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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們和好吧。

2024-10-02 06:51:33 作者: 舟與粥

  宋喬走後,池橙抱著睡衣進浴室。

  她喜歡用熱水沖澡,滾燙的水蒸紅皮膚,感官都被麻痹,什麼都不用想。

  浴室里水聲嘩嘩,蓋過不明顯的電話鈴。

  池橙洗過澡出來,才發現手機里好幾通的未接來電,本地號碼。

  她猶豫兩秒後,還是撥了過去,機械式的忙音響了幾遍,那端才開口,「睡了嗎?」

  是陸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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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嚨里黏糊糊,池橙不清晰地嗯了一聲。

  「可我看見你房間的燈還亮著。」陸聞舟頓了頓,「能下來嗎?我想見見你。」

  池橙握著手機走到窗戶邊,拉開紗簾,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她低頭往下看,他感應到似的正好抬頭,視線撞在一起。

  心跳空掉一拍。

  她心虛地一下拉上帘子,抓了件外套,空空的套在睡衣外面,邊往外走邊壓低聲音說:「你要是有話就快點說喔,要是被宋喬他們發現又少不了盤問我。」

  可能她自己沒有注意到,因為著急的語調被拖得上揚,像撒嬌。

  陸聞舟看向那扇亮光的窗,眼角眉梢都挑起,「我儘量。」

  說想見她的是他,出了電梯就加速跑的卻是她。

  風順著沒拉嚴的領口灌進來,池橙卻像失去了感知力,一點兒也沒覺得冷。

  反倒是陸聞舟皺緊了眉,把自己的外套披給她,「跑那麼快做什麼?小心……」

  「我不能待太久,你有話快說。」

  「為什麼?」他把她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頂端,手指不小心砰到池橙的下巴,她往後退了退。

  「不為什麼。」

  宋喬最近沉迷追劇晚上十二點都還不睡,她不想又被她抓著問,大半夜在跟誰幽會。

  陸聞舟垂眸看著她,久久不出聲。

  池橙被他看得耳朵有些熱,視線快粘到地上,「你不說我可回去了。」

  「池橙。」

  他喊她的名字。

  把池橙視線從地面喊到他眼前,「我們和好吧。」

  池橙愣住,手指攪在一起。

  砰——

  四周寂靜,有人朝她心裡投炸彈。

  思緒被炸得亂七八糟。

  她吸了吸鼻子,很費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別開玩笑了,受不住。」

  經歷過一次滿心歡喜又落空的感覺,像開到最頂端突然斷裂失控的過山車,她一顆心都拋空,足足四年才落地。

  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風搖落一地樹葉,捲起的沙子落進她的眼睛裡,池橙眨了眨,眼淚忽然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她啞著嗓子,語調放得很快,好像慢下來話就說不完一樣,「就當普通朋友吧,那樣還能長久些。」

  陸聞舟把人摟進懷裡,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淚水,「那我們結婚。房子、車、公司,都給你。如果……」

  沒頭沒尾又一枚炸彈,池橙推開他,抬起衣袖在臉上狠狠擦了一下,她終於忍無可忍,出聲打斷他,「陸聞舟,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陸聞舟苦笑,「你不是要長久嗎?朋友也會分開,夫妻是永遠的利益共同體,比朋友不是更長久?」

  冷風吹過兩個人的臉,每個字都像咬緊牙關,用盡全力。外套滑下一角,池橙順手扯下,塞進他懷裡,「我真是瘋了,才會覺得你大半夜有什麼重要事要講。」

  她轉身走向單元樓。

  一步比一步快。

  陸聞舟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消失在旋轉門後。

  他在車裡坐了兩個多小時,手機屏幕反覆摁亮又熄滅,某個衝動在心口反覆跳動,壓不住。

  打電話前,他還跑去小區的菸草店買了瓶伏特加,一口灌進胃裡,靠這些堆砌起來的勇氣,不夠承受一句「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他從期待到平靜,鈴聲斷了就隔幾分鐘再撥,碰運氣般,沒等到她接聽,但等到了她回電話。

  算是意料之外的大獎。

  陸聞舟單手勾著外套,冷風似刀子穿過襯衫鑽進皮膚里,他在風裡站成了一棵樹。

  默數著樓層,正對著他的那扇窗熄了燈。

  再沒有一雙像小鹿一樣好奇又漂亮的眼睛看過來。

  ……

  池橙其實沒睡著。

  失眠在她這裡似乎是常態,唯一睡得安穩的晚上還是在陸聞舟家那次,不需要依靠音樂、藥物,她枕在他的臂彎下,睡得很香很甜。

  越睡不著越容易胡思亂想,那張照片再次闖進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反覆想,想到心口被攥著疼。

  池橙拉開抽屜,找到最裡面的安眠藥,吞了兩顆,睜著眼望天花板,困意姍姍來遲。

  闔上眼之前,被刻意壓在記憶最底層的畫面,走馬燈般重複一遍遍。

  她好像,看見了媽媽。

  其實,在車裡她騙了他。

  國外那幾年,她過得並不好。

  夢裡的畫面斷斷續續。

  她夢到五歲那年夏天,因為早上和媽媽吵架死活不願意帶那把醜醜的雨傘,她頂著雨一路跑到學校後,「光榮」的發燒了。

  小學老師總讓寫一篇題目為《記一件難忘的事》的作文,暴雨天,高燒,媽媽的脊背,是池橙不厭其煩反覆使用的題材。

  那天之後,她再沒用過素材,因為去醫院前,媽媽給她狠狠揍了一頓。

  「該!讓你不帶傘?」

  宋玲和池橙印象里溫柔的好媽媽總是大相逕庭,她從來不會縱容她的壞習慣。換牙時,偷吃糖被抓到要挨打,不會自己梳頭髮要挨打,衣服沒有分類全部丟進洗衣機也要挨打。

  池橙都記不清自己挨了多少頓打。

  有一次,連池衛東都看不下去,攔住了宋玲,「她還小,你那麼著急幹什麼,不會可以慢慢學嘛。」

  那時候,她總覺得,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而最壞的人,是媽媽。

  那時候,她字都識不了幾個,乘法口訣表背幾遍還磕磕絆絆,自然不明白有句話叫,「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池橙腦海里,關於媽媽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在醫院的病房。她看見往日漂亮明媚的媽媽變成一個皮包骨的架子,眼珠子都凸出來,見到她艱難地勾手,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上下嘴唇翕動。

  舅舅拍著她的背,啞著嗓子,「橙橙,媽媽叫你呢……」

  她幾個月沒見過媽媽了,爸爸把她送去舅舅家,說要和媽媽出趟遠門,回來給她帶整盒的粉紅芭比套裝。

  她沉浸在不用挨訓還能去舅舅家肆意玩耍的喜悅里,把頭點得很滿。

  小池橙不願意相信躺在那裡的人是媽媽,她抱著宋斌的褲腳,拼命搖頭,「不是,我不去。」

  「我不要,我不去。」

  最後,舅舅摁住她把人抱到病床前,要她跟媽媽說說話。

  恩威並用。

  可她就是咬著牙,一個字不願講。

  她夢到,病房裡湧進好多人,夢到爸爸打了她一巴掌。

  夢太真實,巴掌印在臉上,火辣辣得疼。

  池橙動了動嘴角,扯著喉嚨發出一句,「對不起,媽媽。」

  很輕,像嬰孩的嗚咽。

  醒來時,枕頭上濡濕一片,外面天還沒亮。

  她睜著眼,不敢再閉上。

  夢境結束了,可大腦還在轉,記憶還在不停地倒帶。

  媽媽的離開對她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像是被抽走頂樑柱的城堡,坍塌成廢墟。

  她坐在廢墟里,看爸爸整日整日酗酒,日子看不到頭。

  終於過了半個月,爸爸不喝酒了,收拾好她的衣物玩具和家裡所有的值錢的物件,把她送去了舅舅家。

  她看見爸爸高高的脊背彎下去,膝蓋也彎下去,聲音和身上的外套一樣皺巴巴,對舅舅說:「家裡還欠著錢,橙橙要上學,我得出去……」

  就這樣,她被送去了舅舅家。

  舅舅舅媽是很好的人,給她梳頭髮、布置房間,帶她去遊樂園,風雨無阻接她上下學,從未在她面前提起宋玲和池衛東,也從未讓她有過寄人籬下的感覺。

  只是大學前,池衛東再沒出現過她的世界,逢年過節的電話千篇一律只有一句,要她聽話。

  她聽話,她好好學習,讀最好的大學,最好的專業。

  「爸爸你就不想我嗎?」十八歲生日那通電話,她拿著池衛東寄回來的最新款的手機,攥緊機身,期待又勇敢地問。

  「……你要聽話。」

  池橙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天空慢慢泛出魚肚白。

  她夠過床頭的手機,看到條未讀簡訊。

  點開只有一個句號。

  像魚吐出的泡泡。

  池橙胡亂地抹了把臉,合上屏幕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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