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憶里的糖，都是今天的刀

  那天之後，顧池好像忽然消失在了江倩兮的生活里。他不再每天車接車送，也不再每天三餐過來做飯，就像那晚短暫的談話真的將他們的緣分斬斷了一樣，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而她努力地融入這個新的世界。

  江倩兮設計的香水宣傳圖在甲方的各種要求下改了一百版之後終於在周南水一句：「晾著，慣的他們，推廣期開始後就是給它一張白紙寫幾個字都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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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倩兮就聽了周南水的，果然不到一個星期，那邊通過第一版的設計方案，不到半個月，各大商場專櫃裡、地鐵口和公交車站GG牌上都出現了江倩兮設計的這版宣傳圖。江倩兮還特地坐著公交車到處看了看，心裡滿滿都是成就感。

  「嘁，這算什麼？」周南水看不上江倩兮這種小打小鬧的成就，忽然想到了什麼，抬頭道，「哎，江倩兮。」

  江倩兮回過頭去，周南水看可樂已經走出去，問道：「最近怎麼沒見到顧先生來接你？」

  「最近也沒見到周遠來送排骨啊！」江倩兮回道。

  周南水點點頭，一副了解了的表情：「懂了。」

  還能咋的？和他一樣，兩人翻臉了。

  周南水雖然心裡關心顧池，但是也不好意思打聽太多，畢竟是人家的隱私。他處理了一些工作，就出門找外景了，一個手裡的項目需要找校園的景拍攝，他找了自己在學校任職的朋友，答應周末放他進學校拍一下。

  本來這事不用他親自去，但是因為現在學校都能對外出租場地，他的朋友也是幫他找了不少關係才搞定的，他怎麼都要去感謝一下，順便看一下場地，便在下午抽空去了市裡的十三中。

  十三中是B市最好的重點初中，很多家長為了上這所學校重金求買周邊的學區房。周南水到十三中的時候正好是傍晚五點多，學校已經放學了，校園裡沒什麼人。周南水在外面停好了車，在門衛處登記了一下才被放進學校。他按著朋友說的路線走到一幢教學樓面前，他朋友已經走出來迎他了：「南水，這邊。」

  「陸渠。」周南水連忙走過去，和他握手，「你小子結婚了就約不出來了，這都多久沒見了？！」

  「唉，老婆剛生了孩子，天天一下班就回家手洗小孩的衣服，哪裡有空出來玩，誰像你還能過神仙般的單身日子！」陸渠說。

  「聽你這意思是後悔啊？我給嫂子打個電話跟她說說，讓她少給你安排點任務。」周南水作勢要打電話，陸渠把他的手一攔：「去、去，別鬧。」

  兩人笑笑，陸渠拉著他說：「走，帶你去看看我們學校，看看你要在哪裡拍，我好報備一下。」

  「行。」周南水答應道，「晚上一起吃飯啊，我請客。」

  「不用、不用，咱倆還客氣啥？再說我還要回家帶孩子呢，回去晚一分鐘你嫂子都得罵我。」

  「行吧，那這頓記著，等你和嫂子有空了，咱一起吃。」

  「真不用，一點小事。要吃去我家吃，你買菜，我給你做。」

  「嘁，我以為你要說讓我嫂子給我做。」

  「得了吧，你嫂子現在就是剛下完崽子的老虎，那是真會吃人，我可不敢使喚她。」

  周南水哈哈一笑。他看得出來陸渠雖然一直在抱怨，但是臉上的表情還是有著藏不住的幸福和喜悅。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著天，教學樓上迎面下來幾個少年，那些少年見到陸渠都乖巧地叫了一聲：「陸老師好。」

  「哎，怎麼搞這麼晚？快點回家吃飯，晚上還有晚自習。」陸渠瞬間換上了一副嚴肅的面孔。

  「知道了。」少年們作鳥獸散，周南水的視線落在了一個男孩身上。那男孩明明穿著和大家一樣黑白相間的運動校服，卻漂亮得很顯眼，在四五個男生中個子最高，長相斯文，皮膚白皙，整個人像夏日的陽光，燦爛耀眼到讓人一眼認了出來：「顧瑀哲，你在這個學校啊！」

  顧瑀哲也認出了周南水，那個和自己吃了一頓飯的哥哥，但是因為不熟，只是有些內斂地朝他笑笑，打了個招呼後，就和同學們一起跑了。

  周南水轉身看著他跑走的方向。陸渠問：「你認識顧瑀哲啊？」

  「嗯，我認識他爸爸。」

  「哦，顧教授。」陸渠點點頭嘆道，「顧教授真是挺不容易的，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地把顧瑀哲拉扯這麼大，還好這孩子懂事，成績也好……」

  「等等，顧教授又當爹又當媽？」周南水皺眉道，「他老婆呢？」

  「不知道啊，聽說很多年前就死了？」陸渠挑眉道，「反正我聽同事說，顧瑀哲從小就沒媽，都是顧教授一個人帶大的。」

  周南水疑惑地歪歪頭，很多年前就死了？那說的不就是江倩兮？不對啊，孩子的年紀對不上啊，難道是顧先生娶了第二個老婆生完孩子就離婚了？還是說……這孩子，是收養的？

  周南水想到年少時見到的那個深情的顧池，忽然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可是他又不懂，既然孩子是收養的，為什麼顧先生要推開江倩兮？

  周南水帶著這個疑問參觀完學校，又回到公司，在公司樓下看到了顧池的車。顧池坐在車上，默默地看著公司門口。周南水皺了皺眉頭，抬頭看看樓上辦公室的燈，猜到江倩兮現在應該沒下班。這不是他這大半個月來，第一次見到在樓下偷偷等江倩兮的顧先生了，前幾次他都假裝沒看見，而今天忍不住走過去敲了敲車窗，車子發出吧嗒的聲音，是顧池在裡面打開了車鎖。

  周南水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順手把自己剛才買的一杯咖啡遞過去：「咖啡喝嗎？」

  顧池搖搖頭：「年紀大了，喝咖啡晚上睡不著。」

  周南水笑笑，收回咖啡杯，自己一個人喝兩杯也行，畢竟晚上估計要熬夜加班。周南水問：「又在等江倩兮啊？！」

  顧池說：「沒有，就是來看看。」

  「顧先生，你知道嗎？」周南水喝了一口咖啡，挑了挑眉道，「我小時候經常看那種電視劇，就是那種男人女人談戀愛，結果因為一個誤會分開的那種。我每次看這種劇就著急啊，恨不得鑽進電視裡去幫他們解釋！跟他們說：哎，你們真的很相愛的好嗎？拜託你們原地結婚好嗎？ 別再折磨觀眾了。」

  「你懂我的意思吧？」周南水轉頭問顧池。

  顧池轉頭看他，笑了笑：「我懂，但我沒辦法解釋。」

  「這有什麼不好解釋的？」周南水語氣有些著急，「你就跟她實話實說啊，你對她這麼好，還這麼愛她，為什麼不能解釋？」

  「小水，你覺得我現在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顧池問。

  周南水看了看他：「很好啊，事業有成，乾淨清爽，看著就很可靠的男人。」

  「評價還真高。」顧池忍不住笑了笑。

  「難道不是嗎？」

  「是，也不是。」顧池說，「如果只論做朋友、做導師的話，我覺得大部分人願意選擇我。」

  「但是愛人不一樣。」顧池笑得苦澀，「我很清楚，現在的我，不是江倩兮喜歡的那種類型。

  「大學時，我為了讓江倩兮喜歡上我，分析了她對男人的所有喜好。

  「她喜歡年輕的，有力量的身體。江倩兮喜歡笑起來特別陽光卻又帶著一絲靦腆的人，她喜歡白皙滑嫩的雙手，喜歡鬆軟漆黑的頭髮，喜歡伴侶會對她撒嬌，在某些事情上依賴她，甚至沒有她就不行。

  「我甚至知道，做出什麼樣的表情、說出什麼話就能瞬間點燃她的熱情和欲望。」

  「阿水，江倩兮在我眼裡就是透明的，她想什麼，我看一眼就知道了。」顧池嘆了口氣道，「她愛顧池，但並不愛現在的顧池。」

  「可你就是以前的顧池啊，你把你這些年等她的事情告訴她，她肯定會感動的呀！」周南水連聲道。

  「是會感動，也會毫不猶豫地回到我身邊。」顧池斂下雙眼道。

  周南水奇怪地問：「難道這樣不好嗎？」

  「對於我來說很好。」顧池苦笑著說，「但是對於兮兮來說，很不公平。她的人生是朝陽，剛剛開始，而我已經是落日，只剩下最後的餘暉。我不想讓她因為一時的感激就這樣付出了一生。」

  顧池說：「她這樣鮮活的女孩子，還是應該找個喜歡的人在一起。」

  「顧先生，我覺得你應該自私一點。」周南水道，「別總是為她著想。」

  「我就是很自私啊！」顧池輕聲道，「現在的我，真的太糟糕了，我不想她喜歡現在的我，她永遠愛著從前的我。」

  周南水低下頭，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輕聲道：「在我心裡，顧先生永遠是最好的，最完美的，一點也不糟糕。」

  顧池轉頭看著他，周南水望著他笑了笑：「我相信江倩兮也是這麼想的。因為……顧先生的好，體會過的人沒有誰能忘記。」

  顧池看著周南水，似乎想起少年時的小南水，每次在他走時都會遠遠地看著他，眼裡閃爍著讓人心疼的留戀和不舍，就像是個被留在家裡的孩子，期盼著大人下次能早點回來看他。

  顧池輕聲說：「南水，我一直都沒和你道歉，當年忽然和你斷了聯繫……」

  「沒關係的顧先生，對我來說，您對我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周南水輕笑了一聲，「我只希望您也過得很好。」

  說完，他將帶上車的兩杯咖啡又帶著下車了。顧池看著周南水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他很欣慰，小時候那個一臉憤怒，拖著鼻涕泡哭泣的小男孩，現在已經成長為這麼溫暖而又強大的男人了。

  周南水回到辦公室，看到部門依然燈火通明，大家似乎加班已經加成了習慣，連新來的江倩兮也融入其中，正對著電腦做著一張設計圖。周南水走到江倩兮的桌邊敲了敲她的桌子，看著她雙眼冒圈地抬頭看他，對她勾了勾手指，讓她跟自己進辦公室。

  江倩兮放下手裡的工作，跟著他走。周南水雙手插兜，斂著雙眼想，終於能幹一次小時候一直想幹的事了。他才不管男主角有多大的苦心，就是不能允許他們之間有誤會！多管閒事也好，不顧顧先生的意願也好，反正他就是要說，就是要挑破這個誤會。他不想讓他們再浪費一分一秒，請給我原地結婚！哦，不對，是復婚。

  江倩兮聽著周南水的話，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然後轉過身衝出辦公室，衝到公司樓下，卻沒找到顧池的車。她拿出手機打他的電話，伴著電話里嘟嘟的聲音，焦急地在馬路上奔跑著，四處張望著，試圖尋找顧池的蹤影。過了好一會兒，顧池接了電話，沉穩低啞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餵。」

  江倩兮停住奔跑的腳步，喘出一口粗氣，站直身體，用力地握著手機大聲喊道：「顧池，給你十分鐘，快點出現在我面前，不然就永遠別來見我了！」

  顧池聽到電話里江倩兮那氣急敗壞的叫聲，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想起他們剛戀愛的時候也會吵架，有時候是因為去哪裡約會而意見不統一，有時候因為他多和別的女生說了幾句話，還有時候會因為他沒發現她今天特別漂亮。而每次不歡而散之後，他都沒太在意，該學習學習，該吃飯吃飯，而她一個人就會在寢室里胡思亂想，越想越氣，然後就會忍不住氣急敗壞地給他打電話，讓他快點出現。

  其實他知道，她嘴上說著不在規定的時間裡出現就別再去找她，其實心裡是想他了，希望他快點去找她。但是有一次，江倩兮咆哮的聲音太大了，被他的室友們聽見了，他掛了電話之後，他的室友們都湊過來說：「顧小池，你這樣可不行，被女朋友吃得死死的啊！」

  「慣的她，敢和男朋友這麼說話。」

  &「就是，女孩子這麼凶，也就你脾氣好忍得了她。」

  「顧小池，談戀愛可不能一味地遷就女朋友，讓她養成習慣，你就難振雄風了。」

  「你就不去，看她能把你咋樣，還能真跟你分手啊？」

  「就是，不許去，男人，必須活得有尊嚴！」

  顧池剛拿起的外套被室友們搶了去，三個室友都比他年紀大，平時就把他當弟弟一樣照顧著，這次也是想拿出老大哥的架勢來給弟弟撐撐場子，小朋友太單純，總被女朋友欺負也不行啊！

  顧池為難地看著三個室友。三個室友都擋著他道：「聽哥哥們的，晾著她，看她怎麼辦！」

  顧池被勸得也想看看自己不去會怎麼樣，便坐下來繼續寫他的畢業論文。他寫一會兒看一會兒手機，眼看著江倩兮規定的十分鐘很快就到了，手機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顧池有些坐不住了，眼睛雖然盯著電腦但腦子裡卻一片空白。

  又過了十分鐘，手機還是沒動靜，他站起來，手摸上了外套。

  一個室友說：「顧小池，幹嗎呢？」

  顧池尷尬地笑了一下：「沒幹嗎。」

  又過了十分鐘，還是沒電話過來，顧池站起來，一把抓過外套說： 「哎，男子漢大丈夫，懶得和她計較。她叫我去我就去唄，也沒多遠。」

  「顧小池，你看你這樣，你這輩子都翻不了身。」室友們忍不住嘆氣道，就這樣的真是教不了。

  「翻不了就翻不了，躺著也挺好。」顧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寢室里的人一陣鬨笑：「顧小池交了女朋友之後果然不一樣了，會開黃腔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池窘迫道。

  「我們懂、我們懂，不過小池啊，哥哥和你說，什麼事都能偷懶，這事男人可不能偷懶。」

  「就是，光躺著哪行啊？！」

  顧池臉上一陣羞紅，迅速換上外出的衣服，紅著臉快步跨到寢室門口，剛打開門，就見江倩兮猛地衝進來，迅速關上門，帶上鎖，然後拍著胸口喘著氣說：「好險，差點被抓住。」

  寢室裡衣衫不整的男生們嚇得迅速找衣服的找衣服，穿褲子的穿褲子，藏女生不可見物品的藏物品。

  「你怎麼跑男生寢室來了？」顧池吃驚地問。

  「誰讓你不來找我？」江倩兮理所當然地說，看著身後一片兵荒馬亂的聲音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打擾了。」

  視線里一片穿著大褲衩的男生，顧池連忙伸手用力把她的眼睛捂住，江倩兮穿著無袖的連衣裙被他一拉靠入懷裡，臉紅彤彤的。

  「別亂看。」顧池說。

  「不看、不看。」江倩兮偷偷地踮起腳在他耳邊說，「他們沒你白，還是你好看。」

  顧池心裡又氣又甜，不知道怎麼說，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不許看。」

  寢室里的幾個男生穿好衣服後，看了看江倩兮，覺得這個女孩確實挺漂亮，個子小小地窩在顧池懷裡，頭髮染成暖黃色，讓她的皮膚顯得更白更水靈，眼神清澈靈動看上去就是個嬌俏可愛的女生，一點也不像電話里發出那種可怕咆哮的女生。這樣的顏值如果放在他們這個純理工科的學校，也能算得上數一數二了，怪不得顧池把她當寶貝一樣哄著。寢室老大清理出來一個位子對著江倩兮道：「來、來，坐這兒，我們寢室還是第一次有女生來。」

  江倩兮笑了笑：「謝謝！」

  「你們聊著，我們出去吃晚飯了啊！顧池，可別耍小脾氣了。」

  「就是，女朋友就得哄著！」

  「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你還不珍惜！」

  顧池無語地看著拍著他的肩膀陸續出去的室友們，一陣無語，教唆他找回男人尊嚴的是他們，現在集體叛變的也是他們。

  顧池抿著嘴唇，看著房門被無情地關上，連個留下幫他解釋的人都沒有。顧池轉頭看了一眼挑著眉看他，一臉「你完了，落在我手裡了吧」的江倩兮默默退後兩步，出聲問：「要不，我們也去吃晚飯？」

  「不吃。」

  「喝酸奶嗎？」顧池又從柜子里拿出一盒酸奶遞給她。

  「不喝。」

  顧池也有點生氣了，用力地把酸奶放在桌子上：「那你想幹嗎？」

  江倩兮「呵」了一聲，忽然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他上下其手一邊摸一邊掐一邊撓他的痒痒：「不得了啊，我讓你去找我，你居然不去？」

  「別鬧、別鬧。」顧池最怕癢，被她撓得四處躲又躲不開，最後被床絆倒，抱著江倩兮倒在宿舍的單人床上。顧池連忙抓住江倩兮的手，慌張地說：「快起來。」

  「不起來。」

  「你快起來！」顧池有些急，聲音都凶了起來。

  江倩兮見他表情難看，便不敢再鬧，從床上坐起來站到一邊，心裡有些難過。自己主動和他親近，他好像很嫌棄的樣子。

  江倩兮一想到這裡，眼睛都紅了，氣呼呼地扭過頭不再說話。只見顧池拉了拉她的手，她一把將他的手甩開，扭過身去抹了把眼淚。顧池又強硬地拽著她的手，拉著她往寢室里走了走，然後才咳了一聲，指著面前的單人床道：「到這兒玩。」

  「什麼？」江倩兮還在生氣，沒聽懂他的意思。

  「這才是我的床，老大的床髒，他都好幾個月沒換床單了。」顧池指著自己乾淨整潔、床品一周一換的下鋪道：「你要玩到我床上玩……」

  說完這句話看到江倩兮紅了臉，自己也跟著紅了臉，訥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江倩兮看著這樣害羞又青澀的顧池忍不住抿著嘴唇笑了，一把拉住顧池將他按倒，壓著他說：「你就是這個意思。」

  「不是……」

  「就是。」

  「行吧。」她都這樣說了，不是也是吧。

  江倩兮滿意了，得寸進尺的說：「你親親我。」

  「……」

  「快點。」

  顧池閉上眼睛，紅著臉緩緩地吻上了面前的女孩，從嘴唇散開的甜蜜一直甜到心裡，讓他的靈魂都顫抖著。狹小的單人床上，兩人緊緊相擁，宿舍天花板上的電風扇呼呼轉著，吹得白色的蚊帳翻飛，攤在書桌上的課本發出嘩嘩的翻動著書頁的聲音，顧池緊緊地抱著懷裡的女孩，覺得自己快要溺死在這纏綿又熱烈的親吻里。

  炎熱的夏天裡，他就這樣被那個女孩壓在自己的鋪位上反覆親吻著。她輕輕地吻他，甜甜蜜蜜地在他耳邊撒嬌，說她以後再也不對他那麼凶了，說讓他幾分鐘之內出現，是因為太怕失去他，是因為太想他了，想快點見到你，快點吻他，擁抱他。她說：顧池，我愛你，超愛你的。

  顧池聽著，感受著，被軟軟的手掌撫摸著，覺得自己差點就要熔化在那個炎熱又吵鬧的夏天了，不，不是差點，是已經，已經熔化了，熔化成她手裡的水，手裡的泥，任由她想捏成什麼模樣就捏成什麼模樣了。

  漆黑的夜空被萬家燈火點亮，車流不息的車道旁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轎車裡的中年男人失神地坐在駕駛座上。他似乎在想著什麼，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容，笑容裡帶著一絲懷戀，一絲苦澀。他車裡的電話一直亮起又熄滅，又亮起熄滅，他似乎在糾結猶豫，最後還是接起電話，電話里的人在那頭傷心地問：「顧池，你真的不來找我了嗎？」

  顧池瞬間紅了眼眶，清清喉嚨，低聲說：「去的，我去的。」

  我怎麼可能不去找你？我找了你二十一年，在終於知道你在哪裡的時候，怎麼可能不去找你？如果我有翅膀，我恨不得飛到你身邊才好。

  顧池掛上電話，開口讓司機掉頭，轎車駛進了川流不息的黑夜裡，幾個轉彎，他終於看見了站在路邊的江倩兮。車燈照著江倩兮，她微微眯著眼，迎著燈光走過來。他打開車門下車，站立在車邊，緊張地握著雙手，深深地望著她，望著她和記憶中一樣，款款向自己走來。

  江倩兮走到他面前站定，抬起頭來，望著他問：「你沒有老婆？」

  「沒有。」顧池說。

  「那你為什麼說有？」

  「我沒說過我有。」

  「你讓我誤會你有。」

  「是。」

  「為什麼？」

  顧池這時卻不接話了，江倩兮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壓住自己的急脾氣，儘量輕聲地問：「故意讓我誤會，是不想和我複合嗎？」

  「是。」顧池抬起眼看她，「我不想和你複合。」

  「為什麼？」江倩兮生氣地問。

  「就是覺得咱倆現在不合適了。」顧池很平靜地回答。

  「哪裡不合適？」

  「全部。」

  江倩兮氣笑了：「怎麼，你現在發達了，有名聲了，就看不上我了？」

  「你要這麼說我就得問問你了。」顧池的眼裡也帶上了一絲不悅，「你回來的第一天，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江倩兮說。

  「騙人，你在想這個男人是誰？怎麼這麼老？你甚至還有些害怕我，對嗎？」

  「沒有，我只是覺得有點陌生。」

  「之後你以為我有老婆時又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當然是生氣啦！」

  「然後呢？你也同時鬆了一口氣吧？你覺得我有老婆正好，不然還不知道要怎麼和我繼續。對嗎？」

  江倩兮有些心虛，又有些冤枉：「我……我沒有！」

  「你有。」顧池看著她說。

  「你說我想了我就想了嗎？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江倩兮惱羞成怒道。

  顧池笑了笑：「可能是吧！」

  「我不想和你瞎扯，我就問你，你到底還喜不喜歡我？」江倩兮著急地問。

  「這個問題，應該你來回答我。」顧池說。

  「我……！」江倩兮剛要回答，就被顧池制止了：「江倩兮，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再回答，你知道的，我只做一百分的卷子，也只想要一百分的愛情。

  「如果你對我的愛只是因為一時的感動和依賴，那很抱歉，我不接受。」

  「牛死了！你年輕的時候都沒這麼難追！」江倩兮氣得直跺腳。傻瓜，十八歲的那張戀愛答卷是我手把手帶著你做的，而現在，連我自己都答不上這張試卷了，又怎麼教你呢？

  江倩兮和顧池不歡而散了。江倩兮真的很鬱悶，覺得自己和顧池之間已經沒有障礙了，結果最大的障礙居然是顧池自己。這個男人，是真的在拒絕和她複合，不但拒絕，還拒絕得很徹底，完完全全否定自己對他的感情！氣得她連他的兒子是從哪裡來的都忘記問了！

  什麼一百分的愛情！她對他的感情就算沒有一百分，九十分總有的吧，要求這麼高！氣得她一晚上都沒睡著。

  周南水上班路過江倩兮的工位，敲敲她的桌子，見她醒來才說：「喂，就算你是關係戶也不能上班睡覺吧！」

  「抱歉。」江倩兮緩緩地坐起來，看見四周工位上已經坐滿了人，大家已經開始工作了，江倩兮連忙道歉，「下次不會了。」

  「昨晚沒睡好吧，看你的眼圈黑的！」周南水看著她的眼神帶了一絲絲憐憫，「去洗把臉，然後到我的辦公室來。」

  周南水看江倩兮落寞的樣子，忍不住問：「你們還沒複合？」

  「你怎麼這麼八卦？」江倩兮忍不住吐槽道。

  「我這不是關心顧先生嗎？」周南水道。

  江倩兮陰著一張臉看他：「你的顧先生拒絕我了，說我倆不合適。」

  周南水挑挑眉，瞅了她一眼道：「說句實話，要不是有段淵源，你們兩個現在這樣的狀況確實不合適。這不止是年齡上的問題，還有社會地位和眼界、三觀都有差距，你們兩個一時衝動在一起，然後發生各種矛盾、衝突，最後後悔了，肯定會鬧得很難看，連原來美好的感情都會變質。顧先生謹慎點也是對的。」

  「我覺得他就是瞎操心，能有什麼問題？我以後都讓著他還不行？」 江倩兮說。

  「你看，你這樣的想法首先就不對，一個人能無限制地一輩子讓著另外一個人嗎？」周南水道，「這不是愛情，是回報，是討好。顧先生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想要你這樣？他更希望你幸福吧！」

  江倩兮整個人耷拉下來，一副沒勁的樣子。

  周南水看她一眼，又說：「其實你現在這麼想和顧先生複合，還是因為顧先生保養得好，就像我爸，啊，不對，那個男人，他也去找過我媽，結果看我媽改嫁後生了兩個孩子，老得不成樣子，掉頭就走，哪裡還談什麼感情。」

  「對了。」周南水一副好奇的樣子問，「顧先生要是發福成陳總那樣，你還會留戀他嗎？」

  江倩兮聽著他的提問，想了想，剛張口要回答，周南水卻抬了抬手： 「我不想聽答案。」

  「不想聽答案你問我幹什麼？」

  「如果你說不會我會覺得你冷酷，如果你說會，我會覺得你虛偽，所以沒必要。」

  「沒必要你還問，無聊！」江倩兮生氣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著他給的文件出去了。

  周南水摸摸下巴，嘖了一聲：「真兇，顧先生年輕時怎麼會好這一口？」

  江倩兮回到座位上，還是不能平靜。周南水的那個問題真的很討厭，好像質疑她是個膚淺的人一樣，可是她卻又不得不按他的設想思考，如果顧池發福成陳總呢？

  就在這時，陳海頂著那張胖得五官都擠在一起的臉過來看她：「江倩兮啊，怎麼樣還習慣吧？」

  「挺好、挺好。」江倩兮連忙說道。

  「有什麼不習慣的就和我說啊！」陳海笑眯眯地說。

  「好的、好的。」江倩兮看著陳海頂著他的大肚腩，摸著開始禿的頭髮，油膩地在辦公室里和長得漂亮的幾個女孩各個調笑了幾句然後又靠過來說：「哎，我上次和在 B 城的幾個同學說了你的事，大家叫我組個局。你今晚有空嗎，一起聚聚？」

  江倩兮本來想拒絕，但是一看陳海那張胖臉又莫名其妙地答應了： 「行吧！」

  陳海見江倩兮答應了，開心地走了。

  江倩兮默默地咬了咬大拇指，心想，顧池要是長成陳海那樣的話，那……那真的不太……顏狗表示接受不了，不對，不對，要接觸接觸再看，內在美也很重要……

  江倩兮轉頭看向周南水的辦公室，只見周南水正看著她憋笑。江倩兮對他揚了揚拳頭，臭小鬼，拿誰比喻不好，真是討厭！

  下班後，江倩兮直接坐陳海的車去了訂的飯店，豪華大包間裡已經坐了五個校友，有男有女，江倩兮都不是太熟，沒有本班的，大部分人是因著歡迎她回來這個由頭一起出來聚聚。大家坐下後氣氛就開始熱鬧起來，互相聊著以前大學的事，也有人說說現在工作的事，更多聊的是各自的家庭、孩子，甚至孩子在哪裡上興趣班。

  一頓飯吃得倒是也熱鬧，推杯換盞之間，江倩兮喝多了，傻呆呆地看著陳海，想像陳海就是顧池，陳海是她的青梅竹馬，陳海等了她二十一年，陳海對自己說：江倩兮，你終於回來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也許天亮了，你就回來了。

  江倩兮的心忽然又難過了起來，她猛地喝了一大杯酒，讓洶湧的辣味來抵禦來自靈魂深處的沉悶刺痛。

  同學們見江倩兮挺能喝，喝得更歡快起來，一頓飯吃完，江倩兮幾乎走不動道了。陳海將她扶起來，扶著她往飯店外面走去。江倩兮嘴巴里說著胡話：「陳海，你也挺好！挺不錯！減減肥！減減肥我就行！」

  「為了我，為了我你可以減肥嗎？」江倩兮拉著陳海的胳膊問。

  陳海一頭霧水，但也不和一個醉鬼計較：「減、減、減，為了你，我減肥。」

  「你看你，以前好歹也是個型男，看你胖的，看你胖的，你這樣不行！」

  「我胖我吃你家米啦？！」陳海不樂意了，江倩兮一晚上都在嫌棄他胖，他老婆還沒嫌棄呢！

  江倩兮暈乎乎地被陳海扶著站在飯店門口，陳海的司機還沒來，他正打電話催，兩人一個扶一個靠看著還挺親密，顧池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眼神微冷，踱步上前，一把將江倩兮拉了過來。陳海的手還扶著江倩兮，見有人搶，他連忙拉緊她的胳膊：「哎、哎，你是誰啊？」

  「她的監護人。」顧池說著話又用勁一拉，把江倩兮完全拉過來，猛地撞進他懷裡。

  「監護人？江倩兮，江倩兮，他是誰啊？」

  江倩兮醉醺醺地抬眼看看，笑了：「我老公，不對，我前夫。」

  「嗚嗚嗚，怎麼就是前夫了？顧池，我好喜歡你的，你別不要我！」

  江倩兮抱著顧池嗚嗚地哭著，陳海差不多知道兩人有什麼情感糾葛，於是把江倩兮甩給他連忙走人。

  顧池扶著江倩兮上了自己的車，江倩兮和八爪魚一樣，扒拉在他身上，雙手開始不老實地到處亂摸。顧池將她的手緊緊抓住：「別鬧。」

  「顧池，顧池你別生我的氣了。我沒嫌你老，真的，我今天想了一天，剛才都想通了，就算你變成陳海那樣我也喜歡你。我沒那麼膚淺，只看外表的。我有心，能感覺得到你對我的愛，我能感覺到！」江倩兮睜著漂亮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說。

  「我沒覺得你膚淺。」顧池揉揉她的腦袋，「是我不夠好。」

  「你好的，你真的好，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江倩兮一邊說著一邊把雙手抽出來，摟住他的脖子說，「你最好了，誰還能比你好？」

  江倩兮反覆嘀咕著這句話，靠在顧池的胸口睡著了。

  顧池垂下眼眸看著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白裡透紅，睡著的樣子就像童話里的公主，美麗鮮艷，讓人控制不住地想吻她。顧池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嘴唇，當年他有多愛吻她，現在就有多期望再吻一次。

  顧池知道自己幾乎丟盔棄甲了。他當時讓江倩兮誤會自己有老婆，就是為了在他們之間建一道防火牆，讓她不能這樣熱情奔放不顧一切地向他衝來，那樣的她，自己幾乎沒有一絲一毫抵抗的力量。

  現在防火牆破了，他似乎只能繳械投降了……

  可是他真的不能，他的人生就像夕陽，已經只剩下最後的餘暉，而她卻是正當午的太陽，那麼活力四射，耀眼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