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行以人力成事,不懂得妥協,就是自殺
2024-10-02 07:00:36
作者: 華杉
元修和高歡相互都謊話連篇,你知道我在對你撒謊,我也知道你在對我撒謊,但是我們還是相互一本正經地撒謊。在政治上,謊言是一種儀式,就如同祭祀天地的神諭。人類的道德,在私人之間,欺詐是邪惡的小人;在敵我之間,欺詐就是大智大勇的英雄。
元修最後這封給高歡的敕書,可以說是讓人嘆為觀止!我反覆讀了好多遍,驚嘆他能把謊話說得如此有理有據,大義凜然,把責任全推給高歡。元修剖心挖肺地賭咒發誓,又赤裸裸地發出你死我活的威脅。正應了司馬遷評論商紂王的那句話:「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他的智慧足可以拒絕別人的諫勸,他的口才足可以掩飾自己的過錯。但是,不管你多麼有才,還得靠實力支撐,元修沒有這個實力。
高歡立元修,也是為了要立一個長君,以安定國家,否則為什麼不找一個小孩子好控制呢?但是,元修不願意與高歡分享權力,而且不能忍耐,不能等待,這就提前攤牌了。牌一攤開,他手裡又沒牌,慌不擇路,跑去投奔宇文泰,反而死在宇文泰手裡。
德和位要相當,元修德不配位,使他自取滅亡。
我在本書中多次提到一句話:「沒有什麼是理所應當,一切都是難得可貴;沒有什麼是一勞永逸,一切都需要不斷獲取。」元修把他的天子之位和皇帝的權力看得太理所應當了,而且想要一勞永逸,那就只能自己粉身碎骨。元修在敕書中說:「若為他人所圖,則彰朕之惡;假令還為王殺,幽辱齏粉,了無遺恨!」這真是一語成讖,最後殺他的是宇文泰,那就是彰顯他的罪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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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歡開始時並無篡位之心,就像王夫之說曹操並非一開始就要篡漢自立,都是看形勢發展,無可無不可,不能勢在必得。元修卻反而要勢在必得。
凡事不可勢在必得,最後得到的人,都不是當初勢在必得的人。一開始就勢在必得的人,往往死得最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隨時要準備妥協。強行以人力成事,不懂得妥協,就是自殺,這都是千百年歷史反反覆覆的教訓。
另外,要修來福分,不要奪取勝利。表面上是爭天下,本質上都是修德行。元修只看到「爭」,看不到「修」,沒理解遊戲規則。
中軍將軍王思政對北魏主元修說:「高歡之心,昭然可知。洛陽不是用武之地,宇文泰心向王室,如今前往投奔他,再回故都平城,何愁不能勝利?」皇帝深以為然,派散騎侍郎、河東人柳慶到高平會見宇文泰,共論時事。宇文泰自請奉迎皇帝的車架,柳慶回去復命。皇帝又私下問柳慶:「朕想要投奔荊州(賀拔勝),如何?」柳慶說:「關中地形險要,宇文泰才略可依。荊州則並無要害可守,南邊又被梁寇壓迫,以臣愚見,看不出荊州有什麼可取之處。」皇帝又問閣內都督宇文顯和,宇文顯和也勸皇帝向西。當時皇帝廣徵州郡兵,東郡太守、河東人裴俠率所部抵達洛陽,王思政問他:「如今權臣自作主張不服從命令,王室卑微,怎麼辦?」裴俠說:「宇文泰為三軍所推舉,又占據了百二之地(大略是可以以二當百的意思,關中地勢險要,二夫當關,百夫莫開),正所謂已經拿起了刀,怎麼能把刀把子遞給別人呢!就算我們要去投奔他,恐怕也無異避湯入火吧!」王思政問:「那又該如何呢?」裴俠說:「討伐高歡,即刻大禍臨頭,投奔宇文泰,有將來之憂。暫且到關右,再慢慢想辦法吧。」王思政同意,向皇帝舉薦裴俠,任命為左中郎將。
當初,丞相高歡認為洛陽久經喪亂,想要遷都於鄴城,皇帝說:「高祖定鼎河、洛,為萬世之基;大王既然對國家有功,應該遵照以前的制度。」高歡於是停止。現在,高歡再度考慮遷都,派三千騎兵鎮守建興,又增兵河東及濟州,把諸州儲備的糧食,全部運入鄴城。皇帝下敕書給高歡說:「大王如果想要不遭輿論非議,唯有撤走進駐河東的士兵,撤銷建興指揮部,把你集中到相州的糧食送回各州,追回前往濟州的部隊。讓蔡俊交出濟州,邸珍退出徐州,刀槍入庫,馬放南山,讓百姓能各事家業,如果缺少糧食,再另外運輸。如此,進讒言的人自然閉嘴,我們也不會相互猜疑,大王高枕太原,朕垂拱京洛。反之,大王如果馬頭向南,要來問鼎之輕重,朕雖在軍旅上沒什麼才能,為社稷宗廟之計,也不能不與你一戰!何去何從,決定在於大王,不是朕所能定的。要堆成高山,不要因為只差最後一筐土沒有堆成,希望我們雙方都能珍惜!」高歡則上表極言宇文泰、斛斯椿罪惡。
北魏主元修任命廣寧太守、廣寧人任祥兼任尚書左僕射,加開府儀同三司,任祥棄官而走,渡過黃河,據守郡城,等待高歡。皇帝於是下令北方來的文武官員自己決定去留,又下制書數落高歡罪惡,召賀拔勝赴皇帝所在地。賀拔勝問太保掾、范陽人盧柔意見,盧柔說:「高歡悖逆,明公席捲兵馬,奔赴京都,與他決一勝負,生死不悔,這是上策;北邊增強魯陽防務,向南兼併楚國舊地,東連兗州、豫州,西引關中,帶甲百萬,觀望形勢,伺機而動,這是中策;獻出三荊之地,投降梁國,功名皆去,這是下策。」賀拔勝笑而不應。
元修任命宇文泰兼尚書僕射,為關西大行台,許諾把妹妹馮翊長公主嫁給他為妻,對宇文泰帳內都督、秦郡人楊薦說:「你回去告訴行台,派騎兵來接我。」任命楊薦為直閣將軍。宇文泰以前秦州刺史駱超為大都督,率輕騎一千人赴洛陽,又派楊薦與長史宇文測出關等候迎接。
丞相高歡召弟弟、定州刺史高琛,命他鎮守晉陽,又命長史崔暹輔佐他。崔暹,是崔挺的族孫。高歡勒兵向南,對部眾宣告說:「我因為爾朱氏自作主張不服從命令,建大義於海內,奉戴主上,一片至誠,人神共鑒;不料橫遭斛斯椿讒言構陷,以忠為逆,如今舉兵向南,是要誅殺斛斯椿而已。」他以高敖曹為前鋒。宇文泰也在各州郡傳布聲討文書,數落高歡罪惡,自己率大軍從高平出兵,前軍屯駐弘農。賀拔勝則駐軍於汝水。
秋,七月九日,北魏主元修親率大軍十餘萬,屯駐在黃河大橋,以斛斯椿為前鋒,列陣於邙山之北。斛斯椿請率精騎二千夜渡黃河,乘高歡軍長途行軍疲敝,發動突襲。皇帝開始時很贊同。黃門侍郎楊寬對皇帝說:「高歡以臣伐君,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如今把兵權交給別人,恐怕又生出其他變故。斛斯椿渡河而去,萬一有功,那是滅了一個高歡,又生出一個高歡了。」皇帝於是下令斛斯椿停止行動,斛斯椿嘆息說:「最近,熒惑星進入南斗星座,皇帝相信左右離間構陷,不用我的計策,難道是天意嗎!」
宇文泰聽聞,對左右說:「高歡數日行八九百里,此乃兵家大忌,應當乘機襲擊他。而主上以萬乘之重,不能渡河決戰,只沿著渡口據守。而長河萬里,很難防禦。如果高歡能找到一處渡河,則大事去矣。」即刻任命大都督趙貴為別道行台,從蒲坂東渡黃河,攻擊高歡根據地并州,又派大都督李賢率精騎一千人赴洛陽。
皇帝派斛斯椿與行台長孫稚,大都督、潁川王元斌之鎮守虎牢,行台長孫子彥鎮守陝縣,賈顯智、斛斯元壽鎮守滑台。元斌之,是元鑒的弟弟;長孫子彥,是長孫稚之子。高歡派相州刺史竇泰攻打滑台,建州刺史韓賢攻打石濟。竇泰與賈顯智在長壽津遭遇,賈顯智與他密約投降高歡,引軍撤退。軍司元玄察覺,飛馳回去,請求增援,皇帝派大都督侯幾紹前往,戰於滑台東,賈顯智臨陣叛變,率軍投降高歡,侯幾紹戰死。北中郎將田怙為高歡內應,高歡率軍秘密進入野王,皇帝知道了,斬田怙。高歡繼續南下,距黃河北岸十餘里,再次派使者向皇帝申訴自己的忠誠;皇帝不予理睬。七月二十六日,高歡引軍渡河。
【華杉講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