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瞎折騰!

2024-10-02 05:42:38 作者: (法)凡爾納

  這些天,林肯號航行平穩,沒有遭遇任何意外。但是出現過一件事,顯示出了尼德·蘭德的超群技能,也說明了他值得大家信任。

  6月30日,在馬爾維納斯群島[13]外海,我們的驅逐艦與美國多艘捕鯨船取得聯絡,我們得知,這些捕鯨船也沒有任何關於那頭獨角獸的消息。但是,其中門羅號捕鯨船的船長得知尼德·蘭德在亞伯拉罕·林肯號上,請求他幫忙追捕一條已經被發現了的鯨魚。法拉古特船長也想看看尼德·蘭德的本事,就允許他登上門羅號捕鯨船。我們的加拿大人運氣特別好,他捕獲的不是一條鯨魚,而是一連兩下叉上了兩條。一條直直刺入鯨魚的心臟,追了幾分鐘後,另一條也被捕獲了。

  毫無疑問,如果怪物遇上尼德·蘭德的魚叉,那它也凶多吉少了。

  驅逐艦沿著美洲東南海岸飛速行駛。7月3日,我們到達麥哲倫海峽口,與處女岬在同一緯度。但是法拉古特船長不願意繞彎路,他操作驅逐艦繞過了霍恩岬。

  全體船員一致贊成他的主張。的確,這麼狹窄的海峽里,我們能遇到那頭獨角鯨嗎?很多水手都認為那怪物不可能通過,「這海峽對它來說太小了!」

  7月6日,下午3點左右,亞伯拉罕·林肯號在南邊15海里處,繞過這座孤島。這是一塊隱匿在美洲大陸最南端的大岩石。荷蘭水手們把自己家鄉城市的名字給了它,稱為霍恩岬。船向西北方向行駛,第二天,驅逐艦的螺旋槳終於拍擊著太平洋的海水了。

  

  「睜大眼睛!睜大眼睛!」亞伯拉罕·林肯號的水手們一再喊道。

  他們都把眼睛瞪得滾圓。說真的,那些眼睛和望遠鏡片好像都有點兒眩暈了,因為那2000美元獎金的前景,大家一刻也不休息。日日夜夜,大家時刻都留神著海面,那些患有晝盲症的人在黑暗中的視力增加了50%,這對他們拿到這筆獎金是個絕大的優勢。

  至於我,金錢的誘餌對我起不了太大作用,但我也是毫不偷懶地注意觀察海面。我只花幾分鐘吃飯,幾小時睡眠,不論日曬雨淋,我都不離開甲板。時而伏在船頭的舷牆,時而倚在船尾的欄杆,我用充滿熱望的目光注視著棉絮般的航跡在海面上陣陣泛起,直至一望無際的天邊!多少次,當一頭任性的鯨魚把它黑乎乎的背脊露在波濤之上時,我和全體船員一同分享這激動人心的時刻。驅逐艦的甲板一下擠滿了人,水手們和高級船員們一下從油布罩下蜂擁而出。他們個個氣喘吁吁、眼神恍惚,關注著鯨魚的動向。我看著看著,看得視網膜都快脫落而成瞎子了,然而康賽議卻始終非常冷靜,用平靜的語氣反覆對我說:

  「如果先生願意不把眼睛睜得那麼大,也許會看得更清楚!」

  一場空歡喜!亞伯拉罕·林肯號改變航線,向發現的動物衝去,原來只是一條普通的鯨魚或者普通的抹香鯨,不久就消失在一片咒罵聲中。

  可是天氣很好。船在良好的情況下航行。這正是南半球惡劣的季節,因為這個地區的七月相當於歐洲的一月,但是海面還是平靜的,視野遼闊。

  尼德·蘭德始終堅定不移地表現出不肯輕信的態度,他甚至在他值班以外的時間裝作毫不在意海面——至少在沒有發現鯨魚的時候。但他絕佳的視力本該可以幫上大忙。可是,12小時裡有8小時,這個固執的加拿大人都窩在自己的艙室看書或者睡覺。多少次,我責備他的冷漠。

  「啊!」他回答,「阿洛納克斯先生,什麼都沒有。即使有什麼動物,我們就有運氣看到它嗎?我們不是在瞎折騰嗎?據說有人在太平洋北部海域中又看到了這頭怪物,我也很願意相信這件事。但是,自從這次遇見之後,兩個月已經過去了,再想想您的這頭獨角鯨的秉性,它可不喜歡長期留在同一片海域!它生來就有極強的移動能力。教授先生,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大自然不可能做不合邏輯的事情,它不可能讓一個生性緩慢的生物擁有如此快速的移動能力,因為它並不需要這種能力。所以,如果這種動物存在的話,它早已經跑遠了!」

  聽了他這話,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很明顯,我們的行動是有些盲目了。但是,有什麼別的方法嗎?我們的機會的確很有限。然而,還沒有人懷疑這件事情終將成功,船上沒有一名水手敢打賭說這頭怪物不存在,或者說它不會再次出現。

  7月20日,我們從東經105度線上越過了南回歸線,同月27日,我們又從東經110度過了赤道。測定方位之後,驅逐艦便一直向西駛去,向太平洋中心海域進發。法拉古特船長想得沒錯,應該去深水區看看,遠離大陸和小島,這些地方似乎是這頭動物總是迴避不去的地方,「可能是因為那裡對它來說沒有足夠的水!」水手長這樣說。驅逐艦穿過柏摩圖群島、馬爾濟斯群島、夏威夷群島,從東經132度線上穿過了北回歸線,向中國海駛去。

  我們終於來到這頭怪物最近撒歡的地方了!說真的,我們在船上的日子簡直熬不下去了。心跳總是太劇烈,說不定未來會患上無藥可救的動脈瘤。全體船員都極度緊張,那種程度無法形容。大家都不吃飯、不睡覺。因為瞭望的水手估計出錯或者觀察出錯而引起恐慌,這種情緒每天重複20次,使我們保持一種極度亢奮,以至於接下來的反應幾乎可以說是不可避免的。

  事實上,這種反應很快就發生了。三個月來,一天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亞伯拉罕·林肯號跑遍了太平洋北部所有的海面,有時直接向著看到的鯨魚衝去,有時忽然離開航線,有時突然掉轉船頭,有時一下子停住……它冒著弄壞機器的風險,從日本海岸到美國海岸都搜個遍。但是什麼都沒有!不過就是浩瀚如沙漠一般的浪花!至於什麼巨大的獨角鯨,潛在水中的海島,沉沒的破船,或是遊走的礁石之類的神秘東西,倒是都沒有看見!

  於是情況起了變化。首先是大家非常失望,然後便有了懷疑。一種新的情緒在船上產生,這種情緒裡帶有三分羞愧和七分惱怒。大家覺得自己「太蠢了」,居然被一頭空想中的怪物牽著鼻子走,但羞愧之外,更多的是憤怒!一年來積累起來的堅若磐石的理由,一下子全崩塌了。大家只想著好好吃一頓、睡一覺,來彌補愚蠢的自己犧牲了的時間。

  由於人類天性的易變,我們總是從一個極端跑到另一個極端。當初最狂熱擁護這次遠征的人,現在卻變成最激烈的反對者。這次反向從艙底發生,從司爐輔助工的崗位傳到高級船員休息室。毫無疑問,如果不是法拉古特船長特別堅持,驅逐艦早就掉頭往南開了。

  但是,這種徒勞的搜索再也不能拖更久了。亞伯拉罕·林肯號沒有什麼可自責的,它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美國海軍部派到這隻船上的人員,從沒有表現過那麼大的耐心和熱情,失敗並不能怪到他們頭上,現在也只有回航了。

  關於回航的建議交給了船長。船長固執己見。水手們開始不再隱藏自己的不滿,船上事務因此受到了影響。我不想說船上出現了造反,但是在水手們頑強抵抗了一段時間之後,法拉古特船長就像從前的哥倫布一樣,要求耐心地等三天。如果三天期滿,怪物還不出現,舵手就把舵轉三圈,亞伯拉罕·林肯號就向歐洲海岸進發。

  這個保證是在11月2日做出的。它的效果首先是重振了一下船員們疲憊的心。大家又開始注意海面。人人都想最後再看一眼海洋,作為這次遠征最後的紀念。望遠鏡一刻不停地被使用。這是對巨大獨角鯨的最後挑戰。對於這次「出庭」的傳票,它絕沒理由視而不見了。

  兩天過去了。亞伯拉罕·林肯號以低速慢慢前進。在可能碰到這個動物的海面上,人們想盡方法喚起它的注意或者刺激它遲鈍的神經。人們把大塊大塊的臘肉拖在船後——我不得不說,是為了讓鯊魚們感到最大限度的滿足。亞伯拉罕·林肯號停航時,小艇就朝四面八方散開去,不放過一處海面。但是到了11月4日夜幕降臨時,這個海底的秘密還是沒有顯露出來。

  第二天,11月5日正午,規定的期限就要到了。過了這一刻,法拉古特船長作為一個信守諾言的人,就要下令駛往東南方向,最終放棄太平洋的北部海域了。

  驅逐艦這時正在北緯31度15分,東經136度42分。日本列島正在我們下風處200海里處。黑夜降臨了。晚上8點鐘剛剛敲過。大塊烏雲遮住了上弦月,大海在驅逐艦的船首下舒展著平靜的波紋。

  這時候,我正倚在驅逐艦的前部,右舷舷牆上。康賽議守候在我身旁,望向前方。船員們爬在帆索上,仔細考察著漸漸縮小和暗淡了的天際。軍官們拿著他們的夜用望遠鏡,向著越發黑暗的海面搜索。月光不時從雲縫之間射出一道光,使原本昏暗的海面閃閃爍爍,隨即又隱沒於黑暗之中。

  我觀察著康賽議,發現這個勇敢的小伙子多少受到大家的情緒影響。至少我覺得是。也許,他的神經第一次在好奇心的激發下震動了起來。

  「來吧,康賽議,」我對他說,「要拿到2000美元,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請先生允許我對您說句實話,」康賽議回答,「我從來沒指望過獲得這筆獎金,美利堅合眾國政府可以答應給10萬美元,它也並不會因此就窮了。」

  「你說得對,康賽議。總之,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我們加入進來還是太輕率了。浪費了那麼多時間,白費了那麼多感情!我們要是當時回到法國,已經有六個月了……」

  「在先生的小房子裡!」康賽議接著我的話說,「在先生的博物館裡!我早已經把先生的化石分類了!先生的鹿豚早已經安置在了植物園,吸引了首都所有好奇的人!」

  「正如你所說,康賽議,我想,還沒算上別人對我們的嘲笑呢!」

  「確實如此,」康賽議平靜地回答,「我想人們一定會嘲笑先生您的。還有,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下去,康賽議。」

  「好吧,先生這是咎由自取!」

  「的確!」

  「一個人如果有幸成為先生這樣的學者,他不會貿然讓自己受牽連……」

  康賽議沒有說完他的恭維話。在一片寂靜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這是尼德·蘭德的聲音,尼德·蘭德在喊:「看哪!我們找的那個東西,就在下風,就在我們眼前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