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巨嬰誕生

  朱寶寶的媽媽，名叫朱育華，她是兒子這場悲劇的源頭。

  朱育華是一名會計，留一頭波浪短髮，肥碩的中年婦女身材。她戴著一副眼鏡，不苟言笑，總是一副很嚴肅的樣子。她30歲時，生下了朱寶寶，從此精心撫養，嚴加管教，導致孩子的身體長大了，但是心理還停滯在嬰兒階段。

  我們有必要了解一下巨嬰是怎樣養成的。

  

  朱寶寶隨母姓，爸爸在國企工作，被派往非洲援建鐵路和公路等基礎設施項目，一年回不了幾次國。朱寶寶從小就被媽媽溺愛，溺愛是巨嬰形成的原因之一。

  他喝水時，媽媽說：「你慢點喝，別嗆著。」

  他吃雞蛋時，媽媽說：「你慢點吃，別噎著。」

  朱寶寶從幼兒園一直到高中畢業，媽媽每天都要送他上學、接他放學，每次過馬路時都不厭其煩地叮囑他一定要注意紅綠燈。路上的井蓋，不可以去踩，萬一質量不好，掉進去怎麼辦。走在人工湖邊，她也要叮囑不可以離得太近，滑到湖裡怎麼辦，畢竟，每年溺亡的人那麼多。

  朱寶寶不喝碳酸飲料，不吃漢堡，媽媽認為那是垃圾食品。

  朱寶寶不看課外書，不看動畫片、電視劇，媽媽覺得那些會影響學習。

  朱寶寶不踢足球，不打籃球，媽媽認為這些運動太危險了。

  他有一百件事情不可以做，他只可以做一件事情，就是學習。

  朱寶寶家也算是家境殷實，有個一樓帶院子的房子，院裡種了蔬菜、葡萄，葡萄架下面有個石頭小桌。爸爸坐在石桌前喝茶，給他講非洲的奇聞逸事；媽媽在院子裡擇菜，空氣里傳來桂花的香味，那是他記憶中為數不多的溫馨時刻。

  後來，爸媽離婚了，朱寶寶時常會想起這一幕。

  朱育華性格要強，總是和別人吵架，丈夫在家的時候和丈夫吵架，不在家的時候就和鄰居、同事吵架。鄰居養了一隻狗，遛狗的時候也不牽繩。有一次，狗向朱寶寶撲來，嚇到了他，朱育華讓朱寶寶躲到背後，自己面對著這條狗。

  鄰居走過來把狗趕跑，說：「沒事，沒事，我家狗不咬人。」

  朱育華破口大罵，就像農村潑婦那樣，連蹦帶跳，戳著手指，罵了足足有半小時。

  鄰居自知理虧，緊閉門窗，充耳不聞。

  沒幾天，小區里好幾家的狗都被毒死了。

  鄰居難過地說：「我家狗死了。」

  朱育華面無表情地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為了保護孩子，她願意做任何事情，包括惡毒之事，並且沒有一絲愧疚。

  朱育華有嚴重的潔癖和強迫症，家裡的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條，所有東西都有固定位置。乘坐計程車，她要等一會兒，因為座椅上有著剛下車乘客的屁股的餘溫，等到散盡之後，她才會坐上車。出門旅行時，她行李箱裡帶著床單、枕巾、被套、牙刷和筷子。這個帶著筷子旅行的女人，在雲南麗江，看到有農民挑著擔子賣櫻桃。她只買前面筐里的櫻桃，理由是，誰知道那人有沒有放過屁，後面筐里的櫻桃都給熏臭了，孩子吃了可不好。

  這個有潔癖的女人死後，她的孩子幹著世界上最髒的活兒，不得不說，非常諷刺。

  我們用一些瑣事勾勒出了朱育華的形象，接著，再用一些瑣事描繪她的精神世界。

  朱育華精神上的潔癖比生理上的潔癖還要嚴重一百倍。

  有一次，朱寶寶寫完了作業，在電視上看《名偵探柯南》，朱育華陪著他看了一集。朱育華越看越覺得心驚膽戰，這動畫片充斥著千奇百怪的殺人手法，不是在教唆小孩子犯罪嗎？萬一小孩子模仿怎麼辦？

  朱育華就給電視台以及文化主管部門寫了信，要求禁播《名偵探柯南》。

  不知道是不是她投訴的原因，電視台停播了該動畫片。

  從此，朱育華開始了舉報和投訴的生涯。這件事占據了她幾乎所有的業餘生活，成了她生命里重要的組成部分。也許，她的本意是想給孩子創造一個美好的成長環境吧，她主要舉報影視、圖書、遊戲，列舉幾件她頗有影響力的「事跡」。

  1.影視。她舉報過大量影視劇和綜藝節目。《西遊記》里有一集，紅孩兒光著屁股被吊在樹林裡。她認為這一幕非常不雅，同時要求刪除的還有蜘蛛精衣著暴露的鏡頭。她認為電視中的芭蕾舞、選美大賽泳裝表演畫面，也不應出現，理由是容易引起小孩子的性幻想。

  幾乎所有包含吻戲和床戲的電影，都遭到了她的舉報。

  朱育華對孩子的性教育就是不教育。

  朱育華總是對朱寶寶說：「你長大後就懂了。」

  有一年，某省電視台春節晚會上有個小品，一個笑星扮演了一個太監，朱寶寶問媽媽：「什麼是太監啊？」朱育華勃然大怒，認為春節晚會作為除夕之夜的文化盛宴，不該出現「太監」這類低俗的詞語。要知道，很多小孩子也會看春晚，影響多不好。朱育華在大年初一就寫了好幾封舉報信，寄給相關部門，投訴該節目低俗。

  不僅如此，她只要打開手機，看到一些胖女孩跳舞的視頻，就會投訴和舉報。

  理由很可笑——你這麼豐滿，你還跳舞呢？

  2.圖書。朱育華幹過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舉報四大古典名著和《聊齋志異》。

  朱育華等待孩子放學的時候，去學校門口的小書店翻閱圖書，打發時間。她隨手拿起一本蒲松齡寫的《聊齋志異》，偶然翻到書里的兩個故事，分別是《狐聯》和《青城婦》。其實，她也看不懂文言文，只是該書中有現代漢語翻譯，她覺得，這兩個故事的內容充滿淫穢思想。這種書不適合在學校門口的書店出售，會影響小孩子的身心健康。

  朱育華質問書店女店員：「這種書，宣揚黃色內容，你們怎麼可以在書店公然出售？」

  女店員覺得莫名其妙，說：「你是說《聊齋志異》嗎？」

  朱育華說：「對，你看書里的這句話，寫得多黃啊，還有這個情節，多變態啊，你會給自己家孩子看這書嗎？」

  女店員說：「你有病吧，我連個對象都沒有呢，哪來的孩子？你要買書就買，不買就出去。」

  朱育華氣急敗壞地說：「投訴，必須投訴你們，把你們書店查封，公然出售淫穢出版物。」

  書店經理聽到爭吵，趕過來詢問情況，經理解釋說：「書店裡的書，都是國家正規出版社經過三審三校的出版物，不能因為書里有一點點敏感內容，就否定整本書啊，例如《水滸傳》里有吃人肉的情節，《紅樓夢》里有同性戀的描寫，難不成連四大名著都不讓賣了？」

  朱育華說：「你們害了多少孩子啊，賣這種書，等著投訴吧！」

  書店經理說：「你有本事就去投訴四大名著吧。」

  朱育華去另一家書店，買來了《紅樓夢》《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其實，這是她第一次讀這幾本書，看完後，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這四大名著，根本不適合未成年人閱讀。賈寶玉吃人家女孩嘴唇上的胭脂，不就是耍流氓嗎？還有和秦鍾、蔣玉菡、柳湘蓮等同性之間的曖昧感情描寫，徹底顛覆了她心目中賈寶玉的形象。《水滸傳》更是血腥暴力，人肉包子、人心醒酒湯，實在令她毛骨悚然。《三國演義》和《西遊記》充滿封建糟粕思想……

  朱育華寫了一封舉報信，洋洋灑灑萬字之多，列印了好幾份，快遞給了相關部門。

  朱育華要求刪除四大名著中的禁忌內容，並且不可以出售給未成年人閱讀。她想不明白，這麼多年，居然沒有人舉報這幾本書。她的舉報信引起了軒然大波，一些網站進行了專題討論，有網友說，要是按照這個標準的話，全世界剩不下幾本書了。

  朱育華註冊帳號，評論問道：「什麼標準呢？」

  那網友回覆：「文盲的標準。」

  3.遊戲。朱育華將網路遊戲視為洪水猛獸，恨不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網路遊戲全部消失。她與各種遊戲做鬥爭，認為遊戲嚴重影響了孩子們的身心健康，應該全部予以封殺。

  她舉報了這個城市裡所有的網吧，理由是網吧沒有禁菸，網吧存在消防隱患等，總之她的目的就是想要城市裡所有的網吧關門停業。一家被查封的網吧老闆懷恨在心，在她下班的路上開車撞倒了她，幸好有驚無險，她也只是受了輕傷，那老闆犯故意傷害罪，被判刑一年。

  這是她第一次遭到打擊報復。

  有一天，她發現，兒子居然偷偷地玩手機遊戲，還充了錢。

  朱育華怒不可遏，她一口氣寫了十封舉報信，快遞給了相關部門。她還錄製了一段實名舉報的視頻，發布到網上，措辭頗為激烈：「這是一個國家的恥辱，這是中華文明的倒退！這個遊戲公司的人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家孩子是未成年人，為什麼可以充值？這個遊戲毀了多少孩子的學業啊，毀了多少孩子的青春啊，強烈要求有關部門對它進行封殺下架！」

  朱育華舉報的是一款手機槍戰類遊戲。

  段錦程就是這家手遊公司的創始人，那時候，公司里的人都叫他段總。

  段錦程親自給朱育華打電話，表示可以退款，甚至可以拿出一些錢來賠償，希望她能刪除網上發布的舉報視頻。

  朱育華說：「你做夢吧，你這種人，該進監獄，該下地獄。我不要錢，就要你下架遊戲。」

  段錦程說：「這款遊戲是我們公司開發的支柱產品，下架了，我們公司就倒閉了啊。」

  朱育華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自作自受，我家孩子未滿18歲，為什麼可以在遊戲裡充錢？你們掙小孩子的錢，心未免也太黑了吧？」

  段錦程說：「後台數據顯示，該帳號充值時使用的是你的身份證號碼，我們不是公安機關，根本沒有辦法核實啊。」

  朱育華說：「那我不管，我只知道兩個事實：第一，我孩子未滿18歲；第二，我孩子玩你們的遊戲充了錢。」

  段錦程說：「希望您高抬貴手，給我們一條生路吧。我們也不容易，您說個數吧。」

  朱育華說：「滾！少來賄賂我！」

  沒過多久，遊戲行業開始整頓，這款手遊出現在下架名單之中。

  段錦程的公司倒閉，他不僅負債纍纍，連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還拖欠銀行貸款數百萬。他從段總，成了老段，最終成了段老賴，被限制高消費，成了失信人員。

  過了一段時間，朱育華突發意外去世了。她在寄完快遞迴家的路上，途經一座大樓，高空墜落的物品正好砸在她的頭上，她被送往醫院，經搶救無效死亡。

  近年來，高空墜物致人傷亡的案件頻發。

  有機構做過一個實驗：將一個雞蛋從30米的高空自由釋放，竟然可以砸穿一塊厚1毫米左右的彩色鋼板，這破壞力是驚人的。

  警方事後沒有找到相關責任人，高空墜物的責任認定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她是被什麼砸死的呢？

  那是一本厚厚的《新華字典》，從樓上掉下來，把她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