加,高樓聳立也讓人們覺得逼仄,這也是政府最終決心要回歸低密度水鄉生態的老城廂原因之一。

  很多外地遊客都會特地來這裡,不是為了尋找上海縣第一個縣衙的官威,而是來看「外咸瓜街」的路牌,這麼有趣的路名本身就是歷史。乾隆年間,里咸瓜街和外咸瓜街主要是福建泉州、漳州商船貨物上岸處,貨物基本以海產品為主,魚市場裡,黃魚和鹹魚輪番做主角,福建方言稱黃魚為「黃瓜」,鹹魚讀作「咸瓜」,就有了「咸瓜街」的美名。

  順著老太平弄走到學院路,在四牌樓路右拐至縣左街,這裡在1298年至1915年間,曾為上海第二個縣衙所在地,在長達600多年裡都是上海縣的政治中心。當時的縣太爺很會找風水寶地,不遠處就是城隍廟,離當時的肇嘉浜不過隔著兩條馬路,祈福、玩樂和搭船出行都很方便,大隱隱於市。

  順著光啟路,過復興路天橋,在望雲路右轉,不久就到了蓬萊路。雖然外婆出生在不遠的喬家路,我卻更喜歡蓬萊路。這條路上的建築始終保持著讓人舒服的高度,街道上有幾棵古老的銀杏樹穿插其中,據說它們從上海建縣時就已存在了。蓬萊路曾經也是一條河道,和半段涇河道相通,小河的兩岸種滿了桃樹、梅樹、梨樹、李樹、柳樹,春天桃紅柳綠,夏日尋聲問柳,秋有果實,冬有梅香,泛舟而行,一派江南水鄉的好風光。上海文人的精神家園——文廟也在蓬萊路附近。河南路和蓬萊路相交處,還有1915年上海第三個縣衙辦公所在地。一條短短的蓬萊路,實乃人文薈萃之地,不知道蓬萊路恢復河道後,會有怎樣新的風情呈現。

  正胡思亂想之際,雲響了起來,華華提醒我已經走了10 000步,讓我快點回家。河南路上的商建樓的樓頂有很多「飛的坪」,打個飛的,10分鐘後就到家。

  家裡瀰漫著梅香魚紅燒肉的香氣,這是我媽最拿手的本邦菜。2043年左右,不僅每個城市都大力普及方言、老建築修復、老工藝學習,還提倡地方特色菜餚的烹飪。我媽媽這一代人很多都擅長做本邦菜。除了紅燒肉,老媽今天還做了一道清蒸蟹粉獅子頭,這其實是揚州菜,很費功夫,先要拆蟹粉,再將切成碎末的荸薺,本地人叫地梨,和五花肉肉末一起揉成大圓丸子,放一點鹽後,在35攝氏度的水中慢燉。揚州獅子頭口感粉嫩,不同於上海本邦菜常用的過油炸燒法。

  我們吃飯時,通常我會叫華華去隔壁房間休息。我讓她離開,一是因為她不吃飯,二是她如果在旁邊,會一直嘮叨「打一個小時桌球才能抵消一個獅子頭產生的卡路里」……如此這般,我還能好好吃飯嗎?

  飯桌上,我和老媽談起蓬萊路即將要恢復成小河道。我媽不以為意,她出生時,老城廂除了城隍廟、文廟、大境閣還保留著古味,基本已變成現代商業中心和高層小區的集合地,對於外婆生前拍攝的視頻里的石庫門雲集的老城廂沒有記憶。我爸倒是頗有興趣:「要恢復幹嗎不恢復成明清時期的江南民居?那時候的房子也不是石庫門,都是圍合式的院落,比石庫門還要有味道。」

  「你以為江南民居都是郁泰峰的故居宜稼堂那麼考究呀,四埭三進,每埭五開間,三進九庭心,假山為屏,流水居中,還有戲台和藏書樓。普通人的江南民居一般也就兩層三合院,磚牆立柱,穿斗式木架構,圍合而造。外婆拍攝的老城廂視頻里還可以看到幾處的,也有人叫它絞圈房,其實採光不怎麼好……」

  「再普通,一家人有個院子總是比高樓房子住起來寬敞,有味道。院子裡曬曬衣服,喝喝茶,曬曬太陽,不要太舒服哦。如果以後高樓都改造成圍合式院落,不要太靈。我倒是很期待住那種房子。恢復河道倒也沒有必要,出門買個菜還要乘船,太慢了……」老爸說得像煞有介事,似乎已經住在江南民居里了。我和老媽暗暗偷笑,都不知道怎麼給他調回現實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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