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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5:14:12
作者: (英)亞歷克斯·麥克利茲
情況就是這樣。艾麗西亞·貝倫森並沒有殺害自己的丈夫。一個蒙面人闖進他們家,在一個看似沒有動機的惡行中,開槍打死加布里耶爾,隨後揚長而去,消失在黑夜中。艾麗西亞是完全無辜的。
如果你相信她的解釋,這就是真相。
我不信。一個字也不相信。
在艾麗西亞的敘述中,有明顯的前後矛盾和含糊其詞——比如,實際上加布里耶爾不是中了六槍,而是五槍——有一顆子彈是打在天花板上的。警察發現艾麗西亞時,她不是被綁在椅子上,而是站在房子中間,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她並沒有跟我說那個人有給她鬆綁,也沒有解釋她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這件事情向警方報告。我知道她在說謊。我感到惱火的是,她不僅當面說謊,而且說得不圓,不得要領。當時我就在想,她是不是在試探我,看我會不會相信她的謊言。如果是這樣,我就決定不再多說什麼了。
我默默地坐在那裡。沒想到艾麗西亞先開了口。
「我累了,」她說,「我不想說了。」
我點點頭,因為我不好反對。
「我們明天再繼續吧。」她說。
「還有要說的嗎?」
「是的,最後一件。」
「那好吧,」我說,「明天。」
尤里已在走廊里等著。他把艾麗西亞送回她的房間,我則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我前面說過,多年來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治療一結束,我就趕快把這個過程全部記錄下來。能準確回憶過去五十分鐘的談話內容,對一個心理治療師來說極為重要——否則,許多細節就會被遺忘,瞬間產生的種種情感也會丟失。
我坐在辦公桌前,儘快把我們之間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記錄下來。我寫完之後,把那些記錄抓在手上,大步穿過走廊。
我敲了敲迪奧梅德斯辦公室的門。裡面沒有回答,於是我又敲了一遍。還是沒有人回答。我把門推開一道縫——迪奧梅德斯就在裡面,在那張窄窄的長沙發上睡著了。
「教授?」我再次敲門,敲得更響,「迪奧梅德斯教授?」
他一下驚醒,很快坐起來,眨眨眼睛看著我。
「什麼事?出什麼問題了?」
「我想向你匯報。我是不是要等一會兒再來?」
迪奧梅德斯皺起眉頭,然後搖搖頭。「我稍微睡了一會兒。我習慣了,午飯後小憩片刻。這段午休可以使我整個下午精力充沛。人老了,小睡一會兒是必要的。」他打了個哈欠站起來,「進來吧,西奧。坐下。從你的表情來看,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認為很重要。」
「艾麗西亞的事?」
我點點頭,在辦公桌前坐下。他坐在辦公桌後面。他的頭髮略為翹起,依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要不我待會兒再來?」
迪奧梅德斯搖搖頭。他從大水杯子裡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我現在清醒啦。說吧,什麼事?」
「我剛才一直在跟艾麗西亞交談……我需要你的指點。」
迪奧梅德斯點點頭。此時他睡意全無,興致勃勃:「繼續說。」
我坐下來,開始讀我的筆記。我要讓他了解整個治療過程。我儘可能一字不落地重複她所說的話,把她告訴我的故事完整無缺地複述了一遍:那個窺視她的人如何闖進他們家,如何把她控制起來,以及如何開槍打死加布里耶爾的事情。
我說完後,停了很長時間。迪奧梅德斯不動聲色,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一盒雪茄,以及一台小銀鍘刀。他把雪茄的一頭放進去,然後切掉了一片。
「我們先說說反移情,」他說,「把你的情感體驗告訴我。從頭開始。她開始講述的時候,你有什麼樣的感覺?」
我稍加思索後說:「我感到興奮,我覺得……還有焦慮、害怕。」
「害怕?是你害怕還是她害怕?」
「我覺得都害怕。」
「那你害怕什麼呢?」
「我也說不清楚。害怕失敗,也許是。你知道,我經歷過很多這樣的事。」
迪奧梅德斯點點頭問:「還有什麼?」
「還有挫敗感。在治療過程中,我常常覺得我是失敗的。」
「還有生氣?」
「我想是的。」
「你覺得自己像個失敗的父親,面對一個問題兒童?」
「是的。我想幫助她——但不知她是否想得到幫助。」
他點點頭:「那你就談談這種生氣的感覺吧,多談一點。生氣有什麼表現?」
我猶豫了一下:「呃,治療過程結束後,我經常感到頭疼欲裂。」
迪奧梅德斯點頭表示認可:「是的,確實如此。它總是要以這樣那樣的方式表現出來。『一個沒有焦慮感的受訓者肯定會得病。』這句話是誰說的來著?」
「我不知道。」我聳聳肩,「我就是病態的,而且還焦慮。」
迪奧梅德斯臉上露出微笑:「你早就不是個受訓者了——不過這樣的情感是永遠不會完全消失的。」他說著拿起那根雪茄。
「我們到外面去抽根煙吧。」
我們走到消防通道。迪奧梅德斯慢慢地抽了一口雪茄,仔細思考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
「她在說謊,你知道的吧?」他說。
「你指的是,她說是那個人殺了加布里耶爾?我也這樣想。」
「不僅如此。」
「那還有什麼?」
「所有的。謊話連篇。我根本不信。」
我當時的表情肯定是驚訝不已。我原以為他只是不相信艾麗西亞說的某些部分,沒想到他會全盤否定。
「你不相信有這個人?」
「是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真的有這麼一個人。這只是幻想。從頭到尾。」
「你怎麼這麼有把握?」
迪奧梅德斯衝著我詭異地笑了笑。「就算是我的直覺吧。是我多年與幻想症患者打交道的經驗之談。」我想打斷他,但他把手一揮,讓我先別說,「當然我並不指望你會同意,西奧。你和艾麗西亞談得很深,你的情感和她的情感就像是一團羊毛,相互交織起來了。這就是進行管理的目的——幫助你逐步理順並解開這團羊毛——看清哪些是你的,哪些是她的。我想,一旦你走得更近,看得更清楚,你對於與艾麗西亞·貝倫森的交流,就會有一種全然不同的感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好吧,說得直白一點,我怕她是在你面前表演,是在操縱你。我認為這種表演是精心籌劃的,是為了迎合你的騎士精神……我們不妨說,它是浪漫的本能。從一開始我就明顯地看出,你想挽救她。我敢肯定,對艾麗西亞來說,這點也很明顯。因此她才會誘惑你。」
「你說的和克里斯蒂安如出一轍。她並沒有誘惑我。我完全有能力抵禦一個病人的性誘惑。不要小看我,教授。」
「可不要小看她哦。她的表演非常精彩。」迪奧梅德斯搖搖頭,看向天上灰濛濛的雲層,「這個弱女子,她孤身一人,在受到攻擊的時候,需要別人的保護。艾麗西亞讓自己扮演受害者,讓這個神秘的男人扮演反派。實際上艾麗西亞和這個男人是同一個人。她殺死了加布里耶爾。她是有罪的——而且至今仍然拒絕認罪。所以說她是精神分裂、人格分裂,外加幻想症——艾麗西亞成了無辜的受害者,你成了她的保護者。你與這種幻想症不謀而合,允許她否認她要承擔的一切責任。」
「我不敢苟同。不管怎麼說,我認為她沒有故意撒謊。至少,艾麗西亞認為她所說的都是真的。」
「是的,她是這樣認為的。她受到了攻擊——但是這種攻擊來自她的心理,而不是來自外部世界。」
我知道這不是真相——但繼續爭論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我掐滅了手中的煙。
「依你看,我下一步該怎麼走?」
「你必須迫使她面對真實情況。只有這樣,她才有康復的希望。你必須直截了當地拒絕相信她所說的話,向她發起挑戰,要求她把事實真相告訴你。」
「你認為她會這樣做嗎?」
他聳了聳肩。「這個,」他拼命吸了一口雪茄後說,「誰都不知道。」
「好吧。明天我再跟她談。我會讓她無法迴避的。」
迪奧梅德斯似乎有些不安,他張開嘴,好像還要說點什麼。可是他改變了主意,點了點頭,然後一腳把雪茄踩滅,好像那是最後的決定。「那就明天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