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勇士 4

2024-10-08 06:44:51 作者: (英)弗·福賽斯

  在漢普郡果園裡說定的事情使美英情報機關的兩位主管作出了一系列決策。首先,他們要獲得各自領導的認可和批准。

  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作起來難,因為麥克·馬丁的第一個條件是,「撬棍行動」的知情人數最多不能超過十二個。他的顧慮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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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五十個人知道這麼重要的事情,那麼總有一個人會泄漏出去的。走漏風聲,並非出自蓄意或是惡意,而是不可避免。

  那些曾經深入虎穴執行生死攸關的任務的人都知道,他們整天都會如坐針氈地想著自己的情報會不會出錯,身份會不會被識破;還巴望著自己不會因為某個完全不可預測的因素而露餡,為此而憂心忡忡,焦慮緊張。但最糟糕的噩夢,是得知自己的被捕以及此後漫長而痛苦的死亡過程,僅僅是由於某個白痴在酒吧里向女友吹噓而被別人偷聽了。那是最恐怖的事情。所以,馬丁的要求立即被接受了。

  在華盛頓,美國國家情報局局長約翰·內格羅蓬特批准了這項行動,並答應古米尼會嚴格保密。英國秘密情報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在他的俱樂部里與一位政府官員吃了一頓飯後,也獲得了同樣的承諾。這樣知情者就有四個人了。

  但這兩位官員都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時只盯著這件事。他們都需要一名副手來處理日常事務。中情局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指定了麥可·麥克唐納。這位中情局反恐處的阿拉伯問題專家扔下手頭的所有工作,向家裡解釋說要去英國工作一段時間,馬雷克·古米尼返回美國的時候,麥克唐納已經登上去英格蘭的航班了。

  英國秘密情報局的史蒂夫·希爾也從中東處選出了他的副手——戈登·菲利普。在分手之前,希爾與古米尼還商定,「撬棍行動」的每一個細節都要用一個完美的故事進行掩飾,這樣在十人的知情圈之外,就沒人能猜到一名西方的特工將要滲透進「基地」組織內部。

  對兩個突然調離本職崗位的人員,美英兩個情報機關的解釋是,他們因職業生涯的發展要離職外出,進修六個月。

  史蒂夫·希爾對這兩個現在要一起共事的人作了一番任務交代,告訴他們「撬棍行動」要做些什麼事情。麥克唐納和菲利普都聽得很認真。希爾沒有把他們安排在泰晤士河畔的秘密情報局總部,而是讓他們去了郊外的一棟房子,那是「企業」為自己保留的幾棟安全屋之一。

  他們一放下行李,來到客廳坐下來,希爾就遞給他們每人一本厚厚的卷宗。

  「明天開始建立一個行動中心,」希爾說,「這是要滲透進去的那個人的資料。給你們二十四小時時間把這些內容記住。你們將與他一起共事,直至他出發的那一天,之後的工作還要圍繞著他繼續展開。」

  他又把一份薄薄的卷宗放在了茶几上:「這個,是他要去冒名頂替的人。顯然,我們了解到的情況非常有限。但這是美國的審訊官在關塔那摩對他盤問了幾百個小時之後所獲得的全部情況。這些也要記住。」

  在他離去後,兩位年輕的特工去找管家要來一大壺咖啡,開始了閱讀。

  一九七七年夏天,麥克·馬丁是一名十五歲的中學生。在英國法恩伯勒參觀航空展覽時,他迷上了飛機。他的父親、弟弟也和他在一起觀看。他們都被各種戰鬥機、轟炸機、特技飛行員和第一次亮相的原型機迷住了。對麥克來說,航展的高潮是觀摩來自傘兵部隊的「紅魔」特技飛行表演。他們的自由降落真是棒極了。空中的一個個小點撲向地面,精準地落入圈定的微小的著陸區中心。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今後要做什麼了。

  一九八○年,在海利伯雷學校的最後一個夏季學期,麥克·馬丁寫了一封信給傘兵部隊,並於同年九月獲得了奧爾德肖特的傘兵團司令部的一次面試機會。他到了那裡,凝視著一架老式的「達科他」C-47運輸機,當年他的前輩們就是從這架飛機跳下去,奪取阿納姆大橋的[1]。一位中士把他和另外四個中學畢業生領進了面試室。

  學校對他的評語是學習成績尚可,但體育成績很出色。這正符合傘兵部隊的要求。他被錄取了,並在九月底時開始了為期二十二周的魔鬼訓練,這次訓練一直持續到一九八一年四月。

  先是四周的行軍、基本武器的使用、野戰技能和體格訓練,然後是兩周的鞏固,再加上信號、急救和防核武器及生化武器的學習。

  第七周是體能強化,訓練的要求不斷增強,但第八周和第九周的訓練強度簡直令人無法忍受——在隆冬季節穿越威爾斯布雷肯山區的耐力行軍。在那裡,即使是體格強壯的人也常常會被凍死、累死。參加訓練的人數越來越少。

  第十周的課程安排在肯特郡,是射擊訓練,剛滿十九歲的馬丁獲得了神槍手的稱號。第十一周和第十二周是考試周,要背負三個背包在雨雪天氣里踏著泥濘的山路不斷地跑上跑下。

  「考試周?」菲利普咕噥著說,「見鬼,那其餘幾周應該叫什麼?」

  考試周之後,倖存下來的年輕人得到了他們覬覦已久的紅色貝雷帽,然後又是布雷肯地區的三周防禦訓練,包括巡邏和實彈射擊。時間是一月下旬,布雷肯山區是一片荒涼的冰天雪地。這些年輕人要在潮濕、冰涼的地上睡覺,而且不能生火。

  第十六周至第十九周是麥克·馬丁所嚮往的:在皇家空軍阿賓頓基地的空降課程。在那裡,又有幾個人被淘汰了。最後是「飛翼閱兵」,他們最終如願以償地佩上傘兵的飛翼徽標。那天晚上,奧爾德肖特古老的一○一俱樂部舉辦了一場狂歡晚會。

  接下來的兩周是野外演習,稱為「最後一關」,以及一些潤色性質的閱兵隊列聯繫。第二十二周是「畢業檢閱」,自豪的家長們得以在此時觀摩他們的孩子奇蹟般地變成了戰士。

  戰友們早就把二等兵麥克·馬丁視為一塊當軍官的料。一九八一年他去桑德赫斯特軍事學院參加短期進修,回來時便成了一名少尉。如果他認為榮譽在等待著他,那麼他完全想錯了。

  傘兵團下面有三個營,馬丁被分配到第三營。當時,三營正駐紮在奧爾德肖特,處於「企鵝模式」。

  每九年中的三年,或每三次拉練中的一次,這個營的士兵都要卸下跳傘裝備,坐上卡車,當普通步兵。傘兵們都不喜歡「企鵝模式」。

  馬丁作為一名排長,被分配到了新兵排,去訓練新兵們經歷他自己經歷過的那些磨難。他也許會作為一隻「企鵝」一直在三營待下去,多虧了那個遙遠的加爾鐵里將軍。一九八二年四月一日,阿根廷總統加爾鐵里將軍入侵了福克蘭群島。三營接到通知,要隨時作好開拔的準備。

  一星期之內,在誓不屈服的瑪格麗特·柴契爾首相的命令下,英國軍方組建了一支特遣艦隊開赴南大西洋。在那裡,等待著他們的是南半球的冬季,伴隨著紛飛的雨雪和洶湧的海浪。

  馬丁一行人乘坐著「坎培拉」號客輪南下,中途在常年颳風的荒涼的阿松森島作了一次休整。其間,他們等待著最後的外交努力,說服加爾鐵里將軍將阿根廷部隊撤出福克蘭群島,或柴契爾夫人把英國特遣艦隊撤回去。但兩個人誰也不肯讓步,外交努力宣告失敗。在遠征特遣艦隊唯一的航空母艦「皇家方舟」號的庇護下,「坎培拉」號繼續南下航行。

  隨著局勢的發展,英軍明白登陸戰勢在必行。馬丁和戰友們乘直升機從「坎培拉」號過駁到一艘登陸艦上。客輪上的優越條件和文明生活結束了。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馬丁他們由「海王」直升機接駁時,其中一架「海王」墜海了,帶著十九名特別空勤團戰士一起沉入了海底。這是特空團損失最為慘重的一個夜晚。

  馬丁率領三營的三十名戰士在聖卡洛斯海域登陸。這裡距主島的首府斯坦利港還有好幾英里的路程,但正是這個原因使阿根廷軍隊對此地放鬆了守衛。傘兵和海軍陸戰隊戰士們一起開始冒雨急行軍,穿越濕淋淋的泥地向著東方的斯坦利港進發。

  他們的行軍背包里裝備了所有用品,重得像是背著一個人。空中出現了阿軍的一架「天鷹」戰鬥機,似乎在向海灘俯衝,但阿根廷人的主要目標是海岸附近的英國艦船,而不是地面的人員。如果船被擊沉,那麼岸上的人也完蛋了。

  他們真正的敵人是寒冷、連綿不絕的冰冷雨水和光禿禿的沒有樹木遮掩的地形,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朗頓山。

  三營在山腳下一座叫埃斯坦西亞的孤獨的農場裡稍事休整,並作好了戰鬥準備。那是六月十一日與十二日之間的夜晚。

  原本他們打算來一次靜悄悄的夜間奇襲,但不幸的是,米爾恩下士踩響了一顆地雷。此後就熱鬧了。阿軍的機關槍開火了,照明彈把山頭和山谷照耀得如同白晝。三營可以跑回去尋求隱蔽,或者冒著槍林彈雨衝上去奪取朗頓。最終,他們奪取了朗頓,付出的代價是二十三名戰士陣亡,四十人受傷。

  這是麥克·馬丁第一次真刀真槍地參加戰鬥,子彈在他的耳邊呼嘯,戰友們在他的身邊倒下。他感覺到舌頭上有一種奇怪的金屬味,那是恐懼的味道。

  但他毫髮未損,而他那個三十人的排,包括一名軍士和三名下士在內,共計六人陣亡,九人負傷。

  守衛在山樑上的阿軍士兵,是被強制徵募入伍的。富人的孩子可以設法免除兵役,窮人家的孩子可不行。這些小伙子想回家,他們討厭這裡的雨水、寒冷和泥地。他們已經從軍營和工事裡撤出,踏上了返回斯坦利港的路。

  黎明時,麥克·馬丁站在山樑上,眺望著東方的斯坦利港和朝陽,再次想起了已經遺忘多年的先輩們的神靈。他向他們感恩祈禱,並發誓永世不忘。

  當十歲的小孩麥克·馬丁在巴格達市沙頓區的花園裡奔跑雀躍、引得父親的那些伊拉克朋友感到欣喜之時,在一千英里以外的地方,一個男孩誕生了。

  在巴基斯坦白沙瓦通向阿富汗賈拉拉巴德的道路以西,坐落著白山山脈,其最高峰是托拉博拉。

  從遠處看,這條山脈像是分隔兩個國家的一塊巨大的屏障,山上荒涼、寒冷,山頭終年積雪,到了冬天整個山區都是白雪皚皚。

  白山在阿富汗這一側,而薩費德山則在巴基斯坦那一邊。清澈的溪水裹挾著融化的雪水從白山流入賈拉拉巴德周圍肥沃的平原,形成了許多山谷平地、可種莊稼的田地、種水果的果園和養山羊的牧地。

  這裡的生活很艱苦,由於生活資源短缺,山谷里的村莊都很小,很分散。這片土地上生長的人們,就是普什圖人,舊時的大英帝國就知道他們,畏懼他們,稱他們是帕坦人。那時候,帕坦人以險要的地勢為屏障,用包黃銅的長筒毛瑟槍——「火銃」作戰,每個人的槍法都很準,簡直可與現代的狙擊手媲美。

  英統印度時期的詩人魯德亞德·吉卜林只用四句詩就描繪出了山地人對那些英國斥巨資培訓的軍官們來說,具有何等致命的威脅:

  邊防戍所的混戰,

  在黑暗泥濘中征行,

  兩千英鎊的訓練,

  隕於十盧比的火銃。

  一九七二年,在其中的一片山谷平地上,有一個叫馬洛柯的小村子。與所有類似的村莊一樣,它也是以創建村子的早已過世的勇士命名的。村裡有五座砌著圍牆的院子,居住著幾代同堂的大家庭。每座院子大約住著二十口人,村子的族長叫努里·汗。在一個夏日的晚上,男人們都圍坐在他家院子的篝火旁,喝著一種不加糖和奶的熱茶。

  與所有的院子一樣,住房和牲畜棚的牆壁就是圍牆。桑木柴火的火焰燒得很旺,遠處太陽正在西沉,黑暗慢慢降臨山區,雖然是盛夏,夜晚也有陣陣涼意。

  在女眷居住區,說話聲都是很低沉的,但如果有一個聲音特別響,那麼男人們就會停止他們愉快的交談,等待著消息傳過來。努里·汗的妻子正懷著她的第四個孩子,丈夫祈求真主賜給他第二個兒子。這裡的風俗就是要有兒子——年輕時能夠放羊,成年後能夠看管院子。努里·汗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火焰照亮了那些長著鷹鉤鼻和留著黑色大鬍子的臉龐。這時候,接生婆從陰影中匆匆走了出來。她在父親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於是他那紅臉膛上綻開了歡快的笑容。

  「好啊,我有了一個兒子!」他叫道。他的那些男性親戚和鄰居們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空氣中瀰漫著歡呼聲和步槍朝夜空射擊的爆裂聲。人們互相擁抱、慶賀,感謝仁慈的真主賜給他的子民一個兒子。

  「你給他起什麼名字?」附近院子的一個牧民問道。

  「用我祖父的名字,伊茲瑪特,願祖父的靈魂永久安息。」努里·汗回答說。這樣,過幾天就會有一位伊瑪目來這個村子,主持起名儀式並實施割禮。

  這個孩子的成長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在該蹣跚學步時,他就搖搖擺擺地走路;該奔跑時,他就自由地奔跑。與農家男孩們一樣,他想做大孩子能做的事情,在五歲時的夏天,他就幫家裡趕著羊群去高山的牧地放牧了。而婦女們則去割草,為牲畜的過冬備足飼料。

  他渴望脫離在屋子裡與女人為伴的生活。他一生中最自豪的事就是他終於被允許坐到篝火旁的男人圈裡聽故事,傾聽僅僅在一百五十年前,普什圖人如何在這裡的山區打敗紅衣服的英國人,好像發生在昨天似的。

  他的父親是村里最富的人,是通過這裡唯一的方法致富的——飼養奶牛、綿羊,放養山羊。這些牲畜,加上精心的管理和艱苦的勞動,能為家人提供肉、奶和毛皮;小塊的玉米地能使家人吃上粥和麵包;漫山遍野的桑樹和果園還能帶來一點水果和堅果。

  出生後的八年時間裡,伊茲瑪特·汗從沒有離開過這個村莊,因為沒有必要。五個家庭合用一座小小的清真寺,並在星期五相約去作禱告。伊茲瑪特的父親很虔誠,但不是原教旨主義者,也絕對不是狂熱分子。

  當時的阿富汗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自稱為阿富汗民主共和國,但顯然名不副實。在蘇聯的大力扶持下,政府由共產黨領導。在宗教方面就顯得怪異了,因為居住在荒野里的人們在傳統上是虔誠的穆斯林,對他們來說,無神論意味著真主是不存在的,這是不可接受的。

  同樣傳統的阿富汗城裡人則較為隨和——狂熱的浪潮是後來才席捲他們的。婦女也能接受教育,很少有人戴面紗,唱歌跳舞不但允許而且還很流行,可怕的秘密警察關注的是那些政治上的反對派,而不是寬鬆的宗教活動。

  馬洛柯村有兩條路可以通向外面的世界,其中,那條小路是由庫奇民族的遊牧民趕著騾隊、載著違禁品開闢出來的,以避開通向開伯爾山口的那條大路,因為大路上有巡邏隊和邊防軍,嚴密監視著巴基斯坦帕拉奇納鎮的邊境一帶。

  庫奇人為他們帶來來自平原、城鎮、遙遠的首都喀布爾以及山谷外面世界的消息。此外,村里還有一台收音機,是那種珍貴的老式機子,每次開機後都會發出一陣噝噝啦啦的亂響,接著冒出他們能夠聽懂的語言。那是英國廣播公司的普什圖語節目,向普什圖族人進行非共產主義的宣傳。那是一個和平寧靜的童年時代。然後蘇聯人來了。

  對馬洛柯村來說,誰對誰錯他們都無所謂,也不怎麼關心。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共產黨總統已經得罪了蘇聯老大哥,因為控制不了自己的國家。村民們關心的是,蘇聯的千軍萬馬從烏茲別克斯坦加盟共和國渡過阿姆河,穿過薩朗山口,攻占了他們的首都喀布爾。這已經不是伊斯蘭教與無神論的對抗了,這是侮辱。

  伊茲瑪特·汗受過的教育非常有限。他已經學會了用《古蘭經》作祈禱,儘管使用的是他不懂的阿拉伯語。當地的伊瑪目並不常駐在村里,所以通常是努里·汗主持作禱告,他還教村裡的男孩們基本的讀寫,但僅限於普什圖語。是努里·汗教給了兒子普什圖規則,也就是普什圖人的生活規則。榮譽、好客和受侮辱時的復仇,都是這個規則的內容。現在莫斯科已經侮辱了他們。

  山區人首先開始抵抗蘇軍。他們自稱為「上帝的勇士」,即穆斯林戰士。但山民們需要召開一次大會,以決定該怎樣抵抗,由誰領導。

  他們對於冷戰一無所知,但現在他們得知他們有了強大的朋友——蘇聯的敵人。這真是再好不過了。敵人的敵人——首先是鄰國巴基斯坦,其領導人是齊亞·哈克將軍;哈克將軍還與一個叫美國的信奉基督教的超級大國結了盟,還有美國的朋友英國——山民們曾經的敵人。

  食髓知味。經歷過戰鬥行動之後,麥克·馬丁已經喜歡上了戰鬥。後來他又去北愛爾蘭對付愛爾蘭共和軍。那裡條件很艱苦,而且危險性很大,後腦勺隨時可能挨上一顆狙擊手的子彈,同時,巡邏任務也枯燥乏味。因此他想跳槽,換一個部隊。他於一九八六年申請加入特別空勤團。

  特空團的相當一部分官兵來自傘兵部隊,因為兩者的訓練和作戰任務相類似,但特空團聲稱他們的考核更為嚴格。麥克·馬丁的檔案被送到了位於赫里福德的特空團團部,他流利的阿拉伯語能力得到了關注,於是他獲准參加選修的訓練課程。

  特空團只錄用身體非常強壯的人,並對他們進行再訓練。馬丁與其他從傘兵、步兵、炮兵、騎兵、裝甲兵和工程兵部隊中調過來的人一起,參加了為期六周的標準基礎訓練課程。相比之下,另一支特種部隊特別海勤團,則只從海軍陸戰隊中挑選人員。

  這是一門簡單的課程,只基於一個理念。訓練的第一天,一位中士教官微笑著告訴全體學員:「在這個課程里,我們並不是要努力訓練你們,而是想努力整死你們。」

  他們說到做到。最後,只有百分之十的申請者通過了基礎訓練。馬丁通過了。接下去是野戰訓練,在伯利茨的叢林進行。最後是回到英格蘭的反審訊訓練。所謂的「反審訊」是指,在受到極不愉快的對待時保持沉默。幸好特空團和志願者隨時都有權選擇回去,返回原部隊。

  馬丁在一九八六年夏末正式加入第二十二特別空勤團,擔任上尉指揮官。他選擇的專業是自由跳傘的A中隊,作為一名傘兵,這個選擇是很自然的。

  在傘兵部隊裡他沒有用上阿拉伯語,現在在特空團,他的阿拉伯語派上用場了。英國特空團與阿拉伯世界有著長期而親密的關係。這種關係是一九四一年在埃及西部的沙漠裡形成的,特空團對阿拉伯沙漠的特殊感情從來沒有淡化過。

  特空團是唯一實際盈利的部隊,這是一個有點玩笑性質的聲譽,不是十分正確,但基本接近。因為特空團官兵是世界上最吃香的保鏢和保鏢教官。在阿拉伯地區,一些蘇丹國和酋長國競相請求特空團培訓他們的私人保鏢衛隊,而且他們出手大方。馬丁的第一次任務是去利雅得培訓沙烏地阿拉伯國民警衛隊,但在一九八七年夏天,他被召回英國。

  「我不喜歡這種事情,」指揮官在赫里福德的特空團團部辦公室里說,「一點也不喜歡。但『綠泥』要借用你。是阿拉伯方面的任務。」

  「綠泥」是軍人對情報人員的偶爾的友善稱呼,指的是秘密情報局,即「企業」。

  「他們自己不是有說阿拉伯語的人嗎?」馬丁問道。

  「哦,有,有很多呢。但問題不在於會說這種語言。而且實際上也不是去阿拉伯。他們要派一個人滲入阿富汗的蘇軍後方,去支持那裡的抵抗運動,幫助穆斯林游擊隊。」

  當時巴基斯坦的軍事獨裁者齊亞·哈克將軍已經公開下令,西方的現役軍人不得取道巴基斯坦進入阿富汗,他不希望看到取道巴基斯坦滲入阿富汗的美英現役軍人被蘇聯人抓獲,遊街示眾。但他沒有說,他自己下屬的聯合情報局很樂意把美國的救助物資發送到穆斯林戰士的手中。

  蘇軍占領阿富汗的中期,英國決定扶持的人不是巴基斯坦選定的希克馬蒂亞爾,而是塔吉克人沙阿·馬蘇德,因為馬蘇德沒有躲到歐洲或巴基斯坦,而是在英勇抵抗蘇軍的侵略。問題是如何把援助物資送到他的手裡。他的根據地在阿富汗北方。

  在開伯爾山口附近的穆斯林游擊隊中找幾個好嚮導倒不成問題。早在英國統治印度時期,只要花幾枚金幣,就能讓他們帶你走很遠。有句老話說:「阿富汗人的忠誠是買不到的,但可以租用。」

  英國秘密情報局總部當時還在大象堡附近的世紀大廈,在那裡,秘情局的人告訴馬丁:「上尉,在任何階段你都可以拒絕。所以,從技術角度而言,你必須從部隊辭職。當然,你回來之後——」他很好心,說的是「你回來」,而不是「如果你能回來」——「你可以恢復軍籍,而且官復原職。」

  麥克·馬丁清楚地知道,在特空團內部已經有了一支極為秘密的「革命戰爭聯隊」,其任務是儘可能在全世界範圍內的社會主義國家裡製造混亂。他提及了這個情況。

  「我們比他們更加隱蔽,」秘情局官員說,「我們把這支部隊稱為『獨角獸』,因為它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其人數從來沒有超過十二個,現在這支部隊只有四個人。我們真的需要先派遣一個人通過開伯爾山口進入阿富汗,找一個當地的嚮導,再由嚮導陪同我們前往沙阿·馬蘇德在開展抵抗運動的潘傑希爾山谷。」

  「要帶上禮物嗎?」馬丁問。

  那位情報官作了一個無助的手勢。

  「恐怕只能帶一點點。一個人能帶多少東西呢?但以後,如果馬蘇德能派他自己的嚮導南下到邊境來接應的話,我們也許能用騾隊馱上更多的裝備。要緊的是先接上頭,明白了嗎?」

  「那禮物呢?」

  「鼻煙,他喜歡我們的鼻煙。哦,還有兩根地對空『吹管』,帶飛彈的。他吃夠了蘇軍空襲的苦頭。你還要教他們如何使用。我估計你要離開六個月的時間。怎麼樣?」

  在蘇軍入侵的前六個月里,顯然有一件事是阿富汗人一直無法做到的,那就是團結。阿富汗眾多各自為戰的游擊隊在白沙瓦和伊斯蘭瑪巴德開會爭論了幾個星期,巴基斯坦軍隊堅持只能把美國的資金和武器派發給經認可的抵抗組織,在這個原則之下,游擊隊的數量才最後減少到了七個。每支游擊隊都有一個政治領導人和一名軍事指揮官。這就是「白沙瓦七雄」。

  這七雄里只有一支游擊隊的領導人不是普什圖人,他就是拉巴尼教授,他的軍事指揮官艾哈邁德·沙阿·馬蘇德極具領袖氣質,兩人都是來自遙遠北方的塔吉克人。其他六支游擊隊的指揮官們,有三個很快就獲得了「古奇指揮官」的綽號,因為他們極少進入被占領的阿富汗,而是喜歡身著西服,安全地待在國外。

  剩下的三個中有兩個,薩耶夫和希克馬蒂亞爾,都是極端伊斯蘭的「穆斯林兄弟會」的狂熱支持者。希克馬蒂亞爾尤其殘忍,報復心極強,到後來,他處決的阿富汗人要比他殺死的蘇聯人還多。

  在伊茲瑪特·汗出生的楠格哈爾省,當地游擊隊領導人是莫爾維·尤尼斯·哈利斯。他是一位毛拉,即伊斯蘭學者,也是一位布道者。他看不慣希克馬蒂亞爾的嗜殺成性,希克馬蒂亞爾也不喜歡他。

  尤尼斯·哈利斯雖然年過六十,是七個游擊隊領導人中最年長的,但在此後的十年時間裡,他常常殺入被蘇軍占領的阿富汗,親自領導他的游擊隊員。在他不在的時候,他的軍事指揮官是阿布達爾·哈克。

  一九八○年,戰火燒到了白山山區。山腳下的賈拉拉巴德到處是涌動的蘇聯人。蘇聯空軍開始對山村實施懲罰性的空襲。在馬洛柯村,努里·汗已經宣誓效忠於尤尼斯·哈利斯,並由此獲得授權,可以組建自己的義勇軍。

  在發生空襲時,努里·汗可以把村裡的大多數牲畜和財產藏匿到山上迷宮般的天然洞穴里去,村民們同樣也能躲進裡面。但他還是決定讓婦女和兒童跨越國境去巴基斯坦避難。

  這支小小的逃難隊伍在旅途上需要一位男性的陪護,將他們一路護送到巴基斯坦並留在白沙瓦,可能要一直待到戰爭結束。作為村長,他指定了他的父親,一位年過六十、腿腳不便的老人。旅途上要用的毛驢和騾子已經備妥了。

  八歲的伊茲瑪特·汗要被遣送出去了。他強忍淚水,與父兄擁抱告別,牽上他母親騎著的騾子,轉身走向高山,走向巴基斯坦。他這一去就是七年,當他返回時,他要向蘇聯人發起猛烈的反擊。

  為在世人眼裡顯得合法化,阿富汗商定每個軍閥或游擊隊都要成立一個政黨。尤尼斯·哈利斯的黨派叫伊斯蘭真主黨,他手下的每個人都要加入。在白沙瓦郊外,一座龐大的帳篷城已經匆忙搭建起來了,還標著聯合國「UN」的字樣,伊茲瑪特·汗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組織。聯合國已經同意,每個軍閥——現在已經搖身一變成了政黨領袖,都應該有他們自己的難民營,不是這個黨派的人不得進入。

  除了聯合國,還有另一個組織在分發食品和毯子,它的標記是一個粗短的紅色十字。伊茲瑪特·汗之前也從來沒有見過。但他見過熱湯,經過艱苦的翻山越嶺,他喝了滿滿一碗熱湯。對於難民營的難民和通過聯合國接受西方捐助的人,還有一項要求:男孩子必須在各自的難民營里上古蘭經學校。不是學習數學、科學、歷史和地理,而是無休止地誦讀《古蘭經》。除此之外,他們學到的只有這場戰爭。

  這些學校的伊瑪目大多是沙特人,主要是由沙烏地阿拉伯提供資金。他們帶來了伊斯蘭教在沙烏地阿拉伯唯一許可的經文版本:瓦哈比教派版本,這是伊斯蘭世界最嚴格、最苛刻的經文。這樣,在分發食品和藥品的紅十字標記底下,阿富汗整個年輕一代將要接受狂熱主義的洗腦。

  努里·汗儘可能來難民營探望家人,一年兩到三次,他不在時,義勇軍由他的長子領導。旅程很艱辛,努里·汗看上去一次比一次見老。一九八七年他過來的時候,看上去滿臉皺紋、神情疲憊。伊茲瑪特的兄長在一次空襲時組織義勇軍戰士去山洞隱蔽,結果自己卻被炸身亡。那年伊茲瑪特十五歲,當父親讓他回去參加抵抗運動,當一名穆斯林戰士時,他心中充滿了自豪感。

  當然,女人們哭得很傷心,還有說話含糊不清的祖父,在白沙瓦郊區的平原上已經活不過冬天了。於是,努里·汗帶上他唯一健在的兒子,以及另外八個他帶過來探視家人的族人,向西邊進發。他們要翻越崇山峻岭進入阿富汗的楠格哈爾省,再次投身戰爭。

  伊茲瑪特回到阿富汗後,發現他的祖國已經面目全非,千瘡百孔。所有的山谷里,幾乎沒有一座完整的小石屋。蘇軍的「蘇霍伊」戰鬥轟炸機和「雌鹿」武裝直升機已經摧毀了從潘傑希爾以北的眾多山谷,那正是沙阿·馬蘇德的戰區——帕克蒂亞省和興凱山脈。平原上的人們已被阿富汗軍隊控制,或被經蘇聯克格勃調教過的秘密警察馴服。

  但山里人,以及那些從平原和城裡逃出來加入抵抗的人,仍是倔強的,不好對付的。後來,時間證明他們也是不可征服的。雖然現在有空中掩護——以前英軍入侵時沒有過——但從喀布爾到賈拉拉巴德的一路上,蘇軍正在遭受著當初英國人的同樣命運,經常被炸得人仰馬翻。

  這一帶道路很不安全,因為有游擊隊的埋伏;山區無法接近,除非有空中掩護。自從一九八六年九月穆斯林戰士裝備了美國的「毒刺」飛彈以後,蘇軍的戰機被迫到高空去飛行,但太高了又會影響對地攻擊的準確性,而太低了則有被擊落的危險。蘇軍的損失正在不斷攀升,再加上傷病減員,即使在蘇聯這麼一個有序的國家,士氣也大大下降了。

  這是一場野蠻、殘酷的戰爭。很少有俘虜活著被抓,蘇軍戰士能很快死去算是很幸運了。山民們尤其痛恨蘇軍的飛行員。山民們如果活捉了飛行員,會把他們用釘子釘在太陽底下,再在他們肚子上輕輕地劃上一刀,讓腸子流出來,在太陽底下暴曬,直至最後活活痛死。或者把他們交給手持尖刀的婦女們。

  蘇軍的報復是對一切活動目標——男人、女人、孩子和動物,實施狂轟濫炸和瘋狂掃射。他們漫山遍野撒下了數以百萬計的空投地雷,最終開創了一個遍布拐杖和假肢的國度。截至戰爭結束,有一百萬阿富汗人喪生,一百萬人致殘,還產生了五百萬難民。

  伊茲瑪特·汗在難民營期間懂得了槍械知識,當然,他最喜歡的是「卡拉什尼科夫」AK-47衝鋒鎗。這真是好槍。這種蘇聯製造的武器,世界上持不同政見分子和恐怖分子所廣泛使用的攻擊性武器,現在被用來反擊蘇聯人自己了。美國人提供這種槍枝給游擊隊是有理由的:每一個阿富汗人都可以在打死的蘇聯人身上找到彈盒來補充子彈,免得在彈藥供應不上時還需要翻山越嶺運送進來。

  除了槍枝,其他可選擇的武器有火箭助推榴彈發射器,俗稱火箭筒或火箭彈,簡單易學,裝彈方便,中短程距離殺傷力很強。這也是西方提供的。

  伊茲瑪特·汗已經十五歲了,他長大了,渴望著能在下巴周圍蓄上鬍子,山區很快就把他磨鍊得無比堅強。普什圖山民在他們自己的地盤上健步如飛,跑得像山羊一般快,雙腿似乎不知疲倦,在其他人氣喘吁吁時他們仍能保持正常的呼吸。

  在他回到家裡一年後的某一天,父親把他叫了過去。父親身邊有個陌生人:臉曬得黑黑的,留著一把黑鬍子,身上穿著一件短短的無袖緊身皮衣,足下蹬著一雙結實的行軍靴。在他身後的地上,放著一隻這男孩從來沒有見過的最大的背包,還有兩根用羊皮包裹起來的管子。陌生人頭上戴著普什圖人的頭巾。

  「這是一位客人,也是我們的朋友,」努里·汗說,「他來這裡幫助我們,還要與我們一起戰鬥。他要把這兩根管子帶到潘傑希爾山谷,交給沙阿·馬蘇德。你作嚮導,陪同他去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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