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邪馬台:倭國統一的雛形
2024-10-02 04:03:27
作者: 櫻雪丸
因為魏國的文化技術比較發達,所以在使節團隊伍中存在著一些相關的技術人員,能夠把一路上的各種數據記錄在案,從而使得今天的我們得以大致知曉帶方至邪馬台的距離,以及關於邪馬台國情的一點相關數字。
這幫人的行走路線和難升米他們相同,也是先走陸路到帶方郡,隨後上了船,往南航行了七千里,然後抵達狗邪韓國。
從韓國繼續開船,漂一千多里,到達了一個叫對海國的地方,在那裡,使者受到了統治當地的部落首領卑狗和卑奴母離的熱烈歡迎。
對海國就是今天的對馬島,當時那裡算是邪馬台王國下屬的一個分支部落,方圓大約四百多里,居民一千多戶,島上山勢險峻,林中野獸出沒,幾乎沒有什麼良田,那裡的人基本上完全依靠食用海產過活。
在對海國,幾位魏國使者看到了讓他們終生難忘的一幕——吃飯的時候,幾個倭人將剛剛從海里撈上來的上等蚌貝放在這些人的面前,並示意他們趁著新鮮儘快享用。
沒錯,這貝是剛撈上來的,連洗都不曾洗過,便直接端上來的新鮮之物。
所以魏國人有點傻眼,不知道該怎麼下口。
倭人則以為對方是初來乍到沒吃過這口,於是連忙很好心地教他們說,先用小刀把殼撬開,然後吃裡面的肉就行了,這殼千萬別吃。
一邊說,一邊當場演示了一遍,果真是撬開了貝殼之後將裡面的貝肉給生吞了下去。
自燧人氏造火以來,吃了幾千年熟食的中華人哪裡見過這等場面,一個個險些把在昨天吃的晚飯都給吐出來,只能趕忙推脫身體不適,食慾不佳,就暫時免了這頓盛宴吧。
倭人倒也聰明,一看這樣子就知道魏國使臣吃不了生食,於是便趕忙點起火來,將魚貝等物在火上烤熟了再奉上。
這頓飯就這麼對付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使者告別了對海國的諸君,踏上了繼續前行的道路。
往南航行一千里,到了一支國,就是如今的壹岐島,四方三百餘里,多草多木多森林,但仍然是沒什麼好田地。
出了一支國,還是往南開船走,仍舊是一千里,到了末廬國。
末廬國就是今天佐賀縣的唐津市,換句話講,這幫人終於到了九州島,離目標不遠了。
再往東南走六百里,便是我們最初的主角——奴國,那裡有住民兩萬戶,算是比較大的部落了。
奴國往南叫投馬國,有住民五萬戶。
投馬國再往南,就到了本次出訪的目的地——邪馬台。
女王卑彌呼以最高規格接待了天朝使者,並且特允他們在全倭境內都可以自由行走。
也正因為此,才使得當時連文字都沒有的日本得以為後世留下那麼些許資料,也總算才能讓後人稍微了解一些關於倭國特別是邪馬台的風土人情。
從總體上來看,邪馬台雖然比較原始落後,但基本上還算是一個已經有比較完備的道德體制和法律秩序的社會。
至於具體的說法,那就讓我們跟著魏國的使者們,一起來看一看這個近在咫尺卻又神秘無比的國度吧。
在中文裡,一個地方的情報通常會被稱為風土人情,往往風土在人情之前,所以魏國的使者們首先是在邪馬台的山川森林以及平原上到處參觀勘察,結果他們發現,這是一個物資相當匱乏的國家,無論在何處,都看不到大型野獸,比如老虎和豹子的蹤跡。同時,老百姓似乎也不知道飼養牛馬羊等家畜,別說飼養了,就連見都不曾見過。
而且雖說已經進入了鐵器時代,但因為鐵礦資源不夠多及冶煉技術尚不發達,從而使得大多數的邪馬台士兵依然用著木槍、木盾和木弓,而箭頭則一般有三類,分別是竹製、鐵製和骨制,其中當然是鐵製箭頭最為罕見。
此外,和魏國比起來,邪馬台氣候非常溫暖,據當地百姓介紹說,即便是冬天,也只需穿一件衣服就行了。
風土之後,便是人情了。
在邪馬台,如果你有幸投胎得了一副男兒身,那我不得不對你道上一聲恭喜。
首先,你可以有一身非常漂亮的文身,在這裡,花和尚九紋龍都不是什麼特例,而是普遍現象,幾乎每個成年男子,無論地位高低,都要在臉上以及身上刺青。
當然,由於國情各不相同的緣故,所以這在當年的魏國人看來似乎有點怪異,乍一眼望去還以為滿城都是賊配軍。
其次,在這個國家,男女比例極不平衡,女的較之男的在數量上要多出許多,雖然不知具體多多少,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幾乎每一個邪馬台的男人都能擁有兩個以上的妻子。
一般小戶人家的老婆有兩到三個,大戶人家則能娶到五六個甚至更多。但相當奇怪的是,據魏國使者的調查,儘管每戶人家個個都是一男多女,可這些女人們卻很少有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甚至連紅杏出牆都少有耳聞,比當年華夏宮廷里上演的那些宮斗戲目要太平得多。同時,邪馬台人的老婆除了是老婆之外,也是他們的財產。
根據法律規定,每當有人違法亂紀的時候,如果罪行比較輕,那麼一般就罰沒老婆,即把你的老婆充歸國有,給卑彌呼大人當奴婢,數量根據你的罪行輕重來定。如果是重罪,重到罰光你所有老婆都不足以抵罪的時候,就會把你拉出去砍頭,再重一點的,就牽連宗族一塊兒去死。這點倒是和中國挺像。
因為物資匱乏技術落後,所以邪馬台人的吃穿住行看著都很寒酸。
吃方面,主食是稻米,配菜是蔬菜和魚,其中蔬菜一般是生食的。因為魏國人在對馬島上已經見識到了生吃貝肉的景象,故而對此也就見怪不怪了。
邪馬台人吃東西普遍用手,包括女王卑彌呼在內皆是如此,但也有極個別會用筷子的,比如那位曾經出訪過魏國的難升米。
穿的話通常是麻衣,很少有棉的,絲綢什麼的就更別說了,而且衣服的做法也非常不考究,男的通常就圍個下身,女的則是把一整張麻布攤開,當中挖一個洞,往脖子上這麼一套就算完事了,量體裁衣之類的程序通通不要,特省事。
在住這方面,邪馬台人擁有著足以讓我們今天大多數人都羨慕嫉妒恨的優越——只要是成年男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子,哪裡有空地你就往哪裡蓋,一切都是你的自由。
當然,房子一般就是木頭骨架上面蓋點草,不抗地震不抗颱風,但怎麼著也是獨棟建築,原始人在這方面還是挺有福利可言的。
至於「行」那就不說了,連馬都沒有,當然基本靠走,條件好的話還能有個轎子,自然,說是轎子,可實際上也就是一塊木板四個人扛著走,跟擔架沒甚區別。
此外,邪馬台的一些宗教習慣也讓魏國使者感到了莫大的驚訝。
在那裡,占卜什麼的通常手段倒是和中國如出一轍,都是燒骨頭看裂紋以辨凶吉,但還有一個特色卻是中國從來不曾有過的,那便是「持衰」。
所謂持衰,指的是某一個不特定的人,由卑彌呼親自用法力篩選出來,每當國中有大事,就會先派這個持衰坐船出海;同時,這個人在航行期間,不能梳頭,不能洗漱,衣服也必須是破破爛爛,長滿跳蚤。如果能夠平安到達預定的目的地再安然無恙地回來,那麼就說明是吉兆,便賞賜他財物,然後按計劃行事;若是一去不復返死在那茫茫大海里了,則說明是凶兆,趕緊罷手為好。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假如這個持衰雖說回來了,可卻是屬於那種船沉了或者遭遇風暴被刮回岸邊之類的僥倖生還,那麼就對不起了,這個卦象叫「持衰不謹」,就是說雖然表面看起來是凶,但還有能將其挽回成吉的機會。
那麼該如何挽回呢?很簡單,把那個持衰砍死就行了。
以上,便是邪馬台國的一些基本情況,與此同時,對於那裡當時的社會風氣和一些相關秩序,魏國使者也做了一番比較詳細的考察,最終得出了相當不錯的評價。
估計是怕自己的老婆被罰抄沒收,所以那地方的治安特別好,很少有人去偷去搶。
我知道肯定會有人冒出來義正詞嚴地說上一句:「邪馬台的治安之所以好,是因為他們窮,窮得沒東西可供偷搶了。」
邪馬台窮嗎?在論窮富之前,你得先弄明白這麼一件事,那就是所謂窮富,其實都是相對的。邪馬台相對於魏國、吳國和蜀國而言確實窮,可你若要真的打算就此論定這是一個窮得除了碗裡的飯再無一件身外物什的叮噹響的國度,卻也不是那麼一回事。
魏國人發現,邪馬台國有市場,而且覆蓋率挺高,換言之,這地方其實是有可以用來做交易的剩餘物資存在的,同時也有貨幣。
不光有市場,就連經濟秩序也建立了起來。比如為了控制物價,卑彌呼就特地設置了專門的機構,安排了專門的人手,用來管理市場,以防價格出現狂飆或是暴跌等惡意操控現象。
同時,在這個國家,開始漸漸地出現了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他們的房子比起普通老百姓的來要考究很多,堪稱豪宅,不過這些人大多數都是特權階層,先當了卑彌呼手下的大官,然後再以權謀私,變成了有錢人。
邪馬台的老百姓對當官的必須要絕對服從,比如農民在路上碰見了官員,就得立刻趴下身子,滾到一旁,用蹲著或是跪著的方式打招呼,當官員問起話的時候,百姓則一定要雙手觸地,並且大聲回話。
在最後,魏國使者們還對邪馬台國以及周邊地區的住民的健康狀況進行了觀察。這個國家的人民身高普遍不高,平均成年男子也就三四尺而已。漢代的度量衡和現在差別甚大,你千萬不要以為關雲長身高九尺就是超過姚明了,其實漢朝的一尺大抵等於如今的23厘米,換算下來,當時邪馬台人的身高連一米都未滿。
人長得不高的原因,多半是和當地的住民很少攝入動物蛋白有關,但或許也正是因為這種飲食習慣的緣故,邪馬台人的身體都非常健康,平均壽命也很長,活到八九十歲的老人十分多,甚至還有百歲高壽的,讓魏國使者驚嘆不已。
此外,魏國人還發現,在邪馬台,無論男女老少,都愛喝酒,但酒量又似乎普遍不高,小酌幾杯便能醉得東倒西歪。
總之,在魏國使者們的眼裡,邪馬台是一個相當不錯且非常值得交往的國家,窮一點、落後一點都沒關係,這年頭誰還不是從板磚木棍時代摸爬滾打過來的呢。
所以在回到洛陽之後,使者們毫無例外地向曹芳、司馬懿以及曹爽三人表示,邪馬台人有仁有義,還很懂禮節,所以聯倭抗吳這條國策,是一個可持續下去的好計劃。
事實上,正如魏國人所評價的那樣,邪馬台國確實非常知禮節。由於在兩國之間一來一往的兩次互訪中,魏國賜予了邪馬台很多禮物,尤其是第二次,除了數量和質量遠超第一次的那些絲綢珠寶金銀等財寶外,甚至連一與的禮物都準備了——木質的兔子玩具一個——所以心懷感激的卑彌呼想到了投桃報李、禮尚往來等一系列類似的中國成語,打算再度派遣使者赴魏訪問,以表答謝。
正始四年(公元243年),邪馬台使者伊聲耆、掖邪狗等八人赴洛陽面見曹芳,得大量賞賜,其中掖邪狗還被封為中郎將。
值得一提的是,在伊聲耆、掖邪狗這次出訪的禮單中,邪馬台國除去像以前一樣送了生口之外,還多了一樣稍微拿得出手的東西:倭錦,即日本自製的絲綢。
這就證明,中國的絲製技術,已經被傳到了日本。
就在這幫人回來之後沒多久,新一輪的訪魏活動又在卑彌呼的腦海中醞釀起來了。
雖說在常人看來這種由倭國發起的頻繁交往實在是有些騙賞錢的嫌疑,但其實卑彌呼心裡最明白,此時此刻,有著遠比一切金銀財寶更為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性命。
狗奴國又殺過來了。
在得知魏國使者到訪邪馬台的消息之後,狗奴王明白自己之前想等著雙方關係淡化之後再動手的計劃鐵定是泡湯了,所以他當機立斷,又作出了一個新的決定,那就是先下手為強,在最短的時間內火速滅掉邪馬台,瓦解各部聯盟,獨霸倭國。待到把這鍋生米煮成熟飯之後,再派使者去魏國,要求他們封自己做唯一的倭王,反正對方想要的不過是聯倭抗吳,至於聯合倭的哪個部落,想來應該是不會太在乎的。
所以在魏國使者回國之後不久,狗奴便發動了極為猛烈的進攻,在他們強大的戰鬥力下,邪馬台聯盟失地丟城,節節敗退,雖然靠著人多勢眾才勉強穩住陣腳,可任誰都知道,若要長期這麼打下去,那全邦滅亡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在這樣的情況下,以答謝為名,行求援之實就顯得十分必要了,而且因為此次訪問事關重大,故而卑彌呼決定把首席使者的重任再度交給在當年曾在魏國上下好評如潮的老牌外交官——難升米。
對此,難升米大人表示義不容辭,但唯有一個條件希望女王答應。
卑彌呼的台詞很老套,她表示你儘管講,只要我能辦到,莫說一件,就連十件百件都照樣依你。
「我要禾鹿隨我同去。」難升米說道。
卑彌呼遲疑了一下——她是在琢磨這禾鹿究竟是誰,幾秒鐘後才想起來,原來是一與的哥哥。
在當年去接一與上卑彌呼那兒的時候,禾鹿拼死奪妹給難升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轉眼當年的小正太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小伙,難升米覺得這傢伙要是留在家裡種田未免有些可惜,好好加以培養興許能成大器,於是便打算利用出訪魏國的機會讓他出趟遠門長長見識,同時也是一種磨鍊。
這怎麼說也是女王身邊最貼近的侍女一與的親哥哥,所以卑彌呼當然不會拒絕。在臨行之前,老太太還做了一件特有人情味兒的事情。
前面已經說過了,一旦進了卑彌呼的家,就意味著從此要把人生奉獻給神靈,便得斬斷原來的一切因緣,但考慮到這種事情不太現實,人畢竟是人,總有七情六慾七姑六婆,所以女王大人在召見禾鹿委任他為訪魏使者的同時,還特地給了一個讓他見妹妹的機會。
當時的一與已經九歲,在那個女子十二三歲談婚論嫁,十四五歲做人親娘的時代,也算是個大姑娘了。在卑彌呼的悉心指導下,她除了法力不斷增強之外,為人性格方面亦趨於成熟,在和時隔五年未曾見面的兄長四目相對的時候,依然保持著一份從容和淡定。
而禾鹿也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攔路搶妹的小男生了,此時此刻,他的身份已是訪魏使者,算是國家重臣,當然也得有一份該有的氣度。
故而這次見面並沒有出現什麼飆淚、哭號之類的場面,而是完全沉浸在了一片靜靜的微笑之中。
一與微笑著說,禾鹿君,這次訪問魏國要辛苦你們了。
禾鹿微笑著回道,不辛苦,一與大人您也要自己注意身體,這天眼瞅著就要入秋入冬了,自己多穿點。
會見自始於微笑,亦在微笑中圓滿結束。
至於那微笑背後還藏著些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也不想去知。
總之,上路吧。
只是這一路上真可謂是多災多難,船才出了海,便碰上了意外:也不知道是誰當了可恥的叛徒,邪馬台使節團的行蹤居然讓狗奴國給知道了,於是狗奴王特派一支軍隊也坐著船殺將過來,打算把邪馬台人截殺在海上。
因為是使節團,而且誰也沒想到會碰上這種事情,所以邪馬台的船上並沒有安置多少隨行的護衛,面對強敵,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逃走——劃著名船逃走。
在經過一陣激烈的追逐之後,邪馬台這邊被射傷了好幾個,但總算是擺脫了對方,並且安全抵達了帶方郡。隨後,一行人和他們的前輩一樣,自帶方走陸路,到達了洛陽城。
對於禾鹿而言,這次旅途除了肩上擔著的外交重任外,更多的則是一種心靈上的震撼。
在魏國,他第一次看到了耕田的牛;第一次看到拉車的馬;第一次知道,原來動物除了吃肉扒皮之外,還能為人所用。
在魏國,他第一次看到黃河,當他看到奔騰而來的河浪、一望無際的河面以及聽到巨大的潮聲時,禾鹿驚訝得連表情都扭曲了:「這……真的只是一條河?」
「嗯,這叫黃河,是魏國最大的河。」老外交家難升米熟門熟路地介紹道。
而在進入洛陽城,尤其是洛陽皇城之後,那更是一場視覺革命了。
望著比邪馬台國王宮更大得多的皇城,禾鹿甚至覺得腳下踩的青石板都是一種奢侈物品。
午飯時間,當魏國的接待人員端上了一盤盤冒著熱氣的美味時,禾鹿立刻十指亂動,撲了上去,但卻被難升米給一把攔住:「在這裡吃東西,不能用手。」
一邊說著一邊還遞上了兩根小木棍:「這叫筷子,有教養的人都用這個。」
難升米應該是日本史上第一個接觸筷子的人,而這次出使魏國,也得以讓筷子這東西,被帶到了日本。
吃過飯,魏國又準備了華麗萬分的歌舞表演。
這簡直是一個神一般的國度啊。
我想,這不光是禾鹿的想法,其實也應該是那個時代所有來過中國的日本人的想法。
吃好玩好之後,一行人終於見到了曹芳。
當時是魏正始六年(公元245年),曹芳正好十六歲,故而難升米他們一般背地裡稱其為「少帝」。
少帝看著眼前的日本人,顯得非常客氣,表示你們跋山涉水遠道而來,實在是辛苦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那就先回驛館歇息著吧,要想談家國大事,明天找大將軍商量去。
大將軍就是曹爽,看過《三國演義》的人都知道,他是曹真的兒子,後來被司馬懿給坑死了。曹叡在臨死之前,將曹芳託孤給了曹爽,所以當時魏國的軍政大權,基本都被他給一把抓在了手上,而司馬懿眼下還只能暫時靠邊涼快。
第二天,難升米帶著禾鹿等一行人去拜會了曹爽。大將軍對於日本人的態度倒也非常溫和,寒暄過後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們來幹啥?
難升米說我邪馬台自從受了大魏的封王之後,一直都把魏國大皇帝當做舉國上下的真命天子,卑彌呼大人更是每天都會遙拜西方,為皇帝陛下祈福,本來倒也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可沒想到現如今南邊的那狗奴忒不是玩意兒,仗著兵強馬壯就整天來欺負人,眼瞅著我們邪馬台聯邦是干不過他了,只能請萬能的大魏帝國想點法子,幫幫我們吧。
曹爽問你打算讓我們怎麼幫?
難升米說你看著幫。
曹爽說好,那這事就交給我們吧。
要說魏國還是很夠意思的,言而有信,駟馬難追。在日本使節團回國後不久,曹芳便下了一道聖旨,賜難升米黃幢一面。所謂黃幢,就是魏國的軍旗。這玩意兒雖說從實際價值上來看,確實不如金銀珠寶,但卻意義重大。
什麼人才能用魏國的軍旗?當然是魏國的軍人。
既然給了難升米一面魏國軍旗,那就等於是告訴狗奴,這是我們魏國的人,要想動,先想想怎麼跟我們大魏交代吧。
之後,曹芳又派出塞曹掾史張政去了一趟日本。
「塞曹掾史」用今天的話來講,可以通俗地被認為是國家對外事務辦公室主任。
張政首先抵達邪馬台,跟卑彌呼見了面。在會見過程中,張政指出,雖然魏倭兩國國情和制度不同,但始終互相理解、支持、尊重,大魏朝廷非常重視對倭友好關係,始終堅持邪馬台才是倭國正統這一原則,在涉及倭國核心利益的重大原則上,向來堅定地支持邪馬台聯邦,並且我大魏從來主張國家無論大小、貧富、強弱,都是我曹家小弟,所以現在你們有難,我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卑彌呼對此深表讚賞和感謝,同時也表示,張大人的這次訪問,一定會為雙方關係發展注入新的更大動力。相信在雙方共同努力下,魏倭睦鄰友好合作關係一定會迎來更加美好的未來。
在會見圓滿結束之後,張政在邪馬台小住了幾天,接著便往南走,去了狗奴國。
這是魏國和狗奴國之間第一次打交道,但氣氛卻並不怎麼友好。
張政先是對狗奴以強欺弱,凌辱大魏小弟邪馬台一事向狗奴王提出了譴責,然後表示,這邪馬台是我們罩著的,如果你們以後還想打他們主意的話,那就先來跟大魏商量商量吧。
狗奴王明白此話的分量,也知道這商量商量是怎樣商量的,所以當時他就冒了一額頭的虛汗,連連搖頭擺手,說我們以後不敢了。
而張政卻並沒有一點就此放過的意思,他用極為嚴厲的口氣告訴狗奴王道,不要以為你現在在我面前服軟認慫我就不知道你心裡的小九九,你是想等我回國了,風頭過去了,再出兵邪馬台吧?我今天還就告訴你了,我不走了,我就在他邪馬台國常駐了,看你還敢不敢來。
這是大實話,張政後來真的沒走,一直在邪馬台住了差不多有二十多年才離開。
那邊的狗奴王一看魏國似乎是動了真格兒了,當然也就明白想要滅掉邪馬台聯邦,無論從理論還是實際上出發,都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於是狗奴國乾脆就認慫認到底,在張政來訪的數月之後,派出使者見了一次卑彌呼,表示自己願意臣服,願意和其他小國一起加入邪馬台聯邦。
這是一件比較有里程碑意義的事情,是日本歷史上第一個被載入史冊的,能夠代表全日本的統一政權。雖然這個統一政權是由海峽對岸的中國幫著建立的。
然而,就在倭國被邪馬台政權統一之後,正準備奔向欣欣向榮的康莊大道的當口,女王卑彌呼卻因操勞過度而病倒了。
畢竟也是至少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了,所以卑彌呼這一倒下便再也沒能起身。
在臨終的時候,她立下遺囑,自己的王位,由一與繼承。
大約在公元248年前後,卑彌呼與世長辭,確切時間不明。
老太太死後,邪馬台人民化悲痛為力量,給她建起了一座規模巨大、縱橫百餘步的陵墓,同時,還弄來了數百生口一同陪葬。
雖說遺囑中的繼承人是一與,可小姑娘當時不過十三四歲,無論站在哪個時代的角度來看,都是屬於那種不折不扣的無行政能力的人。所以,手下的一些大叔開始狂躁了起來。
有的邪馬台聯邦加盟國國王覺得自己兵精馬壯,所謂倭王的王位,直接靠搶就行了,這種現象比較普遍,但凡手頭有幾個能扛槍的,都在那裡躍躍欲試,準備爭奪王位;還有人宣稱卑彌呼的遺囑是假的,真正的遺囑上指名的繼承人,是自己,這算是文藝的;而表示應該嚴格遵照卑彌呼遺囑,讓一與來繼承大統的,雖然也不乏其人,但卻被別人當成了空氣。
於是整個倭國又再度混亂了起來,又一次地進入了戰亂時代,短短數月,便死了數千人。
要說這幫人還真是些蠟燭——不點不亮。太平時節總想著殺人放火,可真當三步一攤血、五步一挺屍的景象擺在眼前了,於是便又開始懷念和平歲月了。
其實這也是必然,畢竟那時候的日本無論是物力財力或是生產力都極為原始。一千多個壯丁,這簡直是一筆近乎天文的巨大財富,真要長此以往地這麼一千一千死下去,任哪位國王都傷不起。所以大家決定坐下來談談,而談判的結果是,每一位國王都不願意看到其他國王成為新的倭國國王,可又非常清楚自己也很難坐上這把寶座,於是大家最終擬定了一個極為折中的辦法——遵照卑彌呼的遺囑,公推一與為女王。
雖說是繞了一圈又給繞了回來,聽起來簡單還挺搞笑,但此事絕非是如上述文字描述的那樣簡單。
事實上這是一樁大事件,在日本歷史上具有分水嶺和里程碑意義的大事件。
很多人在提到中日兩國歷史的時候,都會表達出這樣一個統一的觀點,那就是兩國的歷史流程極為相似,不光是歷史學家,就連政治家,也有不少是這麼認為的。比如在晚清那會兒,就有無數政客認為,大清要走向強大,必須要學習和自己同文同種的日本。甚至還有人把慈禧比作幕府,光緒比作明治天皇,要求光緒帝像明治天皇扳倒幕府那樣去消滅慈禧。這一切的一切,都源於上述的認知,即日本的歷史就是中國歷史的縮影,即便個中細節不同,但大方向是一致的。
但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極大的誤解。中日兩國的歷史流程,從最初就是不同的。而其中這最大的不同點,則在於兩國的最高統治者。
中國古代,最大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皇帝出現之前那叫天子。但無論是皇帝還是天子,它的誕生,絕大多數都是依靠武力來決定的:無論是黃帝勝蚩尤,成湯贏夏桀,還是後來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靠的都是拳頭,誰厲害,誰老大。
可日本就不一樣了。日本的最高統治者是天皇,天皇這個稱呼是很久以後才有的,但最開始的天皇,或者說天皇的雛形,其實就是倭王。
第一代倭王:卑彌呼;第二代倭王,一與。
還記得卑彌呼是怎樣成為邪馬台國王的麼?沒錯,因為她能通神,所以原來的國王把王位禪讓給她了。而一與,也是因為有超能力的緣故,所以被卑彌呼給發掘了出來,從侍女起步,一直當到倭國王位的繼承人。
她們靠的都不是武力,而是神力。所以日本人常常稱自己的國家叫「神之國度」,就是這麼個意思。
通俗地講,中國的老大,是打出來的;日本的老大,則是拜出來的。
千萬不要覺得這只是歷史的細節,正是因為這種最初的分歧,才終究造成了中日兩國在數千年之後的巨大差異,這些我們後面會慢慢講。
總而言之,卑彌呼和一與這兩代女王的相繼上位,不僅意味著日本已經完成了從原來互相獨立零散的村落群,到如今一個具有統一雛形的國家政權之間的過渡,同時,也為後來天皇這一在日本歷史上具有半神地位的存在,打下了最初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