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10-02 06:55:16 作者: (美)布拉德·斯特里克蘭

  羅絲·麗塔喘著粗氣醒了過來,身體不停地發抖。她掀開被子,跳下床,打開燈。她熟悉的房間看上去還是原來的樣子。金魚在魚缸里遊動;高高的黑色書桌靠牆立著;她的數學作業攤在桌子上。她還是原來那個瘦高個兒的自己。羅絲·麗塔是一個理智的女孩,她不相信夢這種虛幻的東西會困擾她。然而,一想起那個噩夢,她就厭惡得渾身發抖。她光著腳走進浴室,喝了一口水。當她回到臥室時,看了一眼床邊的鐘,已是凌晨兩點多了。

  「我該睡了,」羅絲·麗塔低聲說,「但現在我非常清醒。」她鋪平了床單和被子。要不要讀一會兒書,試試這樣會不會讓她昏昏欲睡?她剛剛開始讀一本塞西爾·斯科特·福雷斯特[1]的小說,講的是拿破崙戰爭時期一位勇敢的海軍上尉的故事。羅絲·麗塔走到她的書桌前去拿書。這時她想起了那個捲軸。它就放在最上面的抽屜里,離她的手只有幾厘米遠。她的手好像有自己的思想似的,慢慢地拉開了抽屜。捲軸就躺在那裡,還有她的遊戲紙牌和西洋棋,以及齊默爾曼太太去賓夕法尼亞旅行時給她買的一套農舍和穀倉小木雕。羅絲·麗塔沒打算把捲軸拿出來。她只是想看看它,確定它還在那裡。

  但是,不知怎的,羅絲·麗塔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床上,身後靠著枕頭。她小心翼翼地從布包里取出卷好的捲軸。和路易斯一樣,羅絲·麗塔認為蜘蛛可能只是藏在捲軸里。她可不想再發生一次那樣可怕的意外。羊皮紙摸起來很柔軟,滿是灰塵,手感真的很像皮革。羅絲·麗塔把它展開一點兒。捲軸的邊緣已經磨損,但並不嚴重。一股奇怪的、發霉的、刺鼻的氣味從舊羊皮紙中飄出來。這味道並不難聞,但似乎有點兒令人不安。羅絲·麗塔又將捲軸展開一點兒,露出了裡面的文字。

  看起來像是手寫體。也許墨水曾經是黑色的,但是經過時間的流逝,褪成了一種沉悶的暗棕色,像是乾涸的血的顏色。羅絲·麗塔看著眼前奇怪的字,眨了眨眼睛:

  《貝爾·弗里森的最後遺囑》

  那個時代最偉大的女魔法師

  讀到這裡,羅絲·麗塔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想起了博物館櫥窗上哈德威克先生的招牌。那些話明顯有些誇張——甚至有點兒搞笑。哈德威克先生的招牌有一種誇張的幽默。但是捲軸上的標題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好笑。不管貝爾·弗里森是誰,羅絲·麗塔想,她真的相信自己是她那個時代最偉大的女魔法師。突然,外面的夜似乎更黑了。在她緊閉的窗戶外可能有什麼東西正在等待著她、凝望著她、關注著她。

  「哦,控制一下。」羅絲·麗塔告訴自己。她把捲軸裝回袋子裡,又塞到襪子底下。她爬回床上,躺了很長時間都無法入睡。最後她在不安中睡著了。模糊的夢境讓她輾轉反側,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

  這個星期剩下的時間裡,羅絲·麗塔和路易斯每天放學後都要進行練習。路易斯將表演第一個魔術。之後是羅絲·麗塔站在舞台中央表演她自己的魔術。然後路易斯和羅絲·麗塔會同時出現在舞台上,他會向大家介紹他們倆。然後羅絲·麗塔會從舞台上的一個講台上拿起一張報紙。她會把報紙拿在手裡,向觀眾展示報紙的正面和背面,然後把它折起來遞給路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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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斯會拿起報紙,把它攤開,說出一句神奇的咒語,把報紙揉成一團,然後他就像剝橘子一樣展開報紙團,鴿子——還可能是一隻小雞或小鴨——就會探出頭來。至少這個戲法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但在他們排練的過程中,路易斯並沒有活的小動物。

  作為替代,路易斯一直在用他叔叔的一隻白襪子進行練習,直到他成功地變出他的替身小雞。這個魔術並不難。正如魔術書中所說,魔術的關鍵是誤導觀眾。這意味著路易斯必須讓觀眾想當然地以為,魔術的關鍵是在表演中的某一部分,而實際上卻是在其他部分。在這個魔術里,當羅絲·麗塔打開報紙,走來走去,向觀眾展示報紙的兩面,甚至搖晃它時,觀眾會仔細地盯著報紙。然而,這張報紙並沒有任何機關。

  真正的竅門是路易斯用手帕和一些結實的黑線做了一個布鞦韆。當羅絲·麗塔向觀眾展示報紙時,路易斯會用黑色的線在他的右手拇指上繞兩個圈。他用右肘輕輕地把塞滿襪子的手帕貼在自己身上。他的長袍會遮住它。當路易斯把報紙展開時,他把胳膊肘從身邊移開,襪子就甩了出去。打開的那張報紙把它遮住了,觀眾看不見。路易斯再小心地把報紙壓好。然後,當他舉起那團報紙時,他把拇指從繩子上滑了出來。當他撕開報紙,拿出小雞時,把手帕和黑線留在紙團里。觀眾看到這隻活雞的樣子會非常驚訝,甚至不會再去想那張紙了。反正,書上是這麼寫的。

  路易斯和羅絲·麗塔練習了幾次之後,向喬納森叔叔展示了他們的學習成果。當喬納森叔叔看到他的一隻舊襪子神奇地從報紙里變出來時,哈哈大笑。「我想我太幸運了,你們沒有決定變出我的內褲!」他笑著說。

  路易斯穿著浴袍代替戲服,也笑起來。「本來應該是變出一隻小雞的。」他解釋道。

  「嗯,你們完全騙到我了,」喬納森叔叔說,「羅絲·麗塔,在展示報紙的部分你做得很好。我敢肯定,訣竅就是這麼操作。」

  「謝謝。」羅絲·麗塔回答。

  路易斯不安地看著她。羅絲·麗塔整個星期都表現得很古怪、恍惚、迷惘。她的心思似乎在千里之外。然而,她在學校的表現和往常一樣好,她當然也沒有搞砸魔術表演。

  周三,他們去了齊默爾曼太太家。齊默爾曼太太在為他們縫製服裝。路易斯會裹著一條銀色的頭巾,前面插著一大根孔雀羽毛;穿一件短天鵝絨斗篷,外面是黑色的,內襯是紫色的;一件寬鬆的紫色外衣;還有寬鬆的猩紅色褲子。齊默爾曼太太甚至用和他帽子一樣的銀色材料為他的鞋子縫製了一個鞋套。就好像他穿著一雙前端捲曲的波斯淺口鞋一樣。羅絲·麗塔會穿一件露手臂的紫色衣服,配上寬鬆的燈籠褲,加上金色的淺口鞋。齊默爾曼太太還在為羅絲·麗塔準備頭飾,是用一條金色的線穿起來的假珍珠做成的。她還會戴上薄薄的紫色面紗。

  「你們看起來會像傳說中的東方神秘主義者。」齊默爾曼太太在為他們量好尺寸、畫好草圖後,笑著對他們說。她是一個很棒的藝術家,給他們展示了穿上戲服後的樣子。作為對他們耐心的獎勵,齊默爾曼太太給他們準備了美味的巧克力餅乾和牛奶。路易斯一邊嚼著餅乾,一邊要求把斗篷做得更寬鬆一些,這樣他就可以在表演第一個魔術時把小雞藏在斗篷下面了。羅絲·麗塔只是看了看草圖,點了點頭。她沒有碰她的餅乾和牛奶。齊默爾曼太太的表情變得有點兒擔心。「你沒事吧,羅絲·麗塔?」她問。

  麗塔的臉漲紅了。「我希望大家不要再為我擔心了,」她厲聲說,「我媽媽覺得我不對勁,路易斯一直盯著我,就好像我翻個身就會死去一樣,現在您也這樣。我很好!」

  齊默爾曼太太驚訝地瞪著眼睛:「天哪,羅絲·麗塔!別發這麼大火。」

  羅絲·麗塔看著自己的腳。「對不起,」她咕噥著,「我累了,僅此而已。」

  後來,在羅絲·麗塔離開後,路易斯問齊默爾曼太太:「你覺得她是病了還是怎麼了?」

  齊默爾曼太太開始疊她鋪在桌上的布。她用手指輕敲著下巴,看上去若有所思。「我不知道,」她慢慢地說,「羅絲·麗塔看起來顯然和她平時活潑的樣子不一樣,但她正處於一個對女孩子來說很艱難的年齡。她會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她總是很有個性。如果學校里其他女孩取笑她,我一點兒也不奇怪。」

  路易斯感到很沮喪。「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非常棒!」

  齊默爾曼太太聳了聳肩,給了路易斯一個無奈的微笑。「這個你知道,我也知道,但路易斯,羅絲·麗塔自己卻不那麼肯定。如果你和別人有點兒不一樣,他們就會找你的麻煩。我不認為羅絲·麗塔的同學是故意要傷害她,但有些女孩可能心胸比較狹窄。羅絲·麗塔很幸運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想她能很好地處理所有的壓力和緊張,但是你也得允許她偶爾感到難過和悶悶不樂。現在,你的波斯淺口鞋上是要加銀鈴呢,還是普通的樣子就行?」

  到接下來的星期六,路易斯已經仔細地抄寫了他們要做的四個魔術的全部操作方法。早飯後,他要去市區還書。這是一個涼爽的早晨。秋天肯定就要來了。路易斯在一件紅色格子法蘭絨襯衫外面穿了一件外套,但當風吹在他臉上時,他仍然感到有點兒冷。他匆匆下了山,去羅絲·麗塔家找她。她穿著一件寬鬆的聖母大學夾克,那曾經是屬於她叔叔的。「帶了嗎?」路易斯問。

  羅絲·麗塔點點頭,拉開了夾克的拉鏈。她把捲軸藏在裡面。「把這東西處理掉我就可以放鬆了。」她喃喃地說。

  路易斯表示贊同。羅絲·麗塔看起來糟透了。她的眼睛周圍有黑眼圈,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糾結的、焦慮的表情,而且看起來瘦了。兩個朋友一言不發地走到市中心。

  他們來的時間剛剛好。他們在博物館外遇見了哈德威克先生,他正把鑰匙插進鎖孔里。他抬起頭,笑了笑。「路易斯和羅絲·麗塔!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們。需要我把這些東西接過來嗎?」

  「不,」路易斯趕緊說,「我們會幫您把它們放回去的。」

  哈德威克先生打開門。「我們一塊兒進來吧!謝謝,路易斯。你真體貼。希望你已經找到了一些很棒的魔術。」

  「是的,」路易斯回答,「我們將有一場盛大的演出。」

  幾分鐘沒說話的羅絲·麗塔突然脫口而出:「哈德威克先生,誰是貝爾·弗里森?」

  哈德威克先生打開燈,然後轉過身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你從哪兒聽到這個名字的?沒想到還有人會記得她。」

  路易斯說:「有一本舊書提到過她。」

  哈德威克先生點點頭,扶了扶眼鏡。「讓我想想,關于貝爾·弗里森我記得些什麼?」他嘖嘖了幾聲,「嗯。首先,她的真名叫伊莉莎白·普羅科特。你們倆知道福克斯姐妹的事嗎?」

  路易斯和羅絲·麗塔都搖搖頭,哈德威克先生說:「到樓上來吧,我來給你們講講她們的故事。」他們跟著他上了樓。他打開燈,叫他們坐下。他們坐在牌桌周圍舒適的椅子上。哈德威克說:「你們要知道,福克斯姐妹在一百年前可是轟動一時的。故事開始於1848年紐約的海德斯維爾。麥琪和凱蒂分別是十五歲和十二歲。她們聲稱,晚上聽到了奇怪的砰砰聲。你知道什麼是吵鬧鬼嗎?」

  路易斯又搖了搖頭,而羅絲·麗塔說:「這是某種鬼魂,對嗎?」

  「完全正確,」哈德威克先生說,「這個詞來自德語,意思是『吵鬧的幽靈』。麥琪和凱蒂說她們開始問這個吵鬧鬼問題,回答一聲代表是,兩聲代表不是。後來她們也發明了一種字母密碼。她們的姐姐利亞也加入了進來,這些女孩作為靈媒開始引起人們的注意。她們會招靈,而死者的靈魂會回答她們的問題。她們變得舉世聞名。最後,伊莉莎白·普羅科特看了她們的表演。當時她還只是個不成功的小演員。她回到她的家鄉喬治亞州的薩凡納,舉辦了一場魔術表演,她聲稱靈感來源於古埃及的巫術,整個節目充斥著有關吵鬧鬼的荒唐情節,但這一次她成功了。從1855年到1878年去世,她以貝爾·弗里森的身份在全國各地巡迴演出。」

  羅絲·麗塔皺起了眉頭:「她沒有真的和鬼魂打過交道吧?」

  哈德威克大笑起來。「沒錯。福克斯姐妹也沒有,」他說,「過了一段時間,她們承認那都是騙人的。很多人都相信貝爾·弗里森真的有魔力,但我相信那只是表演的一部分。我想我有一本書,其中有一章就是關於她的。作者對她的能力將信將疑,所以你對作者的觀點只能持保留態度。」哈德威克先生停頓了一下,顯得若有所思。「你們知道,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去看看貝爾·弗里森的墳墓。她被葬在離這兒只有三十多千米的地方,就在克里斯托巴爾城外的一個公墓里。」

  「那是哪兒?」路易斯問道。

  「哦,是西南方向的一個小村莊,」哈德威克說,「那個小墓地很不尋常,裡面葬著六個魔法師。」他站了起來。「讓我來找找你們要的書,你們可以把你們借的書還回去。」

  他們走進隔壁房間,路易斯把之前借的書放回書架上。哈德威克先生爬上梯子,把手伸過頭頂去夠一本書。羅絲·麗塔趁機迅速地從夾克里拿出捲軸,塞回原處——一個蓋子打開的盒子裡。然後,她迅速把手抽了回去。突然,盒子裡冒出一個什麼東西。是一隻大黑蜘蛛,身體有葡萄那麼大。它威脅性地抬起兩條前腿,然後衝到一排排書後面去了。羅絲·麗塔瞪大眼睛,用不安的眼神看著路易斯。

  「找到了!」哈德威克先生從梯子上下來,高興地說。他手裡拿著一本用深橄欖綠皮面裝訂的破舊的書。他把它交給了羅絲·麗塔。「小心點兒!」他說,「這是1885年芝加哥出版的。很稀有。」

  「我會小心的。」羅絲·麗塔保證道。她從哈德威克先生手中接過書,向他道謝,然後和路易斯離開了。在外面的人行道上,羅絲·麗塔說:「哇!我很高興一切都結束了。」

  「我也是。」路易斯說。他不安地看了羅絲·麗塔一眼。她看上去仍然疲倦、憔悴,因為寒風,她把頭低了下來。她把那本舊書緊緊地貼在胸前。路易斯想知道它是否真的結束了——那些困擾羅絲·麗塔的東西,與貝爾·弗里森、捲軸和神秘的蜘蛛有關的一切是否真的結束了。他希望由它們開始的一切現在真的都結束了。也許把捲軸歸還原位會打斷他們意外引發的奇怪事件的發展鏈條。

  但他還是提心弔膽。

  [1] 英國歷史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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