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托雷斯海峽[131]
2024-10-02 05:43:21
作者: (法)凡爾納
12月27日至28日夜裡,鸚鵡螺號以高速開離瓦尼科羅海域。它往西南方向前行,三天內,穿越了750法裡,從拉佩魯茲遇難的海島來到了巴布亞的東南角。
1868年1月1日,一大清早,康賽議就到平台上和我相會。
「先生,」這個正直的小伙子對我說,「您是否允許我祝您新年好?」
「怎麼,康賽議,就像我在巴黎植物園中的辦公室一樣啊。我接受你的祝願,謝謝你。只是,我得問你,在眼下我們所處的環境裡,『新年好』究竟意味著什麼?是說這一年會結束我們的囚禁,還是說這一年我們奇怪的旅行會繼續下去?」
「說實在的,」康賽議回答,「我不太清楚怎麼對先生說。我們的確是看到了很新奇的東西,兩個月來,我們沒時間去煩惱。最近的離奇事件也是最驚人的,如果這樣繼續下去,我不知道會怎樣結束。我的看法是,我們永遠不會遇到這樣的機會了。」
「永遠不會,康賽議。」
「另外,尼莫先生確實證明了他的拉丁文名字的含義,他存不存在,對別人都無關緊要。」
「正如你說的,康賽議。」
「因此,我想,儘管先生可能會不樂意,請您別見怪,新年好是預祝這一年讓我們什麼都看看……」
「什麼都看看,康賽議?時間可能太長了。尼德·蘭德怎麼想呢?」
「尼德·蘭德想的恰恰與我相反,」康賽議回答,「他有務實精神,胃口很大。光是看魚和總是吃魚不能滿足他。沒有酒、麵包和肉,這完全不適合一個真正的撒克遜人,他習慣吃牛排,一定量的白蘭地和金酒也完全不會嚇倒他!」
「對我來說,康賽議,折磨我的絕不是這個,我很習慣潛艇的飲食制度。」
「我也一樣,」康賽議回答,「我想留下來,就像尼德師傅想逃跑一樣。因此,如果剛開始的這一年對我來說不見得好,那麼對他來說就是好的,反過來也一樣。這樣,總會有個人是滿意的。總之,我祝先生萬事如意。」
「謝謝,康賽議。不過我請你以後再說新年禮物的事情,暫時以握手來代替吧。我現在只有這個能給你。」
「先生可從來沒有這麼慷慨過。」康賽議回答。
說完,好小伙子走了。
1月2日,從日本海的出發點算起,我們已經行駛了11,340海里,或者說5250法里。鸚鵡螺號的首柱前面,延伸著澳大利亞的東北海岸,珊瑚海的危險海域。我們的潛艇往前行駛,離這可怕的暗礁有幾海里,1770年6月10日,庫克的那些船險些在那裡失事。庫克的船撞上一塊岩石,但沒有沉沒,是因為被撞下來的那塊珊瑚,正好插進了被撞開的船身中。
我渴望親眼目睹這個360法里長的暗礁。始終洶湧澎湃的海水,撞到暗礁上,發出雷鳴般的轟響。但這時,鸚鵡螺號的斜面板把我們帶往深處,我根本看不到這些高聳矗立的珊瑚。我只好滿足於觀看拖網捕獲上來的各種各樣的魚。其中,我看到有白金槍魚,這是一種像金槍魚一樣的青花魚,腹部兩側淡藍色,身上有橫紋,直到魚生命的盡頭才消失。這種魚成群地跟著我們,為我們的餐桌提供了無比鮮美的肉食。我們也打撈上來大量的青花鯛,半米長,味同劍魚。還有一種飛魚,是真正的海底燕子,在陰暗的夜裡,帶著磷光輪流地飛到空中和海水中。還有一些軟體動物和動物形植物,我在拖網的網眼裡看到各種海雞冠目的海產,有海膽、雙殼貝、馬刺螺、盤形貝、蟹守螺和玻璃貝。植物主要有美麗的漂浮海藻、昆布和巨藻,都附著從導管里滲出來的黏液。我從中挑出一種美妙的膠質海藻,那是足以列入博物館的自然珍品。
穿越珊瑚海兩天後,1月4日,我們看到了巴布亞海岸。此時,尼莫船長告訴我,他想通過托雷斯海峽去印度洋。他告訴我的信息就此為止。尼德高興地看到,這條航路將使他重新接近歐洲海域。
托雷斯海峽被看作是危險地帶,有聳立的暗礁,居住在那裡的土著人常常出沒在海岸上。這個海峽將新荷蘭[132]和巴布亞的一個名叫紐幾內亞的大島分開。
巴布亞長400法裡,寬130法裡,面積40,000平方法裡,位於南緯0度19分到10度2分,西經128度23分到146度15分之間。中午,大幅測量太陽高度時,我望見了阿爾法勒克斯的頂峰,高處有平地,幾座尖峰收尾。
葡萄牙人弗朗西斯科·賽拉諾在1511年發現了這片土地。之後堂何塞·梅內賽斯在1526年,西班牙航海家歌利亞爾瓦在1527年,西班牙將軍阿瓦爾·德·薩福德拉在1528年,朱伊戈·奧爾泰茲在1545年,荷蘭人蘇頓在1616年,尼古拉·斯呂伊克在1753年,荷蘭航海家塔斯曼、英國航海家丹皮埃、福梅爾、卡特雷、愛德華、布干維爾、庫克、弗雷斯特、馬克·克呂埃、昂特勒卡斯托在1792年,法國水手杜佩雷在1823年,杜蒙·杜維爾在1827年相繼來過這裡。「占據整個馬來西亞的是黑人家庭。」德·里昂奇這麼說過。我並不懷疑,這次航行說不定會把我帶到可怕的安達曼人[133]面前。
鸚鵡螺號來到地球上最危險的海峽入口,這是連最大膽的航海家都不太敢穿越的海峽,路易·帕茲·德·托雷斯從南邊的大海回來時,在美拉尼西亞[134]面對的就是這個海峽。1840年,杜蒙·杜維爾的輕巡洋艦在那裡擱淺,船毀人亡。鸚鵡螺號雖然超越了海上的一切危險,但就要見識見識這些珊瑚暗礁了。
托雷斯海峽約寬34法裡,被無數的海島、小島、岩礁和岩石阻擋,使得航行幾乎不可能。因此,尼莫船長要小心翼翼地通過。鸚鵡螺號在海面上航行,中速前進。螺旋槳像條鯨魚尾巴,悠悠地拍打著海水。
為了充分利用這種局面,我的兩個同伴和我,待在始終空無一人的平台上。我們面前凸起的是舵手的駕駛室,沒有人在裡頭。要麼是我搞錯了,要麼尼莫船長其實在裡面,親自駕駛著鸚鵡螺號。
我眼前有幾幅極好的托雷斯海峽圖,是河海測量工程師萬桑東·杜莫蘭和海軍中尉庫旺·德布瓦測量、繪製的;杜蒙·杜維爾最後一次環球旅行時,這兩個人都屬於他的參謀。再加上金船長的地圖,這就是弄清這個狹窄通道的複雜地形最好的地圖了。我聚精會神地審視這些地圖。
在鸚鵡螺號周圍,大海捲起層層巨浪。海水從東南向西北以每小時兩海里半的速度流去,拍擊著四處露出海面的珊瑚礁。
「這可是真正兇險的大海!」尼德·蘭德對我說。
「確實惡劣至極,」我回答,「連鸚鵡螺號這樣一艘潛艇也夠嗆。」
「這個該死的船長,」加拿大人又說,「得對航線非常熟悉才行,因為我看到那邊有一堆堆珊瑚礁,只要撞上了,就會把艇身撞成碎片!」
確實,情勢潛伏著巨大的危險,但是鸚鵡螺號仿佛有魔法一般,在這些艱險的珊瑚礁中穿梭自如。他沒有完全按照星盤號和澤萊號的航線行駛,就是這條航線當時要了杜蒙·杜維爾的命。它更往北走一些,沿著穆雷島,返回西南,向肯博蘭通道駛去。我以為它要直接通到那裡,這時,它又往西北上溯,穿過一大群不知名的海島和小島,朝著同德島和莫韋海峽駛去。
我正在尋思,尼莫船長是不是已經魯莽到發瘋的地步,是否想把他的潛艇駛入杜蒙·杜維爾的兩條三桅船到過的那條通道。這時,他第二次改變航向,筆直往西,朝格博羅阿爾島駛去。
這時是下午3點。海浪澎湃,潮水幾乎漲滿。鸚鵡螺號接近這個島,島上那片引人注目的七葉蘭,我至今仍然歷歷在目。我們沿島航行不到兩海里。
突然,一下撞擊把我掀翻。鸚鵡螺號剛剛觸到一個暗礁,它一動不動了,有點兒向左傾斜。
我站起來時,在平台上看到尼莫船長和他的大副。他們察看潛艇的情況,用他們那令人難以理解的方言交談了幾句。
情況是這樣的:在右舷兩海里處,是格博羅阿爾島,島的海岸從北到西呈弧形,像一條巨大的手臂。在南面和東面,幾處珊瑚礁頂端因為退潮而露出。我們在正當中擱淺,在一片潮水不大的海域裡,這對鸚鵡螺號的脫淺來說,是令人頭疼的狀況。但潛艇沒有遭到任何損壞,艇身十分堅固。雖然它不會沉底,也不會裂開,但它有可能會永遠擱淺在暗礁上,那麼尼莫船長的這個海底設備也就完了。
我這樣思索著,這時尼莫船長走了過來,冷靜而沉著。他總是有很強的自控力,看起來既不顯得激動,也不顯得氣惱。
「一次事故?」我問他。
「不,小事而已。」他回答我。
「可是,」我反駁說,「這件小事可能會把您重新變成您想逃離的這片陸地上的居民吧!」
尼莫船長神情古怪地看著我,做了一個否定的手勢。這是相當明確地告訴我,什麼也不能讓他把腳重新踩上陸地。他繼續說:「再說,阿洛納克斯先生,鸚鵡螺號並沒有遇險。它還會把您載到海洋的奇妙世界之中。我們的航行才剛剛開始,我不希望這麼快就失去和您做伴的榮幸。」
「但是,尼莫船長,」我又說,沒有回擊他句子中諷刺的表達方式,「鸚鵡螺號在海水漲潮的時候擱淺。而太平洋的潮水並不大,如果您不能減輕鸚鵡螺號的負重,那在我看來潛艇是不可能脫淺了。」
「太平洋的潮水是不大,您說得對,教授先生,」尼莫船長回答我,「可是,在托雷斯海峽,在漲潮和退潮之間卻有一米半的落差。今天是1月4日,過五天月圓。如果這個樂於助人的衛星不讓海水升得足夠高,不幫我這個忙,我反倒會覺得奇怪。我只想得到衛星的幫助。」
說完,尼莫船長又下到鸚鵡螺號裡面,他的大副跟著他。至於潛艇,則不再前行,一動不動,仿佛珊瑚蟲已經用它們堅不可摧的黏合劑把它們黏住了一樣。
「先生,怎麼樣?」尼德·蘭德在船長走後靠近我問。
「就這樣,尼德好夥伴,我們就這麼靜靜等待9日的海潮吧,因為看來月亮會好意地讓我們重新漂浮起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船長難道不會在大海里拋錨,調整導航系統,千方百計脫離險境嗎?」
「因為靠漲潮就足夠了!」康賽議簡簡單單地回答。
加拿大人看著康賽議,然後聳聳肩。他是以水手的身份在說話:「先生,」他反駁說,「您可以相信我,我告訴您吧,這個鐵傢伙再也航行不了了,不管是海面上還是海面下,只能論斤賣掉。因此,我想和尼莫船長不辭而別的時候到了。」
「尼德老弟,」我回答,「我不像您那樣對這堅挺的鸚鵡螺號感到絕望,再過四天,我們就會知道太平洋的海潮是什麼樣了。再說,要是能夠看到英國或者普羅旺斯的海岸,逃跑的建議還算是適當的。但是,在巴布亞的海域,這就是另一回事兒了。如果鸚鵡螺號不能脫淺——我覺得這是個嚴重事件,那再走這種極端也來得及。」
「至少我們可以探探路吧?」尼德·蘭德又說,「這兒是一個島,島上有樹,樹下有陸地動物,那麼就有排骨和烤牛排,我很想打打牙祭。」
「這倒是被尼德老兄說對了,」康賽議說,「我贊成他的意見。先生能不能讓他的朋友尼莫船長把我們送到陸地上去呢?就當是不讓我們忘掉腳踏實地的習慣吧。」
「我可以去要求,」我回答,「但是他會拒絕的。」
「先生大膽試試吧,」康賽議說,「我們好知道船長究竟有多好心。」
讓我吃驚的是,尼莫船長竟然同意了我的請求,並且是以一種慷慨熱情的態度,甚至沒有要求我們承諾回到潛水艇上。可是,要穿越紐幾內亞這塊地方逃跑實在是危險重重,我不會建議尼德·蘭德嘗試的。寧願做鸚鵡螺號的囚徒,也不要落在巴布亞的土著人手裡。
第二天早上,小艇已經為我們準備好。我沒有追問尼莫船長是不是陪我們同行。我甚至覺得船員中沒有一個人會陪我們去的,只有尼德·蘭德駕駛小艇。再說,陸地最多兩海里遠,對加拿大人來說,在這對大船來說充滿致命暗礁的海里,駕駛這隻輕舟不過就跟玩兒似的。
第二天,1月5日,小艇被去掉了罩子,從安放它的地方取下來,從平台投到了海里。做這件事,兩個人就夠了。槳就在艇里,我們只需要找地方坐好。
早上8點,我們帶著槍和斧頭,從鸚鵡螺號上下來。大海風平浪靜。微風吹拂著陸地。康賽議和我,坐在槳邊上,我們使勁划起來,尼德掌舵,在岩礁之間的狹窄通道間穿梭。小艇很好掌控,速度很快。
尼德·蘭德的喜悅溢於言表,像個越獄成功的囚犯,絲毫沒有想自己必須回去。
「有肉啊!」他不斷重複著,「這麼說我們就要吃到肉了,多好的肉啊!真正的野味!可惜沒有麵包!我不是說魚不是好東西,但不能總是吃魚啊,弄一塊新鮮野豬肉,放在熾熱的炭火上烤一烤,好好改善一下我們的日常伙食。」
「真饞!」康賽議回答,「說得我都流口水了。」
「還得了解一下,」我說,「這些森林裡是不是有很多獵物,還有這些獵物是不是會大得可以反過來追捕獵人。」
「好吧!阿洛納克斯先生,」加拿大人回答,他的牙齒就像磨快了的斧子,「要是這個島上沒有別的四腳動物,我就吃老虎,吃老虎腰上的肉。」
「尼德老兄真叫人擔心。」康賽議說。
「無論如何,」尼德·蘭德又說,「凡是四條腿、沒有羽毛的動物,或者兩條腿、帶羽毛的動物,就要吃我第一槍。」
「好吧!」我回答,「蘭德師傅的魯莽又要開始了!」
「別擔心,阿洛納克斯先生,」加拿大人回答,「使勁劃吧!我用不了25分鐘,就能給您端上我做的菜。」
愉快地越過環繞格博羅阿島的一圈珊瑚礁以後,早上8點半時,鸚鵡螺號的小艇輕輕地停靠在一片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