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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5:14:05 作者: (英)亞歷克斯·麥克利茲

  院子裡有很多病人。他們像平常一樣,聚在自己的小圈子裡,閒扯、爭論、抽菸;還有一些人抱在一起,跺腳取暖。

  艾麗西亞抽出一支煙,用兩根細長的手指夾著叼在嘴裡。我替她點菸。火把煙點著時,產生輕微的噝噝聲,發出紅色的微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同時看著我的眼睛。她似乎陶醉了。「你不來一口?這樣是不是不合適?不能與病人一起抽菸?」

  我以為她在跟我開玩笑。不過她說得沒錯。沒有明文規定工作人員不准與病人一起抽菸,但如果工作人員想抽菸,往往都躲在房子後面的消防通道里偷偷地抽。他們肯定不會明目張胆地當著病人的面抽。站在院子裡和她一起抽菸似乎越軌了。也許這只是我的想像,但我總覺得有人在看我們。我覺得克里斯蒂安正從窗戶里窺視著我們。我想起了他說的話:「邊緣性人格障礙的人總是有一股誘惑力。」我看著艾麗西亞的眼睛。它們並沒有誘惑力,甚至連友好都談不上。在這雙眼睛背後,是一個充滿睿智的大腦,不過它剛剛甦醒過來。艾麗西亞·貝倫森,她的力量不可小覷。現在我明白了。

  也許這就是克里斯蒂安覺得有必要給她服用鎮靜劑的原因。他是不是怕她做出些什麼舉動——或者說出什麼話來?我自己對她也懼怕三分,還談不上恐懼——只是有所警惕,有些擔心。我知道我必須步步謹慎。

  「當然抽。」我說,「我也來一支。」

  我用嘴叼著煙,把它點燃。我們默默地抽了一會兒煙,繼續保持著目光接觸,彼此之間只有幾英寸的距離。我感覺到一種青少年時期奇妙的尷尬,這才把目光移開。我用手指著院子,想掩飾這種尷尬。

  「我們邊走邊聊?」

  

  艾麗西亞點點頭:「好吧。」

  我們開始繞著牆,順著院子的邊緣走。其他病人都在看著我們。我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麼。艾麗西亞似乎毫不在意。她好像根本就沒有注意她們。我們就這麼默默地走著。最後,她說:「你還想讓我繼續說嗎?」

  「想說,你就說吧……準備好了嗎?」

  她點點頭:「是的,準備好了。」

  「你們進了房子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人說……他說他想喝一杯酒。所以我給了他一杯啤酒,就是加布里耶爾常喝的那種。我不喝啤酒。屋子裡也沒有其他酒。」

  「後來呢?」

  「他說話了。」

  「說什麼了?」

  「我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

  她突然又沉默了。我耐著性子等待,然後提醒了她一下。

  「我們繼續說吧,」我說,「你們在廚房裡。你當時有什麼感覺?」

  「我不……我根本就記不得當時有什麼感覺。」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在這種情況下,這是常有的事。不同於扭打或者逃跑這兩種通常的反應。我們遭到攻擊的時候,還會出現第三種普遍的反應——我們會動彈不得。」

  「我沒有。」

  「沒有?」

  「沒有。」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做好了準備。我準備……準備跟他拼了。準備——把他殺了。」

  「我明白了。你當時打算怎麼做?」

  「加布里耶爾的那支槍。我知道我必須拿到那支槍。」

  「它在廚房?你把它放在那裡了?你在日記里是這麼寫的。」

  「是的,」她點點頭說,「在窗戶邊上的櫥櫃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了一道長長的煙霧,「我跟他說我要喝水,假裝去拿只杯子,走向廚房——就這幾步路,我卻走了很長時間。我走到櫥櫃前,手不停地發抖……我把櫥櫃打開……」

  「怎麼樣?」

  「櫥櫃裡是空的。那支槍不見了。接著我聽見他說:『杯子在你右邊的櫥櫃裡。』我轉過身,槍在那兒呢——在他手上。他用槍指著我,哈哈笑起來。」

  「然後呢?」

  「然後?」

  「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我想,那把槍是我最後的逃跑機會,現在——現在他要殺我了。」

  「你認為他會殺你?」

  「我知道他會。」

  「那他為什麼遲疑不決呢?」我問,「為什麼他不當機立斷,在闖進你們房子的時候就殺了你?」

  艾麗西亞沒有回答。我看了她一眼。我感到很驚訝,她的嘴角竟然掛著微笑。

  「我小時候,」她說,「莉迪亞姑媽有一隻小貓。一隻虎斑貓。我不大喜歡它。它很野,有時候會用爪子撓我。它一點也不溫馴——而且很殘酷。」

  「動物的行為難道不是出於本能?它們怎麼會殘酷呢?」

  艾麗西亞的目光咄咄逼人:「動物有時候是很殘酷的。那隻小貓就是。有時候它從野外抓回一些獵物——它能抓住老鼠或小鳥。很多時候,那些獵物都是半死不活的。受傷了,但還活著。它就這麼留著它們,逗它們玩兒。」

  「我明白了。你是說你成了這個人的獵物?他和你玩起了虐待遊戲,對嗎?」

  艾麗西亞把吸剩的菸頭丟在地上,然後在上面踩了一腳。

  「再給我一支。」

  我把那包煙遞給她。她抽出一支,自己把它點燃。抽了幾口之後,她繼續說:「加布里耶爾晚上8點才能回來。還有兩個小時。我不斷看那隻掛鍾。『怎麼回事?』那人問,『難道你就不想花點時間和我在一起?』他用槍輕輕地撫弄我的肌膚。在我的手臂上下來回弄著。」說到這裡,她打了個哆嗦,「我說加布里耶爾隨時都可能回來。他說:『那又怎麼樣?他會來救你?』」

  「那你說什麼了?」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不斷地看著那隻鍾……接著我的電話響了,是加布里耶爾。那人讓我接。他用槍頂著我的腦袋。」

  「後來呢?加布里耶爾說什麼啦?」

  「他說……他說拍攝不順利,簡直是噩夢,所以讓我先吃飯,不用等他。他最早也要10點才能回來。我掛上電話。『我丈夫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我說,『再過幾分鐘他就到家了。趁他還沒回來,現在你該走了。』那人笑笑。『我聽到他說要到10點才能回來,』他說,『我們還有好幾個小時呢。把繩子給我拿來,』他說,『或者膠帶紙之類的東西。我要把你綁起來。』

  「我照他說的做了。我知道已經希望渺茫。我知道結果會是什麼。」

  艾麗西亞停住不說了,只是用眼睛看著我。我可以看出她眼睛裡痛苦的神色。我想我是不是把她逼得太厲害了。

  「也許我們應該歇一會兒。」

  「不,我要說完。我必須說完它。」

  她繼續往下說,而且語速也加快了:「我沒有繩子,於是他拿了我懸掛畫布的線。他讓我走進起居室,自己從飯桌邊上拖來一張高靠背椅,讓我坐下,然後用線把我的腳踝綁在椅子上。我覺得線勒得很緊。『求求你,』我說,『求求你——』可是他根本就不聽。他把我的手腕反綁在背後。當時我心想,他肯定會殺了我。我希望……我真希望他把我給殺了。」

  她的話擲地有聲,其激烈程度出乎我的意料。

  「你為什麼這麼希望?」

  「因為他所做的事比這更糟糕。」

  當時我以為她要哭了。我突然想抱著她,把她攬入懷中,親吻她,消除她的顧慮,保證她的安全,但是我控制住了自己。我把煙在紅磚牆上揉滅。

  「我覺得你需要有人來照顧,」我說,「我覺得自己就想來照顧你,艾麗西亞。」

  「不。」她堅決地搖搖頭,「這不是我想從你那兒得到的。」

  「那你要得到什麼?」

  她沒有回答。她轉身走進治療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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