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這一章中,掌璽大臣塞吉埃不止一次地又要像過去那樣找鍾來敲了
2024-10-02 04:08:34
作者: (法)大仲馬
要把那幾句話在路易十三身上所引起的震撼描述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紅衣主教馬上意識到,他剛才喪失的陣地,這會兒一下子就又收復回來了。
「白金漢先生到過巴黎!」國王嚷道,「他來幹什麼?」
「想必是跟我們的敵人胡格諾派和西班牙人來密謀策劃吧。」
「不,見鬼,不是的!他是跟德·謝芙勒茲夫人、德·隆格維爾夫人[1]還有孔代家的那幫子人串通一氣來敗壞我的名聲!」
「哦!陛下,瞧您說到哪兒去了!王后那麼賢明,何況對陛下又愛得那麼情深意切。」
「女人的意志是薄弱的,紅衣主教先生,」國王說,「至於她愛我的情意深不深,我對這種愛情自有我的看法。」
「但我仍然認為,」紅衣主教說,「白金漢公爵到巴黎來,完全是出於政治的動機。」
「可我能肯定他來是為了另外的目的,紅衣主教先生;而如果王后真是有罪的,她就等著發抖吧!」
「說實話,」紅衣主教說,「原先我有些躊躇,沒敢往不忠那上面想,可是陛下的話倒提醒了我:德·拉諾瓦夫人那兒,我曾按照陛下的旨意問過幾句話,據她告訴我說,王后昨兒晚上睡得很晚,今兒早上哭得很厲害,白天一直在寫信。」
「這就對了,」國王說,「一定是在給他寫信,主教先生,我得把王后寫的這封信拿到手。」
「可是怎麼拿得到手呢,陛下?依我看,這麼件事兒既不是我,也不是陛下所能做到的。」
「昂克爾元帥夫人[2]的信是怎麼抄出來的?」國王怒不可遏地嚷道,「他們搜了她的衣櫃,最後還搜了她的身。」
「昂克爾元帥夫人只不過是昂克爾元帥夫人,一個佛羅倫斯的女冒險家而已,而陛下至尊的夫人卻是奧地利的安娜公主、法蘭西的王后陛下,這就是說她是世界上最尊貴的金枝玉葉哪。」
「這樣她就得罪加一等,公爵先生!她愈是把自己至尊無上的地位拋在腦後,她就愈是跌得掉盡身價。再說,我早就打定主意要把所有這些政治和愛情的小陰謀來個連窩端了。她身邊有那麼個拉波爾特吧……」
「說真的,我認為此人正是全部事情的關鍵人物。」紅衣主教說。
「這麼說,您也和我一樣,認為她是在欺騙我嘍?」
「我願意向陛下再說一遍,我認為王后是參與了反對王權的陰謀,但我並沒有說她參與敗壞陛下名聲的陰謀。」
「可我告訴您,她兩個陰謀都參與了;我告訴您,王后並不愛我;我告訴您,她愛著另一個人;我告訴您,她愛著那個無賴白金漢公爵!他在巴黎的那會兒,您幹嗎不把他抓起來?」
「把公爵抓起來!把查理一世的首相抓起來!您想過沒有,陛下?這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要是陛下的疑心,儘管我仍對此持保留態度,到那時候居然坐實了,那會引起一場多麼可怕的軒然大波!會惹出多少不可收拾的亂子來呵!」
「可是既然他這麼像個二流子,像個小偷似的來了,那就該……」
路易十三忽然對下面想說的話感到害怕起來,就停住不說了,而黎舍留正伸長著脖子,眼巴巴地等著聽國王那句都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就該怎麼?」
「沒什麼,」國王說,「沒什麼。不過,他在巴黎的那段時間裡,您沒放鬆過對他的監視吧?」
「是的,陛下。」
「他住在哪兒?」
「豎琴街七十五號。」
「這是在哪兒呀?」
「在盧森堡宮那邊。」
「您能肯定王后沒有跟他見過面嗎?」
「我相信王后是絕對忠於她的責任的,陛下。」
「可是他們有書信來往,王后寫了一整天的信,就是寫給他的;主教先生,我要把這封信拿到手!」
「不過陛下……」
「公爵先生,我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拿到這封信。」
「但我想提醒陛下……」
「難道您也要背叛我,紅衣主教先生,老是這麼違拗我的旨意嗎?難道您也跟西班牙人,跟英國人,跟德·謝芙勒茲夫人和王后一鼻孔出氣嗎?」
「陛下,」紅衣主教嘆著氣回答說,「我以為陛下是不會這樣起疑心的。」
「紅衣主教先生,我說的話您已經聽見了;我要把這封信拿到手。」
「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把這件事交給掌璽大臣塞吉埃去辦。這完全屬於他的職責範圍。」
「叫人馬上去把他找來!」
「他大概在我那兒,陛下;我出門前派人去請過他,我臨來羅浮宮之前,留話關照過,他來了以後讓他等我。」
「叫人馬上把他找來!」
「陛下的旨意遵命照辦,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王后說不定會違旨。」
「違抗我的旨意?」
「是的,倘若她不知道這是陛下的口諭。」
「好吧,為了讓她不生懷疑,我親自去通知她。」
「請陛下不要忘記,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來防止關係的破裂。」
「對,公爵,我知道您對王后非常寬容,說不定是過分寬容了;我可有言在先,關於這一點,我以後是要找您談談清楚的。」
「隨時恭候,陛下;不過,陛下,我一心想看見您和法蘭西王后琴瑟相調,並以能為此效命不遺餘力而倍感慶幸和自豪。」
「好吧,主教先生,好吧;不過現在,還是請您派人去把掌璽大臣找來吧;我要到王后那兒去了。」
說完,路易十三打開寢宮房門,走進那條通往奧地利的安娜公主寢宮的走廊。
王后坐在幾位侍從女官中間,她們是德·吉托夫人,德·薩布萊夫人,德·蒙巴宗夫人和德·蓋梅內夫人。那位從馬德里一起跟來的西班牙侍從女官堂娜艾斯特法妮婭,此刻坐在一個房角里。德·蓋梅內夫人正在朗讀一本書,所有的人都全神貫注地在聽,只有王后反而是個例外,她提議朗讀是為了可以裝出在聽的樣子,隨著自己的思緒獨自沉思冥想。
她的沉思冥想,雖說愛情的最後一道亮光給它染上了一抹金黃的暖色,但依然是那麼淒冷哀婉。她,奧地利的安娜公主,不僅失去了丈夫的寵信,而且遭到紅衣主教的嫉恨,成了他的眼中釘。紅衣主教之所以對她耿耿於懷,是因為她拒絕了他更為溫柔的一種感情,而王后卻是有王[3]後1作為前車之鑑的,當年這種嫉恨亦曾落在王太后的身上,折磨了她一輩子——儘管瑪麗·德·美第奇,要是那個年代的回憶錄可信的話,一開始就接受了奧地利的安娜自始至終拒絕的這種感情,——奧地利的安娜眼看著自己身邊最忠誠的僕人,最親密的女友,最寵幸的心腹,先後都一個個倒下了,好像這些不幸的人生來命苦,凡是跟她接觸過的人都會倒霉,她的友誼成了一個招惹迫害的致命標記。
德·謝芙勒茲夫人和德·韋爾內夫人都被流放了;有一天就連拉波爾特也毫不隱瞞地對女主人說,他隨時都在準備被捕。
她沉浸在這深沉而淒婉的冥想之中;但驟然間,房門打開了,國王走了進來。
朗讀即刻停下,所有的女官都立起身來,屋子裡一片寂靜。國王沒有半點禮貌的表示;他徑直走到王后跟前站住。
「夫人,」他用一種岔了聲的語調說道,「待會兒掌璽大臣會來見您,把我要他辦的事告訴您。」
這位隨時會有離婚、流放和受審之虞的可憐的王后,儘管臉上抹過胭脂,臉色還是變得慘白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問道:
「為什麼要讓他來呢,陛下?有什麼話,陛下不能親自告訴我,而要讓掌璽大臣來對我說呢?」
國王轉過身去不作回答,而幾乎與此同時,衛隊長德·吉托先生通報掌璽大臣先生到。
等到掌璽大臣進得屋來,國王已經從另一扇門出去了。
掌璽大臣進門時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兩頰微微有些泛紅。我們在後面可能還會遇到這位掌璽大臣,所以不妨在他剛出場之際就先讓讀者對他有個了解。
掌璽大臣是個挺逗的角色。巴黎聖母院的議事司鐸德·羅施·勒馬斯爾,先前做過紅衣主教的貼身男僕,就是他把我們這位角色引薦給主教大人,聲稱此人絕對忠誠老實的。紅衣主教對他信任有加,覺得他確實很不錯。
關於他頗有些傳聞,其中有一則是這樣的:
荒唐放蕩的青年時代結束以後,他進了一座修道院,打算至少在一段時間裡補贖一下年輕時縱慾的罪愆。
但這可憐的懺悔者踏進這片淨地的當口,沒來得及立時把門關嚴,以致他想要逃避的那種種情慾,跟著他一塊兒鑽了進來。這些情慾苦苦地纏住他不放,他跑到修道院院長面前把這災難據實相告,院長一片誠心想搭救他免受情慾的糾纏,就關照他說,逢到情慾那魔鬼來引誘時,即刻跑去拉住鐘樓的打鐘繩,使勁地敲鐘。聽到鐘聲,修士們就知道有一位弟兄正在受到誘惑的折磨,這時整個修道院都會為這位弟兄而祈禱。
未來的掌璽大臣一聽這主意,覺得挺不錯。於是他就靠著全院修士的大規模祈禱來祓魔驅邪了;可是那邪魔不甘心如此輕易地放棄一塊已經到手的領地;結果你這裡祓魔越是起勁,他那裡誘惑就越是邪乎,到頭來修道院裡那口鐘日日夜夜響個不停,宣告著這位懺悔者禁慾苦修有何等心誠。
可修士們就別想再有片刻的休息時間了。白天,他們一刻不停地沿著通小教堂的樓梯上上下下;晚上,除了晚禱和黎明晨課之外,還得從床上跳下來二十次,俯伏在斗室的地磚上祈禱。
也不知道究竟是魔鬼放過了他,還是修士們已經精疲力竭;反正三個月過後,又見這個懺悔的傢伙在外邊露面了,這回他落下個臭名聲,大家管他叫魔鬼纏身的頭號種子。
他從修道院出來以後,進了司法界,頂替他叔父的位置,戴上了最高法院院長的臼形圓帽,跟在紅衣主教後面亦步亦趨,在這方面顯得頗為精明;最後他當上了掌璽大臣,在主教大人折磨王太后、報復奧地利的安娜公主的陰謀中竭盡全力效犬馬之勞;他還曾在夏萊案件中撐過法官的腰,支持過法蘭西王室圍場總管德·拉夫瑪[4]先生的試驗;臨末了,正因為他深受紅衣主教的寵信,乃至到了別人無法取代的地步,所以才接受了這麼一項非同尋常的、必須面見王后執行的使命。
他進屋時,王后仍然站著,但一見他進來,王后馬上就坐下,並且做個手勢讓女官們都在各自的軟墊或矮凳上坐下,然後,她用一種非常高傲的語氣問道:
「您來幹什麼,先生,您來這兒究竟有何貴幹哪?」
「我對王后陛下素來極為尊敬,但現在我奉國王諭旨,前來仔細搜查您的信件。」
「您在說什麼,先生!搜查……我的信件!您膽敢侮辱我嗎!」
「夫人,我請您原諒,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只不過是國王手頭的一件工具而已。國王陛下不是剛來過這兒,親自請您準備讓我來求見嗎?」
「那您就搜吧,先生;照您這麼說,我簡直成犯人了:艾斯特法妮婭,把我的梳妝檯和寫字桌的鑰匙都給他。」掌璽大臣把這些地方都搜了一遍,但這只是走走形式而已,他知道王后白天寫的那封重要信件,是不會鎖在抽屜里的。
他把寫字桌的抽屜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倒騰了不下二十次,而後他就不得不——儘管還有幾分猶豫——使出最後一招來了,那就是直接搜王后的身。於是,掌璽大臣對著奧地利的安娜走上前去,神情頗為窘迫,說話的聲音也尷尬兮兮的。
「現在,」他說,「只剩下那項最主要的搜查了。」
「搜哪兒?」王后問道,她還沒有明白,或者不如說她不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陛下知道您白天寫過一封信,也知道這封信還沒有送出去。這封信既不在梳妝檯里,又不在寫字桌里,可它總該在一個地方吧。」
「您竟敢在您的王后身上動手?」奧地利的安娜威嚴地直起身來,目光逼視著掌璽大臣說,這目光中的表情幾乎變成恫嚇了。
「我是國王忠實的臣子,夫人;陛下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做。」
「好呀,沒錯,」奧地利的安娜說,「紅衣主教手下的密探為他效勞真夠盡心的。我今天是寫了一封信,這封信還沒有發出。它就在這兒。」說著,王后舉起她那美麗的縴手按在胸前。
「那就請把這封信給我吧,夫人。」掌璽大臣說。
「我只能交給國王本人,先生。」安娜說。
「如果國王想讓這封信交給他本人的話,夫人,他早就會親自問您要了。可是,我再重說一遍,我是奉旨來向您拿這封信的,如果您不把它交出來……」
「那又怎麼樣?」
「我還奉旨自行取到此信。」
「什麼,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國王的旨意不限於搜查家具,夫人,我還有權在王后陛下身上搜查那封可疑的信。」
「太可怕了!」王后喊道。
「所以,夫人,還是請您別把小事弄大了。」
「這完全是喪盡廉恥的暴行;這您明白嗎,先生?」
「我是奉旨行事,夫人,請您原諒。」
「我沒法忍受這種恥辱:不,不,我寧可去死!」王后神情凜然地喊道,西班牙和奧地利兩個王室高貴的熱血在她的血管里洶湧地流動著。
掌璽大臣深深一鞠躬,然後向著奧地利的安娜走去,神情之間明顯地表露出他已打定主意,不完成使命決不後退半步,那副模樣就像劊子手的下手在行刑室里朝犯人逼近過去;眼看他這麼逼近上來,王后的眼裡不由得迸出兩行激憤的淚水。
我們前面已經說過,王后是個絕色的美人兒。
所以,這個差使原是頗為微妙的,而國王出於對白金漢的嫉妒,這次竟然對誰也不嫉妒了。
想必此刻掌璽大臣塞吉埃正在四下張望尋找那敲鐘的繩子;不過,既然找不到,他也就橫下一條心,朝著剛才王后說的藏信的所在伸出手去。
奧地利的安娜往後退了一步,臉色慘白得簡直就像要昏死過去似的;為了不致跌倒,她左手撐在身後的一張梳妝檯上,右手從胸前抽出一張紙來,遞給掌璽大臣。
「給,先生,信在這裡,」王后斷斷續續、音調顫抖地大聲說道,「拿去吧,我不想再看見您這張討厭的臉了。」
掌璽大臣也激動得渾身顫抖,他的這種激動當然是不難理解的;他接過這封信後,一躬到地,隨即告退。
房門剛在他身後關上,王后就像昏厥似的倒在了女官們的胳臂上。
掌璽大臣拿著信,隻字未看,徑直趕去面呈國王。國王手直發抖地接過信來就看收信人地址,但上面沒寫,他臉色變得煞白,慢慢地打開信紙,隨後,看到抬頭是西班牙國王,就迅速地看下去了。
信上寫的完全是個對付紅衣主教的計劃。王后請求她的兄長和奧地利皇帝佯作對法國宣戰,理由是黎舍留長期以來處心積慮貶低奧地利王室聲譽,他採取的政策傷害了兩國的利益,而媾和條件就是驅逐這位紅衣主教;至於愛情麼,這封信上隻字未提。
國王興沖沖地問侍從官,紅衣主教是不是還在羅浮宮。侍從官回答說,主教大人正在書房裡等候陛下的諭旨。國王當即前往那兒。
「嘿,公爵,」他對紅衣主教說,「您說得有理,是我錯了;這封信里說的都是些政治陰謀,跟愛情毫不相干。不過,跟您倒是大有關係。」紅衣主教接過信來,仔仔細細地往下看;看完一遍以後,又再看第二遍。
「得,陛下,」他說,「您看我們的敵人有多厲害:要是您不趕我走,您就面臨兩場戰爭的威脅。說實話,我要是處在您的地位,陛下,我是會對這樣兩個強硬的對手讓步的,而在我來說,能從此退出種種事務的紛爭,實在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哩。」
「您在說些什麼呀,公爵?」
「我是說,陛下,激烈紛繁的爭鬥和沒完沒了的工作,已經把我的身體搞垮了。我是說,以我的健康狀況,率領軍隊圍攻拉羅謝爾的鞍馬之勞,十有八九我是承受不了啦,所以最好是委任德·孔代[5]先生或德·巴松比埃爾先生,再不就是別的哪位能征善戰的驍勇的將軍,來頂替我的位置,我不過是個神職人員,這麼長期偏離聖職,從事自己力不從心、無法勝任的工作,本來就是身不由己的事情。陛下,您一旦讓人替下了我,就不僅在國內能更加高枕無憂,而且我可以毫不遲疑地斷言,您在國外也將變得更加偉大。」
「公爵先生,」國王說,「我都明白,您只管放心;這封信上提到名字的那些人,都會受到應有的懲處,王后也同樣如此。」
「您說些什麼呀,陛下?就我來說,哪怕就是一丁點兒的氣惱,天主也不會許可我帶給王后的!她始終認為我在跟她作對,儘管陛下可以為我作證,證明我從來都是一片至誠地向著她,甚至不惜因此而得罪您。哦!要是她在陛下名譽攸關的問題上欺騙了陛下,那當然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時我會第一個站出來說:『不能寬恕,陛下,不能寬恕這有罪的女人!』值得慶幸的是,事實並非如此,陛下剛才又有了一個新的證據。」
「沒錯,紅衣主教先生,」國王說,「跟平時一樣,這次又是您說對了;不過,王后還是沒少惹我生氣。」
「不,陛下,是您在惹她生氣哪;說實話,她這麼很當真的跟陛下慪氣的時候,我是理解她的做法的;陛下對她過於嚴厲了!……」
「凡是要跟我,或是跟您作對的人,公爵,我一概照此辦理,不管他們地位有多高,也不管我這樣做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王后是要跟我作對,而不是跟您陛下作對;情況正相反,她是位忠貞、溫順、無可挑剔的妻子;所以,陛下,請允許我在您面前為她說個情吧。」
「那也得讓她先來跟我賠個不是呀!」
「正相反,陛下,該由您先來做個姿態;既然是您猜疑王后,那當然首先就是您的錯。」
「讓我先去遷就她?」國王說,「沒門兒!」
「陛下,我懇求您這樣做。」
「再說,叫我怎麼去遷就她呢?」
「做一樁肯定能讓她開心的事唄。」
「什麼事哪?」
「開個舞會;您是知道王后有多愛跳舞的;我敢擔保,只要您這麼一殷勤,她的怨氣就會煙消雲散了。」
「紅衣主教先生,您是知道的,所有這一切社交娛樂活動,我都不喜歡。」
「既然王后也知道您平時不喜歡這種娛樂活動,那她就更會領您的情了;再說這也是一次機會,好讓她把那串漂亮的鑽石墜飾拿出來露一下,上回您在她的聖名瞻禮日送她的這串墜飾,她還從沒戴過呢。」
「回頭再說吧,紅衣主教先生,回頭再說吧,」國王說,他發現王后在一樁他並不在乎的事情上是有罪的,而在一樁他深惡痛絕的事情上卻是無辜的,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已經準備要跟王后言歸於好了,「回頭再說吧,不過,憑良心說,您實在過於寬容了。」
「陛下,」紅衣主教說,「請把嚴厲留給大臣們去用吧,寬容是君王的美德;請多用這美德吧,您會看到它給您帶來好處的。」
紅衣主教說完這幾句話,聽見鐘敲十一點,於是躬身向國王告退,並再次懇請國王與王后言歸於好。
奧地利的安娜在那封信被截獲之後,一直等著這樣或那樣的譴責臨到頭上來,所以看見國王第二天居然一個勁兒地來跟她親近,心裡不由得暗暗吃驚。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推拒,她作為女人的自尊和作為王后的尊嚴,遭到了如此不堪忍受的凌辱,她沒法這麼驟然間就轉過彎來;但她畢竟經不住周圍女官們的再三勸說,慢慢地看上去似乎也把那些前嫌忘了。國王瞅准她這麼回心轉意的當口,告訴她說他想近日為她舉辦一個舞會。
舉辦一個舞會,對可憐的奧地利的安娜來說可是件稀罕的事兒,所以聽到國王這麼一說,正如紅衣主教所預料的那樣,她最後的那點怨懟,即使不是從心裡,至少也是從臉上消釋殆盡了。她問這舞會打算放在哪天舉行,可國王回答說,他還得去跟紅衣主教商量一下。
果然,國王天天都來問紅衣主教這個舞會放在什麼時候舉行,可是紅衣主教每回都會找個藉口來推宕,不肯把日子定下來。
十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前面說到的那場風波過後的第八天,紅衣主教收到一封信,上面打著倫敦紋樣的火漆印,信上只有寥寥幾行字:
東西已到手;因缺旅費,無法啟程離開倫敦;請寄下五百皮斯托爾,收此款四五天內即返巴黎。
紅衣主教收到這封信的當天,國王又跟平日一樣來催問日期了。黎舍留扳著指頭低聲自語道:
「她說收到錢四五天就可以回巴黎;錢寄到那兒得四到五天,她路上又是四到五天,一共就算十天;再加上可能風向不順,說不定還會遇上些別的麻煩,女人體力又弱些,那麼就算十二天吧。」
「怎麼樣,公爵先生,」國王說,「您算好了嗎?」
「算好了,陛下:今天是九月二十日;十月三日由市政廳出面舉辦一個舞會。這樣安排妙不可言,您一點兒也不會顯得是去遷就王后了。」接著,紅衣主教又加上一句:
「順便提一句,陛下,請別忘了在舞會的頭天告訴王后陛下,您想看看那串鑽石墜飾戴在她身上好看不好看。」
[1]德·隆格維爾夫人(1619—1679):公爵夫人,波旁王室支系孔代家族成員。其父母曾因反對昂克爾元帥而被捕入獄,她即出生在獄中。
[2]即加麗加依(1576—1617),義大利貴族,深受法國王后瑪麗·德·美第奇寵幸。亨利四世去世後,其丈夫昂克爾元帥(即貢西尼)權勢炙手可熱,一度左右法國朝廷。1617年路易十三下旨逮捕並處決貢西尼,隨後加麗加依也被判死刑。
[3]指瑪麗·德·美第奇(1573—1642),亨利四世之妻,路易十三之母。她曾於1617年起兵反對路易十三,1620年兵敗塞橋。後又與路易十三和好,引薦黎舍留入朝。黎舍留得勢後,她先後流亡布魯塞爾、倫敦和科隆。
[4]德·拉夫瑪(1587—1657):王室法官,以審判反黎舍留案件毫不容情著稱。
[5]德·孔代親王(1588—1646):孔代家族成員,德·隆格維爾夫人的父親(參見194頁注1)。被捕入獄後一改過去的立場,效忠路易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