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決戰黃海
2024-10-02 04:06:59
作者: 櫻雪丸
平壤被占以及葉志超大敗左寶貴戰死的消息不日便傳到了北京,大清朝野又驚又怒又喜。
驚的是我大清居然真的敗給了日本,而且還是在人數武器占優的情況下慘敗而逃;怒的是這日本國欺人太甚,海上不宣而戰沉了我高升號不算現在居然在陸地上也動起了手,而且還傷了我幾千同胞,過分,忒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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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一喜,則僅限於翁同龢,因為他終於切切實實地等到了一個能坐看李鴻章拼血本的好機會了。
其實早在兩國宣戰之後,翁師傅就一直率門生子弟在各種場合大聲疾呼要求北洋水師跟日本海軍決一死戰——兩邊都死了最好,若實在強人所難,那北洋獨自死去也行。
可李鴻章又不傻,朝堂之上, 他力陳不可輕易與日本全面開戰,其實言下之意就是,不可把自己那寶貝疙瘩北洋水師給輕易地送出去拼命。
其實他明白去拼了也是白拼,李鴻章自己也說過,大清是一棟快塌了的屋子,而自己只不過是個裱糊匠,粉飾光鮮可以,但真要來了暴風大雨,那些個徒有虛表的東西就會隨著屋子一起完蛋。
於是翁師傅就不樂意了,你不派北洋水師出去打我拿什麼看樂子呀,當然,話不能這麼說:「李大人,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北洋耗費巨資,用盡了民脂民膏,現在日寇打上門來,豈有避戰的道理?」
然後手底下一群主戰派的弟子門生齊聲附和,喊道這西洋我們不敢打,難道日本我們也不敢打麼?蕞爾小國豈能是我大清的對手?
這麼一咋呼,把光緒爺給咋呼起來了,載恬君時年三十有三,本該是已然過了一聽風就說雨的憤青年齡了,可架不住人家童年悽苦,心智發育得比較晚,所以被下面這麼一煽風當時就著了,問李鴻章說李大人,這群臣的愛國熱情都已經高漲起來了,你看是不是命令北洋水師主動出擊揚我國威一下?
雖然李鴻章很想說這愛國熱情有個屁用,軍艦發動靠燒煤又不靠愛國情懷,但顯然不敢明著對皇上吐槽,於是只能說臣知道,臣明白。
光緒爺當然知道李中堂所謂的臣知道臣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一回身就私下裡越過李鴻章,直接下命令給丁汝昌,讓他尋機會出戰。
而李鴻章也很明白自己奉著的這位主子爺的個性,也在背地裡給丁汝昌發報,說你好歹那麼大的人了,千萬別衝動,只能嚴防死守,不可輕易出擊。
其實還有一個人也不想打仗,那便是慈禧太后,通常說法是她的六十大壽馬上要到了,老太太不想因為打仗而壞了壽宴之事。
這髒水潑的,把權傾大清半個世紀之久的西太后直接就意淫成了一個鄉下的土財主婆子。
但不管怎麼樣,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在兩種不同的壓力下,非常淡定地選擇了自己跟了多年的老主公,李鴻章。
不光因為他忠,還因為他也是個明白人,我就這麼對你說吧,在當時的地球上,就沒有一個人比丁汝昌更明白一件事兒,那就是他那北洋水師壓根不能打。
這是一件聽起來相當詭異的事情。
北洋水師,論硬體設施,乃是亞洲第一世界第六,而且這個統計還不是大清自己統出來的,是當時國際社會公認的,幾乎沒什麼水分,卻說就在明治二十七年(1894)的5月,正在形勢越來越危難的時候,李鴻章為了鼓舞民族士氣,壯我大清形象,特地親自檢閱了北洋水師,同時考慮到自娛自樂似乎欠妥,故而還招呼來了一大群洋人的外交官與記者,就在舉世矚目之下,北洋水師開始了戰前最後也是最大規模的大操演。
那一天的盛況,至今仍在很多歷史記載上為人所津津樂道,不光船陣整齊劃一,雁行魚貫操縱自如,而且在實彈打靶的時候,也相當出眾,以經遠一船為例,發十六炮,中十五發,堪稱百發百中,讓中外人士嘆為觀止。
但也有明眼人看出了一些端倪,比如那被轟毀的靶船,從頭到尾就不曾挪過位置,都是船動而靶不動,真要到了打仗的時候,敵人哪會如此不動如山哪?
不過總體而言這次演習還是相當鼓舞人心的,外國媒體紛紛讚譽北洋水師節制精嚴,英國代表還特地上書自家海軍部,說北洋堅船利炮,絕不容小覷,以後這大清,貌似是不能再隨便欺負咧。
至於軟體方面,北洋水師那更是堪稱匯聚了大清乃至全亞洲的海軍精英,像幾個管帶什麼劉步蟾啊方伯謙啊,無不是留洋歸來的高材生,這樣一支艦隊,怎麼就不能打了?
確實,在很多人的認知里,北洋水師的諸管帶形象往往是英姿颯爽的海歸精英,比方說在前段日子一位名字幾乎是山寨了某知名導演的知名導演,聯合了一群知名演員拍了一部主題是甲午海戰的知名電影,在這部他自稱是花費了N多年心血的歷史電影裡頭,劉步蟾、林增泰、方伯謙以及葉祖圭等北洋管帶,都被說成是留學於英國皇家海軍學院並取得優異成績的高材生。
我不明白幹嘛一定要給人扣一頂皇家學院的帽子,莫非是那導演的信仰問題,覺得只要沾了皇家二字就顯得高檔了還是怎麼著,話說以前看過一本書,說是一個妓院裡來了一個女大學生,儘管長得不怎麼樣但照樣門庭若市,主要是因為嫖客們大多沒受過什麼像樣的教育,故而特地不遠百十里趕來「嘗嘗大學生的滋味」。
這都什麼毛病哪。
個人建議那位導演還是返璞歸真重回當年,去多拍一些類似於喵星人突然開口說人話然後聯合汪星人帶領少年救地球的電影吧,那個真心好看,我看好多遍了。
事實上的情況是,在我剛剛報的四個名字裡頭,除了濟遠管帶方伯謙跟靖遠管帶葉祖圭兩人確實系正經八百的英國海事專業學院出身,其餘的那兩位,也別說畢業了,連書都沒進去讀過,尤其是劉步蟾。
劉步蟾,定遠艦管帶,北洋水師右翼總兵,興趣愛好是抽鴉片。
事實上,他同時也是整個水師的首腦,論威望,甚至超過了丁汝昌。
這主要是因為丁汝昌不怎麼懂海軍,至少沒劉步蟾懂,連李鴻章都認為丁提督只會刀馬陸戰,用他當主將只因為忠誠可靠聽話,畢竟丁汝昌既是淮軍多年老部下又是安徽出身的同鄉。
碰上了這麼一個空降老大,下面的眾小弟們自然是不肯服的,而且更為不幸的是,北洋高管大多是閩粵(主要是閩)出身,比如劉步蟾就是福建人,林泰曾也是福建出身,葉祖圭同樣是福建人,方伯謙的老家亦在福建的侯官縣,本來一個外行跑來領導內行就夠讓人不服氣的了,現在偏偏還攤上了福建同鄉們被一安徽人來指手畫腳這檔子事兒,丁提督的威望自然是更加低落了,正所謂此消彼長,於是水師副官,右翼總兵劉步蟾的地位就順杆這麼上去了,不光是海軍的日常操練,就連那份《北洋水師章程》,也是他主要負責起草的。
話說有一次北洋水師去香港,到達當天丁汝昌有事離艦,結果劉步蟾當即決定降提督旗,升總兵旗,這引起了洋教官琅威理的極度不滿,他當即找劉總兵抗議,說丁提督只是離開一下又不是不回來了,你丫憑什麼就給人降旗,但劉步蟾卻鳥都沒鳥,仍然掛著總兵旗,直到丁汝昌回來,而丁提督知情之後,什麼也沒說。
此事後來被琅威理捅到李鴻章那兒去了,但李中堂卻出乎意料地對劉步蟾的行為表示了支持的態度,以至於琅教練大為不爽,最終因此辭職而去。
這也就難怪很多人要給劉步蟾弄幾個皇家光環以壯聲勢了,怎麼說也是水師的靈魂人物又敢跟洋大人叫板,不弄個好點的出身給他貼貼金那真心說不過去。
但真實的情況是,劉步蟾並未進過任何英國海事學校學習,這個之前說了,這哥們兒僅僅是在船上實習了一年左右,而且即便是在這一年裡頭,水分也不少,首先這個實習,嚴格說來只能算是見習,就是以看為主的那種;其次就是在那一年的見習生涯中,劉總兵還請了好幾個月的病假。
其實北洋各高管所謂的留洋光環基本上都跟劉步蟾差不多,當年福建船政學堂的畢業生里,第一批送英國去的有12人,考上正經學校的,就一半兒,剩下的那一半,只是在軍艦上實習過,至於到底實習了什麼,也不好說。
當然話又得說回來,不是說沒喝過洋墨水沒進過洋學堂他就沒能耐,實際上北洋水師在所謂的軟體方面出現的最大問題是人員失和,但這人員失和的根源和管帶們的留洋文憑沒有一點關係,而是出在全軍主將丁汝昌的身上。
此人雖說當年是個海軍門外漢,但經過那麼多年磨鍊,多多少少也有了點長進,比如長崎事件中就做出了相當精準的判斷,拒絕了洋教習炮轟長崎的建議。
可這並不能代表丁大人就是一個很稱職很厲害的海軍提督了,撇開他對自身業務精通與否不說,單看這哥們兒大權旁落到一癮君子手裡頭,就能明白其實這位提督大人完全沒有可以服眾的器量或是手腕。
所以在他的手底下,北洋水師上下一片娃娃鬧,有軍需官貪污炮彈錢的,有管帶開著輪船搞走私的,有在陸上開個小公館養著幾房小妾的,等等等等,像那種吸毒嫖娼,偷懶不好好保養軍艦裝備之類的事兒,都已經算不得新鮮的了,而在這各種奇葩裡頭,他丁汝昌自然也當仁不讓地占了好幾朵,比如說丁大人在劉公島上置房產數處,然後當宿舍分租給手下管帶及高級軍官,收取數額不等但絕不會虧本的房租,而屬下基本都算給面子,除了一人之外,其餘人都乖乖地每月住他的房納他的租。
這真是君子愛財取之以道。
說來也巧,那位死活不肯給丁老大當房客的傢伙,居然也是北洋水師高級軍官裡頭罕見的沒有出洋留學經歷的人,那便是鄧世昌。
鄧世昌這個人吧,我個人認為沒必要多講,民族英雄嘛,事跡大夥都知道,在此只說一件事,此人在軍中有一外號,叫鄧半吊子。
半吊子是什麼意思智者見智仁者見仁,不智不仁的去翻新華詞典。
總體說來,當時的北洋水師在「人和」這一方面,存在著相當巨大的缺陷,上不能馭下,而下又不肯服上,說白了,一盤散沙。
失去了同伴的人類,不過是較為聰明的猴子罷了。
沒有團隊精神的軍人,哪怕你能把軍艦開得飛起來,照樣是廢物。
除了上述原因之外,其實就艦隊本身的裝備而言,北洋也存在著不小的問題,5月的演習實際上就是一次演戲,北洋的火力完全不是傳說中的那麼無敵,這個我們先放一放,待會兒再說,總之,在戰與不戰這方面,丁汝昌是和李鴻章保持了高度的一致。他很明白,這樣的部隊拿出去開打,是要出大事的。
不過,即便不出去打仗,該乾的活兒還是得乾的。
9月17日,北洋水師出動戰艦12艘,護送4000陸軍走了一趟朝鮮,正在返航途中開到黃海海域,突然前方來報,說迎面發現日本艦隊,敵艦十餘艘。
此時剛好是上午10點半。
雖說日本人早在此之前就已經發現了北洋,但這早卻也早得有限,話說在10點23分,聯合艦隊正遊蕩在黃海,突然吉野號上有個小兵看到前方冒著陣陣煙霧,而且一冒就是十來根,於是連忙報告了游擊隊隊長坪井航三,坪井隊長認定,這是北洋艦隊。
仇人相遇,分外眼紅,雖然李鴻章三令五申避敵避戰,但如此狹路相逢,真要掉頭就走,那也走不掉啊。
這是一場典型的遭遇戰。
在開打之前,個人認為很有必要先做一件事,那就是把兩軍的基本戰鬥力數據給羅列一下,這就好比你跟人或是看人PK的時候,總得知道雙方攻擊力各多少暴擊各幾何,不然被人會心一擊打得倒地不起了卻連別人攻防數字都不知,豈不是太冤太糊塗了。
當日黃海,清日兩國各有主要(注意主要二字)艦船12艘,就數量而言倒是對等的。
其中,大清的旗艦是傳說中的定遠號,排水7335噸,最大炮力是300(mm)×4(門),速度14.5節。
然後是鎮遠號,它的三項數據與定遠號完全一致。
接下來,是來遠(2900,210×2,15.5),經遠(2900,210×2,15.5),靖遠(2300,210×3,18),致遠(2300,210×3,18),平遠(2100,260×1,11),濟遠(2300,210×2,15),超勇(1350,100×2,15),揚威(1350,100×2,15),廣甲(1296,150×2,15)和廣丙(1000,120×2,17)。
括號里的數字從左到右分別是排水量(噸),最大炮力(口徑mm×門數)和速度(節)。
此外,廣甲跟廣丙都是鐵骨木皮,和之前在豐島沖自爆的廣乙一樣,都是從福建水師那兒給調撥過來的。
日本方面,旗艦是三景艦之首的松島艦,排水量4278噸,最大炮力32(mm)×1(門),速度16節。
其餘的11艘,分別是嚴島(4278,320×1,16),橋立(4278,320×1,16),扶桑(3777,240×4,13),千代田(2440,120×10,19),吉野(4216,150×4,23),浪速(3709,260×2,18),高千穗(3709,260×2,18),秋津洲(3709,260×2,18),比叡(2248,170×2,13),赤城(623,120×4,10)和西京丸(4100,120×1,15)。
如果你覺得最後那艘西京丸看著相當眼熟的話,那就對了,因為此船正是當年金玉均坐著去上海的那艘商船,被改造成了軍艦,專供前海軍大臣,時任海軍軍令部部長樺山資紀坐著親臨戰場。
雖然聽起來挺危險,但樺山部長說了,爺不怕。
這裡要插一句的是,雙方儘管數量上都是12艘,但編隊方面有點不同,日本那邊我們已經說過了,有本隊,游擊隊跟別動隊,其中本隊的軍艦有松島,嚴島,千代田,橋立,比叡和扶桑;游擊隊由吉野,浪速,高千穗和秋津洲組成;別動隊就兩艘,西京丸跟赤城。
而北洋水師則分了四個編隊,分別是中央隊,右翼隊,左翼隊和別動隊,中央隊為全軍核心,就兩艘船,定遠和鎮遠;右翼隊四艘:揚威,超勇,經遠和靖遠;左翼隊也是四艘:來遠,致遠,濟遠和廣甲;別動隊兩艘:平遠和廣丙,同時附帶兩艘魚雷艇。
以上就是兩國當天的數據,我們先做一個初步的分析吧,從表面上看,北洋水師貌似占了不少的優勢,因為無論是最大的軍艦還是最強的火炮都在他們那一方。
如果這是一場遊戲的話,那麼北洋就是戰士,在防禦力和攻擊力上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而日本的優勢,則在於速度,如同刺客。
除了表面上的航速普遍要比對方快出兩三節而吉野號更是以23節的速度居於兩軍之首外,聯合艦隊還具備了另一個速度方面的絕對優勢——攻速。
遊戲宅應該都知道,很多時候我們寧可放棄100點的攻擊力也要多加10點的攻擊速度。
舉個例子,你一秒鐘能打我一拳,每拳我掉20點HP;而我每秒鐘能打你五拳,每拳你掉10點HP,縱然你的HP是我的兩倍,我們倆誰死得更快?
儘管大口徑火炮數量確實不是北洋的對手,但在中口徑火炮方面,聯合艦隊占有了對方根本無法比擬的優勢,清國海軍在10分鐘裡,120mm及以上口徑的火炮總共能發炮彈274發,而日本人在這方面的數據則是2520發,火力輸出基本在1比10左右。
其實李鴻章早在開戰之前也說過,日本人炮速為我方十倍,不能輕易言戰。
結果翁同龢說什麼你居然敢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你還是不是中國人?對了,聽說你兒子李經方的老婆還是個日本妹子,說,你個狗漢奸拿了那麼多軍費養了那麼多海軍卻不肯打倭寇,究竟是何居心?
李經方是李鴻章過繼來的兒子,雖不是親生但勝似親生,清光緒十六年(1890)出任過駐日公使一職,因為混得開會來事兒,所以深受明治政府上下喜愛,甚至有傳聞說天皇打算把自己的義女嫁給他為妻。
實際上李經方的老婆們,無論是妻是妾,都是中國人,並無日本籍,只不過因為他跟日本朝野走得近,所以看李家不爽者諸如翁師傅這樣的愛國憤青憤黃們,便編排了這樣的謠言,這跟今天的什麼盆景貓軍刀樓的屬一個級別的玩意兒,信了你就傻×了。
可朝堂之上傻×還真不少,雖不知是真傻還是裝逼,反正翁同龢的愛國口號一出,大夥就紛紛指責李鴻章畏敵不出,以至於李大人百口莫辯不得不當眾表示不頂不是中國人。
想想也挺悲催的。
而黃海這邊,人類史上第一場由鐵甲艦對鐵甲艦的世紀末大海戰,就此拉開了序幕。
兩軍對壘,各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布陣。
丁汝昌擺出的是橫列陣,也叫楔形梯隊,此陣傳承於世界海軍名將馮?特格特霍夫,這人在公元1866年的利薩海戰中,率領較為弱小的奧地利海軍戰勝了看起來很強大的義大利海軍,用的正是橫列之陣,從那之後,橫列陣就幾乎成了各國海軍的例行慣用之陣,這就跟某個人買了某個股票賺了一票之後大夥紛紛跟著買相同的股票是一個道理。
下令擺陣之後,丁汝昌還添了一句:「各小隊須協同行動;始終以艦首向敵;諸艦務於可能之範圍內,隨同旗艦運動之。」
而聯合艦隊的司令官伊東祐亨,則擺出的是單縱陣。
當時單縱陣還是一種比較新的概念,距提出也不過十來年光景,雖說各國海軍在訓練中嘗試此陣型的大有人在,而且試完之後也都說好,但終究不過是訓練中罷了,真要拿到決定國運的戰場上擺出來,那著實是需要勇氣的。
所以後來就有人說光從布陣上就能看出日本人思維新穎而大清想法陳舊,這是不對的。
就事論事而言,橫列陣的意義在於沖角戰術,就是用船頭的沖角將敵艦撞翻的一種戰術,而北洋很多軍艦都自帶那玩意兒,但丁汝昌下令布此陣的原因還不僅僅在此,北洋艦隊大口徑火炮占優,而多布置在艏部,因此要發揮火力則更適宜採取橫陣。
至於日本方面採用的單縱陣,是因為日本的中小口徑火炮多位於船舷,而且單縱陣較之橫列陣本身就需要艦隊具備相當的航速,同時對於指揮的要求也更高,顯然,不適合丁汝昌。
總結說來,雙方都選擇了正確的陣型,並不存在什麼新穎或是陳舊。
因為艦隊不是中學生,說一句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就能迅速排完陣型的,從互相發現到命令傳下到各艦散開再到列陣完畢進入戰鬥狀態是很花費時間的,比如這一天,他們就用了兩個小時。
12點50分,由松島號打響了第一炮,目標是和自己間隔5000米的北洋旗艦定遠號。
而定遠號也毫不示弱地開火還擊,目標是距離自己5800米外的吉野號。
然後炮彈掉進了海里。
接著丁汝昌從飛橋上掉了下來,摔斷了大腿。
這是一個我們自幼便耳熟能詳的故事:由於定遠號缺乏妥善的日常保養以至於年久失修,船身結構早已陳舊不堪,在打響了之前的那第一炮後,因為震動,使得飛橋被震塌,正在上面的丁汝昌不幸墜落,跌斷了腿。
不得不說一句,此乃謠言是也。
定遠的飛橋並不在主炮上面,主炮再怎麼震動,也不至於直接震塌了那玩意兒,真實的情況是在雙方開打3分鐘後,一發炮彈擊中了飛橋所在的桅杆,導致桅杆斷裂,正在上面指揮全局的丁汝昌猝不及防,猛地被甩了下來並且面門著地,斷了一條大腿。
但不管怎麼說,丁提督的那條腿確實是斷了,想要接著指揮作戰實在有些勉強,只好被手下抬了下去,明面上由劉步蟾接任戰場總指揮,實際上北洋艦隊從此刻起,就算是再也沒有了指揮官。
另一邊,完全不知道北洋水師已經如此大條的聯合艦隊則按照原定計劃開始戰鬥,在伊東祐亨的命令下,本隊,游擊隊和別動隊展開三隊分離,其中本隊企圖利用本身的高速運動到北洋水師的背後展開攻擊,而游擊隊的打算比較複雜,他們先是準備跟本隊走同一個方向,繞到北洋背後,因為北洋艦隊不可能什麼都不干傻戳著讓人干他屁股,必定會轉身回防,就在這轉身的空隙,游擊隊便會利用他們比本隊更快的速度打個迂迴,重新開到北洋的正前方,和本隊實行兩面夾攻。
至於別動隊,伊東祐亨說了,你們的任務就是好好活著。
誰也不指望623噸的赤城跟由商船改裝而成的西京丸能在這場海戰中打出什麼貢獻來。
更何況西京丸上還坐著前海軍大臣,時任海軍軍令部部長樺山資紀,這位祖宗要出了個三長兩短,那可就麻煩了。
縱觀世界海軍史,聯合艦隊本次使用的運動戰術不得不說是非常超前的,在那個時代的各國海軍,雖然在海戰編隊的時候都會弄一個游擊隊別動隊,但實際上他們一般既不游擊也不別動,往往是跟著本隊共同行動,就如同北洋水師一般,而讓游擊隊獨立於本隊基本自主作戰的手法,日本人幾乎可算是頭一份。
下午1點05分,聯合艦隊的游擊隊終於摸到了北洋的右側,在沖最前頭的吉野號帶領下,大夥紛紛衝著列陣最右的超勇和揚威開起火來,這兩艘船本身就不怎麼能打,30分鐘後,超勇船上燃起熊熊烈火,隨即沉沒,而揚威號也架不住這般火力,管帶林覆中不得不下令後撤,脫離了主戰場。
平心而論,從打第一炮開始算,不到一個小時,就幹掉了對方兩艘船,應該講聯合艦隊是打得相當不錯的,本來麼,自然當是勝不驕地再接再厲,爭取更大碩果,卻不想意外發生了。
日本的作戰方案我們之前說了,本隊繞後側,游擊隊打迂迴,別動隊隨便晃,只不過本隊之中,各船速度有快有慢,比如航速皆為13節的比叡跟扶桑,就落在了後面,松島他們都快跑到預定位置了,這兩艘船還跟開得更慢的赤城號一起跟在後面慢慢地晃蕩。
倒是西京丸,開得很快,全然不顧自己的同伴赤城,跟著松島號他們一起直插北洋的身後。
本來攤上這種事情雖說無奈,但也實屬正常,畢竟你買的就是航速13節的船,要能開得跟吉野一樣快,那賣船的該不高興了,可既然是落後頭了,那你就乖乖地跟著唄,可有人偏偏不干。
比叡號的艦長,叫櫻井規矩之左右,但這哥們兒根本就不規矩,當日他看到自己離本隊越來越遠,不禁心生一計,命令手下掉轉船頭準備抄近道。
手下很莫名地問艦長,這海上哪來的近道?
「我們從來遠和定遠之間穿過去,這樣便能直接插入敵軍背後。」
這倒是真的,俗話說兩點之間直線最短,與其繞個大圈子跑人後頭還不如直接穿插到位一發爆菊。
可問題是當你從來遠和定遠之間穿行而過的時候,對方打你怎麼辦?
對此,櫻井艦長表示不要怕,我們就是來打仗的,挨打算什麼。
當時來遠和定遠之間相距不到500米,比叡從兩艦中間穿插而過,說難聽點就是特意過去給人當靶子讓人賺經驗的。
北洋水師當然不會放過如此厚道的買賣。
一時間,炮聲大作,不光是定遠和來遠,就連其他的北洋軍艦也紛紛上前湊熱鬧,比如濟遠方伯謙,廣甲吳敬榮等都下令自己的軍艦脫離原有位置或遠或近地參上一腳。
在受了四面炮擊之後,比叡的下場不消說是很悽慘的,不僅船體本身被打了個體無完膚,軍旗被打爛,後檣更是遭到了定遠巨炮的轟擊,引起了甲板大火,數十名官兵當場死亡。
在這熊熊烈火之中,櫻井規矩之左右咬緊牙關,命令手下豁出一身剮也要衝出去,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儘管船被打得都不能看了,但好歹也還沒沉,就這麼一身破爛地衝出了包圍圈,順便還搞亂了北洋的陣型,被後世譽為豪膽建奇功。
比叡冒死穿越火線落了個半殘,這沒什麼,倒不是說他沒事,只不過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
卻說就在比叡號掉頭走後的那一刻,有一個人傻了眼了,那就是赤城號艦長坂元八郎太。
其實本來這哥們兒是打算就這麼慢慢地跟在後面蹚渾水,一直蹚到跟上大部隊為止,結果誰也沒想到比叡玩了這麼一手,坂元艦長頓時就無奈了,因為他既不敢像比叡那麼玩命,可本身速度又提不上去,於是就出現了一幕驚險異常的景象——聯合艦隊的本隊跟游擊隊都聚集在北洋的右側打著炮戰,沒什麼火炮力量的西京丸也擠在裡面很風騷地打著醬油,而比叡號正獨自一人上演明治版的蘭博,剩下的那赤城號,則孤零零地暴露在了北洋艦隊的正前方,確切地說,是眾多主炮的炮口之下。
還有什麼好扯的,天時地利人和,挨打吧。
在距八百餘米外的北洋左翼轟擊之下,赤城號傷亡慘重,先是被擊斃了少尉候補生橋口戶次郎,接著海軍大尉佐佐木廣勝也被打傷,然後到了大概下午1點25分,定遠後部15公分克虜伯炮,精準地擊中了赤城艦橋右側速射炮炮楯,打死炮手2名,同時,還有一塊彈片飛插進了坂元八郎太的頭顱,當時鮮血和腦漿就濺在了海圖台上,發出了非常響亮的啪的一聲。
至於人,則是當場斃命。
坂元八郎太是這場海戰中聯合艦隊唯一陣亡的艦長級人物,他死後,赤城號由航海長佐藤鐵太郎臨時頂替成為代理艦長,但佐藤代艦長上任還不到五六分鐘,就中了頭彩——來遠號又一發命中赤城的甲板,飛出來的彈片將他當場擊傷,之後北洋群艦輪流放炮,又將大檣轟倒,雖說赤城號到底也沒被打沉,但船上人員的傷亡卻極為慘重,尤其是軍官,幾乎全員戰死。
但這還不是最讓人抓狂的。
差不多就在坂元八郎太戰死的同時,聯合艦隊本隊順利到達北洋艦隊後側,伊東祐亨非常淡定地下令旗手打旗語,命令游擊隊迂迴至北洋正面,然後施行兩面夾擊攻勢。
於是游擊隊就在吉野號的帶領下,整齊劃一地向後轉去,奔赴預定現場。
這真是要了命了。
你仔細想想,此時此刻北洋水師的右後方,除了本隊,游擊隊,還有什麼隊?
沒錯,還有別動隊,準確地說就是西京丸,再準確地說,是樺山資紀。
伊東祐亨的旗語是打給游擊隊的,西京丸即便看到了也不會當一回事,然後游擊隊接到了命了就走了,於是西京丸就落單了,跟赤城一樣,也孤零零地暴露在了敵方的炮火之下。
但樺山資紀非常鎮靜,明明是已然深陷虎口了,這祖宗卻一點不著急,相反還命令旗手打旗語給松島艦,說你先別讓游擊隊迂迴了,先讓他們去救比叡跟赤城,救下這兩艘船然後再開打。
畢竟是海軍軍令部部長,伊東祐亨不能不服,於是吉野號他們便朝兩艘正挨著打的僚艦開去,準備施以援手。
樺山資紀見狀還不住地點頭:「這就對了,可不能對同伴見死不救啊。」
正說著,一個士兵沖了進來:「大人,松島號發來旗語,讓我們趕緊避戰!」
其實就在伊東祐亨打出旗語讓游擊隊迂迴的一兩分鐘後,這哥們兒就立刻反應了過來,自己把西京丸上的那位爺丟下了,眼看著這祖宗已然是暴露在了敵人的炮口之下,想要去救恐怕來不及,於是只能發旗號,意思是這裡危險,爺您看著逃,能逃多遠逃多遠,甭客氣。
這話說得叫一大方,可樺山資紀壓根就沒法逃,因為北洋水師很快就發現了落單的西京丸,儘管未必知道這船裡頭坐的是什麼人,但本著到嘴肥肉不吃對不起列祖列宗的心態,迅速地出動了定遠,鎮遠和來遠三艦,朝西京丸包抄了過來。
比三艘艦到得更快的,是先飛過來的炮彈。
第一波炮彈,命中西京丸的有三四發,其中一發直接把船長室都給打穿了,幸好是沒打著人。
手下問樺山資紀怎麼辦,樺山部長穩如泰山:「逃吧。」
然而還沒來得及逃幾步,第二波炮彈又來了,這波比上一波更要命,因為有一發也不知是來自定遠還是鎮遠的305mm口徑炮彈,非常精準地打中了鍋爐房,一時間西京丸連船都開不動,最後又是搶修又是換成人力,這才勉強又重新動了起來。
於是手下又問樺山部長說這眼瞅著逃是逃不掉了,怎麼辦?
樺山資紀依然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樣:「那就別逃了,往前沖吧。」
見手下愣在那兒沒走,他又補充道:「你慌個鳥,把船貼著定遠號開,我就不信他敢拿炮轟自家的旗艦。」
手下覺得反正這樣待著也是個死,還不如拼他一回。
消息傳到駕駛艙,開船的卯足了馬力,直逼定遠,中間雖然又中了幾炮可也問題不大,沒一會兒,就順利地來到了定遠邊上,果然,鎮遠和來遠投鼠忌器,再不敢跟剛才那樣大鳴大放了,趁著這個機會,西京丸一路狂飆,帶著一身彈痕總算是逃出了三艦的火炮射程。
只是沒想到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當西京丸上下高呼菩薩保佑天皇萬歲的當兒,斜刺里突然殺出了一條北洋的魚雷快艇,二話不說,對準西京就是一發。
此時兩船相距不過500米,但可能還是離得太遠,所以這一發沒打中,從西京丸的左邊擦身而過。
面對泰山一而再再而三地崩於眼前,樺山資紀再也裝不了淡定了,他站起身子大喝一聲:「給我打那艘魚雷船!」
頃刻,一聲更響的聲音傳了過來:「報告將軍,炮壞了!」
西京丸當時就裝了一門主炮,120mm口徑的,結果就是這門炮,臨時出了故障打不響了,眼瞅著大清的魚雷艇越靠越近,日本人卻只能是緊緊抱著炮筒子什麼也做不了。
在靠近到離西京丸還有40米的時候,魚雷艇發射了第二發魚雷。
就連向來天地不畏鬼神不怕的樺山資紀都覺得,自己的人生到此為止了。
結果這第二發,仍是沒打中。
距離40米,射一發魚雷,居然沒打中。
對此我無話可說。
樺山資紀也無話可說。
不過他是有話也不能說,因為逃命要緊,不然等第三發來了,萬一打中,就翹了。
此役,西京丸中彈12發,但陣亡數僅為1人,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