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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火爐煙囪管的用處

2024-10-02 04:10:02 作者: (法)大仲馬

  事情很清楚,咱們這三位夥伴因為秉性行俠仗義、喜歡冒險,所以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當時全沒想到搭救的此人原來是受到紅衣主教特殊保護的。

  此人究竟是何許人?這個問題首先在三個火槍手腦子裡冒了出來;但是眼看再怎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滿意的答案,波爾多斯就吩咐店主人拿副骰子來。

  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坐在桌旁擲骰子。阿托斯在屋裡一邊踱步,一邊思索著。

  阿托斯就這麼邊走邊想,在火爐那根通煙囪的管子跟前踱了好幾個來回,這根煙囪管的另一頭通向上面的房間,但中間那段已經折斷,他每回從煙囪管跟前走過,總聽見一陣聲音很輕的說話聲,聽著聽著,這說話聲終於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近煙囪管,聽清了樓上的說話聲,而且顯然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做了個手勢讓兩位夥伴別出聲,自己低下頭把耳朵湊近煙囪管的斷口。

  「您聽著,米萊迪,」紅衣主教說,「這個任務事關重大;您先坐下,我們慢慢說。」

  「米萊迪!」阿托斯喃喃地說。

  「我正全神貫注在聽主教大人說呢。」一個女人的聲音回答說,阿托斯聽見這聲音,不禁打了個冷戰。

  「有艘小船在夏朗特出海口的岬頭要塞等著您,船上的水手都是英國人,船長是我的人,明天一早船就啟航。」

  「這麼說今天晚上我就得去那兒?」

  「馬上就去,也就是說聽完我布置任務過後就去。酒店門口有兩個人等著,他們會一路護送您的;到時候您讓我先走,您等半個小時再走。」

  

  「是,大人。現在我們還是來談談您要讓我去執行的任務吧;我希望能繼續不辜負主教大人的信任,所以務請大人明確指示,以免我有任何誤解。」

  兩個對話者之間一時間變得闃無聲息;顯然紅衣主教是在斟酌措辭,而米萊迪則在集中精力準備聽明白他講的每句話,把這些話牢記在心頭。

  阿托斯趁這當口招呼兩位夥伴關好房門插好插銷,並示意他們過去跟他一起聽。

  那兩個火槍手可不想那麼受累,於是一人拎了把椅子,還給阿托斯也帶來一把。於是三人腦袋湊在一起,側耳靜聽。

  「您的目的地是倫敦,」紅衣主教接著往下說,「到了倫敦,您就去找白金漢。」

  「我想提請主教大人注意,」米萊迪說,「上回鑽石墜飾那件事,公爵始終對我有疑心,打那以後他一直提防著我。」

  「所以這一回,」紅衣主教說,「您並不是要去贏得他的信任,而是開誠布公地去跟他談判。」

  「開誠布公。」米萊迪重複說,那種口蜜腹劍的表情真是無法形容。

  「對,開誠布公,」紅衣主教以同樣的口吻說,「談判中間您得跟他攤牌。」

  「我一定不折不扣地按大人指示行事,大人但請吩咐。」

  「您以我的名義去找白金漢,您告訴他說,他在策劃些什麼我全都了如指掌,但是我半點兒也不擔心,因為只要他稍有動作,我就會叫王后身敗名裂。」

  「他會相信主教大人這個威脅能說到做到嗎?」

  「會的,因為我手裡有他們的把柄。」

  「這些把柄我應該在他面前抖摟出來,好讓他掂掇掂掇。」

  「此話有理,您可以告訴他,我要公布德·布瓦-羅貝爾和德·博特呂侯爵[1]的報告,這份報告說,在王室總管夫人舉行的化裝舞會上,公爵曾經和王后見過面;為了不讓他有半點懷疑,您就告訴他說,那天晚上他穿的是莫臥兒[2]大帝的服飾,那套服飾本來是德·吉茲騎士[3]的,公爵花了三千皮斯托爾才從他手裡買下來。」

  「好的,大人。」

  「有天晚上他裝扮成義大利星相家去過羅浮宮,他進宮出宮的詳細情況我都一清二楚;為了讓他對我情報的準確性無可懷疑,您還可以告訴他,他那晚在披風下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寬袍,上面有淚珠形狀的黑點子,還有一個個骷髏和交叉疊放的骨頭;這樣,萬一讓人看見,他就可以冒充白衣夫人的幽靈[4],因為人人都知道,每當羅浮宮要出大事情的時候,白衣夫人總會顯靈的。」

  「就這些了,大人?」

  「再告訴他說,亞眠那檔子事我也都清楚,我會讓人拿那座花園做背景,拿那天晚上的那些角色做書中的人物,編一本薄薄的小說,而且會編得既風趣又幽默。」

  「我會告訴他的。」

  「再告訴他說我逮住了蒙泰居,把他關進了巴士底監獄,不錯,從他身上沒搜到信函,但是只要大刑伺候,他早晚會招出他知道的情況,而且……就連他不知道的情況也會一起招出來。」

  「好的。」

  「最後您再對公爵大人提一句,他離開雷島時過於匆忙,忘了在他住處還有一封德·謝芙勒茲夫人的信沒有帶走,這封信對王后關係重大,因為信中證實了王后陛下不僅愛著國王的敵人,而且還跟法國的敵人串通一氣,密謀策反。我對您說的這些話,您都記住了嗎?」

  「主教大人可以核驗一下:王室總管夫人的舞會;羅浮宮的那個晚上;亞眠的晚會;蒙泰居的被捕;德·謝芙勒茲夫人的信。」

  「一點沒錯,」紅衣主教說,「一點沒錯。您的記性很好,米萊迪。」

  「不過,」受紅衣主教稱讚的這個女人接著說,「要是這些證據都擺出來了,公爵仍然不肯就範,執意要跟法國為敵呢?」

  「公爵多情得像個瘋子,或者不如說像個傻瓜,」黎舍留說這話時語氣非常酸澀,「他就像古代的遊俠騎士,發動這場戰爭不過是為了博取他的美人回眸一笑。要是他知道這場戰爭會連累那位照他的說法魂牽夢縈的夫人,要以她的名譽,也許還要以她的自由作為代價,那麼我可以打包票,他一定會三思而行的。」

  「可是,」米萊迪仍一個勁兒地往下問,由此可見她對自己身負的使命,非要徹底弄個明白不可,「可是如果他執意不肯退讓呢?」

  「如果他執意不肯退讓,」紅衣主教說,「……沒這可能。」

  「有這可能。」米萊迪說。

  「如果他執意不肯退讓……」主教大人頓了一頓,然後往下說,「如果他執意不肯退讓,嗯,我就指望會出一樁那種能改變各國命運的大事囉。」

  「要是大人能舉幾個歷史上的例子,讓我知道一下這是什麼樣的大事,」米萊迪說,「或許我也會像大人一樣對未來充滿信心了。」

  「那好吧!譬如說,」黎舍留說,「一六一〇年,亨利四世出於跟公爵相仿的動機,同時出兵弗朗德勒和義大利,這位身後名聲顯赫的先王是打算同時從兩翼夾擊奧地利,可就在這時候,不是出了一樁大事,讓奧地利得救了嗎?為什麼今天的法國國王就不能有奧地利皇帝同樣的運氣呢?」

  「主教大人是想說鑄鐵廠街的那一刀吧?」

  「正是。」紅衣主教說。

  「主教大人就不擔心拉瓦雅克[5]受的酷刑會把起過效仿他的念頭的那些人都嚇退嗎?」

  「在每個時代,每個國家,尤其在教派紛爭的那些國家,總會有些狂熱的信徒一心想要以身殉教。瞧,這會兒我正好想到一件事,清教徒對白金漢公爵恨之入骨,他們的傳教士都指責他是基督的敵人哩。」

  「那麼……」米萊迪說。

  「那麼,」紅衣主教輕描淡寫地接著說,「眼下,譬如說,只要找這麼個女人,漂亮,年輕,機靈,而且對公爵有仇要報。這麼個女人是總能找到的:公爵是個情場得意的男人,雖說他的信誓旦旦撒下了好些愛情的種子,可他的薄情寡義終究也撒下了不少怨仇的種子。」

  「想必是吧,」米萊迪冷冷地說,「這樣的女人是找得到的。」

  「那好,一個這樣的女人,把雅克·克萊芒[6]或者拉瓦雅克的刀交在一個狂熱信徒的手裡,就能拯救法蘭西。」

  「是的,可是她就成了刺客的同謀犯。」

  「有誰聽說過拉瓦雅克或者雅克·克萊芒有同謀犯?」

  「沒有,因為那些人也許地位太高了,所以沒人敢去動他們:沒人會為個無名小卒燒掉王家法院的,大人。」

  「這麼說您認為王家法院那場大火[7]並非偶然事故,而是事出有因囉?」黎舍留問這話的口氣,像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大人,」米萊迪答道,「我什麼也沒認為,我只是說一個事實而已,不過我想說,要是我叫德·蒙龐西埃小姐[8]或者瑪麗·德·美第奇王太[9]後4的話,我就不必像現在這樣步步小心了,可是我只是個叫作克拉麗克的英國貴族夫人。」

  「可不是,」黎舍留說,「那您想要怎麼樣呢?」

  「我想要有一道手諭,事先恩准我日後為了法國的最高利益做我認為該做的一切事情。」

  「可是我說的那個跟公爵有仇要報的女人,總得先把她找到吧。」

  「已經找到了。」米萊迪說。

  「然後還得找到那個狂熱的可憐蟲,讓他去替天行道。」

  「會找到的。」

  「那好,」紅衣主教說,「現在可以來談談您剛才說的那道手諭了。」

  「主教大人說得對,」米萊迪說,「原先我以為大人交給我的使命里,除了那些說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以外,還有別的意思,可我是想錯了,我要做的不過是這些事情,就是以主教大人的名義去告訴公爵,說您知道他是怎樣化了裝在王室總管夫人的舞會上跟王后相會的;說您掌握著王后在羅浮宮接見某個義大利星相學家,而那個星相學家就是白金漢公爵的證據;說您在讓人把亞眠的那檔子事寫成一部風趣幽默的小說,以事情發生的花園作為背景,以其中的人物作為故事的角色;說蒙泰居關在巴士底監獄,嚴刑拷打會讓他把記得的和忘掉的事情一股腦兒全招出來;最後還要說您手裡有一封德·謝芙勒茲夫人的信,這封信是在公爵的行營里找到的,它不僅要連累寫信的這位夫人,還會連累授意她寫這封信的王后。要是他聽了所有這些話以後仍然不肯就範,那麼,由於我的使命僅僅限於轉告這些話,所以我除了祈求天主降下奇蹟拯救法國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好做的了。是這樣吧,大人,我沒別的事要做了吧?」

  「是這樣。」紅衣主教口氣生硬地說。

  「現在,」米萊迪似乎並沒注意到主教口氣的改變,管自說道,「既然我已經領受了大人有關對付您仇人的訓令,大人是否允許我說幾句有關我的仇人的話呢?」

  「難道您也有仇人?」黎舍留問道。

  「對,大人;您理當全力支持我對付這些仇人,因為我都是在為大人效力的時候跟他們結下怨仇的。」

  「他們是些什麼人?」主教問。

  「首先是一個名叫博納修的專會耍鬼心眼兒的女人。」

  「她現在關在芒特的監獄裡。」

  「應該說她曾經關在那裡,」米萊迪說,「後來王后從國王那兒弄到了一張敕令,把她接到了一座修道院。」

  「修道院?」紅衣主教說。

  「對,修道院。」

  「哪座修道院?」

  「我不知道,這件事做得很機密……」

  「可我會知道的!」

  「主教大人能答應告訴我這個女人在哪座修道院嗎?」

  「我看這沒什麼不可以。」紅衣主教說。

  「好;我另外還有個仇人,對我來說,他要比那個什麼博納修太太可怕得多。」

  「是誰?」

  「她的情人。」

  「叫什麼名字?」

  「哦!大人是認識他的,」米萊迪氣急敗壞地大聲說道,「他就是專跟我們倆作對的那個魔鬼;就是他,有一回在國王的火槍手跟大人的衛士交手時,幫他們打贏了對手;就是他讓您的密使德·瓦爾德身上挨了三劍;就是他壞了鑽石墜飾的事;他知道是我從他手裡搶走了博納修太太,就發誓要殺死我。」

  「噢!噢!」紅衣主教說,「我知道您在說誰。」

  「我在說那個該死的達德尼昂。」

  「這傢伙有點無法無天。」紅衣主教說。

  「正因為無法無天,所以就更可怕。」

  「說他跟白金漢公爵勾結,」主教說,「得有個證據。」

  「證據,」米萊迪大聲說,「我拿得出十個。」

  「那好呀!再沒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您把這證據給我,我把他送到巴士底監獄。」

  「行,大人!然後呢?」

  「一個人進了巴士底監獄,就沒有什麼然後了。」紅衣主教聲音低沉地說。

  「唉!」他接著說,「要是我的仇人也能像您的仇人這麼容易打發就好囉,要是您請求赦免就是為了對付這種人,那行呀!……」

  「大人,」米萊迪說,「一物換一物,一命抵一命,您給我一個人,我還您一個人;您把這個人給我,我就把那個人給您。」

  「我不知道您想說些什麼,」紅衣主教接口說,「我也不想知道;不過我願意讓您有個好感,您要的這麼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看就是給了您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況且您也說了,這個什麼達德尼昂本來就是個浪蕩鬼,老是跟人決鬥,而且叛國投敵。」

  「他是個不要臉的東西,大人,是個下流坯!」

  「那就請把紙、筆和墨水給我吧。」紅衣主教說。

  「都在這兒,大人。」

  接下來是片刻靜默,這表明紅衣主教落筆前在考慮怎樣措辭,要不就是已經在寫。阿托斯剛才一直在隻字不漏地仔細聽著這場談話,這會兒他一手拉住一個夥伴的胳臂,把他們領到屋子的另一頭。

  「哎,」波爾多斯說,「你要做什麼,幹嗎不讓我們聽完他們的談話呢?」

  「噓!」阿托斯壓低嗓門說,「該聽的我們都聽到了;再說我也沒攔住不讓你們聽下去呀,可我得出去一下。」

  「你得出去一下!」波爾多斯說,「可要是紅衣主教問起你來,我們怎麼回答呢?」

  「你們別等他問,就先告訴他,說我出去偵察情況了,因為掌柜的說了些話,讓我覺得這條路上不大安全;主教的那個侍從我出去會關照好的;餘下的事都由我來辦,你們不必擔心。」

  「當心點兒,阿托斯!」阿拉密斯說。

  「沒事,」阿托斯回答說,「你們知道我向來是很冷靜的。」

  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回到火爐煙囪管邊上重新坐下。

  至於阿托斯,他若無其事地走出店門,解開跟兩個夥伴一塊兒系在窗板鉤子上的韁繩,跨上馬背,三言兩語就讓那個侍從相信了歸程是得有人先去打個前哨,然後又裝裝樣子檢查一下短槍的發火裝置,拔劍出鞘,猶如敢死隊員那般向通往營地的大路馳去。

  [1]德·布瓦-羅貝爾(1592—1662):詩人,黎舍留的文學侍從,法蘭西學院的創建人之一。德·博特呂(1588—1665):受到黎舍留寵信的外交官,同時也是一個平庸的作家,法蘭西學院第一批四十名院士之一。

  [2]十六世紀初期征服印度而建立穆斯林帝國的蒙古族人稱為莫臥兒人。

  [3]此處騎士系指比男爵低一級的貴族封號。德·吉茲家族中得騎士封號的是弗朗索瓦亞歷山大·德·吉茲,但此人一六一四年即已去世,而文中提到的化裝舞會當為白金漢私訪巴黎期間,亦即一六二五年的事情。

  [4]傳說中出沒於歐洲王室宮邸的幽靈。據說她經常在羅浮宮顯形,直到十八世紀才絕跡。

  [5]拉瓦雅克(1578—1610):狂熱的天主教徒,刺殺亨利四世的兇手。一六一〇年法國國王亨利四世打算出兵干預宗教爭端,且明顯袒護新教徒,引起舊教狂熱分子的強烈不滿。拉瓦雅克遂於鑄鐵廠街刺死亨利四世。

  [6]雅克·克萊芒(約1567—1589):一五八九年刺死法國國王亨利三世的多明我會修士。

  [7]一六一八年巴黎王家法院曾因火災嚴重損毀,後於一六二二年重建。

  [8]即德·蒙龐西埃公爵夫人(1552—1596),據說雅克·克萊芒行刺亨利三世系受她指使。

  [9]瑪麗·德·美第奇(1573—1642):亨利四世的王后,路易十三的母親,曾密謀反對黎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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