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蒙特里的測試
2024-10-02 04:57:36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聽著,我已經等得夠久了!」在有一天接近黃昏的時候,蒙特里嚴厲地說道。然後又用力搖晃了一下卓爾精靈。
「你在等什麼?」崔斯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道。
「你到底是戰士還是法師?」蒙特里繼續發問,「或者兩者都是?是那種兼職類型?地表的精靈中有許多兼職型的人物。」
崔斯特感到一陣困惑。「我不是法師。」他笑著說。
「你要保密嗎?」蒙特里的聲音帶有責備的意味,不過他的笑容緩和了粗魯的態度。他站在被崔斯特當做臥室的樹洞外面,挺直身體,將雙臂抱在胸前,「這可不行,我接納了你,如果你是法師,你就必須告訴我。」
「為什麼你會這樣說?」不知所措的卓爾精靈問,「你怎麼會認為我是法師?」
「唿唿告訴我的!」蒙特里直白地說道。崔斯特真的感到莫名其妙了。蒙特里便向他解釋:「是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場戰鬥中。你讓自己和一些獸人周圍都變黑了。不要否認了,法師。是唿唿告訴我的!」
「那不是法師法術,」崔斯特無奈地告訴他,「我也不是法師。」
「不是法術?」蒙特里問,「那是魔法物品麼?好吧,讓我看看!」
「也不是魔法物品,」崔斯特回答,「是一種能力。所有卓爾精靈,就算是身份最低微的也能製造出球形黑暗結界。那並不很難。」
崔斯特的回答讓蒙特里想了一會兒。在遇到崔斯特之前,他還沒有跟黑暗精靈打過交道。「你還有什麼『能力』?」
「妖火,」崔斯特回答,「那是一種……」
「我知道那種法術,」蒙特里對他說,「林地牧師經常會使用它。所有卓爾精靈也都能生出妖火嗎?」
「我不知道,」崔斯特誠實地回答,「還有,我還能使用浮空術,或者說過去可以。只有卓爾貴族能夠使用這種能力。不過我的這種能力恐怕很快就會消失了。自從我來到地面上之後,浮空術就總是會失靈,就像我的魔斗篷、靴子和卓爾彎刀一樣。」
「用一下看看。」蒙特里說。
崔斯特用了很長時間集中精神。他感覺到自己變輕了,然後離開了地面。但是剛一升起來,他身體的重量就恢復了。他一下子落回到地上,最高距離地面不過三寸。
「了不起。」蒙特里喃喃地說道。
崔斯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我現在能回去睡覺了嗎?」他一邊問一邊向自己的床鋪轉過身。
蒙特里還有別的打算。他很想試試這位朋友的身手,找出崔斯特能力中的局限,無論那是否和法術有關。一個新的計劃已經在老遊俠的腦海中成形。這讓他必須在太陽下山之前付諸行動。
「等等,」他叫住崔斯特,「你可以等天黑以後再休息。我現在需要你,還有你的『能力』。你能立刻召喚出黑暗結界嗎?還是你必須用一些時間來準備法術?」
「一兩秒就夠了。」崔斯特回答說。
「那麼就拿上你的武器,」蒙特里說,「跟我來。快一點,我不想失去白天的優勢。」
崔斯特聳聳肩,穿上衣服,跟著遊俠來到小樹林的最北邊,一片他們很少涉足的地方。
蒙特里拽著崔斯特一起跪倒下去,指了指一座生滿青草的土堆上的一個小洞。
「那裡住進了一頭野豬,」老遊俠說,「我不想傷害它,但我也不敢靠近過去和它進行交流。野豬是最難以預料的動物。」
隨後兩人間陷入了一陣沉默。崔斯特不知道蒙特里是不是只想等待野豬出來。
「快上吧。」老遊俠催促他。
崔斯特轉過頭,一臉狐疑地看著老遊俠。他覺得蒙特里是要他去和那個沒有受到邀請就住進了小樹林,而且還喜怒無常的客人打招呼。
「去吧,」遊俠繼續說,「把你的黑暗結界放到洞口去,如果你願意的話。」
崔斯特明白了,長出了一口氣。而蒙特里聽到他的聲音,卻咬住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片刻之後,土堆前方的一片區域就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中。蒙特里示意崔斯特等在後面,自己走了上去。
崔斯特緊張地注視著,傾聽著。幾聲高亢的尖叫聲突然響起,蒙特里發出一聲慘叫。崔斯特縱身衝進了結界中,卻差一點被朋友倒在地上的身體絆倒。
老遊俠呻吟著,扭動著身體,並沒有回應崔斯特的低聲呼喚。崔斯特已經聽不到野豬叫聲了。他跪到地上用雙手摸索,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當他摸到蒙特里蜷曲身體,雙手抓住胸口的時候,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蒙特里,」崔斯特喘息著說道。他相信老人一定是受了重傷。他俯下身想要對老遊俠說話,卻又以更快的速度挺起身子——蒙特里的盾牌狠狠撞在了他的面頰上。
「我是崔斯特!」卓爾精靈揉搓著臉上的瘀傷喊道。他聽見蒙特里在他面前跳了起來,又聽到老遊俠的劍被抽出劍鞘。
「我知道!」蒙特里笑著說。
「野豬呢?」
「野豬?」蒙特里說道,「沒有野豬,你這個愚蠢的卓爾。從來就沒有什麼野豬。我們才是對手。這一次我可要找些樂子啦!」
現在崔斯特完全明白了,蒙特里騙他使用黑暗結界只是為了剝奪他的視覺優勢,以平等的條件挑戰他,「那就把劍握緊些!」崔斯特回答道。他也很想和老遊俠比試一下。在魔索布萊城,他最喜歡的就是和札克納梵進行這種武藝測試。
「好好保住你的小命吧!」蒙特里大笑著回應崔斯特的叫陣,隨後便揮出長劍。崔斯特的彎刀立刻將劍刃擋在一旁。
卓爾精靈的兩把彎刀向中路進行了迅捷的直刺。這一次攻擊足以解決掉大部分敵人,但這一次只是在蒙特里早已就位的盾牌上敲出兩聲清響。老遊俠確定了崔斯特的位置,徑直向前衝來。
崔斯特被迫後退,重心落在腳跟上,不過他總算是及時閃到一旁。蒙特里的劍從側面攻來,崔斯特再一次擋住了它。老遊俠的盾牌又從正面發動撞擊,崔斯特將撞擊的勢頭擋偏,同時牢牢站穩了腳跟。
狡詐的老遊俠將盾牌舉高,擋住崔斯特的一把彎刀,也破壞了卓爾精靈的身體平衡。他的長劍呼嘯著向崔斯特的腰間斬來。
崔斯特感覺到遊俠的攻擊。他腳尖用力向後跳去,同時猛然向後收腹挺臀。儘管全力閃避,他還是感覺到劍鋒撕裂了自己身前的空氣。
崔斯特發動反擊,連續數次以刁鑽的角度揮出彎刀,組成一陣複雜兇猛的攻勢。他相信這足以結束這場戰鬥。蒙特里卻預料到了他的每一次攻擊。崔斯特的一切努力只換來了彎刀和盾牌的幾下撞擊聲。緊接著,老遊俠又沖了過來。疲於應付的崔斯特不由得為之感到驚嘆。他也是盲斗老手了,但蒙特里每一天、每一個小時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的,而且過得像絕大多數視力完好的人一樣輕鬆從容。
崔斯特很快就意識到,在黑暗結界中自己不可能贏得這場戰鬥。他想到要將老遊俠引出結界。但這時戰局突然發生了變化——結界失效了。崔斯特相信,他們之間的這場遊戲也可以結束了。他向後連退幾步,腳底感覺到了隆起的樹根。
片刻之間,蒙特里好奇地面對著他的對手。老遊俠注意到了卓爾精靈戰意的變化,便伏低身子,兇狠地沖了過來。
崔斯特自作聰明地想要翻身越過遊俠頭頂,然後趁這個受到迷惑的人類轉回身、一時分辨不出方位的時候再從側面繞回來,向他的背後發動攻擊。
但崔斯特的計策落空了。蒙特里向上舉起盾牌,正好撞到在半空中翻滾的卓爾精靈的臉。崔斯特呻吟一聲,重重地跌倒在地。他在暈眩中晃著頭,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卻發覺蒙特里已經舒服地坐到了他的脊背上,劍刃就搭在他的肩頭。
「你怎麼……」崔斯特問道。
蒙特里的聲音中顯示出崔斯特從沒有聽到過的銳利氣勢,「你低估了我,卓爾精靈。你以為我瞎了眼,無力作戰。絕對不要再這樣想了!」
就在那一秒鐘的時間裡,崔斯特真心以為蒙特里會殺了他。老遊俠是那樣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的輕視傷害了這位老人,同時他也意識到,無論蒙特里·迪布洛奇是多麼自信,多麼有能力,但他蒼老的肩膀上依舊背負著無法擺脫的痛苦。第一次見到這位遊俠時,崔斯特就感到失去視力對於他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現在他更是因此而被卓爾精靈輕視——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痛苦?
「你的戰術太明顯了。」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蒙特里又開了口,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柔和,「既然我伏低了身子,你肯定想要考慮上面。」
「很明顯,只有你感覺到黑暗結界消失了才會這樣預測。」崔斯特有些懷疑蒙特里並非全盲,「在黑暗中,我絕對不會試圖從空中改變自己的位置,這個動作必須藉助眼睛的指引。但一個盲人怎麼會知道結界消失了?」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蒙特里仍然沒有從崔斯特背上下來的意思,「是你的心態!你的腳步聲太輕了,不可能是在絕對黑暗中發出的。還有你的吁氣聲,卓爾精靈!那個聲音顯露出了你放鬆的心情。那時你已經知道,沒有視覺優勢,你是不可能戰勝我的。」
蒙特里從崔斯特的身上站起來,但卓爾精靈依然匍匐在地上,思考著剛才的教訓。他現在才明白自己對於這位朋友了解得太少了。有一些事他看來也許是理所當然,微不足道,但對蒙特里而言卻很重要。
「起來吧,」蒙特里說,「今晚的第一課結束了。這是很有價值的一課,但我們還有很多堂課要上。」
「你說過,我可以睡覺了。」崔斯特提醒他。
「我本以為你的能力應該更強一些。」蒙特里立刻回了一句,同時向仍然趴在地上的黑暗精靈得意地一笑。
在那天晚上和隨後的許多天裡,崔斯特如饑似渴地學習著蒙特里為他安排的各種課程。老遊俠也從這名卓爾精靈口中得到了許多信息。他們的著眼點大多都在當下。蒙特里向崔斯特講述地表世界的各種事情,以及如何在這裡生存下去。而崔斯特總是會在有意無意間提及自己的過去。這幾乎成為了兩個人之間的一種遊戲——談論以前的經歷,不是為了任何實際意義,只是想看看對方會有多麼驚訝。多年以來,蒙特里積累了一些非常棒的冒險軼聞,比如與地精的勇猛戰鬥,以及是那些通常一本正經的遊俠們彼此開玩笑的惡作劇。崔斯特對於自己的過去依然帶有戒心,但他所講的關於魔索布萊城的故事,包括那座兇惡陰險的學院和大家族之間的野蠻戰爭都遠遠超過了蒙特里的想像。
儘管卓爾精靈的故事非常精彩,蒙特里還是知道崔斯特有所保留,這個卓爾精靈依然肩負著重擔。老遊俠一開始並沒有逼迫崔斯特。他保持著耐心,為了崔斯特和他有著同樣的原則而感到高興,而且他們兩個對這個世界也有著非常相近的看法——蒙特里很清楚,崔斯特的遊俠技藝正在迅速增進。
一天晚上,在銀色的月光下,崔斯特和蒙特里一同坐在一棵高大常綠樹高處的粗樹枝上,老遊俠在這根樹枝上放了兩把椅子。明亮的半月在迅速移動的雲朵後面時隱時現,讓卓爾精靈感到格外著迷。
蒙特里當然看不見月亮,但他也同樣享受著清涼的夜晚。關海法正舒服地臥在老遊俠的大腿上。老遊俠用一隻手不經意地放在黑豹肌肉強壯的脖子上,撫摸著它濃密的毛髮,傾聽著微風帶來的許多聲音——那是上千個生靈的竊竊私語。即使卓爾精靈的聽覺遠比蒙特里更靈敏,他卻從沒有注意過這些聲音。蒙特里不時會發出一陣「呵呵」的笑聲——比如,當他聽到一隻田鼠憤怒地向一隻貓頭鷹尖叫(也許那隻貓頭鷹是唿唿?)的時候。那隻貓頭鷹打斷了田鼠進餐,迫使它不得不逃回地洞裡。
崔斯特看看老遊俠和關海法,他們兩個是那樣容易地接受了彼此。崔斯特卻感到友誼給他帶來一種苦澀的感覺,這更多的是來自於他的負罪感。「也許我根本就不該來這裡,」他將眼睛轉向月亮,悄聲說道。
「為什麼?」蒙特里平靜地問,「你不喜歡我燒的菜嗎?」他的微笑解除了崔斯特的心防,卓爾精靈嚴肅地轉回頭看著他。
「我是說,我不應該到地面上來,」儘管心情憂鬱,崔斯特還是努力笑了一聲,「有時候,我覺得我的選擇很自私。」
「生存通常都是自私的。」蒙特里回答,「我有時候也會這樣想。我曾經被迫將手中的劍插進一個人的心臟。這個世界的殘酷會讓人深深悔恨,不過這個世界的仁慈之處在於,你的懊悔只是一種轉瞬即逝的輓歌,你肯定不會背負著它進入戰鬥。」
「我是多麼希望它能夠逝去啊,」崔斯特說,他說話的對象更多是他自己,是月亮,而不是蒙特里。
卓爾精靈的這句話卻正好擊中蒙特里。他和崔斯特的關係越近,就越能夠感受到他至今還不清楚的這個卓爾精靈的負擔。從精靈的標準判斷,崔斯特還很年輕,但已經去過許多地方,更擁有遠超過絕大多數職業軍人的作戰技藝。不可否認,崔斯特的黑暗傳承會讓他在這個充滿敵意的地表世界處處碰壁。但根據蒙特里的評估,僅憑自身所具備的種種才能,崔斯特就能突破這些敵意和偏見,過上長久的舒適生活。所以,讓蒙特里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這個黑暗精靈還會有如此沉重的負擔?崔斯特的微笑掩蓋不住他的痛苦,他對自己的懲罰遠超過他應該受到的。
「你的悔恨都是真實的嗎?」蒙特里問他,「你一定也明白,其中大部分都不是。大多數自己給自己加上的包袱其實都只是錯覺。我們——至少是我們真實的內心總是會用過於嚴厲的標準審判我們自己,我們甚至不認為其他人應該接受這樣的標準。我想,這是一種詛咒,或者是一種祝福,這要由你如何看待它來決定。」老遊俠用看不見事物的眼睛注視著崔斯特,「將它作為一種祝福吧,我的朋友,是你內心的呼喚讓你能夠奮力攀登你本來達不到的高度。」
「一種充滿挫敗感的祝福。」崔斯特不經意地回答道。
「那是因為你沒有停下來想一想這種攀登對你的提升,」蒙特里立刻做出回應,仿佛他早就想到了卓爾精靈會這樣說,「志向越小的人成就也就越小,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我想,去抓星星總要比坐在地上胡思亂想更好,哪怕你知道自己不可能夠到星星。」老遊俠向崔斯特露出了他那種典型的狡猾微笑,「至少你站直了身子,看到了更好的風景,甚至還能摘到枝頭上低垂的蘋果!」
「也許還會被一個躲在暗處的刺客盯上,喪命在一支低飛的箭下。」崔斯特沒好氣地說。
對於崔斯特倔強的悲觀情緒,蒙特里無可奈何地側過頭。這個好心腸的卓爾精靈心上的傷痕讓老遊俠感到了深深的痛楚。「他也許會被箭射中,」他說出口的這句話比他所希望的更嚴厲了一些,「但只有對努力生活的人,死亡才是重要的!就讓你的箭射下來吧,我要說,它只會射中那個縮在地上的傢伙。沒有人會憐惜他的死亡!」
崔斯特無法否認蒙特里的邏輯,更無法決絕老遊俠給他的安慰。在過去幾個星期里,蒙特里在閒談中向他展示的哲學思想和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實在卻又沉重地滲透進他的心靈,讓他感受到一種豐沛的青春力量。很久以來,崔斯特的內心都不曾如此安寧過。能夠與現在相比的大概只有札克納梵訓練他的那些日子——那段日子實在是太短暫了。老遊俠的話語給崔斯特帶來了安慰,卻還是無法抹去那些一直在折磨他的回憶。死去的札克納梵,死去的喀拉卡,還有那些死去的村民,他們的聲音依舊不斷從遠處飄來。「崔斯怪」的叫喊聲總是會趕走蒙特里給他的那些善意的教誨。
「我可不想再這樣拐彎抹角下去了,」蒙特里似乎有些心緒不寧,「崔斯特·杜堊登,我稱你為朋友,我希望你也這樣稱呼我。那麼,如果我不能知道到底是什麼重擔壓彎了你的腰,不能為你分憂解難,我又算是什麼朋友?我是不是你的朋友,這要由你來決定,但如果我不是,那麼我不知道繼續在你身邊這樣疑神疑鬼又有什麼意義。告訴我,崔斯特,否則就離開我的家!」
崔斯特幾乎無法相信一直以來都那麼耐心和從容的蒙特里竟然會把自己逼到這步田地。卓爾精靈的第一個反應是退縮,在這個放肆的老人面前用憤怒築起一道牆,將他認為是個人隱私的東西緊緊抱在懷裡。但沒過多久,崔斯特就擺脫了自己最初的驚訝,開始認真思考蒙特里的話,這讓他明白了一個根本性的事實,也從而理解了老人為什麼可以如此放肆:他和蒙特里已經成為了真正的朋友,這大部分要歸功於老遊俠的努力。
蒙特里想要分擔崔斯特的過去,這樣他才能更好地理解並安慰這位新朋友。
「你已經知道了魔索布萊城,那座我出生的,屬於我同族的城市。」崔斯特低聲說道。就算是提起這個名字也會讓他感到痛苦,「你也知道了一些我的族人的生活方式,還有蜘蛛神後的可怕教義。」
蒙特里的面容嚴肅起來。他說道:「請把那些事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吧。」
崔斯特點點頭。即使看不見,蒙特里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動作。卓爾精靈的身子在大樹上放鬆了下來。他盯著月亮,但實際上,他在看著月亮後面更遙遠的地方。他的思緒飄回到了他的冒險之中,回到了通向魔索布萊城的路上,回到了學院,還有杜堊登家族。他回想了許久,腦海中逐一浮現出卓爾家族陰森複雜的生活,還有那令人喜愛的、和札克納梵一同在訓練房中度過的簡單的日子。
蒙特里耐心地面對著崔斯特,猜測他正在為他的故事尋找一個合適的開頭。從以前和崔斯特的交談中,老遊俠已經知道崔斯特的人生中充滿了冒險和紛亂,知道對這個卓爾精靈而言,要想將那些回憶梳理清楚絕對不會很容易,更何況崔斯特的通用語還不是很好,這又為他準確地講述那些過往增添了困難。同時,想到這個卓爾精靈所背負的重擔、負疚和哀傷,蒙特里甚至有些懷疑崔斯特又開始猶豫了。
「我出生在一個對我的家族而言非常重要的日子裡。」崔斯特開口道,「在那一天,杜堊登家族滅絕了迪佛家族。」
「滅絕?」
「大屠殺。」崔斯特解釋說。蒙特里失明的雙眼中沒有任何情感,但就像崔斯特預料到的那樣,老遊俠的表情顯示出強烈的反感。崔斯特想讓他的朋友理解卓爾社會是多麼恐怖,所以他刻意說道:「也正是在那一天,我的哥哥狄寧將他的劍刺進了我們的長兄諾梵的心臟。」
蒙特里的脊骨掠過一陣戰慄。他不由得搖了搖頭,意識到自己才剛剛開始明白崔斯特心頭的重擔。
「這就是卓爾精靈的生活方式,」崔斯特認真而平靜地說道,他在試圖讓老遊俠明白,黑暗精靈對於殺戮的態度是多麼隨意,「在魔索布萊城有一個嚴格的等級構架。無論是個人還是家族,要向上爬,登上更高的等級,就要除掉站在你頭頂上的人。」
崔斯特聲音中的一點顫抖讓蒙特里明白了他的心情。老遊俠清楚地感覺到,崔斯特絕不接受這種邪惡行徑,並且以前也從不曾接受過。
崔斯特繼續他的故事,完整而準確地敘述著每一個細節。他的故事涵蓋了關於他在幽暗地域度過的四十多個年頭。他講述了姐姐維爾娜對他的嚴格教養,無數次地打掃家族神堂,了解自己的內在力量,還有自己在卓爾社會中的地位。他用了很長時間向蒙特里解釋那種特殊的社會結構,嚴格區分的等級差異,還有那一套虛偽的卓爾「法律」,那是一座徹底混亂的城市偽裝出的殘忍外表。聽到那些家族戰爭時,老遊俠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在那些戰爭里,不能讓敵方的任何貴族成員活下來,就算是兒童也不允許。聽崔斯特敘述那種卓爾的「正義」——沒有能對另一個家族斬草除根的家族自身就會被完全毀滅,蒙特里更加劇烈地打了個哆嗦。
只有崔斯特提起札克納梵的時候,這個故事才變得不再那樣殘酷。那是崔斯特的父親和最親愛的朋友。當然,崔斯特關於父親的快樂回憶是短暫的,與之相比,札克納梵的死亡更顯得令人膽寒。「我的母親殺死了我的父親,」崔斯特嚴肅地說道,他內心深處的痛苦在此時顯露無疑,「瑪烈絲主母將我的父親作為祭品獻給羅絲,乞求她饒恕我的罪行。後來我的母親又將他的屍體變為亡靈來追殺我,以此懲罰我背叛了家族和蜘蛛神後的大罪。」
崔斯特用了一點時間才繼續講述下去。他沒有半點虛言,甚至還講述了自己孤身在幽暗地域荒野中生存時所犯的種種錯誤。「恐怕我那時已經迷失了自我,失去了我的原則,只是盲從於本能,變成了一個野蠻的怪物。」說到這裡的時候,崔斯特幾乎陷入了絕望。但那種可怕的情緒很快就發生了動搖,他在自己的內心中再一次站立起來,一點微笑出現在他的臉上,那是因為他回憶起了和貝爾瓦在一起的時候。那位充滿榮譽感的斯涅布力探礦團長。還有喀拉卡,那位被變成恐爪怪的岩精。
但沒過多久,崔斯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的故事終於把他帶到了喀拉卡被瑪烈絲主母的亡靈怪物殺死的那一刻。又一位朋友因為他而死去了。
當崔斯特講到自己離開幽暗地域的時候,曙光恰如其時地穿透了東方的高山。崔斯特的講述開始變得更加謹慎,他並不想泄露那個人類家庭的悲劇,因為他害怕蒙特里會將他們的死歸罪於他,因此而讓他們剛剛建立的友誼毀於一旦。從邏輯上,崔斯特能夠告訴自己那些人不是他殺的,他甚至為他們的死進行了復仇。但負罪感不是一種講求邏輯的情緒,崔斯特只是找不到合適的辭句來坦白這件事,現在還不行。
蒙特里睿智而富有經驗,這一地區更有許多動物在充當他的耳目。他知道崔斯特隱瞞了一些事。當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個卓爾精靈也提到過一家被殺害的村民。蒙特里自己早就聽說馬多巴村有一家人慘遭屠戮。老遊俠根本不相信這會是崔斯特乾的。他懷疑這個卓爾精靈與此有關,但他不會逼迫崔斯特。
崔斯特已經比蒙特里預料中更誠實、更完整地將自己的過去和盤托出了。老遊俠相信他會在合適的時間裡把這個明顯的窟窿補上。
「至少這個故事很真實,」蒙特里在最後說道,「你在這幾十年裡經歷的事情要比大多數精靈在三百年裡經歷的更多。傷口已經留下,但它們會癒合的。」
崔斯特則沒有那麼確定。他的臉上依然滿是哀戚之情。蒙特里只能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後站起身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在崔斯特熟睡的時候,蒙特里叫來唿唿,在貓頭鷹的腿上綁了一張厚實的紙條。唿唿並不很喜歡遊俠的命令。它要為此飛上一個星期,更何況現在正是享受老鼠大餐、和女孩歡快交配的寶貴季節。不過,儘管一直「唿唿」地抱怨個不停,但它是不會違背老遊俠的。
唿唿梳理了一下羽毛,乘著迎面而來的山風振翅而起,輕盈地飛過白雪皚皚的山脊,穿越了一道道通向馬多巴的山口。如果有必要,它會一直飛往桑達巴。一位著名的遊俠,銀月女士的妹妹正在那裡活動——這是蒙特里藉助自己的動物耳目知道的。他命令唿唿去找到那位女士。
「這就沒有完了嗎?」小精怪嗚咽著,看著那個身材魁梧的人類沿小路走過來,「先是那個可恨的卓爾精靈,現在又是這個混蛋!難道我永遠也甩不脫這些製造麻煩的傢伙了?」特法尼斯搖晃著腦袋,飛快地跺著腳——速度快得甚至在地上跺出了一個小坑。
在山路上,那條被嚇到的大黃狗吠叫著露出了牙齒。特法尼斯意識到自己抱怨的聲音太大了,便飛快地轉了一個大圈,從人類大漢背後很遠的地方了繞過去,到了他的另一側。黃狗還在盯著他原先所在的地方,側過頭,困惑地咕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