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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身成為時代的潮流

2024-10-02 07:06:20 作者: 拾鈺

  送走黃蓉後,可能因為吃得太飽的緣故,我總覺得昏昏沉沉,華華幫我泡了杯綠茶,她微笑地眨眨眼:「喝點茶,松松腸胃。」

  「謝謝,華華,你總是那麼善解人意……我總是不能拒絕美食,不懂克制真是大問題。」只有在華華面前,我才敢大膽自嘲。

  然後,就要開始我最不喜歡卻必須做的工作——給程式設計師寫「需求文檔」,也就是「軟體需求規格說明書」。上百年來,有一個矛盾一直沒有緩解過,那就是產品經理和程式設計師之間經常會因為「需求文檔」而吵架。客戶的需求都是文字化的,語義不足以完全表達需求,實現每個需求卻要程式設計師編寫代碼,以及配給相應的神經元體系來實現。這當中,還經常會有客戶改變自己的需求,就可能破壞程式設計師原有代碼的邏輯性,他要重新寫,滿腔怒火自然只能對著產品經理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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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幾位客戶中,最簡單的需求莫過於黃教授的機身定製,雖然只是代教,但是要實現這個模塊,需求文檔也有三十頁之多。先要和程式設計師確認機身代替黃教授上課是否符合法律、法規以及校規(這一部分有專業的律師部門去核實、完成)。業務層面,需要說明每天上課的時長、內容、是否需要嵌入課件的演示視頻、音頻等;還有學生的人數、基本情況;上課時的提問模式,當現有的資料庫無法回答學生提問時的解決方案;學生作弊時,機身教師採用的應對方式。還要有對突發事件的預案,比如學生突然暈倒或出現地震、火災等意外情況的處理。只有需求文檔書寫清晰,程式設計師才可能更精準地實現機身的性能。

  文字很難完整表述隱性需求,公司現在為VIP客戶的複雜需求專門開闢了劇場實驗室。比如在為江太太這樣的客戶做特殊要求的機身定製時,會有模擬機身來扮演江太太,演繹她的一些工作和生活場景,測試機身應對能力是否符合需求。劇場測試現場,除了客戶本人,還要有律師、程式設計師、產品經理,以及根據客戶需要安排的特殊人才。比如,江太太的機身需要警察的幫助。

  這是一個折磨人的工作,你可以做得很粗糙,輕鬆地複製、粘貼過去寫過的需求文檔給程式設計師,後果就是機身在實際應用的過程中BUG不斷,然後你不斷被客戶呼喚甚至謾罵,你找程式設計師解決問題時再被程式設計師指責,還要被投訴到上級。所以,這一步工作,寧願非常小心和耐心,充分和律師部門溝通,最後再和客戶定檔。

  這個過程中,華華也會和我一直反覆推演。她會找出她的資料庫,羅列出類似案例在經緯度上的各種相關信息。「課堂上發生意外並不多見。比較高階的授課不僅僅是教知識,教的也是看問題的方法。國外的大學用得比較多,老師提問,學生回答,學生之間互相辯論。但這一種教學模式黃教授的機身是不是能hold住才是關鍵。」華華查了一下資料,對我說。

  「你說的這種模式,反而是機身代教的長處。在這種教學中,只要拋出問題,而這些問題,黃教授可以提前預設好。至於學生的回答,教授不需要給答案。很多的問題根本沒有對錯,不需要做判斷,目的只是讓學生更加多元化地去思考。類似的經典公開課有很多,最經典的依然是哈佛大學麥可·桑德爾教授主持的《公正:該如何做是好》,任何一個結論的背後都有嚴謹的論證、情與法的對弈。這個公開課,我曾經看過很多遍,教授的提問精彩,學生的思辨更為精彩。華華,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上這種課,機身表現如何,還要看黃教授能不能提出深思熟慮的問題。你可以看一下麥可·桑德爾的公開課,從中找出一個片段,作為參考發給黃教授,如果他有這樣的預案,那麼我們可以參照這種模式寫代課的需求文檔。」

  我再次回憶《公正:該如何做是好》,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個電車司機的案例。假設你是一輛電車的司機,電車飛速行駛在一條軌道上,時速60英里,在軌道的盡頭,有5個工人在施工,你想停下來,太晚了,剎車失靈。於是,司機飛速地思考:衝過去,5個人會死;右面有一條側軌,上面只有1個工人在施工,到底是要按原來的軌跡撞死5個人,還是車頭掉轉,雖然也會撞死人,但是只有1個工人會死?在課堂上,同學的回答分別在有意無意間代表了結果主義、絕對主義、功利主義以及懷疑主義的價值取向。「犧牲少數人換取大眾的福利是否正當?」「行為的後果是否能為行為的本身辯護?」「當時的情況,你不可能得到那個側軌工人的同意,即使他同意了,難道就可以殺死他嗎?」……激烈的辯論令人脫離了自己的習慣性思維、固有的觀念,每個人都感覺到脫離自己原有價值觀的那種不安,腦洞大開,哲學和法學結合的魅力展現到了極致。

  我之所以對《公正:該如何做是好》特別感興趣,也是因為據說在我沒有入職公司前,機身進入市場前的調研期,公司曾經請了100多名來自各行各業的人對「機身該如何成為人類好伴侶」這個話題進行了為期3天的討論。他們中有來自美國哈佛大學的相關研究者,也有日本AI專家,國內人工智慧研究鼻祖公司新新公司的高管,還有一些普通市民,其中一位還是菜場工作人員,以及大學在校生、醫生、社會觀察者(自媒體人)、律師、警察等。與此同時,線下參與者中有300多位自主報名的民眾代表。那次討論正是以《公正:該如何做是好》為藍本。那時,社會上部分人群對機身抱有懷疑和敵意,提問非常尖銳,而且出人意料,比如「機身如果作為我的一部分,那麼人均房產就不應該像現在這樣算,這涉及房產稅的調整。」「如果我死了,我的機身是否可以繼承遺產?我的機身應該如何處理才能保護我的隱私?」「如果有人利用別人的機身犯罪,應該如何量刑?」「機身如果侵占了大多數人的職業空間,造成社會失業率高漲,我們為什麼還需要機身?」……類似的問題,據公司資深老員工老菠蘿說竟然多達3000條,公司逐一分析,對於其中棘手的問題,和國家相關部門一起尋找相應解決策略,制定或者更新現有不相適應的法規。同時,公司的公關部門不斷公布能夠說服公眾的「機身是人類工作和生活伴侶」的案例和數據。討論內容,公司並沒有公開披露。這也許就是一個現代大公司的公關手段:事前充分討論,事中儘可能避免討論。細緻的市場應對策略,使機身面世後能夠順利運營,社會上基本沒有出現太多的負面消息,機身很快融入社會。

  在那次民眾調查中,最後打動民眾的是機身在醫療產業所做出的卓越貢獻。前機身時代,醫療資源的矛盾還是難題,個性化診療還沒有得到解決。拿製藥行業來說,前機身時代的一個局限,就是藥物化學家尋找匹配未來某種藥物的分子時,需要憑藉藥物化學家自己的經驗,一個適配性良好的藥物需要研發10年,機身大數據時代只需要1個月就可能匹配出來,機身能在幾十億的分子中搜索,實踐化學家的想法,也能提出和化學家不同的想法。這倒不新鮮,美國精準醫療公司GNS Healthcare早在本世紀20年代就利用機器學習和仿真軟體對PCSK9(前蛋白轉化酶枯草溶菌素)實施還原工程。研究人員曾經花費了70年時間、耗費幾十億美元才發現PCSK9,但是機器學習模型在十個月不到的時間就重現所有已知的LDL(低密度脂蛋白)生物學。對民眾來說,在機身時代,個性化治療方案的普及才成為一種可能。機身可以匹配和人類個體基因最適合的藥品,甚至單獨為你開發某種藥品。就是單單憑藉這一個成就,機身已經得到了大眾的認可。

  機身時代,醫院的大多數手術都由機身來完成。雖然這並不是新鮮事,2016年牛津大學約翰·拉德克利夫醫院用機器人進行眼科手術,當時病人需要切除視網膜上多餘的0.01毫米的膜,任何一個人類的醫生只要手稍微抖動就會發生意外,而機身不會手抖,醫生只需要在控制台上輕推操縱杆完成。機身替代醫生完成大多數手術,代替醫生解讀X射線片等,他們比人類更出色,因為機身可以識別未被檢測出的地方,如癌變前的痣微細的變化。當機身的「豐功偉績」逐一向大眾公布後,民眾對機身的接受程度到達了空前的高度,很多自媒體呼籲早日將機身的定製推向市場,為民眾謀福利。

  當時,民眾的反應使整個人工智慧行業感到意外,這可能並不符合上世紀日本的機器人研究專家森政弘的理論。他認為人對機器人有三個層次的認知和接受。第一個層次,當機器人越來越像真人時,人們會對之產生某種程度的親切感和同情;第二個層次,當機器人變得更像人類時,人會突然很挑剔,機器人任何微小的瑕疵都不能忍受;第三個層次,當機器人和人類更進一步接近時,人會增加對他的好感,擁有共情能力。事實上,民眾對機身的熱愛現在直接到了第三個層次,即使機身發生過好幾起負面新聞——例如機器人犯罪——也不妨礙人們對機身的熱愛。

  利用機身犯罪的問題,曾一度給公司的發展造成阻礙。機身能夠精確執行人類的指令,又沒有指紋、腳印、血液等常規作案後可供追查的證據,如果不能很好解決這個問題,機身恐怕至今還不能面世。機器人問世初期,機器人「殺人」或者犯罪的案例就已經存在。1978年9月6日,日本廣島一家工廠的切割機器人,在切鋼板時,突然「轉身」將一名值班工人抓住,當作鋼板切割,這是世界上第一宗機器人「殺人」事件。1989年蘇聯西洋棋冠軍尼古拉·古德科夫和人工智慧機器人對弈,鏖戰6天,古德科夫連贏3局,機器人落敗後竟然釋放出強大的電流將這名世界冠軍電擊身亡。2015年,德國一家公司生產線上的一個機器人「殺死」了一名年僅21歲的技術人員。當時,他正在和同事一起安裝機器人,被機器人抓住,使勁壓在一塊鐵板上,傷重而亡。後來,那家公司出面解釋:這名技術人員是因為違反安全規定,進入非安全區進行機械臂安裝,操作失誤,引發事故。那時候還只是初級的智慧機器人時代,和現在的機身的智能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利用機身的智能犯罪將是一個無法迴避的課題。

  我們公司製造的機身確實發生過傷人事件,這件事全公司都諱莫如深。那是我剛剛入職時,一名大學生叫了幾個同學在家裡聚會,據受害者回憶,他進廚房倒水,看見機身在切菜,突然站定,並且朝他一笑,隨後拿起菜刀朝他砍來。幸虧因為機身轉身力氣過大,把旁邊的小櫥櫃碰倒了,刀砍下時,他和櫥櫃幾乎同時倒地,櫥櫃替他擋了刀,沒有造成命案。這件事發生後,公安部門專門派人來調查,詭異的是,我們的程式設計師從來沒有給機身輸入過「轉身、揮手、砍」的類似指令,但在機身的雲盤裡,我們發現了這個指令。究竟這個指令是誰輸入的?至今仍然是個謎,機身砍人前那詭異的一笑也令人疑懼。那個組織聚會的大學生是計算機系在讀學生,事後,退學去美國深造。我本人的直覺這件事是蓄意為之,有人利用機身犯罪,但因為沒有證據,只好眼睜睜地讓事情不了了之。

  此事發生後,機身開發一度進入了暫緩狀態,公司和政府更緊密合作,成立新監管機構,共同開發和實施一套用於機身設計和開發的共享安全協議監督,溯源機身計算模型和有機組織構架,可跟蹤模型泄漏;定義機身造成的傷害的責任範圍。在技術細節上,聯合開發了機身斷電後30分鐘內繼續360度自動拍攝功能,並且封鎖了對機身輸入指令、修改程序的權限。只有我們公司以及公司授權的計算機企業才能對機身進行指令修改。即使如此,也不排除犯罪分子會利用國外的黑客來達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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