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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48:11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我的床頭柜上擺著一個相框,相框中裝著一張照片,照片拍攝於那起案件發生的短短一星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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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後,照片中的三人站在鴨川河畔。一對年紀尚輕的男女,外加一個小男孩。身後是綠意盎然的北山山脈、糺之森[1]、加茂大橋……還有河堤上的一排櫻花樹散發著朦朧的光亮。溫暖的陽光遍灑大地,三人對著鏡頭展露笑顏。平凡的家庭,尋常的光景。那是十二年前的我、早紀子和悅夫。
如果當時有預言家告訴我,你將在不遠的未來痛失摯愛,我肯定會一笑置之,因為我的身邊還不見一絲不幸的陰霾。
這是何等無知,何等傲慢。當時的我還一無所知。一如天色忽暗的春日,命運也會在人生的道路上突然罩下黑影。
正在看這份手記的你,對十二年前發生的事情還有多少印象呢?
1992年。那年舉辦了巴塞隆納奧運會。日本健兒在柔道、游泳、馬拉松等項目的搶眼表現令全國上下為之沸騰。
那年4月,我們的兒子被綁架了。
4月18日,星期六。那是一個晴朗的日子。萬里無雲,視線所及之處充滿了光亮。陽光和煦,清風徐徐,花園裡的杜鵑輕輕搖曳。
悅夫剛升上小學二年級。由於我們把他送進了離家稍遠的私立學校,而不是附近的公立學校,他每天都要獨自坐公交車上學。我原本有些擔心,不知道一個七歲的小男孩能不能獨立上學,悅夫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倒是精神抖擻,仿佛是在享受冒險一般。
那天早上,悅夫像往常一樣,在8點整離開了家。當時我正在客廳看報紙。他對我說了句「我走啦」,嬌小的身上背著一個大得不成比例的書包。
「爸爸,你今天一定要教我騎自行車哦!」
悅夫在臨走時說道。我答應過悅夫,等他那天放學回家,我就帶他去鴨川河畔練車,爭取告別輔助輪。
「嗯,一定教。」我如此回答。見朋友已經能脫離輔助輪了,悅夫非常羨慕,一心想儘快學會。
「絕對不許耍賴哦!」
「絕對不耍賴。」
「太棒啦!」
悅夫笑容滿面,沖向修學院道的公交車站。直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他背上的書包發出的輕響,咔嗒咔嗒……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兒子。
怎麼就沒有再多看悅夫幾眼呢?從那天起,我後悔了成千上萬次。早知那是最後一眼,我一定會把兒子的音容笑貌深深烙印在記憶中。不,早知如此,我絕不會讓他踏出家門一步。奈何我被命運所矇騙,就那樣送走了悅夫。
然後——上午10點,噩夢拉開帷幕。
送走悅夫後,我窩在書房悠閒地翻書。
忽然,我聽到客廳的電話響了。早紀子拿起聽筒,沒說幾句便是一聲驚呼。面無血色的妻子走進書房說道:
「老師說,悅夫還沒有到學校!」
「什麼?」
「他們班主任檜山老師打電話來了,說悅夫還沒到學校!」
我撂下書本,跑去客廳接電話。
「您好,我是悅夫的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看來悅夫同學不是因為突然生病才缺勤的啊。他今天早上是照常走的吧?」
話筒里傳來四十多歲的女老師的聲音。我與她在家長參觀日見過一面。
「是的,照常走的。」
「班會已經結束了,第一堂課都開始了,悅夫同學還沒有來,我還以為他是突然生病了,所以才打電話來了解情況……」
「搞不好是迷路了,」我強壓著湧上心頭的焦慮說道,「我開車沿著他上學的路找找看。」
「悅夫同學肯定不會出事的,只是在路上閒逛耽擱了時間吧,」檜山老師似乎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擔憂,「他要是來了,我再打電話通知二位。」
「要是我們找到了,也會立刻打電話通知您的。」
說完,我放下了電話。
「我開車去找找看。」我對身旁憂心忡忡的早紀子說道。
「我和你一起去!」
就在我拿起車鑰匙,準備離開客廳的時候,電話鈴又突然響起。我望向牆上的鐘,恰是上午10點。會是班主任打來的嗎?是悅夫終於到學校了,所以老師打電話來通知了嗎?
但是沒過多久,我的希望就破滅了。我拿起聽筒,對方卻一聲不吭。
「這裡是成瀨家,請問您是哪位?」
對方沉默片刻。但我能透過聽筒感覺到他的存在。於是我又問了一遍:
「這裡是成瀨家,請問您是哪位?」
「你是成瀨正雄吧?『Media Now』的老闆。」
總算聽到聲音了。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是的,您是?」
「我趁你兒子上學的時候綁架了他。要想讓他平平安安回來,就得拿贖金來。」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請你不要開這樣的惡劣玩笑。」
那人笑了。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你打開信箱看看吧。你兒子的名牌就在裡頭。」
「什麼?!」
我扔下聽筒衝出客廳,留下一臉茫然的早紀子站在原處,直衝院門口的信箱,用瑟瑟發抖的手打開信箱蓋。
錯不了。二年級三班成瀨悅夫——那是早紀子的字,端端正正。那的確是悅夫的名牌。
我回到客廳,拿起聽筒。
「怎麼樣?明白了吧?」
男人的聲音在聽筒中迴響。恐懼與憤怒自心底而生。
「你沒把我兒子怎麼樣吧?」
「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就不會動他一根指頭。」
「讓我聽聽悅夫的聲音。」
「不行,」男人冷冷地說道,「那就談談贖金吧。明天下午4點前準備好一億現金,要舊鈔。」
「你要我在明天下午4點前拿出一個億?這怎麼可能啊!我要怎麼——」
男人冷笑道:
「少囉唆。你好歹也是個老闆,這點錢總能想辦法湊出來的吧。」
「可——」
「孩子的命在我手上,你還想討價還價不成?反正我就要這個數。」
「好吧,我想想辦法。」
「把準備好的錢塞進旅行袋,應該需要兩個。至於之後的安排,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醜話說在前頭,不許報警。」
「好……」
「如果你不交錢,或者偷偷報警,你的兒子會有什麼下場呢?我把他關在了某個地方。那地方裝了定時炸彈,會在明晚7點爆炸。只要你乖乖按我說的做,我就會拆除定時炸彈。但你要是敢食言——你應該很清楚會發生什麼吧?到時候,你兒子可就粉身碎骨了哦。」
我緊緊握住電話聽筒。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已是面色慘白。
「別妄想找到關你兒子的地方。你是不可能找到的。我再重複一遍,明天下午4點前,準備好一億舊鈔,塞進兩個旅行袋等著。不許報警。聽明白了嗎?」
「知道了。」
「明天再說。」
對方掛斷了。
我緊握聽筒,茫然無措。我實在不敢相信,剛才那通電話竟然不是幻聽。然而對方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這是千真萬確的現實。
忽然,我回過神來,望向身邊的早紀子。我已無須解釋這通電話是怎麼回事。她瞪大眼睛仰視著我,白皙的皮膚不見一絲血色。片刻前的通話內容,她聽得一清二楚。
「悅夫是被綁架了吧?他被綁架了對不對?」
「對、對……」
我握住妻子的手,試圖安撫她的情緒。不,我才是那個更需要冷靜的人。
「別擔心,只要照綁匪說的交錢,悅夫就會平安回來的。」
我詳細複述了自己與綁匪的對話。
「明天下午4點前湊得出一個億嗎?」
「如果把我們這棟房子抵押出去,應該能勉強貸到一億日元左右吧。」
我一點都不想考慮交出一億贖金之後,家裡的財務狀況會變成什麼樣。只要能救回悅夫,哪怕贖金再翻一倍,我也心甘情願。
那天是周六,與「Media Now」有合作關係的明央銀行是不上班的。於是,我打了一通電話到京都分行行長家裡。
行長一接電話,我便請他幫忙在明天下午4點前準備一億現金,以我家的房產為抵押。事後我一定會把抵押所需的土地房屋產權證拿去,請銀行先批給我一個億的貸款。
事情來得太突然,行長也許是起了疑心,百般打聽我要這麼多錢幹什麼。無奈之下,我只能如實相告,說我兒子被綁架了。行長頓時驚呆,表示他一定會把錢準備妥當。
錢的問題姑且算是解決了,可是另一個問題擺在眼前——要不要報警呢?
如果嚴格服從綁匪的要求,那麼報警就是萬萬不行的。可是讓我單槍匹馬和綁匪談判,心裡實在沒底。萬一自己犯了什麼不可挽回的錯誤,沒能救回悅夫怎麼辦?我害怕極了。
我捫心自問,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做?
五年前,我與大學時代的好友柏木武史共同創立了「Media Now」。一路走來,我也曾多次遇到難以抉擇的局面。一步走錯,就是一敗塗地。可如此艱難的選擇卻是我從未面對過的。因為我賭上的不是公司的命運,而是比那珍貴得多的——悅夫的生命。
天知道我糾結了多久。最終,我還是擠出了一句話:
「報警吧。」
早紀子驚訝地看著我說:
「可綁匪不是說,要是我們報警,他就會把悅夫……」
妻子顯然沒有過要報警的念頭。我把先前考慮的種種講給她聽。
「況且警察應該不會露餡的,不至於讓綁匪發現警方的介入。」
「萬一警察搞砸了怎麼辦?」
決心幾乎要動搖了。我回答她,同時也在說服自己:
「只能相信警方了。」
早紀子抬頭看了我很久。那雙美麗的眸子本該寫著對我的信賴,此刻卻滿是焦慮之色。片刻後,她微微點頭。
「也是,按你說的辦吧。」
這麼做真的明智嗎?
仿佛有人在我心中發問。但我硬是按住那個聲音,再次拿起聽筒,撥打報警電話。接聽電話的警官表示會立刻派刑警過來。
而不久後,這個決定將讓我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