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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奧利弗被諾厄的嘲弄激得奮起反抗,嚇壞了諾厄

2024-10-02 06:11:21 作者: (英)狄更斯

  一個月的試用期過去了,奧利弗正式成為學徒。當時正是疾病多發的美好時節。用商業術語說,棺材行情看漲。在短短几個禮拜內,奧利弗就獲得了大量經驗。索爾伯里先生的天才創想大獲成功,超過了他最樂觀的期望。即便是該鎮年歲最大的居民,也記不得什麼時候麻疹[1]如此猖獗,對幼兒如此致命。小奧利弗繫著及膝的帽帶,多次率領送葬隊伍,贏得了全鎮母親難以描述的讚嘆和熱愛。奧利弗還陪主人參加了大多數為成人操辦的送葬儀式,以便培養沉著的舉止和高度的自制力,這些都是完美的殯葬承辦人不可或缺的素質。在這一過程中,他有許多機會觀察某些意志堅強的人。在面臨喪失親人的考驗時,這些人都表現出了令人嘆服的順從和剛毅。

  比方說,索爾伯里承辦富有老太太或老紳士的喪事時,死者往往有成群的侄兒侄女、甥兒甥女,這些人在死者患病時傷心欲絕,甚至在大庭廣眾面前也完全無法抑制自己的悲痛。但在彼此之間,他們卻怡然自得,興高采烈,談笑風生,仿佛根本沒有發生令他們煩惱的事情。那些死了老婆的丈夫,能用英雄般的冷靜承受喪妻之痛。而那些死了老公的妻子,穿著喪服時不僅毫不哀傷,而且似乎想在喪服里儘量顯得漂亮迷人。還可以看到,許多太太和先生在葬禮上極盡苦痛之狀,而一到家中便立刻恢復原樣,茶還沒喝完就又泰然自若了。所有這一切都令人心曠神怡,並對人大有助益,所以奧利弗總是抱著萬分欽羨的心情加以觀察。

  儘管我在為奧利弗·特威斯特立傳,可要斷言他是不是被那些好人的榜樣所感化,學會了聽天由命,我實在沒有任何把握。但我可以明白無誤地說,好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溫順地忍受諾厄·克萊波爾的壓迫和虐待。新來的孩子居然能手持黑杖,頭系帽帶,而自己呢,雖然資格比他老,卻依然戴著鬆餅帽,穿著皮短褲,諾厄不由得妒火中燒,對奧利弗更壞了。由於諾厄的緣故,夏洛特也對奧利弗不好。索爾伯里太太更是與奧利弗勢不兩立,因為索爾伯里先生想做他的朋友。所以,奧利弗一邊要忍受這三人的欺凌,一邊還要參加一大堆葬禮,完全沒有被錯關在釀酒廠穀倉里的餓豬過得舒坦。

  下面,我要講述奧利弗個人歷史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但其間接後果卻給他未來的前程和道路帶來了極大的改變,所以我必須記錄下來。

  一天,奧利弗和諾厄在通常的午飯時間下樓,到廚房去享用一小塊羊肉。那是最劣質的一段羊脖子,大約一磅半重。碰巧夏洛特被叫出去了,他們得稍等片刻。諾厄·克萊波爾本就心腸歹毒,現在又飢腸轆轆,便覺得最好將這段時間用來捉弄小奧利弗·特威斯特,把他惹火。

  諾厄打定主意,要找這種愚蠢的樂子,便把兩腳往桌布上一放,一會兒扯扯奧利弗的頭髮,一會兒又拉拉他的耳朵,罵他是個「打小報告的膽小鬼」,還宣稱將來不論什麼時候奧利弗上絞架,自己都要去觀看這件賞心樂事。諾厄還說了其他一些氣量狹小、令人惱火的惡毒言語,只有他這種用心歹毒、品質惡劣的慈善學校學生才說得出口。但這些辱罵都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奧利弗根本就沒哭,諾厄便打算將玩笑開得更大一些。時至今日,許多名氣比諾厄大得多、賣弄聰明的小人要逗趣的時候,仍會偶爾使用這種方法。諾厄此時也使出了這一招:他搞起人身攻擊來。

  「救濟院來的,」諾厄說,「你媽呢?」

  

  「她死了,」奧利弗答道,「不許你跟我提起她!」

  奧利弗說話時臉憋得通紅,呼吸也急促了,嘴唇和鼻孔奇怪地翕動著。克萊波爾先生滿以為他馬上就要放聲大哭,於是繼續發起攻勢。

  「她是怎麼死的,救濟院來的?」諾厄問。

  「我們那兒的一個老護士告訴我,她是心碎而死的。」奧利弗答道,與其說是在回答諾厄的問話,還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我想我知道那樣死是什麼滋味。」

  「哎喲喂,你怎麼啦,救濟院來的?」見一滴眼淚從奧利弗臉頰上滾下來,諾厄說,「你怎麼哭起鼻子來了?」

  「反正不是因為你。」奧利弗答道,連忙把眼淚抹掉,「別自以為了不起。」

  「噢,不是我,嗯?」諾厄譏諷道。

  「對,不是你,」奧利弗厲聲答道,「聽著,夠了。不要再跟我提起她。你最好不要再提她!」

  「最好不提!」諾厄嚷道,「好啊!最好不提!救濟院來的,別厚顏無恥了。還有你媽!她是個正經女人,真的。噢,天啊!」說到這兒,諾厄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盡力把通紅的小鼻子縮到一堆。

  「你知道,救濟院來的,」見奧利弗不作聲,諾厄便更放肆了,用假裝同情,實則挖苦的語氣——這是最讓人惱火的語氣——繼續說道,「你知道,救濟院來的,現在沒辦法了。當然,當時你也毫無辦法。我很難過,我相信大家都很難過,都很可憐你。不過,你應該知道,救濟院來的,你媽是個十足的賤貨。」

  「你說什麼?」奧利弗立刻抬頭問。

  「一個十足的賤貨,救濟院來的。」諾厄若無其事地答道,「她死了倒是好得多,救濟院來的,要不她就得在布賴德韋爾[2]做苦工,被流放[3]、被絞死,最後一種可能性最大,難道不是嗎?」

  奧利弗氣得滿臉血紅,嗖地跳起來,掀翻桌椅,掐住諾厄的脖子,懷著滿腔怒火死命地搖晃,晃得諾厄牙齒咔嗒直響。接著,奧利弗用盡全身力氣,揮出重重一拳,將諾厄打倒在地。

  一分鐘前,這孩子還是個因為飽經虐待而沉默寡言、溫馴聽話、垂頭喪氣的可憐蟲。但他終於爆發了,對他死去母親的惡毒污衊令他熱血沸騰。他胸口上下起伏,身子挺得筆直,目光炯炯有神。他站在那裡,怒視著那個先前老是折磨他,此刻正蜷縮在他腳邊的膽小鬼,以從未有過的勇氣與其抗衡,同剛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他要打死我啦!」諾厄哭喊道,「夏洛特!太太!新來的學徒要打死我啦!救命啊!救命啊!奧利弗瘋了!夏——洛特!」

  聽到諾厄的呼救,夏洛特失聲尖叫,索爾伯里太太叫得更響。夏洛特從邊門衝進廚房,索爾伯里太太在樓梯上站了一會兒,斷定沒出人命之後才又往下走。

  「噢,你這個小壞蛋!」夏洛特尖叫著,用最大力氣把奧利弗抓住。她跟一個體格還算健壯,尤其勤於鍛鍊的男子的力氣不相上下。「噢,你這個狼——心——狗——肺、心——狠——手——辣的小流氓!」每說一個字,夏洛特就結結實實打奧利弗一下,並伴之以一聲尖叫,好讓在場的人都聽見。

  奧利弗用盡全身力氣,將諾厄打倒在地

  夏洛特的拳頭肯定不輕,但索爾伯里太太仍擔心這不足以制伏暴怒中的奧利弗,於是衝進廚房,一手幫夏洛特按住奧利弗,一手在他臉上亂抓一氣。在這種有利的形勢下,諾厄從地上爬起來,從背後猛揍奧利弗。

  這種劇烈的運動沒有持續多久。等他們三人都筋疲力盡,再也抓不動、打不動的時候,就把掙扎著、喊叫著、毫不屈服的奧利弗拖進煤窖,鎖在裡面。然後,索爾伯里太太癱倒在一把椅子裡,放聲大哭起來。

  「老天,她快要暈過去啦!」夏洛特說,「拿杯水來,諾厄,親愛的。快!」

  「噢,夏洛特!」索爾伯里太太提不起氣,而諾厄澆下來的冷水又太多,但她還是竭力想把話說清楚,「噢!夏洛特,咱們沒有在睡著的時候被宰掉,真是萬幸呀!」

  「是啊!真是太走運了,太太!」夏洛特道,「但願主人能吸取點教訓,別再把這些可怕的畜生領回家了。打從生下來躺在搖籃里起,他們就註定是殺人犯和盜賊。可憐的諾厄!太太,我進來時他差點沒命了。」

  「可憐的小伙子!」索爾伯里太太說,向那慈善學校來的孩子投以憐憫的目光。

  諾厄比奧利弗高一個頭,奧利弗的頭頂幾乎同他背心最頂端的紐扣平齊。聽到這番同情的話,他用手腕內側揉了揉眼睛,假惺惺地擠出幾滴眼淚,抽了幾下鼻子。

  「該怎麼辦呢?」索爾伯里太太嚷道,「你們的主人出去了,家裡一個男人也沒有。要不了十分鐘,他就會把門踢下來的。」奧利弗正對她說的那扇小木門發起猛攻,看來這種擔憂很可能成為現實。

  「天啊,天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太太,」夏洛特說,「要不派人去叫警察吧。」

  「或者去叫一隊士兵。」克萊波爾先生提議道。

  「不,不。」索爾伯里太太說,一下想起了奧利弗的老朋友,「跑去見邦布爾先生,諾厄,叫他馬上過來,一分鐘也別耽擱。甭管你的帽子了!快去!邊跑邊拿刀子捂住被打青的眼睛,那樣可以消腫。」

  諾厄二話不說,拔腿就跑。一個穿慈善學校制服的孩子,頭上不戴帽子,眼上捂著折刀,狂奔著穿過鬧哄哄的街道,路人見狀都驚詫無比。

  [1] 傳染性強的病毒性小兒疾病。最初症狀似重感冒,並伴有眼紅和發熱,隨後體溫升高,出現斑丘疹。一旦病癒,患者終生免疫。

  [2] 英國的第一座感化院,後來泛指監獄或感化院。

  [3] 從16世紀晚期到19世紀中期,英國有許多罪犯都被流放到了美洲和澳大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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