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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一心想在遺囑上有個名字

2024-10-08 06:50:09 作者: (法)巴爾扎克

  「這兩位先生搬來之後,咱們在儲蓄銀行已經有了二千法郎。不過八年工夫,總算是運氣嘍!包了邦斯先生的飯,是不是不要賺他的錢,把他留在家裡呢?風丹太太一定會告訴我的。」西卜太太這樣想著。

  看到邦斯和許模克都沒有承繼人,西卜太太三年來認為兩位先生將來的遺囑上必定有她的名字。她存了這種非分之想,做事格外巴結。一向是個老實人,她的貪心直到她長了鬍子才抬頭的。依著女門房的心思,兩位先生最好完全由她操縱;可是邦斯天天在外邊吃晚飯,並沒有完全落在她手裡。西卜太太原有一些勾引挑逗的念頭在腦海中蠢蠢欲動,看著老收藏家的遊牧生活只覺得無計可施;但從那餐值得紀念的夜飯之後,她的念頭就一變而為驚人的大計劃。過了一刻鐘,西卜太太又在飯廳里出現了,手裡托著兩杯芳冽的咖啡和兩小杯櫻桃酒。

  「好一個西卜太太!」許模克叫起來,「她把我的心思猜著了。」

  吃白食的朋友又絮絮叨叨的怨嘆了一陣,許模克又想出話來哄了他一陣,家居的鴿子要安慰出門的鴿子是不愁沒有話說的[43]。然後兩人一同出門了。在邦斯受了加繆索家主僕那場氣之後,許模克覺得非陪著朋友不可。他懂得邦斯的脾氣,知道他坐在樂隊裡那張指揮椅上,又會給一些憂鬱的思潮抓住,把倦鳥歸巢的效果給破壞了的。半夜裡許模克攙著邦斯的胳膊回家,像一個人對待心愛的情婦似的,一路上告訴邦斯哪兒是階沿,哪兒是缺口,哪兒是陰溝;他恨不得街面是棉花做的,但願天色清明,有群天使唱歌給邦斯聽。這顆心中他從來抓握不到的最後一角,現在也給他征服了!

  三個月光景,邦斯每天和許模克一起吃晚飯。第一,他先得把玩古董的錢克減八十法郎一月,因為在四十五法郎的飯錢之外,還得花三十五法郎買酒。第二,不論許模克多麼體貼,不論他搬出多少德國式的笑話,老藝術家依然想著他早先吃飯的人家那些好菜,好咖啡,飯後酒,飯桌上的廢話,虛偽的禮貌,同席的客人,東家長西家短的胡扯。一個人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候,要打破三十六年的習慣是辦不到的。一百三十六法郎一桶的酒,斟在一個老饕的杯子裡是淡薄得很的;所以邦斯每次舉起杯子,總得想到別人家中的美酒而千捨不得,萬捨不得。三個月末了,邦斯那顆敏感的心幾乎為之破裂的痛苦,已經淡忘了,他只想著應酬場中的快意事兒,正如為女人著迷的老頭兒痛惜一個幾次三番不忠實的情婦。老音樂家雖然把刻骨銘心的苦悶儘量遮掩著,可是顯而易見害著一種說不出的,從精神方面來的病。

  要說明這個因破壞習慣而得來的相思病,只消把數不清的小事舉一個例子就行,因為那些小事像鐵甲衫上的鋼絲一般緊裹著一個人的心。邦斯從前最大的快感,也就是吃白食的最高的享受,有一項是新鮮的刺激。女主人們為了要把飯局點綴得像酒席一樣,往往很得意的添一盤精美的菜,教人吃的格外津津有味。邦斯就在念念不忘這種胃的享受。西卜太太有心賣弄,把飯菜預先報給他聽,使邦斯的生活完全沒有了周期的刺激。他的夜飯談不上新鮮的感覺,再沒有我們祖母時代所謂蓋著碟子端出來的菜!這就不是許模克所能了解的了。而邦斯為了面子攸關,也不敢說出他的苦處。可是世界上要有什麼比懷才不遇更可悲的事,那就是無人了解的肚子了。一般人誇張失戀的悲劇,其實心靈的需要愛情並非真正的需要:因為沒有人愛我們,我們可以愛上帝,他是不吝施捨的。至於口腹的苦悶,那又有什麼痛苦可以相比?人不是第一要生活嗎?邦斯不勝遺憾的想念某些雞蛋乳脂,那簡直是美麗的詩歌!某些白沙司,簡直是傑作!某些鮮菌燒野味,簡直是心肝寶貝!而更了不起的是唯獨在巴黎才吃得到的有名的萊茵鯉魚,加的又是多精緻的作料!有些日子,邦斯想到包比諾伯爵府上的廚娘,不由得叫一聲:「噢!莎菲!」過路人聽了以為這好人在想他的情婦,哪知他想的東西比情婦還名貴得多,原來是一盤肥美的鯉魚!沙司缸里盛著鮮明的沙司,舔在舌頭上濃釅釅的,真有資格得蒙底翁獎金!過去那些名菜的回憶,使樂隊指揮消瘦了很多,他害上了口腹的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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