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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51:05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六月十七日,星期六。日湖市戶田郵局向縣警報案,稱郵遞員在下午三點去戶田町收取郵件的時候,竟在郵筒中發現了手槍。

  聞訊後,縣警的組織犯罪對策課頓時被緊張的氣氛籠罩。因為發現手槍的那個郵筒,就在黑社會組織「白嵐會」的總部辦公室附近。白嵐會與另一個黑社會組織「小八木組」有矛盾。這幾個月里,雙方的底層組員之間衝突頻發。在十六日夜裡,縣警接到匿名報案,稱小八木組的打手計劃在第二天襲擊白嵐會總部,所以組織犯罪對策課的警員們提前在白嵐會總部周圍布下了天羅地網。

  組織犯罪對策課推測,出現在郵筒中的手槍也許與黑幫之間的衝突有關。郵局職員稱,當天下午三點,負責收取信件的郵遞員打開郵筒,拿出了裝有郵件的袋子。他把「大型郵件」那一側的袋子放在收信專用的麵包車的地板上。就在那一刻,他竟聽見咚的一聲,仿佛袋子裡裝著什麼堅硬的金屬。郵遞員起了疑心,便打開袋子翻了翻,找到了混在郵件中的手槍。這個郵筒每周六開兩次,一次是上午十點,另一次是下午三點,所以手槍一定是在這兩個時間點之間被塞進郵筒的。

  那是一把7.65毫米口徑的FN白朗寧M1910自動手槍。這款槍的體積很小,而且表面的凸起物也都做得儘可能小,以便順暢地從衣服裡面拔出來而不至於被鉤住,所以把它塞進「大型郵件」的投寄口不成問題。

  警官們立刻察覺到,槍口散發著濃烈的硝煙味。換言之,這把槍最近剛發射過子彈。不僅如此,槍口附近還附著幾絲看似血液的東西,可見它曾零距離射中某種動物(人類?)。手槍中留有六發子彈。FN白朗寧M1910自動手槍的彈匣最多能裝七發子彈,膛室也能裝一發,加起來是八發。如果子彈原本是裝滿的,那就意味著這把槍發射了兩發子彈。

  調查結果顯示,附著在槍口的東西是人血。警方也查過指紋,可惜這把槍被人上上下下擦過一遍,完全找不到指紋。

  也許是小八木組的打手開槍擊中了白嵐會的組員,也可能是白嵐會的組員反殺了小八木組的打手。然而,案發現場周圍埋伏著大量的組織犯罪對策課警官。兇手可能是怕自己拿著手槍的樣子被警察看到,於是就近找了個郵筒,把槍扔了進去……警方帶著這樣的推論,前往白嵐會和小八木組了解情況。警官們把兩個黑幫查了個底朝天,卻連個傷者都沒找到,更別提死者了,也沒有一個人有過可疑的舉止。

  

  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八日,大家才知道莫名出現的手槍到底擊中了什麼。

  上午十點多,警方接到報案稱戶田町發現了一具屍體,死因是槍殺。根據初步勘查,死者貌似是普通市民。當值的搜查一課第二強行犯搜查四組(我所在的組)立刻趕往現場。

  案發現場位於住宅區,是一棟兩層高的獨門獨院小樓。用於保護現場的警戒帶外面站滿了圍觀群眾。眾人帶著激動的神情,說個不停。制服警官守在警戒帶前,防止無關人員擅闖現場。

  我和四組的其他成員進到警戒帶內側,與先一步趕到現場的日湖署警官們打了招呼。

  「被害者是什麼情況?」組長牧村警部問道。

  「是住在這裡的一個叫布田真的男人,三十歲,好像是單身,一個人生活。」

  「是誰發現的?」

  「一個叫佐藤研作的人。他說他在上午十點來到被害者家,結果就發現了屍體。」

  「被害人是做什麼工作的?」

  「好像是在大村製藥上班。」

  就在這時,一個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彪形大漢朝我們走來。他長得神似鬥牛犬,頭髮燙成黑人卷,嚇得圍觀群眾連忙給他讓道。見他要鑽警戒帶,制服警官伸手阻攔,牧村警部卻說:「沒關係,自己人。組織犯罪對策課的真壁。」

  「喲,牧村,好久不見啦。」

  彪形大漢聲如洪鐘。早就聽說組織犯罪對策課有幾位外形與黑幫成員無異的警官,可這位的黑幫范兒格外足。他沒對牧村警部說敬語,可見他們大概是警校的同學。

  「你覺得不是白嵐會幹的,就是小八木組乾的,所以親自出馬了?」

  「嗯,手槍也不是普通人會用的兇器啊。」

  警部轉身對我們幾個部下說:「在鑑證課開工之前,我們先去現場看看吧。」

  在警部的帶領下,我們四組走進了布田家。

  進入玄關後,映入眼帘的是一條短短的走廊。走廊盡頭就是廚房、餐廳兼起居室。案發現場位於更靠里的房間。

  「乖乖,不得了……」

  那竟是一間六張榻榻米那麼大的音響室。地上鋪著木地板,牆邊擺著兩台巨型音箱,相互之間有一定的距離。大約三米開外的地方擺著一張雙人沙發,正對著音箱。

  被害者穿著短袖襯衫與牛仔褲,倒在沙發前方一米多遠的位置。沙發底下鋪著一塊兩米見方的地墊。被害者就倒在地墊上,與沙發基本平行。他左肩朝下,面向沙發側臥著。

  地墊上沾有干透了的紅黑色血跡與腦漿。那剛好是將側躺的屍體調整成仰面朝天的狀態時,頭部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說,被害者是在仰臥的狀態下被擊中了頭部,後來才改變了姿勢?他的身子十有八九是被兇手踹翻的。

  米色地墊上的紅黑色血跡與腦漿組成了一幅奇怪的抽象畫。我頓感反胃,好容易才忍住。要是真吐了,我下半輩子怕是要在前輩們的嘲笑中度過了。

  我環視四周,發現這個房間沒有窗戶,所有牆面不是貼著吸音板,就是貼著形似吸音板的東西。說句不好聽的——這環境簡直太適合槍殺了。牆邊有個柜子,裡面塞滿了唱片與CD。一看標題,全是古典樂。

  臨近天花板的位置裝了空調。可見被害者習慣在這個房間逗留相當長的時間。

  鑑證課的驗屍官著手檢驗屍體。其他鑑證人員也開始採集指紋、拍攝現場照片。在案發現場,鑑證課的工作享有最高的優先級,所以我們四組暫時離開了音響室。

  日湖署的警員把發現屍體的佐藤研作帶了過來。他五十多歲,身材微胖,臉色慘白。

  慰問過後,牧村警部問道:「您今天為什麼要過來啊?」

  「我跟布田都是音樂發燒友,尤其愛聽古典樂的LP[1]。布田說要買我手裡的稀有LP,所以我跟他約好了,上午十點帶著東西過來找他。我是十點整到的,可是按了好幾次門鈴屋裡都沒反應。我本以為他不在家,可遮光窗簾沒有拉開,屋裡還亮著燈,怎麼看都不像是出了門的樣子。於是我就打他的手機,可他也不接。玄關的房門也沒上鎖。我心想,他也許是在音響室聽音樂,把音量開得太大了所以沒聽見,就自己進了屋,結果走進音響室一看……」

  佐藤瑟瑟發抖,說不出話來。

  「您知道布田先生為什麼會遇害嗎?」

  「不知道啊,他就是個很普通的青年,為什麼會死得這麼慘……」

  「布田先生平時跟黑幫有接觸嗎?」

  本案在白嵐會與小八木組摩擦不斷的時候發生,再加上兇器是手槍,警方會懷疑被害者與黑幫有關也是理所當然的。

  「黑幫?怎麼可能有啊!」

  佐藤不住地搖頭。

  「恕我冒昧,請問您昨天從早到晚都做了些什麼?」

  「難道警方懷疑到我頭上了?」

  「不不不,只是例行公事問一下罷了。」

  「昨天白天……我一直在陪客戶打高爾夫。」

  佐藤答得戰戰兢兢。他要是兇手,那只能說他是天生的影帝了——絕對不是他幹的。問清聯繫方式後,我們就放佐藤回去了。

  「你們去附近轉轉,問問街坊鄰居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響,或看到可疑的人物跟車輛。」

  牧村警部一聲令下,我們兩人一組,分頭去附近的人家了解情況。

  這兩天總有黑幫成員和組織犯罪對策課的警官們在白嵐會總部周圍轉悠,現在又出了殺人案,所以街坊們有的憂心忡忡,念叨著「好嚇人啊」,有的卻是滿臉好奇。可惜大家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沒聽到。要是有人聽到槍聲,就能鎖定犯案時間了,奈何我們完全搜集不到這方面的證詞。壞就壞在兇案發生在做過隔音處理的音響室啊。

  通過司法解剖,法醫推測布田的死亡時間在六月十七日(星期六)的下午兩點至四點之間。兇手對他開了兩槍:一槍在右大腿造成了盲管傷[2],子彈碰到大腿骨後停下了;另一槍在口腔內形成了貫通傷[3]。子彈在破壞腦髓後打穿後腦勺,貫穿地墊,嵌入地板。

  右大腿的盲管傷有生活反應[4],而口腔內的貫通傷直接破壞了腦髓,所以布田挨了那槍之後必然是當場斃命。由此可見,前者是第一槍,後者是第二槍。

  另外,右大腿傷口處的牛仔褲和口腔內都有火藥附著,可見兩枚子彈都是在槍口頂著被害者的狀態下發射的。兇手先射中了布田的右大腿,使他倒地不起。然後再把槍口插進布田嘴裡,開了第二槍。但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布田並非仰面朝天,而是側臥在地,很有可能是兇手把他踢翻了。換言之,兇手對他抱有強烈的恨意。

  警方比對了兩枚子彈的膛線和郵筒中的手槍,確定奪走布田性命的子彈就是用那把手槍發射的。

  雖然法醫推測的死亡時間是下午兩點到四點,但手槍是在三點之前被投入郵筒的,因此行兇時間必然在兩點到三點之間。

  兇手在行兇後帶著手槍離開現場,卻看到了守在白嵐會總部辦公室附近的黑幫成員與負責警戒的組織犯罪對策課警員。他剛殺了人,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自然會擔心自己的一舉一動會不會顯得可疑。一旦被人盯上,遭到搜身,手槍就會暴露,到時候就徹底完蛋了。情急之下,兇手便把手槍丟進了附近的郵筒。

  兇手作案時可能戴了手套,不過這個季節戴手套反而惹眼,所以他也有可能提前在手指上塗了膠水,晾乾後再摸槍就不會留下痕跡了。總之,兇手沒有在手槍上留下任何指紋。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毫不猶豫地把槍扔掉。

  警方將從兩方面入手開展接下來的調查工作:一方面自然是布田遇害的理由;另一方面則是手槍的出處。在日本這個國家,手槍是很難搞到的東西,所以我們也許能通過手槍的獲取路徑揪出兇手。

  搜查本部起初懷疑手槍出自白嵐會或小八木組。畢竟黑幫私售槍枝是常有的事。可這兩個黑幫都沒有這方面的「業務」。

  我被分到了調查「布田為何遇害」的那一隊,與下鄉巡查部長一同前往布田的工作單位——大村製藥。

  大村製藥是一家中等規模的製藥公司,總部位於舞黑市,拳頭產品是止痛劑與鎮靜劑。

  公司總部大樓共有八層,外牆用了不少玻璃。下鄉巡查部長在前台出示了證件,提出要見死者布田真的上司。前台的女員工神色緊張地拿起了內線電話的話筒。

  我們在前台等了一小會兒,電梯門便開了。一個四十歲上下,戴著眼鏡,身材偏瘦的男人走進我們的視野。他一身挺括的西裝,看著像是名牌貨。高挺的鼻樑與薄薄的嘴唇,給人留下「精明能幹」的印象。

  他走到我們跟前,自報家門說他是被害者的上司平根勝男。他遞過來的名片上寫著「生產管理課課長」。

  下鄉巡查部長問,有沒有適合談話的地方,他便將我們帶到了會客室。

  「聽說布田被人殺了,我真是嚇得不輕……怎麼會出這種事呢?」平根一臉沉痛地說道。

  「關於布田先生遇害的原因,您有什麼頭緒嗎?」下鄉巡查部長問道。

  「沒有啊。布田為人踏實,正義感也強,不是那種會遭人怨恨的性子啊。」

  「那他有沒有跟您提起過他有什麼煩惱,或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沒有啊,完全沒提過。」

  「他最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沒有啊,工作很認真,就跟平時一樣。」

  「生產管理課是負責哪塊業務的呀?」

  「我們的主要工作是統一管理工廠生產的醫藥製品。」

  「那應該是比較重要的部門吧?」

  「對公司來說,每個部門都是不可或缺的,不過在維持敝社的醫藥製品質量、保障市場供給這方面,說我們是最重要的部門倒也不為過。」

  平根嘴上謙虛,但言語中透著滿滿的自負。

  「有沒有可能是『生產管理課員工』的身份讓他招人忌恨了?」

  「不會吧,不過是統一管理工廠生產的醫藥製品,怎麼可能招人忌恨呢?」

  「有沒有出現過『投訴狂』上門鬧事的情況呢?」

  「生產管理課平時是完全接觸不到顧客的。雖然敝社也遇到過投訴狂,但負責應對的是其他部門的同事。」

  「布田先生住的好像是獨門獨院的房子。三十歲的單身漢住這樣的房子還挺少見的吧?」

  「我好像聽他提起過,說那是他父母留給他的遺產。他不是有很多LP唱片嗎?據說那原本也是他父親收藏的。」

  「那他有沒有提起過在收集LP的過程中碰到的糾紛啊?」

  「沒有啊,完全沒提過。」

  後來,我們請平根找來布田的同事,和他們打聽了一下布田遇害可能的原因,可大家都是連連搖頭,毫無頭緒。他們口中的布田就是個標準的三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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