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4-10-02 06:55:22
作者: (美)布拉德·斯特里克蘭
羅絲·麗塔蜷縮在難聞的黑暗中,怒氣沖沖。她恨路易斯讓她看起來很可笑。她恨學校舉辦了這個愚蠢的才藝表演。最重要的是,她恨那些取笑她的孩子,甚至觀眾中的成年人。「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她低聲對自己說。她抱著膝蓋,蜷著身子坐著。她藏身的地方又窄又熱,但她不在乎,甚至不介意裡面有黴菌、消毒劑和清潔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羅絲·麗塔正在努力想辦法報復那些把她當成笑料的人。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把她嚇了一跳。她撞到了自己的頭,但咬住了嘴唇,以免大喊大叫,暴露了自己。接著她聽到了齊默爾曼太太和藹的聲音:「你在裡面嗎,羅絲·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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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羅絲·麗塔煩躁地說,儘管她知道這聽起來有多麼愚蠢。「走開!」
「我想我不能走開。我可以進來嗎?」
羅絲·麗塔什麼也沒說。她在黑暗中聳了聳肩。她應該意識到沒辦法躲著齊默爾曼太太。齊默爾曼太太有各種各樣的咒語,可以用來找到任何丟失或藏起來的東西。門把手嘎吱作響,齊默爾曼太太打開了看門人雜物間的壁櫥。她低頭看了看羅絲·麗塔,她正蜷縮在角落裡一個厚厚的膠合板架子下面,架子上堆放著幾罐清潔劑、幾盒燈泡、鋼絲球,還有幾塊抹布。齊默爾曼太太皺起了鼻子,凝視著黑暗。「我真沒想到會在這兒找到你。天哪,你居然選了個這麼臭的地方躲起來!」
「我不在乎。」羅絲·麗塔生氣地回答。雖然才藝表演在半小時前已經結束了,但她還穿著表演服。她把腿縮得更緊了,儘量縮到角落裡。
「好吧,如果你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齊默爾曼太太愉快地說。她慢慢地蹲下來,坐在門口,雙腿向一邊彎著。「你知道,舞台上發生的事並不是世界末日。」
「對我來說就是。」羅絲·麗塔喃喃地說。她把眼鏡推回到鼻子上,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她平靜地問:「大家都走了嗎?」
「差不多了。」齊默爾曼太太說。看門人的雜物間在一個短過道的盡頭,只有一個昏暗的燈泡在那裡發出亮光。微弱的光線照著齊默爾曼太太的白髮,閃閃發光,反射在她的眼鏡鏡片上,形成了一個白色的小圈。她扭動著身子,想讓自己舒服些。「我告訴你父母,我會帶你回家的,」她說,「我想你可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
羅絲·麗塔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氣卡在了她的喉嚨里。她強忍住抽泣。「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刻薄?」她用一種絕望的聲音問道。
齊默爾曼太太低下了頭。她把紫色衣服的料子捏緊,心不在焉地開始打褶。「我相信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很壞,」她慢慢地說,「他們更像是在感謝神靈的信徒——幸好不是我。每個人都有尷尬的時候,羅絲·麗塔。當一些特別可怕和尷尬的事情發生時,有時人們會忘記別人的感受。他們並沒有把整個事件看作一場災難,而只是當作一場娛樂他們的表演。他們感到慶幸,因為他們不是關注的焦點,所以他們笑了。我不認為有人真的會想讓你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好吧,我會。」羅絲·麗塔能感覺到自己的下嘴唇在顫抖。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他們取笑我!」
齊默爾曼太太張開雙臂,羅絲·麗塔爬上前抱住了她。齊默爾曼太太的裙子聞起來有點兒薄荷的味道。「好了,好了,」齊默爾曼太太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說,「他們取笑你,但並沒有真正傷害你。」
羅絲·麗塔直起身子。她熱淚盈眶,眼鏡蒙上了一層霧。「有,他們傷害到我了!」
齊默爾曼太太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哦,我知道,他們傷害了你的感情。我知道,當他們大喊大叫的時候,他們會讓你覺得自己是個只有十五厘米高的小矮人。我知道,你覺得周一到學校,你無法面對其他人。不過,人們會忘記的,羅絲·麗塔。這讓我想起我十六歲去參加舞會的時候。一個叫本·奎肯布希的英俊小伙子邀請我跳舞。嗯,他粗獷但笨拙,他的大黑皮鞋踩到了我長裙子的下擺。我的裙子一直垂到腳踝。我就在那兒,露著襯裙跳著華爾茲,全世界都看得到。那在當時真是太丟人了!」
羅絲·麗塔淡淡一笑,說:「即使在今天也很糟糕。」
「嗯,我不知道,」齊默爾曼太太沉思著回答,眼睛裡閃著光,「現在可能不會引起那麼多的關注了。我的腿不像以前那麼勻稱了!」
羅絲·麗塔情不自禁地笑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齊默爾曼太太聳聳肩。「所有人都嘲笑我。在學校里,女孩們開始叫我『小埃及』。你知道小埃及是指誰嗎?」當羅絲·麗塔搖了搖頭時,齊默爾曼太太笑了。「是指人們過去所說的風騷舞女。她們的專長是穿著暴露的衣服在舞台上跳舞。所以你可以想像我當時的感受。不過,我還是挺過來了,現在我甚至覺得這件由於本·奎肯布希發生的事也有有趣的一面。我想你遲早也會忘掉今晚發生的事的。」
羅絲·麗塔低頭看著髒兮兮的地板。在她內心深處,她懷疑自己能否克服被嘲笑和被噓的痛苦。她不想對齊默爾曼太太說這些,齊默爾曼太太只是想表示友好。「路易斯在哪兒?」她低聲問道。
齊默爾曼太太笑了:「你們倆走下舞台後不久,喬納森就開車帶他回家了。你知道,路易斯也很難忘記這件事。」
羅絲·麗塔點了點頭,儘管她心裡覺得路易斯應該為這整個混亂的局面負責。
「來吧。」齊默爾曼太太說著,慢慢地站了起來。「你得換衣服,我們要離開這裡了,這樣他們晚上才能鎖門。」她伸出手,羅絲·麗塔讓齊默爾曼太太拉她起來。羅絲·麗塔藏在壁櫥里太久了,腿都抽筋僵硬了。她悶悶不樂地走進女生更衣室,換上了牛仔褲和運動衫。然後她和齊默爾曼太太坐上了那輛1950年的紫色普利茅斯克蘭布魯克。羅絲·麗塔把戲服捲成一團,扔到后座上。
在去大廈街的短暫車程上,齊默爾曼太太默默無語。她在羅絲·麗塔家門前停了下來。門廊的燈開著,黃色的強光在草坪上投下了刺眼的光斑。「不要把氣出在路易斯身上,」齊默爾曼太太輕聲說,「要記得,他們也嘲笑了他。他和你一樣難過。你們兩個是朋友,當困難來臨時,朋友應該團結在一起。」
羅絲·麗塔只是咕噥了一聲。她打開車門,下了車。有那麼一秒鐘她想去拿戲服,但後來她決定,再也不想看到它了。羅絲·麗塔甚至沒有感謝齊默爾曼太太,就砰地關上車門,跑過草坪。前門沒鎖,她沖了進去。她媽媽在客廳里喊道:「羅絲·麗塔,是你嗎?」
「我回來了。」羅絲·麗塔喊道,然後就跑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鎖上門,背靠著門站著。羅絲·麗塔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昏暗的劇院:白色的雞、閃閃發亮的蛋。她覺得自己幾乎能聽到竊笑和刺耳的大笑聲。她感到內心又升起了一股隱隱的憤怒。「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她低聲說。她開始盤算怎麼做才能羞辱那些嘲笑過她的人。
羅絲·麗塔的媽媽來到她的房門口,問她是否還好。「我很好。」羅絲·麗塔回答,「我要去睡覺了。」
她換上睡衣,關上了燈。躺在黑暗中,她想起了去年夏天在伊蒂基皮夏令營度過的幾個星期。羅絲·麗塔鄙視夏令營,她去夏令營只是因為路易斯去了童子軍夏令營。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想家。在羅絲·麗塔看來,營地里的其他女孩既愚蠢又煩人,但有些活動很有趣。晚上,她們圍坐在營火旁,唱著各種各樣有趣的營歌。只是,不管她的聲音是不是在調上,五音不全的她怎麼也跟不上節拍。有時羅絲·麗塔會在感到沮喪時想起那些歌,而那些歌曲通常能幫助她振作起來。她躺在黑暗中,一首歌浮現在腦海里。這首歌是這樣唱的:
哦,夏天熱的時候我穿粉紅色的睡衣,
我在冬天穿法蘭絨睡衣,
但是當溫暖的春天、涼爽的秋天到來時,我什麼都不穿就鑽進被窩兒里!
榮耀,榮耀,哈利路亞,
榮耀,榮耀,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榮耀,榮耀,哈利路亞,
我什麼都沒穿就鑽進被窩兒里!
這首傻歌常常使她發笑。但在她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它似乎也失去了力量。羅絲·麗塔躺在床上,生氣了好幾小時。
那天晚上,屋外的街燈似乎異常地亮。羅絲·麗塔凝視著窗戶,隨著時間的流逝,窗戶在霧蒙蒙的街燈的銀光下開始閃爍。在她的房間裡,羅絲·麗塔什麼也看不見——她知道自己的椅子、書桌和書櫃在哪裡,卻只看到一些黑色的影子。她開始感到眼皮沉重,想要睜開眼睛似乎都太費勁。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慢。
羅絲·麗塔睡著了,她試圖以一種如夢的、飄浮的方式弄清楚另一個黑影是什麼。她感覺到它就在附近,疲倦的雙眼勉強睜開了一點兒去尋找它。是的,它離她非常接近。它很高,緊挨著她的床。也許只是一個掛著一兩件外衣的衣架,但是她的臥室里並沒有衣架。不管它是什麼,它看起來很陌生,好像它不屬於這裡,然而,羅絲·麗塔看到它並不感到驚訝。它散發出一股辛辣的氣味,乾燥而刺鼻,有點兒像鼠尾草,也有點兒像丁香。她本可以伸手去摸它——它離她的床那麼近,但她覺得實在太累了。
相反,羅絲·麗塔又閉上了眼睛,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撫摩她。她昏昏欲睡地想,額頭上那隻柔軟乾燥的手應該是齊默爾曼太太的,她正輕輕地撫摩著她的額頭。「我討厭他們所有人。」羅絲·麗塔低聲說。
「我知道。」那聲音只是呼吸般的低語,那麼輕柔,就像是來自羅絲·麗塔的大腦。「仇恨是好東西。它能讓你變得強大。」
「嗯」。羅絲·麗塔能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深沉而有規律。她的身體仿佛飄浮在雲海上,波濤洶湧而又柔軟細膩。
「你的仇恨會增長,」那低語的聲音說,「它可以實現你的意願,成為你的眼睛和耳朵。你可以給它自由。我可以教你怎樣把它送出去執行你的命令。」那隻乾燥的手撫摩著她的前額,舒緩而輕盈,幾乎沒有碰到她。「我從墳墓里出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
冰冷的手指抓住了羅絲·麗塔的心。她的呼吸停止了。她掙扎著再次呼吸,但她渾身疲乏無力。
「墳墓里沒有空氣,滿是灰塵,很安靜。你不能移動,不能尖叫。你只能思考。想想你曾經擁有的力量,以及將再次擁有的力量。我知道!」
羅絲·麗塔覺得自己的肺好像要炸開了。她感到一陣窒息,她拼命地呼吸空氣。可是那隻手使勁按在她的額頭上,把她往下推,往下推……
那個無情的聲音繼續說道:「我帶來了一個禮物。你被選中了。餵飽你的仇恨!讓它變得更強!回復我!」
那隻手壓得更緊了,羅絲·麗塔失去了知覺。她跌進了一場可怕的噩夢,到處都是跑來跑去的蜘蛛、黏糊糊的網,還有半人半獸的黑色怪物。那雙類似爪子的手撕扯著她。那張長著黑色的蟲眼和獅子般血盆大口的臉對著她咆哮。她聽到了鬨笑、嘲笑和仇恨。然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羅絲·麗塔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奇怪的雕塑前。那是一根比她還高的多面柱子。柱子頂上放著一個磨得坑坑窪窪的石球,這個球太大了,羅絲·麗塔都無法用胳膊把它抱住。柱子的底部刻著字母,但是因為它形狀怪異,羅絲·麗塔看不懂是什麼意思。她繞著雕塑轉了一圈,試圖找一行認識的字母,但看來看去,它們還是一團亂麻。
「找到我,」她在臥室里聽到的那喘息的低聲在迴響,「來解救我吧。」
羅絲·麗塔環顧四周,但她看不到任何人。黑暗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線。感覺世界就是一個平面,而雕像就在世界的正中央。「你在哪裡?」羅絲·麗塔喊道,她的聲音消失在這個廣闊的世界裡。
「找到我。」那聲音重複道。
羅絲·麗塔轉過身去看著雕塑。她凝視著石球。它在轉動,緩慢地轉動嗎?她不能確定。她看了很長時間。這就像盯著鐘錶的分針,試圖看它是否在移動。羅絲·麗塔踮著腳尖,伸手去摸那奇怪的深灰色球體。手掌下的石頭摸起來粗糙而冰冷。
然後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兩隻眼睛睜開了——石頭上的眼睛。
它們用深邃而犀利,充滿仇恨的目光盯著羅絲·麗塔,那邪惡的眼神讓羅絲·麗塔喘不過氣來。
接著,一隻石手從眼睛附近的圓球里伸了出來。它抓住羅絲·麗塔的手,緊緊地抓住她。抓得牢固、冰冷、粗糙、無情。羅絲·麗塔試圖掙脫,但她一動也沒能動。
羅絲·麗塔驚恐地瞪著眼睛。她的胳膊變得灰白而又脆弱。在一陣可怕的波動中,從她的肘部到她的肩膀,她的身體在變化。
她的身體在變成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