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發兵琉球
2024-10-02 04:05:31
作者: 櫻雪丸
慶長十二年(1607年)十月,薩摩藩藩主島津家久來到了江戶城。
先來解釋一下什麼叫「藩」。
話說江戶時代的日本雖然名義上歸德川幕府一統管轄,但實際上卻被分封成了數百個藩國,史稱江戶幕府三百藩,每藩最大的叫藩主,也稱大名,其實就是諸侯的意思。德川幕府為了有效控制這些藩國,特地制定出了一個參勤交代制度,就是藩主在每年必須定時到江戶城覲見將軍,覲見完後再在規定的時間內回自己的領國,如果出現該來的時候不來,該走的時候不走這樣的情況,則一律以有謀逆之意嚴加懲處。
這位薩摩藩的藩主島津家久,也叫島津忠恆,他爹就是那位傳說中的鬼石曼子——島津義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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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位島津義弘老爺爺還真是個狠角色,簡直堪稱史上最強日本人。話說當年關原合戰,老頭兒帶了一千幾百人趕來參戰了,跟隨了石田三成。然後戰鬥開打當天,他先是一動也不動,愣是杵在自家陣地裡頭看著別人打,就這樣混飯混了一上午,一直到別人打完了為止,他所在的那方輸了,他們還在那傻站著。
估計是人家看他們混飯而自己拼命心裡氣不過,所以整個敗方好幾萬人撤退,愣是沒一個來通知他們一下,以至於別人都在逃跑,他島津家的那幾個人還傻傻地待那裡看風景。
直到自己的友軍都逃的逃,死的死,走了個精光,義弘才算反應過來,但那個時候,島津家的一千多人已經被對方,也就是德川家的十多萬人給包圍了。
就在這個山窮水盡絕對無路的情況下,島津義弘一咬牙一拍大腿,下了一道狠命令:向敵人的中央衝過去!
敵人的中央是德川家康的本陣,總共有將近四萬人。
就這樣,這一千多人直別別地蜂擁沖向德川家康,一時間還真沒人能攔得住他們,一直殺到家康面前,眼看著他都要嚇得尿褲子了,島津義弘再一揮手:撤退!
趁著敵人發愣的當兒,島津家快速地原路返回,這次乾脆就沒人敢攔了,儘管回過神來的德川家康忙令井伊直政和自己的兒子松平忠吉去追,但結果是追沒追到,兩個人反倒被島津軍給打傷了,其中井伊直政還因傷勢過於嚴重,回去沒多久就翹了辮子。
按理說,這種行徑著實是該送上斷頭台開刀問斬的,但考慮到薩摩滿地都是亡命徒,縱然是德川家康也不得不睜眼閉眼地放他們一馬,因此在關原合戰之後,其他跟隨石田三成的大名非死即傷,唯獨薩摩島津家安然無恙,不僅無恙,家康甚至還把自己名字中的那個「家」字賜予了義弘的兒子島津忠恆,讓他改名家久。
這一回島津家久上江戶城,是應了幕府將軍德川秀忠之邀,兩人席地而坐,飲茶言歡,茶過三巡,秀忠表示,薩摩島津當年在朝鮮功不可沒,理應嘉獎。
此言倒是不虛,那會兒要不是島津義弘死戰泗川和露梁,很多大名能不能安然回日本都是個未知數。
但島津家久卻只是滿腹狐疑: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你現在才提,幹嗎呢?不過表面上還是很畢恭畢敬地俯首謝了恩,同時滿臉堆笑地問說那麼將軍大人您打算賞我些啥?
「我把琉球給你們吧。」
剛剛還滿臉笑容的家久剎那間臉就僵住了。
琉球就是今天的沖繩縣,地理上位於日本列島的南端,中國大陸的東面。
在距今一萬八千年前的石器時代,那裡便已經有人類活動的痕跡了,專業名詞叫作港川人。而初次見於書籍記載,則是在公元7世紀所著的《隋書》第八十一卷《東夷傳》里,只不過當時琉球被寫作了流求。
因為離中國和日本都很近,所以自古琉球和兩國之間的往來就都很頻繁。
大業三年(607年),有琉球土人30名,在一個叫夜玖的人的帶領下,來到日本定居了下來。
和銅七年(714年),信覺、球美兩地的豪族代表來到當時的日本首都奈良朝貢。
信覺是今天沖繩縣的石垣市,球美則是同縣的久米町。
39年後的天平勝寶五年(753年),大唐高僧鑒真東渡日本,開航行途中,他所乘之船因風浪而被刮到了一個島上——這事兒我們之前就已經說過了,沖繩的名字,還是大和尚給起的。
以上的定居、朝貢、打醬油等事例都是能見於明文記載的,而不在書中的例子,則更是不計其數。
到了公元8世紀,琉球諸島上開始有了階級分化,出現了有錢人和窮孩子,漸漸地也就有了自己的王朝和政權,其中早期最有名的,叫天孫王朝。
說起這個天孫王朝,其實和日本也有些關係,具體算起來是跟某個日本人有關,那人的名字叫作源為朝。
源為朝,日本著名武士源為義第八子,鎌倉幕府初代將軍源賴朝的叔叔,此人身高據說超過兩米,乃是當時日本罕見的巨漢,且左手比右手要長四寸,故而使得一手硬弓,射出去的箭又狠又准,自幼便隨父親為義在九州島上東征西討,從討伐山賊土匪到射殺妖魔鬼怪基本上啥事兒都幹過,不過二十出頭便立下了赫赫戰功,人送外號鎮西八郎,在那年頭屬於傳說級別的強者。
雖說是武功高強,外號日本第一神箭手,可源為朝的政治智商卻並不高,在一次政治兼軍事鬥爭的內亂中,他不幸站錯了隊伍並打輸了仗,導致兵敗被俘,後被流放到了當時人稱不毛之地的伊豆列島,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囚犯生活。
沒想到當了勞改犯之後的源為朝仍然不肯太平,永萬元年(1165年),他率手下數十人起事,宣布伊豆諸島脫離平安朝廷,從此獨立不再繳納年貢。
要說這哥們兒膽子還是很大的,帶了一個小分隊就敢造反爭天下,不過這倒也不是沒有原因,一來是鎮西八郎堅信自己能打;二來是他手下的那十幾個人皆非普通人,都是特殊群體,學名叫作大男。
所謂大男據傳都是上古時代盤踞在伊豆諸島的鬼怪所留下的後裔,他們生性好戰,體魄魁梧,是邀請參加幫戰群架的不二人選。
短短數日,源為朝和他的大男小隊便占了伊豆列島中的七座小島——其實這事兒也不算太難,要知道當年日本本來就人少,這窮鄉僻壤的伊豆列島更是人煙罕見,有的地方純屬不毛之地,也就別提人了,連毛都沒有,坐個船靠岸登陸留一個腳印就算是占領了。
或許是伊豆在當時真的是實在太過於地處鄉下了,從永萬元年(1165年)開始搞分裂的源為朝一連鬧騰了好幾年,連占數座無人島外加搶了好幾十艘漁船都沒人來搭理他,直到嘉應二年(1170年)的時候,因為實在是搞得怨聲載道了,伊豆列島的地方長官工藤茂光才不得不上奏朝廷,說是源為朝造反,請撥大軍征討。
雖說當年是赫赫有名的鎮西八郎,但畢竟事隔數十年,再加之這哥們兒常年蹲在荒郊野外身邊也沒幾個人,所以平安朝廷那邊聽說源為朝造反的消息之後,也沒在多大意,只是很輕描淡寫地派了一支總人數不過三四百的小部隊前去鎮壓,並親自任命工藤茂光為大將。
這支部隊分戰船二十餘艘向源為朝的大本營伊豆大島開去,而另一邊,源為朝望著這海面上的二十多艘戰船,再看看身邊的那幾個大男,這才明白了一件事兒:此仗斷無勝算,絕望之餘,他打算自盡,以免落入敵軍手中受辱。
這一年的4月6日,源為朝先是將自己年僅9歲的獨子源為賴一刀刺死,接著準備自己也跟著一起去,但轉念一想,覺得自己一世英名現如今面對敵軍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畏罪自殺,實在有些沒面子,再怎麼說至少也得放一箭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源為朝獨自一人來到海邊,彎弓搭箭朝著討伐軍艦隊中的一艘船上盡力射去,箭正中帆繩,繩斷帆落,眼瞅著就動不了了。
射完之後,源為朝轉身回屋,準備自殺。
手下某大男很給力,一見主子回來連忙迎了上去,手裡還拿著一根繩子——當時日本最常用的自殺手段是上吊。
源為朝接過繩子,往自己脖子上比畫了一陣,然後又尋思了半天,最終又將其放了下來:「吊死後的模樣太難看,有失尊嚴,我不用這個。」
於是手下很關切地問那您用什麼,我現在就去拿。
「不必麻煩了,就用刀吧。」源為朝一邊說著,一邊將腰間的刀給拔了出來。
接著,他解開了衣服,露出腹部,用刀對準了自己的肚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一刺,再一划,頓時血液四濺,因為切得太深,所以連腸子都流了出來。
源為朝倒地,不過並未馬上蹬腿,而是在血泊中痛苦了整整兩三個小時才因失血過多而亡。
在他垂死的那段時間裡,討伐軍非常出人意料地沒有攻上島來,而是在那天快夜裡才上的岸,並且由一個叫加藤景廉的人幫他收了屍。
之所以來得那麼慢,那是有原因的。
且說之前在源為朝射斷人帆繩的那一箭,雖說沒有射傷船上的任何一個人,卻把大夥著實給嚇得不輕,眾士兵一看鎮西八郎居然親自出馬而且還有如此身手,紛紛倍感恐慌,這一恐慌就開始紛亂了起來,這船上的人一亂,船自然也就左右搖晃了起來,或許是那年頭造船技術不高明,再加上又吹來了一股大風,於是這船就這麼翻了。
其餘船上的人雖說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當他們看到源為朝一箭射翻了一艘船的時候,頓時嚇得誰也不敢再動了,就連大將工藤茂光也被驚得不輕,當即下令暫停前進,生怕對方再弄出什麼來傷了自己。
直到晚上,工藤茂光他們連等了數小時都不見源為朝有下文,這才命令船隊偷偷前行,摸上了島去,此時島上除了源為朝和源為賴這兩具屍體外,其餘的跟隨者都已經四下逃散了。
此事非常有名,最出名的地方還不是源為朝之死,而是他的死法,因為這是日本歷史有記載的第一次切腹自盡。
雖然也有的書上說第一個切腹的應該是永延二年(988年)因被官兵追捕無法逃脫而以刀切腹身亡的日本平安時代最強大盜藤原保輔,不過根據最近兩年的考證發現這傢伙其實只是情急之下將刀插入腹中罷了,完全夠不上「切」這個概念,而且他也不是當場就死的,而是被救活了之後關入大牢候審,結果因傷勢突然惡化而在次日早上死於監牢之內,當然,興許是滅口也說不過。但不管怎麼說,他這都不應該算是切腹,所以,這天字第一號切腹男,怎麼看怎麼都該是他源為朝。
既然是第一個切死的,那麼無論如何,都可以肯定一件事兒:源為朝死了。
雖然這句話是廢話,可你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句正確的廢話。
但偏偏日本人卻不這麼看。
且說在源為朝切腹之後沒多久,各種謠言就開始在民間傳了起來,主要說的是他沒死,逃了,逃到哪兒倒是眾人各執一詞,比較集中的是說他去了琉球,並靠著出色的武功當上了那裡的國王。
正所謂謊話說一千遍就成了真理,這謠言傳到後來就成了歷史,源為朝去琉球當國王的說法後來普遍出現在琉球地方的各類正史之中,像《中山世鑒》或是《思草紙》一類的書里都有相關記載。
因為有了這幾本書,所以後來在日本也產生了這麼一個論點,叫作日琉同祖,就是日本和琉球同宗同流本是一家的意思。
概括起來便是一句話:你(琉球)的東西是我(日本)的東西,我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
個人覺得這種觀點其實挺扯淡的,畢竟鎮西八郎去的時候有人見證有人收屍還有人驗屍,而且自殺的方式又那麼出名,結果你愣要說他沒死跑琉球去,那實在是有點過分了。
不過既然日本人都這麼認定了,那也就罷了。且說源為朝之後,他的子孫(或者根本就是別人的子孫)在琉球諸島上自立為王,建起了政權,又自行發明創造出了一本家譜並編了一段神話來證明自己的順天承運,說是很久很久以前,天神造出了琉球列島,並派出他的子孫來統治琉球,自己,便是這天孫。
結果是沒過兩年,天孫就被手下一個叫利勇的土豪給犯上作亂戳死了,然後利勇又被另一個豪族舜天給打敗,最終,舜天登上了琉球國王的寶座。
舜家傳到第三代,當家的叫義本,是個好孩子,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覺得自己的兒子不是治國安邦的材料,所以效仿中國古代帝王堯舜搞了一次禪讓,將王位給了手下的大臣英祖。
初代英祖王還是比較強悍的,公元1291年,元朝曾經發兵侵略過琉球,結果在他的帶領下,島民們上下一心,共同擊退了強大的侵略者。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琉球從日本引進了平假名(公元1265年)和佛教,初步確立了本土文化和外來文化所結合的琉球文化體系。
初代英祖死後,琉球陷入了一個比較混亂的時代,子孫們的權力和資源都被分化到了各家豪強手上,最終也直接導致了中央王朝的潰滅,而國家也分裂成了中山、南山和北山三部,史稱三山時代。
無論是哪山,在各自為政的同時,都不忘記給明朝納貢稱臣,以表明自己才是琉球的真命天子。
對此明朝採取了高度的不干涉他國內政政策——他們光收東西不辦事,任憑琉球島上打得頭破血流,卻也從來都不派使者承認任何一方才是正統。
所謂老大,從來都只有打出來的,哪有讓人給挑出來的。
公元1429年,中山王尚紹思的兒子尚巴志消滅了其他兩個山頭,一統三山,建立琉球王國,定都首里,即現在的那霸。
雖說在當年爭奪王位的時候,明朝那邊很不是東西,可畢竟再怎麼說那也是老大帝國,所以尚巴志在榮登大位之後,還是派出了使者上了一趟北京,說是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滅了其他的兩座山,現如今琉球三山只剩下自己這一個獨子兒了,還望老大看在我多年送禮物孝敬的分上,賞點名分吧。
明朝一看那幾個鳥島上還真的就剩這一家了,得,那就認了吧。
當年,明廷遣使,承認了尚巴志的合法王位,並附帶琉球國王印章一枚,以作證據。
尚巴志那一脈血統在琉球當了33年的王,33年間,他們雖說政治上依然依附在大明身邊,但文化和經濟方面,卻似乎和日本方面交往得更甚,比如在公元1451年的時候,琉球人建立了島上的第一個神社長壽宮,主要是用來拜祭天照大神,之後又造了波上宮和琉球八社等各類神道教道觀,同時還建起寺院,並請日本的和尚來為寺院的大鐘撰文。
公元1462年,尚家王朝第六代尚泰久王病故,本來按照規矩,是該由他的兒子來繼承大統的,可估計是因為這傢伙在位期間作惡多端,導致重臣對其極端不爽,大夥一致推選重臣金丸繼承王位,統轄琉球。
金丸,原名思德金,農家出身,早年隨爹娘耕地,後因各種機緣巧合當了國家大臣,人緣很好,深得同僚信任愛戴。
金丸當了國王之後,改姓為尚,單名一個円,人稱尚円王。
對於這場政變,明朝那裡仍然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意見和干涉,依舊派使臣前來冊封,承認對方的合法地位。
為了把尚巴志和尚円王那兩路人馬區分開來,人們把前者稱為第一尚氏,把後者叫作第二尚氏。
截止到德川秀忠當將軍的那會兒,第二尚氏已經傳了七代,稱尚寧王。
琉球的歷史差不多就是上面說的那些,之所以要講這麼一堆,其實千言萬語都只是為了匯聚成一句話:那地方當時並不歸幕府管,確切地說,那根本就不是日本的領土。
也就是說,這事兒的本質和德川秀忠朝天一指,封他島津家久當太陽之主沒甚差別。
所以家久特別憤慨,表示瞎講有什麼講頭,將軍大人你要真有這份心,乾脆直接把火星封給我,再買一送一搭上個月亮,讓我從今往後脫離地球替月行道。
秀忠連忙擺手示意對方淡定:雖說琉球不歸幕府管,可你薩摩藩出兵把它打下來不就得了?這年頭要論打仗,有幾個是你們薩人的對手?
有道是拿得到就拿,拿不到則搶,正是這個意思。
島津家久想了想,又提出了一個疑問:名分呢?以什麼名義出兵?
儘管擺明了是侵略,可再怎麼著也得要有個說法。當婊子還要立個貞節牌坊,更何況軍國大事乎。
「太閤大人在征朝的時候,曾經讓琉球助陣,這件事你聽說過嗎?」秀忠問道。
所謂讓琉球助陣,指的是秀吉攻打朝鮮的之前,曾經派過一撥使臣去了一趟琉球,要求尚寧王投降豐臣家,並為日本侵朝軍隊提供後勤供給,卻被對方嚴詞拒絕了,尚寧王表示,自己是大明王朝的藩屬,寧死也不會降服爾等小日本,同時,琉球和朝鮮同為一個老大手底下的小弟,也沒有理由坑害人家,所以,送糧一事也就無從談起了。
秀吉聽後很憤怒,嚷嚷著要把琉球一起給辦了,為此,他甚至還一度奏請了天皇,設立了一個叫琉球守的官職,算是表明自己一定要把琉球納入日本版圖的志向。
順便一說,這第一任琉球守,是龜井茲矩,即當年那個把秀吉扯爛了的明朝聖旨給偷偷撿起來揣懷裡帶回家的哥們兒。
再說那秀忠剛剛問完這話,島津家久立刻滿臉微笑並不住地點頭稱善,拍著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奉幕府之命完成太閤遺願,只不過這事兒太大,所以還得容他回去準備一段日子。
秀忠說你儘管去準備吧,好好準備,爭取一擊必殺。
其實,薩摩和琉球這兩家真要論起來的話應該講關係還是相當不錯的。早在尚巴志當王的時候,雙方就已經有著相當密切的貿易往來了,在第二尚氏第五代尚元王的時候,日本正值戰國時代,薩摩更是靠著琉球這個中轉站,才將N多西洋先進兵器轉入到自己領內。
元龜元年(1570年),島津家當主島津貴久派出使者,親切問候了尚元王,而琉球方面也組織了盛大的歡迎會招待了來自彼岸的客人,這樣的交流在貴久和尚元都活著的時候搞過兩次。之後雖說不再有這種高層之間的互訪,但兩地的貿易以及文化方面的交流還是從來都不曾中斷過的。
但友好歸友好,從實用主義的角度出發,薩摩人又何嘗不想將琉球收為己有?
雖然琉球這地方面積不大,也不怎麼特別產糧,但其地理位置卻非常要緊,西挨著中國大陸,東靠日本列島,南有東南亞諸國,人送美譽萬國津梁,真要有了這地方,那以後做個生意斂個財啥的可就方便許多了。
況且上頭又有幕府的意思,再加上那裡又跟朝鮮一樣,屬多年不知兵為何物的地方,不打白不打。
唯一的障礙就隔壁的明朝,那個龐然大物會不會和當年日本攻打朝鮮那樣,橫插一手攪亂戰局?
對此,島津家久做出了自己的判斷:不會。
七年的朝鮮戰場,已經耗盡了大明太多的財力和物力,這一回即便有心,卻也無力。
退一步講,就算會那也無妨,因為他是鬼石曼子的兒子。
當然了,勇猛歸勇猛,可打仗這玩意兒終究還是得講一下師出有名名正言順的。
所以在動手之前,島津家久決定先跟對方談談。
慶長十三年(1608年),薩摩使者造訪了一趟首里城。
要說這群人真是具備了開門見山的薩摩美德,見了尚寧王后連茶都來不及喝一口,便直接表示,你們琉球乾脆臣服了我們吧!
尚寧王當時就愣住了:你吃錯藥了?
薩摩人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們是認真的,如果貴邦不肯臣服的話,那我大薩摩就只有來強硬的了。
尚寧王是真的很莫名:如此蠻橫不講理,這還是人幹的事兒嗎?
薩摩使者仍是搖頭:不不不,吾輩乃仁義之師,師出無名的事情是不會幹的,打你們,自然有理由。
什麼理由?
因為你們欠錢不還。
這是實話。
在和薩摩的多年貿易經濟往來中,琉球朝廷確實有問對方借過不少次錢,僅尚寧王在位期間,他們和島津家就至少借過五次錢。
但是請你注意,雖然次數是不少,但這並不意味著金額也很多。
像尚寧王,前後五次攏共也就借了250貫文,當時日本國內鐵炮一桿差不多在百貫左右,也就是說,最多相當於三桿洋槍。
不過借了就是借了,再加上的確未有歸還,因此人家真要拿這事兒當藉口來揍你也不是不行,關鍵在於,你能不能打得過人家。
應該講,不管從理論上還是實際上來看,當時的琉球要想在軍事上戰勝薩摩藩,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不過在薩摩使者給出投降期限揚長而去之後,琉球朝廷上下卻並未出現一邊倒的投降帶路風氣,相反倒是主戰派的聲音更為響亮些。
這主要是包括尚寧王在內的很多琉球權貴都相信,如果日本人真要膽敢犯境,那麼大明王朝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當然,也有不少大臣認為,明朝未必會管咱們,就算管了,也免不了一場生靈塗炭,你看朝鮮,在大明出兵前八道領地里有七道被倭寇占據,飽受戰火肆虐,與其這樣,還不如低個頭得了,即便不是直接跪地求饒投降稱臣,那至少也給納個貢唄。
眼看著這邊兩派正炒的火熱,那邊則已然是刀劍出鞘了。
慶長十四年(1609年)三月四日,經過一年多的準備,島津家點兵三千,戰船百艘從薩摩出發,領軍大將是當年在露梁海戰中抄過李舜臣後路的樺山久高。
臨走之前,島津家久還搞了一次閱兵儀式,為了鼓舞士氣,時年七十有二的前任當主島津義弘也有策馬列席,在共同祭拜過列祖列宗八方神靈後,三千將士踏上艦船,揚帆遠航。
因為途中遭到風暴,故而船隊被吹散分為三支,其中,總大將樺山久高部於當月7日早晨在奄美大島笠利灣的津代湊(今奄美市笠利町手花部的津代地區)登陸;副大將平田增宗則率大部分武士在同日申時許於笠利灣的深江浦登陸;第三支部隊在奄美大島西南的西間切(今大島郡宇檢村宇檢)登陸。
雖說在日本人來之前,一些強硬主戰的琉球官員曾經信誓旦旦地表示食君祿忠君命,人在城在人亡城亡,大有一副來信砍的派頭,可當他們看到當年在朝鮮搞死過李舜臣,在關原爆過德川家康的島津家武士真的就近在眼前的時候,立刻二話不說,紛紛連夜就帶著家眷細軟跑了。
還有沒跑的,則直接當了帶路黨,比如奄美大島的一些酋長就對登陸上島的薩摩軍異常友善,不僅不抵抗,乾脆簞食漿壺夾道歡迎,以接王師。
當月24日,日軍三路匯合,直駛琉球本島,一路上幾乎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儘管琉球軍民組織了些許抵抗,但下場基本無外乎被瞬殺。
4月1日,三千人馬齊聚首里城下。
首里是王城,尚寧王是國君,就算想逃,也已是無路可去了,於是只能調集御林軍四千餘人出城迎戰。
人數占了優並且還能據城而守,應該講從理論上看,琉球方面的勝算還是蠻大的。
當然,這僅僅是理論上。
這那個年頭,但凡打仗,那薩摩人就是一個魔咒般的存在,只要戰場上碰到他們,那等於就如同火影里被開了伊邪那岐——自己的一切優勢都會在對方面前化作烏有。
4月5日,首里城被攻陷,四千琉球軍全軍覆沒,尚寧王本人也成了薩摩的俘虜。
打完仗,抓完人,接下來就該是善後了。
雖說是占了人家全境,可薩摩人倒也沒有自己動手親歷親為地統治琉球的打算,而是準備弄一套以琉治琉的方案——先讓尚寧王臣服自己,然後留下駐守官員,再叫琉球方面每年按時納貢。
當然,表示臣服可不是嘴巴上隨便說說就算完的,那得立字據,具體說來是由薩摩人先寫一份降表,大致內容如下:
我本琉球國王/大臣×××,近兩年來,島上各種奇觀不斷,從河圖、麒麟到獨眼石頭人、大烏龜之類的一應俱全,有時候買條魚回來殺了吃還能在魚肚子裡找到黃絹,晚上睡覺都能聽著狐狸叫,所以我堅信,這是要變天了。
沒過多久,果真是天兵殺到,三千薩摩精銳以所向披靡之勢迅速登上了琉球列島。
說真的,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要知道我都已經開始學薩摩方言準備為天軍帶路了,可不想你們進軍速度太快,我連太君別開槍是自己人都還沒來得及說順溜,首里城就被拿下了。
事已至此,我只後悔自己沒早點開始學薩摩話,不過有道是革命不分先後,我想我現在順應潮流,響應薩摩天兵的號召及時投降,為諸大人進駐琉球貢獻一些綿薄之力,應該也還算為時不晚吧?
PS:我是真心想要投奔光明,這才寫下這份降表,絕非有人拿刀持槍在背後逼我,真的。
寫完之後,再讓尚寧王以及琉球百官每人都照樣謄抄一封並在下面畫押簽字,以示歸順誠意。
排第一個的當然是尚寧王,因為只要他肯寫,那其他人也就基本上沒問題了。
尚寧先是看了一眼這篇東西,再看了一眼和他一起被召過來的琉球百官,長嘆了一聲,淚水漣漣地拿起了早已為他準備好的毛筆龍飛鳳舞了起來,寫完之後,讀了一遍,又一聲長嘆,接著,簽下了名字,蓋上了金印。
群臣一看王上都簽字了,哪裡還有不認慫的道理,只見他們紛紛各自揮毫,謄抄降表簽上大名,然後交給在場的薩摩官員。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在場的薩摩大夥都非常滿意。
但終究還是響起了一聲不和諧之音:「老子不簽!」
眾人轉頭望去,就看到一個琉球官員一邊大聲說道:「我既為琉球之臣,只有為國盡忠,哪有屈膝向爾等下跪討饒的道理?!」
一邊說著,一邊還把筆墨狠命地摔在地上,又把紙給扯得粉碎。
一看來了刺兒頭,薩摩武士們立刻全都圍了上去,先問你是誰,什麼來頭。
「在下三司之首,親方謝名利山。」
三司的全稱叫三司官,類似於內閣成員,主要負責國內政務,總共由三人擔當,其中地位最高的那個,會被國王授予親方這一稱號。
謝名利山,姓謝名,名利山,據書上說,這傢伙身高在一米八上下,體格魁梧健壯,膚色淺黑,人如其貌,倒也是個相當硬實的漢子。
其實他並非土生土長的琉球本地人種,其祖籍乃係中國福建,公元1549年生於琉球的久米村。說起來這個久米村和中華大陸的關係很深,早在洪武年間朱重八治世的時候,為了幫助相對落後蔽塞的琉球兄弟,明太祖特地下了聖旨,命福建沿海一帶村落里讀過書的、會開船的、能修東西造東西的這一類技術性人才移民琉球,其中,來到久米村的有三十六戶人家(一說虛數),史稱久米三十六姓,這謝名利山的祖先,也是三十六姓里的一員,本姓鄭。
所以利山還有個中國名字,叫鄭迵。
不光祖上有中國血統,這謝名利山還真去過中國。
公元1565年,16歲的他被選為官派留學生,送往明朝留學,進入了南京的國子監學習,7年後返回琉球,之後又多次擔任使者出訪明朝。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親華派。
公元1606年,也就是薩摩攻來的三年前,57歲的謝名利山被選為三司官之首,榮獲親方之稱。
在琉球,雖說百官的任命之權都掌握在國王手裡,但三司官由於位高權重等原因,故而不能讓王一個人說了算,得大家一塊兒選。
參加選舉的是百官,總人數在一兩百,擁有被選舉權的是由國王挑出來的十來個精英,只不過按慣例,王族是不能參選在內的。
且說在當上三司官之後不久,謝名利山便攤上了薩摩來襲這一檔子破事兒。
其實,因為考慮到琉球和自己的關係百十年來都挺不錯,所以島津忠恆還是比較講人情地先寫了一封信過去,表示只要你們肯投降,那我們就不打了,不然真要刀兵劍戟地鬧將起來,你們肯定會死得特別難看。
該信一傳到琉球,立刻在朝中引起了一場小地震。
有大臣認為,恐怖大魔王鬼石曼子又要降臨了,果然還是投降比較好吧。
這樣的想法很快就占據了朝廷的大多數,大家紛紛表示,與其被人打一頓之後投降還不如主動地、自覺地,率先恭順,反正結局都一樣,當然得選一條不用吃苦頭的道兒。
唯獨一人,以異常堅決的態度反對投降,他就是謝名利山。
「薩摩不過一藩,若琉球舉國投降日本的一個藩國,那則連藩屬的待遇都沒有了。」
這話是說給尚寧王聽的,意思就是你現在好歹還能算是大明公司分公司的總經理兼股東,可一旦跟了薩摩走,那多半也就只能混個部門主管了,箇中利益,自己衡量吧。
尚寧一聽當然不幹了,可一想到趕不走薩摩人一樣要做部門主管,所以心中還是相當忐忑。
「王上不用擔心,一旦開戰,大明必然會派援軍!」
有中國血統,去過中國留學,並和北京明廷方面有著密切聯繫的琉球國第二號人物親方謝名利山面對滿朝文武的質疑,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
在尚寧王看來,不管怎樣,既然利山敢這麼說,那多半是他心裡有了底,或許已經給人家寫過信了,或許是別的哪樣,總之,像他這樣的人,應該是不太會滿口跑火車的吧?
琉球王這麼想著,也就放下了心來,並且做出決定:抗爭到底。
抗爭的結果是一直到薩摩人的繩子都套到他脖子上了,明朝那邊卻連一條狗都沒派過來。
不過說起來這事兒倒也不能怪謝名利山放衛星,其實他是真的有寫信寄到北京去過,而且也的確是收到了回信,雖然字數比較少,三個字:知道了。比落款還短。
可利山卻覺得這是大明王朝有深度的表現——言簡意賅嘛,反正到時候給援軍就行。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10年前的韓戰中,大明帝國就因消耗了過多國力而變得空虛不已,連國庫都是連年赤字,早就沒了發揚國際主義精神的餘力,雖然萬般無奈,但也不得不做出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那就是坐視琉球淪為他人之物而假裝不知。
就這樣,琉球被薩摩占了,但非常幸運的是,沒有被滅國。
原因有二,第一,是因為考慮到了明朝那邊,雖說這次非常幸運地沒有像10年前在朝鮮那樣招來不該招來的玩意兒,可畢竟當年餘威今尚在,不顧及一些影響萬一惹急了人家那再引發一些連鎖問題似乎也不好,所以在明面上還是不敢太大鳴大放,仍舊保留了琉球王國原來的制度和領導班子,只不過在目前,琉球還是暫時歸了薩摩派去的各官員代為管理,至於尚寧王和包括謝名利山在內的琉球的主要官員,則都被帶去了日本參加培訓班。
第二,德川家本身並不打算滅亡琉球,而是一直有著自己的打算。
長期以來,江戶幕府的實際控制者德川家康多次派遣使者造訪琉球,希望由他們出面和明朝交涉,以期重開日明之間的貿易往來,但這種要求數次被以謝名利山為首的強硬派嚴詞拒絕,於是這才惱羞成怒,決定付諸武力,派薩摩藩出征。儘管名義上很好聽,說是把琉球賞賜給薩摩,但實際上在打下琉球後,家康是打算操控琉球朝廷,假借那裡的名義和明朝做生意。然而大明到底不是瞎子,雖說是沒了像當年救朝鮮那般的力氣,但看還是能看得真切的,就在琉球被攻下後的第二年,萬曆帝便下了聖旨,暫緩當年和琉球之間的朝貢貿易。
曲線貿易失敗外加不方便把人完全劃入版圖,於是琉球頓時就有了一種燙手山芋的感覺,因此德川幕府也不得不再退一步,只要求琉球每年給自己納貢便成,而那地方的一切事務,則順水推舟地全權交給了薩摩藩處理。
如此一來倒真的是便宜了島津家,萬國津梁畢竟是萬國津梁,不光是大明朝的重要貿易點,同時路過那裡的西洋船隻也不少,即便不靠朝貢貿易,光是雁過拔毛再搞搞走私,那收入也是大大的。
為了更好地控制琉球,也為了更好地賺錢,在慶長十六年(1611年)年初的時候,薩摩方面正式出台了一套囊括琉球貿易、體制、人民意識形態以及經濟制度四方面的法律法規。
這應該是日本有史以來第一部針對海外殖民地所制定的政策,所以還是很有必要來詳細扯淡一下的。
首先是貿易方面,共分四條:
第一,沒有薩摩的許可,不許在中國採買任何貿易物品;
第二,不經薩摩允許,琉球的任何商船不可開往他國,包括日本其他大名的領地;
第三,不許在未經薩摩允許的情況下和包括日本其他地方在內的商人展開貿易;
第四,嚴禁將琉球人販賣至日本其他地方,也嚴禁琉球人去其他地方。
以上四條,主要目的是為了剝奪琉球的貿易主權性,以此獨占利益,一切向錢看。
接著是意識形態,或者說社會治安,也是四條:
第一,琉球老百姓如果對琉球的代官甚至是琉球王府有任何不滿,都可以直接向薩摩方面委派過去的奉行申訴,不要有任何的顧慮;
第二,禁止街頭鬥毆、吵架;
第三,不許強買強賣;
第四,嚴禁賭博和其他有悖人道的事情。
這幾條看似跟一般的法律沒甚區別,但實際上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所謂「對王府不滿就向薩摩申訴」,其實就意味著,對於琉球人而言,原本至高無上的本土王權已然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從外面過來的薩摩殖民政權,而這也正是薩摩人的本意——培植琉球老百姓的被支配意識,只要如此做上幾十年,那麼後世的琉球人將只知有薩摩而不知有琉球。
再然後是分配體制,有五條:
第一,三司官受薩摩支配,遇事不得擅專;
第二,無官職者不許領官俸,包括原本的王族在內;
第三,女性一律不准領取官俸;
第四,嚴禁將他人變為自己的奴僕,嚴禁在琉球境內搞任何買賣人口的勾當;
第五,禁止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造寺廟或是神社。
這幾個條款的意思大多比較明確,主要是把琉球原本的權力者給變成維持會長,同時再控制宗教勢力泛濫,不准買賣人口和將人變成奴僕,主要是為了防止有些人因為太有錢而買了過多的人口變成一方豪強,這對薩摩的殖民統治有百害而無一利。
最後是經濟制度,不多,兩條:
第一,除每年固定年貢之外,還須向薩摩大名貢上貢品,至於貢什麼,貢多少,則由薩摩奉行官決定;
第二,度量衡制度一律改成日本的。
這兩條全然沒甚內涵,純粹就是赤裸裸的榨取。
總共十五條,所以也稱欽定十五條,可以說是條條見血,招招致命。擬寫完畢之後立刻分發給了原琉球國各官員,要求他們仔細閱讀之後簽名,以表贊同。
這事兒進行得還算順利,雖說大夥都明白這是當了婊子要立牌坊,你簽了他要搞十五條,你不簽這政策一樣要推行,但除了一小撮極端強硬分子之外,絕大多數琉球官員還是很給面子地簽上了自己的姓名。
那一小撮,其實具體算來也就一個,不說你也能猜著,親方謝名利山。
不過這人現在說好聽點叫被軟禁在學習班,說難聽點就是個被囚禁的勞改犯,簽名本身就是個走過場的形式,所以那種已經人畜無害的傢伙愛簽不簽,無所謂。
就這樣,琉球王國的政治、經濟、軍事等實質性權益,終究還是被全盤掌握到了薩摩人的手裡。
然而,正當島津家上下指著琉球當一回老母雞給自己多生倆金蛋的時候,一場情理之中,卻又出人意料的事件發生了。
且說那位琉球的親方謝名利山,雖說是跟尚寧王一塊兒被帶到了薩摩參加學習班,以便成為一名合格的17世紀新型薩摩人才,可由於這傢伙可能是大腦構造有些特別,儘管別的琉球官員都已經能夠毫不羞恥地說出「爺是薩摩人」這五個字了,可唯獨這位謝名親方,別說讓他自稱薩人,就連琉球諸島的歸屬問題,那廝都毅然決然地堅持著那地方乃大明藩屬這樣相當反動的學術觀點,除了特立獨行地不簽那欽定十五條之外,他還念念不忘反攻琉球,成天就念叨著一些諸如一年準備、三年反攻、五年作戰、十年成功之類的口號,看樣子是打算跟島津家血拼到底。
對此,島津家倒是顯得相當大度:誰家還能沒個忠臣良將呢,讓他去吧,只要用點心思,好好改造,是塊石頭也能給他焐熱了不是?
就這樣,當那些經過改造並被鑑定為合格的琉球戰俘一個個地從學習班裡畢了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鄉並走上了各自工作崗位的時候,只有謝名利山,依然被留在了學校,繼續接受教育。
這一年9月初的一天,某中國寧波商人自長崎來到了薩摩,想做點買賣賺一票,在生意途中,也不知道怎麼就跟謝名利山搭上了關係,兩人見了一面。
在雙方四目相交打過招呼之後,利山一聽說對方是從中國來的,立刻淚流滿面仿佛是見到了幾百年沒碰過頭的親戚,他一邊哭一邊就當場跪了下來,還磕起了頭。
寧波老闆嚇壞了,心想自己是個做生意的,又不是打劫的,你看到我又哭又號地作甚?於是連忙扶著利山說道:「謝名兄,有話您就說吧。」
「老闆,不瞞您說,我有要事相求。」
看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利山,寧波老闆說了一句我們中國人經常說的台詞:大哥您有話就講吧,只要小弟能做的,肯定幫你做了,你就別再哭雞鳥嚎的了。
謝名利山一聽這話,連忙抹了眼淚擤了鼻涕,把手伸到懷裡,從內側袋裡顫顫巍巍地掏出了一張紙,然後一邊抽泣一邊說道:「這…你把這…這個…交給明朝的大皇帝。」
寧波老闆生怕利山看多了海瑞的故事然後在裡面寫了些罵人的大不敬話從而使得自己也跟著沾包,所以在接過之後,又問了一句:「我能打開看看嗎?」
「請看。」
在打開這封疑似入黨申請書的玩意兒並仔細閱讀之後,寧波老闆面容一下子變得有些嚴肅了起來:「小弟一定不負大哥之託,將它帶到北京。」
「多謝了!」
夕陽下,寧波老闆抱拳告別,轉身離去,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然後,被薩摩士兵當場攔截在了某路口。
謝名利山的一舉一動都受著嚴密的監視,這種又是哭喊又是給申請書的行為,當然沒可能躲過薩摩特工們的法眼。
攔住之後就是搜身,因為不曾有過地下工作的經驗,所以寧波老闆很快就被他們從自己身上找到了那張紙。
那果然是一封信,收信人是明國皇帝:萬曆。
主要內容是謝名利山想請明朝派援軍幫助自己收復琉球那淪陷的江山,並且還在信中提到了自己是中國後裔,以博取對方好感與信任。
在信的最後,他還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琉球三司官,親方謝名利山。
證據確鑿,這廝是想翻天。
島津家久和他爹島津義弘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點,那就是忠恆是一個相當刻薄嚴厲的人,尤其對於想要給自己添堵造事的主兒,他是從來都不會手軟的。
當月,他便下達了處決謝名利山的命令。
不僅判了個死刑,還沒打算讓其好死。
具體的行刑方法是把利山給丟在鍋里煮了,就跟後來李自成煮福王朱常洵一樣,只不過薩摩人沒那麼惡趣味,還不至於到吃人肉的地步。
在臨上鍋的時候,謝名利山還為後世留下了一個很老套的傳說。
前面已經提過了,這是個大個子,身高有一米八,在當年的日本算是魁梧巨漢了,所以是由兩個薩摩士兵給押著上的法場。
到了鍋沿,都要把他往下推了,結果這謝名利山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突然就掙斷了繩子,然後一左一右抓著那兩個薩摩兵,縱身那麼一躍,三個人便齊齊掉入了那濃霧滾滾的沸水之中。
周圍人一看這場景,慌不迭地滅火的滅火,抽薪的抽薪,但最終還是慢了一拍——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已經面目全非根本無法辨別出誰是誰的三具屍體。
無奈之下,薩摩人只能把這三位一同下了葬。
聽起來似乎跟中國的幹將莫邪相似度挺高,嘛,反正都是傳說,山寨一下部分情節也是很正常的。
謝名利山之死,讓尚寧王大哭了一場,畢竟這是滿朝文武中唯一一個到死都不肯低頭的傢伙,可謂是琉球王國最後的忠臣。
而尚寧王這位亡國之君在後來的日子裡對自己敗了祖宗的家業一事耿耿於懷,一直到死都沒能原諒自己,特意下了遺詔,說是不要把他給埋到琉球先王的祖墳里。
寬永十三年(1636年),琉球第二尚氏第八代國王尚豐王,被薩摩藩剝奪了國王稱號,只稱「國司」,雖說後來又經各種渠道而被重新恢復,而且中國方面也一直認可琉球的王國地位,但從實質上而言,「琉球王國」這四個字,卻早已經成了一個被埋入黃塵史冊的歷史名詞罷了。
至於島津家,則著實賺了不少,不光有從西洋來的先進玩意兒,還有各種吃的喝的,最具代表性的當屬紅薯,那玩意兒是在公元1604年的時候被傳到了琉球,後來再通過琉球進了薩摩。
薩摩這地方其實挺窮的,因為當地的土地質量很差,要是光靠種地的話那基本上要餓著一大半,所以這種種起來方便產量還高的紅薯一到,便立刻成為人氣物,久而久之甚至變成了薩摩特產,直至今日,日本人說起紅薯,總會稱其為「薩摩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