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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開戰!高升號

2024-10-02 04:06:52 作者: 櫻雪丸

  6月15日,陸奧宗光緊急約見了清國駐日公使汪鳳藻,告訴他,從現在開始,日本將跟大清一起,共同幫助朝鮮改革內政。

  汪鳳藻一下子就蒙了:這都哪跟哪啊,怎麼就共同幫助朝鮮改革了,怎麼我從來都沒聽說過這茬兒呢?

  也難怪他沒聽說過,畢竟是前幾天現想的事兒。

  措手不及的汪鳳藻只得以緩兵之計應對,表示共同幫助朝鮮改革,這是好事兒,也是大事兒,所以要暫緩,咱先把眼下的事情給處理了,比如你們日本什麼時候撤軍?

  陸奧宗光回答說,我大日本帝國懷著一顆治病救人見義勇為的崇高心靈,朝鮮內政一天不改革,我帝國士兵一天不回家,要撤,你們撤。

  汪鳳藻說我們撤個什麼勁兒呀,我們是應邀戡亂,倒是你們,不請自來,還不肯走,這是怎麼個意思?

  於是這兩位爺一個表示不共同幫人搞改革我們就不走人,一個堅持你們先撤軍再說別的事兒,就這麼從上午纏到下午,再從下午纏到傍晚,連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接著又從夕陽西下鬧騰到了明月當空,一連折騰了八九個小時,汪鳳藻表示自己實在是吵不動了,這樣吧,我先把你的要求給上頭匯報,但我估計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是不可能被同意的,所以呀,咱來日方長,逮著機會再戰吧。

  而陸奧外相也沙啞著嗓子回道您走好,我等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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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鳳藻是個實在人,真的拍了個電報給李鴻章,說日本說要和我大清一起幫助朝鮮改革內政,此事不行,將不撤兵。

  陸奧宗光卻生怕對方放自己鴿子,於是便懷著一顆小人之心,特地命小村壽太郎親自照會李鴻章,表明明治政府的態度。

  小村壽太郎,時任日本駐清公使,身高156厘米。光頭且頭大,人也很窮,雖然工資不低,但他爹曾經搞過風險投資,結果失敗,所以他當外交官的那點薪水還不夠還債的,因為以上種種,故在外交圈裡有一個相當難聽的外號,叫老鼠外交官。

  不過這人手腕很強,單論外交能力的話,他算是當時全世界裡為數不多能勉強和李鴻章單挑的人。

  對於日本要求共同插手朝鮮的殷切希望,李鴻章的回覆倒也簡練,總結起來就一個字:滾。

  當然,李大人也明白,憑他一己之力想要讓日本人滾得遠遠的,似乎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在之後的一個星期里,他找來了英國駐華公使跟俄國駐華公使以及其他各種國家的駐華公使,想結西洋之群力,斷日本之念想。

  但西洋各國普遍不怎麼給力,也就俄國跟英國還算夠點意思,一個表示願意送一封照會給日本,讓他們撤軍,另一個則打算從中調停,讓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結果俄國人倒也實誠,確實讓自己國家的駐日公使照會了陸奧宗光,說是希望日本從朝鮮撤軍,對此,陸奧宗光很不客氣地表示您從大門來,還從大門回,我就不留您吃飯了。

  21日,參謀本部下令,將還沒派過去的那半個旅團繼續發往朝鮮。

  23日,陸奧宗光再次約見汪鳳藻,向他遞交了關於兩國共同協助朝鮮實行內政改革的方案,這等於說是完全無視清國之前提出的撤軍要求。

  28日,英國駐日公使前來遊說,但跟陸奧宗光扯淡了半天之後,做出承諾,表示願意跟大清去說道說道,讓他們先松鬆口。

  7月10日,經過交涉,俄國公開表示,對於清日朝三國之間的破事,我大沙俄帝國嚴守中立,絕不摻和。

  此聲明一經發出,第二天(11日),明治政府就向清政府遞交了斷絕國交的斷交信。

  終於,戰爭的腳步臨近了。

  日本如之前所說,無論軍政,都已然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尤其是海軍省,早在7月頭就將幾條最能打的軍艦攏了一堆,編成本隊,第一游擊隊和別動隊三組,合稱聯合艦隊,司令長官是時任海軍中將,薩摩出身的伊東祐亨,旗艦則是蚊子扛大炮的松島號。

  那麼,對海岸我大清的情況又是如何的呢?

  此時的大清朝廷里分為了我們很耳熟能詳的兩派,反戰派跟主戰派。

  反戰派的代表是李鴻章,他並不願意現在和日本開戰。

  李中堂其實真是個明白人,他很清楚,別看自己手裡海陸兩軍齊全,還都裝備了最新式的洋槍洋彈堅船利炮的,可真要拉出去,未必能打贏日本人。

  所以他給光緒皇帝上奏的說法是目前準備還不充分,不能求速速決戰。

  但主戰派卻不肯放過他,確切地說是主戰派的首領翁同龢不肯放過他。

  雖說翁師傅在備戰問題上一直是能拖就拖,能不給錢就不給錢,變著法兒地為難李鴻章,可一聽說要打仗了,立馬就換了一副面孔,變得比誰都積極,上躥下跳的那股子勁兒比猴都歡騰,整天朝堂之上就念叨著說素聞你李中堂有淮軍和北洋這海陸兩張王牌,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騾子還是馬,現在也到了該牽出來遛遛的時候了。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正氣凜然愛國主義情懷滿滿,但實際上壓根不是這麼回事兒。

  在翁同龢看來,這是一次天賜的良機——急速提升自己地位和短平快弄死李鴻章的良機。

  高舉愛國主義大旗,主導群眾輿論,站在主戰派隊伍的最前列,這是一個不用費太多力氣就能討到無數好處的活,此外,日後真要開戰了,戰勝,那麼他翁師傅因為是最堅定的主戰者,是戰略制定者,所以定能獲得一份大大的軍功;要輸了呢?那更好了,背後耍嘴皮子的不會有罪,可你李二先生卻得吃不了兜著走,首先你的兩支軍隊被打殘了,從今往後再也沒了神氣的資本,其次,是你的軍隊被打敗,所以戰敗的責任全都得你來抗,往輕了說,把你下大獄,治你指揮不力的罪,往大了說,殺你李二謝天下的可能性都不是沒有。

  總的來說,只要開打,那翁師傅就等於是在做一筆包賺不賠還沒什麼成本的買賣,多划得來啊。

  你不要以為我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翁師傅那既能乘船也能愛國的宰相之腹,上面說的那都是有證據的。

  話說有個叫王伯恭的,是翁同龢的得意門生,在這戰爭即將來臨的前夕跑去見自己的恩師,向他極力訴說目前不該開戰的種種理由,又講道理又擺事實地扯了一大堆,結果翁同龢哈哈一笑,說傻小子你以為我是真想跟日本開戰哪?他李鴻章治軍數十年,威風八面,無人能治,現在日本大敵當前,難道連一戰都打不了了嗎?

  說得正嗨,不慎漏嘴吐了真言:「我正想讓他去戰場試一試,看他是騾子是馬,這樣將來就有整頓他的餘地了。」

  對於這位老師傅,我只想說一句話,那就是真他(嗶——)的(嗶——)蛋。

  好了,不傷和諧,我們繼續往下說。

  就在大清朝廷里反戰主戰兩派僵持不下的當兒,7月19日,明治政府送來了一封最後通牒令,要求清廷在5日內給出關於兩國共同改革朝鮮一案的合適答覆,如果不給或是在不給的情況下繼續增兵,那麼日本將認為這是一種「脅迫」行為。

  對此,大清給予的答覆是再議。

  再議,就是再議論議論,再研究研究,再商量商量,再權衡權衡,再比較比較,再考慮考慮,再觀察觀察,再看看,再想想,再等等……

  說白了就是能拖那就再拖上一陣。

  當然也不白拖,此時的李鴻章正在拼了命地聯繫西洋列強參與調停,可卻一點用都沒有,繼俄國之後,英國也宣布了中立,而且做得比俄國更夠意思,他們在當年的7月16日,就跟日本簽署了《日英通商航海協議》,並且宣布放棄當年在幕府時代所取得的對日領事裁判權。

  而日本方面,這幾天完全沒閒著,在給大清送完最後通牒之後,緊接著在7月20日,也順手塞給了朝鮮一份,說是限他們在3日內讓清國撤出所有在朝軍隊,並且中斷和清國的宗藩關係,如果不做的話,日本為了朝鮮的「獨立與開化」,將代為驅逐在朝清軍。

  朝鮮知道來者不善,所以很守時地在22日半夜給了答覆,一共兩點,第一,朝鮮內政朝鮮自己處理;第二,要求日清兩國共同撤軍。

  話倒是說得很硬氣,但卻也架不住人家鐵打的洋槍和洋炮。

  在收到這封回復的數小時後,也就是23日凌晨2點,混成第九旅團下的四個步兵大隊開始向漢城進發,沿途切斷了所有的電報線,3小時之後,強行占領了王宮,控制了國王高宗。

  與此同時,聯合艦隊的第一游擊隊也開始向牙山方向起錨了。

  7月25日早上6點半,游擊隊正航行到朝鮮海面上一個叫豐島沖的地方,司令官隊長坪井航三接到報告,說前面發現了軍艦兩艘,目測是清國的。

  這確實是大清的船,並隸屬於北洋艦隊,分別叫濟遠和廣乙。他們是在7月18日,奉了李鴻章的命,護送運兵船去朝鮮增援的,兵卸在牙山之後,便又從朝鮮返航回中國,和兩艘船正相向而行過來的,還有兩艘船,系第二撥運兵增援部隊,一艘叫操江,一艘叫高升,攏共四艘兩撥。

  濟遠號管帶叫方伯謙,曾留學英國三年,是個海歸;廣乙號管帶叫林國祥,生於南洋富商家,畢業於福建船政學堂。

  人倒都是人才,可船卻不是什麼大船,濟遠稍微強一些,排水量2300噸,航速15節;而廣乙號其實本屬福建水師,朝鮮局勢緊張才被調至北洋,排水量不過1000噸,航速倒是比濟遠快,16節半。

  反觀日本的第一游擊隊,總共有軍艦三艘,一艘叫秋津洲,排水3100噸,航速19節;一艘叫浪速,排水3700噸,航速18節,其船長,是東鄉平八郎。

  還有一艘,是游擊隊的旗艦——吉野號,詳細數據之前有說,這裡就不再重複了。

  7點52分,經過一個半小時的跟蹤航行順便卡位,吉野號終於來到了距濟遠號三千米開外的位置上,接著,對準它就打了一炮。

  於是戰鬥便正式拉開了序幕。

  看到別人都擼炮擼上門了,方伯謙第一個反應是趕緊撤退,這個雖然看起來比較慫,但你真心不能說他是錯的,因為跟吉野號相比,濟遠的戰鬥力根本不值得一提,而邊上那艘廣乙更是可以忽略不計,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開打十分鐘不到,上午8時許,吉野號就一發命中了濟遠的艦橋,大副沈壽昌當場陣亡。

  沈壽昌是上海人,10歲時就赴美學習,大學在挪威上的,系當時大清不可多得的留洋人才,戰死那年,不過29歲。

  而方伯謙還沒來得及為戰友默哀致敬,吉野號的第二發炮彈也到了,並且精準地打在了濟遠前部炮塔上,把二副柯建章給炸上了天。

  繼而連三的喪友之痛讓方管帶徹底失去了鬥志,唯一能做的就是化悲痛為動力——船動力,他當即下令要求開足馬力,全速撤退。

  但再怎麼全速,濟遠終究是濟遠,15節的航速擺在那裡,是怎麼都跑不過人23節的,所以無奈的方伯謙只得下令掛白旗,表示我們什麼都肯干只求別打我們,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一面白旗看起來太過孤單,於是又掛上了一面日本國旗,意思是太君別開槍,自己人。

  但太君似乎不怎麼給面子,繼續不棄不舍地跟在後頭,眼瞅著就要追上,方伯謙都快嚇哭了的當兒,濟遠號上有個水手叫王國成,怒吼一聲,說倭寇欺人太甚,我們都掛膏藥旗了還不放我們逃,橫豎都是一個死,不如跟他們拼了吧!

  說著,扛起一枚炮彈就沖向了船尾炮台,但沒走幾步又給放下了:「太重了,誰來幫我搬一下?!」(問,何人助我運子?)

  於是又有一水手叫李仕茂的挺身而出,兩人就這麼一人運炮彈一人開大炮,瞬間連發四炮,居然三炮命中吉野,原本以為濟遠已然是束手待擒了的吉野號艦長河原要一一看對方這架勢似乎是兔子急了要咬人,於是也就窮敵莫追了,下令掉轉船頭,朝另一艘廣乙號方向駛去。

  於是濟遠得以安全撤回威海,但廣乙卻算是倒了霉了。

  看著撲面而來的吉野號,廣乙管帶林國祥在最開始的反應跟方伯謙一樣,下令趕緊逃走,而此時的吉野號因為之前受了王國成三炮,傷著了,所以沒法全力追趕,只得打旗號讓秋津洲跟浪速前來協助,那兩艘船既比廣乙能打,也比廣乙能跑,所以雖然廣乙一開始居於領先,但逃了一會兒仍是被大大縮短了距離,更為不幸的是,就在這眼看著要追上卻還沒追上的緊急時刻,廣乙號屋漏偏逢連夜雨,居然擱淺了。

  事已至此,他林國祥縱然有翻天的能耐也使不出來了,於是只能放小船跟士兵逃走,但走之前,把廣乙號給炸毀了,算是寧死也不給敵人留艦船。

  濟遠廣乙兩艦逃的逃,爆的爆,雖然動靜不小,可後面那第二撥增援的操江和高升並不知道,這兩艘船仍然繼續前行,據說他們還和濟遠號擦肩而過,看著濟遠有些眼熟卻始終弄不明白幹嘛掛一日本旗,但也沒問,而是接著往前開,直到碰上追濟遠而來的浪速和秋津洲。

  形勢是2V2,旗鼓相當,我指的是數量上。

  一場捉對廝殺就此展開,先是秋津洲朝著操江號開了過去,也就那麼一小會兒工夫,便直接將其俘虜了,不是秋津洲太強,而是操江號太弱,總噸位590噸,裝備也就那幾杆子鳥炮,自然是什麼都幹不了只有乖乖被擒獲的份了。

  而在另一邊,浪速和高升對上了眼。

  這場史稱豐島沖海戰的戰鬥,演到這兒才算是重頭戲。

  高升號,真要說起來其實它不是軍艦,而是一艘商船,就船體本身而言,戰鬥力基本為零。但是,它卻是第二撥增援的主角,因為此時的高升號上裝的不是別的,而是人,確切地說是大清陸軍,總共一千多人一千多槍,還有大炮若干,大傢伙是整裝待發,時刻準備著迎接登陸後的戰鬥。

  結果沒想到這戰鬥提前來了。

  看著高升號,東鄉平八郎很淡定地先是下令朝天放空炮兩發,然後再叫人打旗語,示意對方立刻停船,接受檢查。

  此時,是上午的10點30分。

  但高升號卻跟沒看到旗號沒聽到炮響一般,甚至連逃跑的意思都沒有,而是繼續朝著目的地航去。

  儘管戰鬥力為零,但不代表它不厲害,高升號的厲害之處在於,它並非大清的船,乃是一艘英國籍的商輪,不僅船籍為大不列顛,桅杆上也掛著米字英國國旗,就連那船長,也是如假包換的英國人,名叫高爾斯華綏,和後來也是英國出身的一個拿諾貝爾文學獎的哥們兒同名。

  所以高升號上的清國官兵們相信,自己是安全的,這日本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對老牌帝國主義下黑手,於是放心大膽地該怎麼走還怎麼走。

  算他們不走運,這回碰到了東鄉平八郎。

  10分鐘後,一艘從浪速開過來的小船靠近了高升號,然後走出來一人,此人名叫人見善五郎,軍銜大尉,是浪速艦上的軍官。

  人見大尉登上高升號之後,見到了船長高爾斯華綏,他先表示自己是奉命前來,接著,又查看了高升的船籍證明以及船長的身份資料,之後又和高爾斯船長用英語一陣交談,五六分鐘後,便起身告辭又坐上了那艘小船,向浪速艦方向划去。

  「這艘船是英國的恰和洋行所有,公司總部設在倫敦,這次被清廷僱傭,船上有士兵1100名,大炮14門,目的地是朝鮮的牙山,我跟船長說了,讓他即刻改變目的地,跟著我們走,他也已經同意了。」

  回到浪速後,人見善五郎向東鄉平八郎報告道。

  東鄉艦長點了點頭,下令打旗語給高升:現在就起錨,跟著我們走。

  但高升號回復的旗語卻是:請再派一次聯絡船過來。

  於是盡職的人見大尉表示自己願意再走一趟,東鄉同意倒是同意了,但還是叮囑道:「我估計是清國的士兵不想成為我們的俘虜,所以不願意配合隨行,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把船上的英國船長跟其餘英國船員都帶回浪速就行,當然,前提是他們願意。」

  去了沒多久,人見善五郎又回來了。

  「清國士兵已經劫持了英國船長,明確表示不願意跟我們走,現在高升號船里的局勢相當混亂,英國船員們雖然願意來浪速,可卻被限制了行動自由。」

  他如此匯報導。

  「對了艦長,那位船長還讓我向你致以問候。」

  此話一出,浪速艦上的軍官們都覺得很奇怪:這都要火燒房梁的當兒了,還致以問候呢,要不要那麼虛偽啊。

  但東鄉平八郎則是一臉的肅然:「給高升號發信,讓他們立刻隨行或者棄船。」

  很快,就有人來報:「高升號打出旗號,拒絕了我們的要求。」

  「再發一次,告訴他們這是最後警告,同時升紅旗。」

  當時慣例,在桅杆上升紅旗就是進攻前的信號,東鄉平八郎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你們再不跟著走,就要打你們了。

  手下人一驚:「艦長,那……那可是英國船……」

  此時此刻,高升號上,帶隊的大清軍官也正安慰著已經躁動不已的士兵們:「弟兄們,放心吧,咱這是英國船,就是借給他日本人倆膽子,他都不敢開炮!」

  數分鐘後,浪速收到了高升號發來的最後旗語:恕難從命。

  「哦。」

  東鄉平八郎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僅僅過了三四秒,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準備戰鬥,目標,高升號。」

  瞬間,浪速艦上就忙碌了起來。

  不過短短几分鐘,就有士兵前來報告,說一切準備均已完成,各單位隨時都能投入戰鬥。

  當時的浪速艦和高升號之間,只相隔了800米。

  儘管已經到了連海風都快凝固了的緊張時刻,但東鄉平八郎卻用著仿佛是在說鄰居家今天又買了什么小菜似的平淡語調下令道:「開炮吧。」

  這一天的豐島沖不再有海浪,不再有海風,也不再有海鷗,只有一發發的炮彈,一聲聲的炮響,和一陣陣的慘叫。

  一個小時四十分鐘之後,高升號被擊沉了。

  除了船長以及數名船員被救起之外,其餘的清國士兵清國水手,全部遇難,總人數超過了900。

  以上,就是聞名世界的豐島沖海戰,雖然當時無論是大清還是日本都不曾向對方宣戰,但此戰過後,標誌著兩國的戰爭,在實質上已經爆發了。

  其中,高升號被打沉一事也被單獨列了出來,那就是震驚世界的高升號事件。

  就事件博眼球程度而言,震驚世界顯然要比聞名世界高一個檔次,這主要還得歸功於高升號出身好,是英國船,別說清國人沒想到,就連英國人甚至日本人自己(除東鄉平八郎)都沒料到,這浪速居然敢拿英國船開刀。

  消息傳回東京的時候,內閣大員聞訊之後普遍的反應是虎軀一震然後臉部抽搐,愣在椅子上半天說不出話來,尤其是伊藤博文,這哥們兒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後一聲暴喝:「把山本權兵衛給我找來!」

  山本權兵衛是當時海軍大臣副官,干實事的,確切地說浪速的艦長人選就是他裁定的,所以找他比找海軍大臣更有用。

  這位海軍大臣副官系薩摩出身,說來也巧,他跟東鄉平八郎不但是同鄉,還是髮小,薩英戰爭那會兒,年僅11歲的權兵衛卻也上了戰場,職務和東鄉一樣是炮兵,不過因為年紀太小還不到打炮的時候,所以他的工作內容僅僅是搬個炮彈撿個彈殼什麼的。

  再說那山本權兵衛被叫到伊藤博文跟前後,態度倒是顯得非常從容,聽完了高升號那檔子事兒之後,非但不上火,還寬慰伊藤說首相閣下你也不用著急,這船打都打沉了,再急它也浮不上來啊。

  本來就已經連跳河心思都有了的伊藤博文一聽這話更是氣得差點吐血,要知道開戰前他是想盡了一切能想的法子,為的就是避免把英美列強給牽扯進戰局,結果這東鄉平八郎倒好,直接拿著大炮就轟英國人的船,這不是作死麼?

  你要真想死一個人跳海去啊,別把老爺我給扯進來啊。

  你就算跟老爺我有仇,直接拿著菜刀來砍啊,別讓全日本跟著一塊兒陪綁啊。

  再看看眼前的這山本權兵衛,真是什麼樣的領導出什麼樣的下屬,事到如今那英國人搞不好都要上門興師問罪了,這廝居然還跟沒事人一樣,想到這裡,伊藤博文悲憤得連話都說不軲轆了:「你……東鄉……你們……」

  「首相閣下,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尚且還沒有定論,但是我想,東鄉平八郎從來都不是莽撞之輩,他能這麼做,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們還是在這裡等他的解釋吧。」

  伊藤博文說不行,趁著現在英國人還沒上門發難的當兒,我們必須提前把這事兒給處理了,絕對不能給西洋列強留有口實,這樣,你現在就回去,把東鄉平八郎這艦長的職位給我撤了。

  山本權兵衛說臨陣換將你開什麼玩笑,爺不干。

  眼看著伊藤博文都快要動手打人了,外相陸奧宗光插了一句:「首相,這個時候還是靜觀其變吧,如果在事情原委還沒弄清楚之前就貿然罷免東鄉平八郎,反而會被世界輿論認為我們是心虛和不成熟,未必能起到我們想起的作用。」

  此話言之甚是有理,伊藤博文不得不聽。

  另一方面,大清和大英兩國的反應也很激烈。

  前者其實蠻高興的,雖說高升號上千把子弟兵葬身魚腹很是讓人悲痛,但怎麼說也總算是把英國給扯進這趟渾水裡頭了,大清+日不落無論如何都要比日本來得強,故而李鴻章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了。

  所以當駐華公使小村壽太郎前來拜訪並詢問此事時,李中堂連說都不稀得跟他說,看著他那圓乎乎的腦袋,大庭廣眾之下就開始了人身攻擊:「老鼠公使閣下,貴國人都跟你那麼矮麼?」

  小村壽太郎家貧人丑,一米五六,前面說過了,但在外交生涯中,被人如此赤裸裸地用生理缺陷為武器搞攻擊,那還真是第一次。

  但是他卻很淡定,跟沒事兒人似的:「我們日本人雖然普遍比較矮,但也有身材高大的,像李大人這樣魁梧的,我們一般稱之為傻大個。」

  這是一次很沒營養的談話,小村壽太郎本意是來探探口風,看看大清對高升號事件有什麼看法,其實他不來也該知道,李中堂是恨不得把他丟海里去,而李鴻章實際上也根本沒想跟日本人扯淡,在他看來,既然英國人已經被拖下水,那麼再跟日本人談純屬浪費時間,想辦法讓英國人出面以夷制夷就行了,誰怕誰啊。

  然而,此時的英國人卻做出了一個讓伊藤博文和李鴻章都沒有想到的決定:權當高升號事件沒有發生,繼續保持中立。

  更為匪夷所思的是,英國官方,也就是他們的外交部門,就此事連強烈抗議嚴正交涉之類的口頭表面文章都沒怎麼有過,只當沒有那回事兒。

  這聽起來似乎是很讓人摸不著頭腦,因為實在不像是為了幾箱子鴉片就能跟人開戰的日不落帝國的一貫作風,但真要細究起來,也不是沒原因的,主要有兩點。

  第一,英國人很明白,大清和日本爭奪的焦點,在於朝鮮。

  所以一旦開打,結果無非兩樣,要麼朝鮮仍是大清的藩屬,要麼朝鮮變成了日本的新殖民地。

  這看似是廢話,但廢話背後其實還有一個懸念——清日開戰之後,不論朝鮮歸了誰,是不是就此塵埃落定了?

  答案顯然是不。

  因為在北方還有一個國家正虎視眈眈整日盼著進軍亞洲,那便是沙俄。

  英國人認為,清日之戰無論誰勝誰負,即便是擁有了對朝鮮的掌控,可也不過是暫時的,因為北方的俄國必然會來插一手,與其爭奪半島,這就跟你玩遊戲一樣,好不容易打掉了一個BOSS,結果發現這BOSS背後還有一個更厲害的大BOSS,得接著再打一場。

  所以福島安正說過,日俄之間,必有一戰。

  對於英國而言,朝鮮歸大清或是日本,在本質上是沒甚區別的,但要最後被俄國橫刀奪走的話,那就麻煩大了,因為一旦在亞洲擴張成功從而使得實力大增之後,沙俄的下一步,必定是西進歐羅巴,侵吞大不列顛的在歐勢力,打破歐洲原有秩序,這是英國人或者說其他西洋列強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也就是說,英國需要一個在亞洲的盟友,而這個盟友必須具備能夠牽制俄國甚至是在必要的時候打敗俄國的實力。

  當時或許具備這樣實力的東亞國家有兩個,一個是大清,一個是日本。

  那麼,到底該如何確認誰能夠在將來更好地牽制俄國或者說誰的實力更強一些呢?

  很簡單,打一場唄。

  清日之間的戰爭,對於英國來講,其實是一場考核戰,勝者,將成為他用來抗擊沙俄的同盟軍。

  既然是關乎自己切身利益的考核,那當然不能拉偏手作弊,故而高升號一事的最佳處理方法,就是淡定地繼續保持中立,不被任何一方拉下水,以免影響這場篩選的公正性。

  第二個原因,也是比較關鍵的,那就是東鄉平八郎炮轟高升號,並未違反當時的國際公約,所以縱然是想以此發難,實際上也無從下口。

  話說高升號事件在剛剛傳到英國的時候,也確實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高層的態度還算冷靜,但下面的愛國憤青們卻都不幹了,紛紛抨擊日本是無視國際公約的野蠻國家,並且要求大英政府為高升號報仇,給日本點顏色瞧瞧,更有甚者,直接上書政府,表示打俄國我捐一年工資,打日本我捐一條命。

  眼看著英國國內群情激奮就要燃了起來,伊藤博文是急得滿世界亂竄求爹告娘想要儘快擺平,可東鄉平八郎卻連個解釋報告都沒怎麼寫,對此只說了一句話:「此次事件,我並未違反國際法。」

  他確實沒有違反國際法,我指的是那個時代的國際法。

  根據當時的戰時國際法,即便是在公海上碰到交戰國的船隻,無論船籍或者是不是軍用,一方都有權力命令另一方停船接受臨時檢查,同時也有權沒收其船上的戰時禁運品,同樣,也可以限制乘組成員的人身自由,而如果這樣的要求遭到對方的拒絕,那麼是可以實施強制措施的,其中包括了將其擊沉。

  也就是說,東鄉平八郎碰到了交戰國大清的高升號,儘管船籍是英國的,但他仍然可以命其停下隨行,由於高升號死活不干,於是東鄉船長便在國際法範圍內行使了自己的權利——下令開炮,將對方打沉。

  乍看之下貌似確實是這麼一回事兒,真要如此說來,東鄉平八郎也確實沒什麼責任。

  可仔細琢磨琢磨似乎又有些不對勁。

  相信平時名偵探柯南看得比較多的人此時心裡已經在犯疑咧:你剛才扯的那是戰時國際法,也就是適用於正處戰爭狀態的兩國的律法,可是當時的大清和日本之間還沒宣戰,所以並非是在戰爭狀態吧?既不在戰爭狀態,那還套用個屁戰時國際法啊?

  其實大家最初也是這麼覺得的,尤其是李鴻章,更是在西洋各路公使跟前大肆指責日本不宣而戰,實在是野蠻人行徑,而英國那邊本來也是這個調調,眼看著就要成了定論,他東鄉平八郎該下大獄了,結果就在此時,橫插出來一半路吐槽的程咬金。

  「日本和清國,早在高升號之前,就已經處於交戰狀態了。」

  說這話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劍橋大學的教授,叫威斯克萊特,他在《泰晤士報》上撰文稱,早在7月11日,日本就已經發明文與清國斷交,19日,更是送去最後通牒,通牒上明文指出,5天內不給予答覆或是繼續向朝鮮增兵的,則一律視為脅迫行為,這脅迫,從國際法上來講,其實就是宣戰,而5天過後,清政府既沒有給予答覆也沒有停止向朝鮮增兵,等於是宣戰了,所以,兩國的關係,根本就是交戰狀態。

  將「脅迫」一詞理解為宣戰,這確實是當時的慣例。

  在《泰晤士報》上,威斯克萊特教授總共羅列了五點,來證明日本沒有違背國際法,同時也認為日本沒有理由向英國賠罪,英國也沒有道理去干涉日清之間的戰爭。

  這種事情,一旦有了領頭的,接下來也就雨後春筍了,繼威教授之後,牛津大學教授胡蘭德,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教授勞倫斯也紛紛響應,在各大報紙上發表文章,大致內容不外乎日本炮打高升有理,該船沉得其所,快哉快哉。

  以上幾位,都是當時英國在國際法方面的重量級專家,所以他們一站出來,瞬間就改變了整個輿論風向,而日本那邊一看到這情形,也牢牢抓住了機會,由陸奧宗光一馬當先,反咬一口說英國明明宣布中立,可英國籍的高升號卻仍幫助清國運送士兵,這種出爾反爾的行為根本不符合大英帝國文明開化的形象。

  當然,他也沒真想咬,就是擺個高姿態證明自己無辜而已,不過倒還真好使,此言一出,就連英國皇家海軍司令都表示,擊沉高升號未必沒有道理,並建議自家說政府我們乾脆睜一眼閉一眼得了。

  更讓大清感到絕望的是,高升號的船長高爾斯華綏在被撈上來之後,對沉船一事絕口不提,本來李鴻章還想從他嘴裡弄出點類似於受害人血淚控訴這樣的東西來博取同情,結果他倒好,非但不說,還跑了一趟日本,專程感謝東鄉平八郎的搭救,這讓李中堂他們相當沒面子。

  知道這是為什麼麼?

  東鄉平八郎到底有沒有違反國際法,人嘴兩張皮怎麼說都有理,但這高爾斯華綏是真真切切地被從船上打到海里,灌了一肚子海水不說還差點翹辮子,實在大可不必為了日本人三緘其口,更沒理由再專程去一回日本。

  可他卻這麼做了,為什麼?

  這是因為高爾斯華綏跟東鄉平八郎是朋友。

  早在當年英國的商船學校伍斯特協會裡,他東鄉平八郎就是那高爾斯的學長,比他高兩級,據說兩人關係相當湊合,這也就是為何高爾斯華綏在浪速的炮彈都快打上門來的當兒還不忘對東鄉致以問候的原因。

  鑑於以上種種,英國官方在事發三個月後做出了最終裁定:當時已經存在著戰爭狀態,高升號為交戰國執行交戰任務,日本軍隊有權扣留或擊沉它,因此,日本在此事件中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

  就此,高升號事件算是結了,船上那掉下去沒能撈回來的千把人只當是飼料餵了魚。

  你別說我講話不客氣,如果不是我今天在這書里提起高升號你未必還能記得有這茬兒,事實上2001年的時候,高升號就被打撈了上來,不過那是韓國人幹的,而在我們中國,對此幾乎沒有任何形式的表態或是奠念,跟撈鐵達尼號那會兒滿城空巷看電影的勁頭比,那高升號還不如一塊用來打水漂的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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