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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驚天巨變

2024-10-02 04:05:52 作者: 櫻雪丸

  清朝建立之後,亦實行了閉關鎖國制度。按照我們中學歷史教科書的說法,大清的鎖國較之日本更甚,日本好歹還留了長崎一個窗口跟荷蘭人中國人做做生意,而大清則乾脆是鐵板一塊,自閉於世界。

  這當然是不對的——你稍微動腦子想想,日本人都和中國人做上生意了,這中國人要閉門不出鐵板一塊,那豈不是自相矛盾?

  其實大清王朝跟外面的世界還是有往來的,只是比較少罷了,比方說大清和日本之間一直都保持著緊密的貿易往來,不過對於雙方每年貿易的額度則有嚴格的規定,一般來講,不允許超過白銀六千貫。

  在江戶時代的日本,一般五十貫銀等於一兩金,一兩金相當於今天的八萬日元,也就是說,當年中日兩國每年的貿易額,被控制在了人民幣七十萬元之內。

  這種貿易,在日語中被叫作定高貿易。

  雖然互相封閉確實有礙經濟發展,但與此相對地,無論中國還是日本,就此都進入了一個較為和平繁榮的時代,不獨中國有康乾盛世,日本也有元祿繁華,整個列島的小日子過得其樂融融平平安安。

  這種太平歲月一直維持到了嘉永六年(1853年)的六月三日。

  

  話說這一天晴空萬里,風和日麗,在陽光的照射下,江戶灣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海邊還有不少江戶(東京都)市民,一邊看著大海,一邊曬著太陽。

  看著曬著,一些人就覺得不對勁兒了。

  因為在遠處,有數個黑黑的東西似乎正在逼近,這黑影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不一會兒,便能看清它們的輪廓了。

  黑傢伙總共有四個,每一個渾身都漆黑髮亮,浮在水面上,頂部不斷冒著灰白色的煙霧。

  大家在圍觀的同時也展開了熱烈的討論,議題是,這四個究竟是啥玩意兒。

  很快,結論得出,這是四艘船。

  要說群眾的眼睛還是相當雪亮的,這就是四艘船,確切地說,是四艘來自美國的蒸汽軍艦,艦隊的帶隊者是時年58歲的佩里提督。

  儘管在此之前,日本的海上也有外國的軍艦商船來訪,可那清一色的都是帆船,而這次來的,卻是象徵著19世紀近代化文明的蒸汽船,由於它們渾身漆黑,日本人立刻給那四艘船取了名字——黑船。

  看著這一輩子都沒看到過的洋玩意兒,周圍的老百姓確實挺開眼也挺樂呵的,有的還紛紛跑回家去打算告訴老婆孩子今天的所見所聞,但是,當時的日本幕府官員,算是疼了頭了。

  對於這幫人而言,儘管這黑船他們也是今天第一次看著,可聽,卻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早在嘉永五年(1852年)的三月,還是這位佩里提督,帶著8艘軍艦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長崎,要求見負責長崎事務的長崎奉行,希望討論兩國通商事宜,但是卻被長崎方面婉言謝絕,同時美國人又被告知,通商這種國家大事,是要去跟幕府商量的,那地方也不遠,長崎出門往東拐,開個幾天就到了。

  這本來是一條拖延緩兵之計,可結果卻架不住人大老美實在,真的開船去了江戶,然後由佩里提督遞上了國書,還嚷嚷著要見將軍。

  國書的主要內容是希望日本開國,並和美國通商。

  若是按照往例,這美國人就直接該被趕出去了,至於那份國書,幕府的眾老爺心情好的話拿來讀一讀,讀完之後擦屁股墊桌腳,心情不好的話,那就得隨著大老美一起圓潤地離開。

  但現在情況可不一樣了,現在的幕府里,誰都知道這洋大人惹不得。

  因為在佩里到訪的十多年前,發生過一件大事,那便是鴉片戰爭。

  公元1840年,亞洲國力最強的大清帝國為大英帝國所敗,被迫簽訂南京條約,從此國門大開,西洋列強人人都能來分一杯羹。

  儘管從理論上來講中國打不過的日本未必也打不過,蒙古人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但此時此刻,堅船利炮就橫列家門口,你要貿然地跟從前一樣跑出去趕人,那這個後果就比較難以預料了。

  可大家又不打算這麼心甘情願地壞了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於是只好也搞了個權宜之計:無為而治。

  具體做法是不去管門口的那幾艘美國船,也無所謂他們要送的是國書還是情書,總之,不去鳥就是了,反正時間一到,船上糧食吃完,也就散了。

  被晾在了一邊的美國人很生氣,他們決定讓日本人見識見識自己的厲害。

  這一年的和歷6月8日,也就是陽曆的7月13日,美國人自己互相告訴自己是為了紀念剛剛過期的美國獨立日(7月4日),決定放炮慶祝。

  於是八艘船啥的一百多門大炮被拉了出來,白炮齊鳴,每門平均放了幾十下。

  雖說是空炮,但赤裸裸的威脅不言而明——你要是再不鳥我們,就轟死你丫的。

  炮聲一響,地動山搖,幕府怕了。

  最終,經過雙方反覆協商,大家終於在嘉永七年(1854年)的三月三日,於今天的神奈川縣橫濱市締結了總條數為12條的日美親和條約,也稱神奈川條約,隨後,又在5月25日,對條約進行了最後的刪改修正,最終確定了總條數為13條的下田條約。

  條約中規定,日本開放下田港(靜岡縣內)和函館港(北海道內)給美國,用於做生意,停靠補給等事務,並且在兩地建立領事館和美國人居住區。此外,美國人可以在日本的規定區域內自由活動不受限制,還能打獵。條約中還規定了,美國享受和日本單方面的貿易最惠國待遇等事項。

  這就是著名的黑船來航,日本開國。

  話說到這裡,我不得不由衷地驚嘆這樣一件事,那就是中日兩國歷史進程的同步度和契合度。

  差不多在北宋建立後不久,日本的武士便開始抬頭,介入中央政治。

  武士最初是看家護院保衛權貴的存在,這個我們之前說過,可你知道宋太祖趙匡胤當年是做什麼的嗎?他曾經混過近衛軍,系周世宗柴榮的殿前都點檢,即禁衛軍統領,說白了,也就是「侍」。

  公元1333年,日本的足利尊氏拜領征夷大將軍一職,建立室町幕府,35年後的公元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於南京登位稱帝,年號洪武。

  公元1603年,德川家康在江戶建立幕府,1615年,家康興兵攻滅豐臣家,日本就此正式進入德川時代;29年後,大明滅亡,清軍入關。

  德川幕府建立後的制度我們之前有說,那就是將武士設為國家的統治階級,武士階級作為幕府和諸藩的家臣,不從事生產每月也都有固定的薪水,而且能出入佩刀高人一等。

  這事兒聽起來是不是挺耳熟的?

  在同時代的大清,也有這麼一群人,他們作為當年隨龍出征的武裝力量,在天下安定後又化身為了國家的統治基礎,即便整天瞎晃,卻依然有鐵桿莊稼,不用參加科舉就能當官,論地位也要比普通老百姓高出一頭還多。

  不錯,他們就是八旗子弟。

  私以為,日本武士和滿族旗人,和一般百姓相比,前者特殊於階級出身,後者特別在民族血統,除去這點之外,這兩者無論是工作形式、社會地位還是其他等等方面,都堪稱近乎相同。

  說真的,對於雙方整體歷史這樣的神同步和神相似我實在不知如何去評價,只能說,如果不是同文同種的一脈相傳,那是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情況的。

  現在,同樣的外國入侵、同樣的危機考驗又要落在日本的身上了。

  話說自與美國簽訂條約之後,其他各國也聞訊紛沓而至,要求利益均沾。而幕府也開始頻頻和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洋列強接觸,不斷地開放或者說是被開放各類通商口岸以及被簽訂各種條約,封閉了兩百多年的武士的國度,開始悄悄地起著變化。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國門被打開,遍地走著外國人的。在日本,存在著很大一部分排外的群體,他們主張把外國人、外國勢力統統趕出日本,這個在日語裡叫作攘夷,而攘夷派裡面,來頭最大的,當屬當時正在位的孝明天皇。

  雖然那時候天皇沒啥實權,純粹一人偶擺設,可畢竟那也是個人,除了吃飯大便之外還具備琢磨各種事兒的腦力功能,每當這孝明天皇琢磨起開國這事兒時總氣不打一處來,因為他恨外國人,儘管一輩子沒見過洋人長啥樣,可就是恨,就是不待見,就想把他們都弄死沉海里。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所以在當時的日本,但凡攘夷的,一定會再給自己加個稱號——尊王,連起來就是尊王攘夷,簡稱尊攘,意思是說,我們是奉了皇上的意思來驅逐外國人。由於幕府堅持和外國人打交道,所以漸漸地,尊王攘夷又多了一層推翻幕府的色彩,叫作倒幕。

  這攘夷尊王且倒幕的祖師爺,是一個名為吉田松陰的傢伙。

  其實他一開始並不攘夷,非但不攘夷,反而很有當日奸的傾向。

  且說當年佩里和幕府協商籤條約期間,就把那幾艘黑船給停在了江戶灣上。

  一天晚上,一艘小船慢慢地靠近其中一艘軍艦,由於夜深,一時間也沒有人注意到船以及船上的兩個人。

  當這條小船上的兩名乘客偷偷地爬上了軍艦,終於被美國士兵給發現了。

  美國兵的反應自然是意料之內的,先是大喊,招呼同伴,然後再是問來者何人。

  來者是兩個年輕的日本人,一個叫作吉田松陰,一個叫作金子重輔,他們都是長州藩人士。

  面對美國人的大呼小叫,吉田松陰顯得異常冷靜,他對大兵們說道:「請不要驚慌,我們不是可疑的人,我叫吉田松陰,是長州藩的藩士,想去美國。」

  但是美國人沒鳥他,理由很簡單,人家都是美國來的水手,說的都是英語,誰能明白你那日本話呢?

  唧唧歪歪說了一堆的松陰顯然也明白過來了,他想了想,對身邊的金子重輔說:「有了,既然說不通,那我們就用筆談吧!」

  也算是難為了這哥倆,搞個偷渡居然身邊還帶著筆墨紙張。

  很快,一張寫了字的紙就拿在了松陰的手上,上面其實也就四個大字——吉田松陰。

  美國人當然還是看不懂。

  松陰一拍腦袋,又明白過來了:對了,美國人看字都是橫著看的,我們日本人寫字卻是豎著寫的,所以只要橫過來,美國人就能看明白了。

  於是,他把紙片一橫,將橫著豎寫的「吉田松陰」四個大字湊近在了美國水手的面前。

  已經是忍無可忍的美國人將兩人給帶到了船長室,交給佩里親自發落。

  佩里找來了翻譯,仔細詢問了兩人的身份、簡單情況以及此次來自己船上的目的。

  兩人都算是長州藩出身的武士,這次跑美國人船上的目的他們之前也說了,是想跟著一起去美國看看。

  至於去美國的原因也很簡單,兩人都是贊成開國的,希望日本能夠向列強學習,學習的話自然要去人家那裡看看,就如同當年日本學中國而派出遣唐使一樣。

  面對這兩位自封的遣米(國)使,佩里有些哭笑不得,但對於他們的勇氣,還是相當的讚賞的。

  不過讚賞歸讚賞,考慮到這次是來跟日本搞正常外交的,再幫著日本人搞偷渡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於是佩里下令,將這兩人交給幕府處置。

  幕府的方法比較簡單粗暴,就是讓他們坐牢,因為監獄裡環境不好,所以坐了兩年之後那位金子重輔病死了,只剩下了吉田松陰一個。

  其實也不是醫治無效,而是壓根就沒人來給他治,屬於活活病死的那種。

  之所以會發生這種悲劇,純粹是因為金子重輔是地位比較低下的武士,也叫鄉士,所以關的牢房是低等牢房,除了給口飯之外要啥沒啥,生死由天不由你的那種,而吉田松陰因地位比較高,關的是相對高級的牢房,多少還有人來看看問問。

  對於朋友的死,吉田松陰感到了強烈的震撼。

  他覺得,如果重輔跟自己關的是一個牢房,就不會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況且重輔是偷渡,自己也是偷渡,那麼就沒有理由把兩人刻意地分成兩等人關在兩種牢房裡,所以,造成友人之死的直接原因,還是牢房的等級制度。

  而造成牢房等級制度的,還是幕府制定出來的那套森嚴的國民等級制度。

  為了不讓類似金子重輔的悲劇重演,就必須打破這種殺人的制度,而為了打破這種制度,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推翻幕府。

  吉田松陰就此由一介開國派轉化成了倒幕派。

  自從成為倒幕派之後,松陰也就不搞什麼偷渡了,因為整那個沒用,他在自己家鄉開起了學校,取名吉田塾。

  畢竟一人倒幕不算倒,大家來倒才能真的倒,而讓大家一起來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開學校自己做老師,教出一批志同道合的學生來。

  在吉田塾里,松蔭反覆對自己的學生傳授一種被稱為「尊王」的思想。

  具體來說,就是強調天皇的超然地位以及萬民對皇權的歸順,當然,灌輸尊王的同時也不忘記踩幕府兩腳,對於幕府那種凌駕於萬民之上,置天皇於腳下的逾越行為,他也表示了完全的否定和強烈的抨擊。

  實際上,尊王思想在江戶時代初期就已經產生,我們前面說朱舜水的時候就已經講過了,只不過那時候國泰民安的,大家也就口頭上尊尊,心裏面想想,誰也犯不著會去為了天皇而跟幕府叫板,可現在情況兩樣了,外國人公然欺負到日本人的頭上了,而幕府居然為了迎合外國人公然違背聖旨,所以實在有必要力挺天皇一番了。

  抱著這樣心態的人,在日本越來越多了起來。

  值得一提的是,吉田松陰說是宣傳天皇超然一切,其實還是想借著尊王的大旗推翻幕府,並且通過這種方式讓日本擺脫淪為他國殖民地的困境,說白了人家是想清理內部階級矛盾並且救國救民,和後來日本軍部借著天皇的名號沒事兒隨便亂侵略人家搞「聖戰」以及借著「皇軍」的名號搞殺人放火是完全的兩碼事兒。

  從這所被稱為吉田塾的學校里,後來走出了無數日本明治時代的風雲兒,比如桂(不是假髮)小五郎、高杉晉作(不是高杉晉助)、伊藤博文、山縣有朋等等——PS 沒有坂田銀時。

  這些人都有一個比較統一的稱號——松陰門下。

  不僅如此,對於幕府和外國人妥協一事,吉田松陰也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公然宣稱簽訂通商條約是「不思國患,不顧國辱,不奉天敕,將軍之罪天地不容,人神共憤」!

  這樣一來自然就要招幕府惦記了,恰好當時正在搞安政大獄,就是幕府為了維護國內和諧穩定而搞的一場大規模肅清異己的活動,一向朝幕府和將軍發起猖狂攻擊並且涉嫌暗殺幕府高官的吉田松陰也受了牽連,被逮了進去,這回就不是關兩年放出來就能完事兒了的,安政六年(1859年)十月二十七日,他被斬首於江戶,年僅29歲。

  之後,松陰門下的弟子們懷著對幕府的刻骨之仇,為自己的老師收了屍。

  這幫長州藩出身的人從此走上了拼了命也要反幕府的道路,順帶攘夷。

  與此同時,全日本也差不多都在這個時候掀起了一股攘夷的浪潮,在這攘夷大軍里,充當中堅砥柱的,是武士階級,其中猶以中下層武士為主。

  若是按地方來劃分的話,最主要的攘夷地區有水戶藩、長州藩、薩摩藩以及京都地界兒。

  水戶藩就不說了,算是尊王老區了,自水戶黃門跟朱舜水激情四射以來,他們那兒講尊王已經講了兩百年,現在再與時俱進地配上攘夷,那幾乎就成了尊攘思想的發源地。

  當然,因為和幕府的特殊關係,所以水戶的尊王攘夷是最純粹的,就是尊王和攘夷,絕不搞倒幕。

  長州藩位於今天日本的山口縣一帶,藩主姓毛利,他們的藩祖是被譽為「戰國第一智將」的毛利元就。

  他們家最強大的時候,曾經占了日本中部地區(簡稱中國)百分之八十的土地。

  元就死後,繼承人是他的孫子,叫做毛利輝元,這個人總的來說一句話,心比蒼天高,手比豆腐軟。沒什麼那本事卻還總想做老大。

  話說在當年的關原合戰中,雖然表面上看是由德川家康對陣石田三成,其實石田三成雖說是豐臣家的代表,但其實也就是個戰場總指揮,西軍的真正最高統帥,是毛利輝元。

  那時候請他來做西軍的總大將一開始他還擺著個架子不肯來,最後石田三成承諾,一旦打敗德川家康,就讓毛利家成為日本第二大家族,僅次於豐臣家,這位大爺這才答應參戰。

  但結果是他們打輸了,戰敗的直接原因是毛利家的分家小早川家的當主小早川秀秋——這孩子在戰鬥最白熱化的時候臨陣倒戈,從石田軍跳槽到了德川家,導致石田一方瞬間兵敗如山倒,一切幻想皆化為泡影。

  不過雖說如此,可毛利家在戰後還是受到了相當大的懲罰,長州藩原本120萬石的領地被削減到了30萬石,一下子就窮掉了。

  從此,長州藩就恨上了幕府。

  扳著手指頭算算,這仇已經兩百多年了。

  儘管俗話說仇恨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化,但這種情況似乎永遠只出現在八點檔的肥皂劇裡頭,事實的情況是,儘管幾百年過去了,可長州對幕府的仇恨是有增無減,並且在幕末的時候,達到了最高潮。

  在長州藩,尊王這個概念是被很大程度上歪曲了的,原本的「敬重尊敬皇家」這個概念,被很多痛恨幕府的年輕武士刻意曲解成了要以皇家的名義推翻幕府。

  這顯然得歸功于吉田老師的諄諄教誨。

  最後一個薩摩藩,其實純屬湊熱鬧的,說好聽點叫緊跟時代步伐,說難聽點就是想趁著時代的潮流撈點好處。

  至於京都,則是各路尊攘志士的聚集地,因為那裡住著孝明天皇——你既是自稱尊王,總該在有王的地方待著吧。

  不過這裡有一個矛盾的地方,那就是當時日本的京都裡頭,是沒有外國人的。

  也就是說如果你一定要在京都混的話,那就只能尊王無法攘夷,你一定要攘夷,就別在京都住,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兩者只能選一。

  但這顯然難不倒機智的尊攘志士。

  他們很快就想出了變通的辦法,那就是殺漢奸,哦不對,日奸。

  在京都,有很多人都傾向於幕府的方針政策,也就是不要一味地跟外國人死磕,而是先開國,再圖其他,這些人里有公卿,有商人,甚至還有農民,但在尊攘派眼裡,他們都是和夷人串通一氣之輩,等同於夷,該攘。

  而攘夷的具體手法則是砍人,專業名稱叫作天誅。

  通常這兩個字被尊攘派用於砍人之前,高高地揮起手中的刀,快要劈下去的時候大喝一聲:「天誅!」然後再一刀子下去,血肉四濺。

  這話的意思就是,雖然是我砍的你,但是真正殺死你的不是我,是老天爺。

  換言之,你遭天譴了,你乾的壞事兒太多了,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派我來做了你,我是正義的使者,替天行道來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幕府開國,是日奸,該殺,你支持幕府,所以你也是日奸,所以也該殺,你支持公武合體,說明你心裡還有幕府,是日奸,同樣該殺,幕府高官昨天上了廁所,你也上了廁所,所以……總之,只要扯上了幕府啊日奸之類的這種帽子,那就是一個字——殺!兩個字——天誅!

  幕府開國到底對不對,我想顯然是對的。

  你要覺得不對,覺得是軟弱的是賣國的,你要堅定地認為在19世紀快20世紀了仍舊應該閉關鎖國拒洋人於門外才是正道,那我也沒話說,畢竟個人有個人的想法,但在我看來,幕府開國,是完全順應時代潮流的正確行為。

  既然幕府開國是正確的,那麼攘夷是不是正確的,我覺得也不必多說了,不過在給它定性之前,我想再告訴你一個事實,那就是自打幕末開國,自打有人搞攘夷以來,被攘掉的外國人寥寥可數,針對外國人的襲擊事件也少得可憐,唯一能排得上號的,大概也就是江戶曾經發生過一起攻打英國公使館的事件,帶頭人是松陰門下弟子高杉晉作,其餘的,幾乎清一色針對的都是日本人。

  所以那些所謂的攘夷志士,其實大多都是些打著愛國旗號傷害自己同胞或者是打算推翻幕府的王八蛋。

  另一方面,雖然背後有千夫所指壓力山大,但幕府還是堅定不移地繼續開國,走著一條他們認為正確的道路。

  萬延元年(1860年),為了遞交《日米修好通商條約書》,幕府專門派出了一個使節團前去美國,這夥人除了遞交條約外,還背負著另一項任務,那就是在美國進行考察。

  當年1月13日,一行人坐上軍艦咸臨丸,朝著大洋彼岸駛去。

  在這艘日本史上最初橫渡太平洋的輪船上,坐著一群後來名聲響天下的大人物:勝海舟、福澤渝吉以及小栗忠順。

  尤其是小栗忠順。

  關於這次訪問,其實沒必要細說,畢竟這種代表國家的外事考察哪朝哪代都差不多,唯一有必要特地拿出來在此一說的,是一個在考察期間發生的故事,主角是小栗忠順。

  話說一群人到了美國之後,就開始到處參觀起工業革命的成果了,其中自然包括了造船廠。

  在廠里溜達的時候,陪同在小栗忠順身邊的美國官員一邊介紹起自家海軍的威猛高大,一邊吐槽著當時幕府的海軍建設方針:「我聽說你們日本海軍的船,都是從荷蘭買來的?」

  因為日本閉關鎖國兩百年只跟大清荷蘭兩國打交道,因此黑船來航之後,為了抵禦西方列強的進一步侵略,幕府從荷蘭進口了不少軍艦,包括那艘咸臨丸。

  對此小栗忠順並不否認:「是的,我國的軍艦,很多都是從荷蘭買來的,其實也不光是荷蘭,現在的話包括法國和你們美國,都是我們的賣主。」

  「這樣不行啊。」美國人連連搖頭,「光靠買軍艦,是不能組建起一支強大的海軍的。」

  小栗忠順很不解:「幕府已經撥出了大量的軍費,我們會買最先進的軍艦和武器來武裝自己,為何不能組成強大的軍隊?」

  「小栗閣下,您想過沒有,軍艦是用來打仗的,一旦上了戰場,就難免會有磕磕碰碰,碰傷了,碰壞了,怎麼辦?」

  小栗忠順挺莫名的:這碰壞了還能咋辦?修唄。

  「貴國有修軍艦的技術嗎?」美國人相當不客氣。

  小栗忠順沉默了。

  對方說得沒錯,日本從法國、荷蘭以及美國四處購入軍艦,美其名曰發展海軍,但事實上本國的海軍力量根本就沒有進步。原因很簡單,這船都是原湯化原水囫圇吞棗一般買來的,誰也不明白裡面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最多也就是會握著個方向盤把把方向,拉幾下鳴笛繩發出幾下聲響,要是有一天真的開打了,即便被打掉了一塊漆,以當時日本的技術都沒法給它塗上。這海軍發展要真的只是買幾艘船,那還有什麼發展的意義呢?

  「小栗閣下。」美國人一邊說,一邊撿起了地上的一顆螺絲釘,「日本現在是一個連這顆螺絲釘都無法獨立製造出來的國家,那麼縱然購買再多的軍艦,也只不過等於購買一次性商品一般,用過了就得再買新的。不但在財政上是個巨大的浪費,而且對於本身的軍事建設來說,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話很難聽,但說得特別誠懇。小栗忠順默默地看著美國人手裡的這顆螺絲釘很久,很久,然後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放在了自己的手心裡,緊緊地握著,接著鞠了一躬:「您說得很有道理,我都已經記在心裡了,實在非常感謝您的賜教。」

  這顆螺絲釘後來被小栗忠順收藏了一輩子,對於他來講,這不再是單單的一顆釘子,而是一種信念,無論如何也要將日本建設成不輸給任何西洋列強國家的信念。

  當年3月,帶著這樣的信念,他離開了美國。

  就在這次訪問結束之後不久,幕府開始搞起了改革,希望能夠有樣學樣,按照西洋列強的模子打造國家,而其他諸侯一看這情形也都欣欣然地心動了起來,紛紛也想走出藩門,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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