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卷遊玩無度,張欣泰等密謀廢帝
2024-10-02 03:46:38
作者: 華杉
13 皇帝蕭寶卷派軍主吳子陽、陳虎牙等十三軍救援郢州,進兵屯駐巴口。陳虎牙,是陳伯之的兒子。
六月,反抗軍朝廷派江陵衛尉席闡文到前線勞軍,帶著蕭穎胄等人的建議,對蕭衍說:「如今我軍分兵於長江兩岸,而沒有集中兵力包圍郢城,平定西陽、武昌,攻取江州,這時機已經錯過;不如請救於魏,與北方連和,猶為上策。」蕭衍說:「漢口水路通達荊州、雍州,控制秦州、梁州,糧草和物資運輸,都靠它暢通無阻,所以我軍兵壓漢口,就可聯結數州。如果並軍包圍郢城,又要分兵前進,敵人在魯山的軍隊,必定切斷沔水交通,扼住我們的咽喉。我軍糧運不通,自然離散,哪裡還能持久?鄧元起最近想要以三千兵前往攻取尋陽,尋陽如果能認清形勢,我們派一個說客就夠了。如果只用三千人去攻,又攻不下來,到時候進退失據,看不出有什麼勝算。至於西陽、武昌,要全軍去攻,是可以攻下的,但是攻下來之後,必須留兵鎮守。要守這兩城,需要的兵力不下一萬人,糧草輜重,也要按一萬人配置,一時之間,難以準備。假如建康軍隊西上,以一萬人攻我其中一城,兩城在地勢上無法相互救援,我軍如果分兵應援,則兩路兵力都不夠大;如果不救,則一座孤城,必然陷落,一城陷沒,其他諸城就相繼土崩瓦解,天下大事,就大勢已去了。反之,只要我們攻克郢州,席捲長江兩岸,則西陽、武昌自然望風披靡。何必分兵散眾,給自己製造憂患呢?況且,大丈夫舉事,是要肅清天路,我們擁數州之兵以誅群小,就像用一條大河去澆滅小火,豈有不滅之理?怎麼能向北去請救於戎狄,以示弱於天下?對方也未必能相信我們,只是自取醜名,此乃下計,何謂上策?你們替我回報鎮軍將軍:前線攻取之事,只管都交給我,事情就在眼前,不擔心不能取勝,只是要鎮軍將軍坐鎮而已。」
【華杉講透】
解決了重心問題,其他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蕭穎胄的建議,真是自取醜聲,丟死人!舉義兵,誅暴君,本是如蕭衍所說「丈夫舉事,欲清天步」,你去向北魏求援,引狼入室,那性質就完全變了,要麼得不到人民支持而失敗,要麼南齊被北魏徵服。向北魏求援,只有一個前提,就是你要投降北魏,請他來接應。如果你是要奪取政權,請來北魏,成功了也是做「兒皇帝」,這就真不是大丈夫所為,而是「石敬瑭前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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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衍的分析,則顯示了一個戰略家的風範——善於把複雜的戰局,歸納為一個主要的戰略重心,解決了重心,其他問題自然迎刃而解。找到這個重心的能力,就是戰略家的能力。
《孫子兵法》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特別是這種起義的戰爭,一舉一動都是在「伐交」,就是「外交戰」,為什麼呢?因為全國各方勢力,不管現在在哪個陣營的,他都是在兩頭觀望形勢,風往哪邊吹,他就往哪邊倒。往哪邊倒的人多,哪邊就有勝算。所以,不能打敗仗,不能示弱,每一步都要拿捏到位。
建康軍將領吳子陽等進軍武口。蕭衍命軍主梁天惠等屯駐漁湖城,唐修期等屯駐白陽壘,分別在長江兩岸,嚴陣以待。吳子陽進軍加湖,離郢城三十里,傍山帶水,築壘自固。吳子陽點起烽火,城內也舉火呼應;但是內外都只能自保,不能相救。正巧,房僧寄病逝,眾人又推舉助防(相當於副司令)張樂祖代守魯山。
14 蕭穎胄初起事時,弟弟蕭穎孚從建康逃亡,廬陵平民修靈祏為他招兵買馬,得二千人,襲擊廬陵,攻克,廬陵內史謝篹逃奔豫章。蕭穎胄派寧朔將軍范僧簡從湘州出發增援,范僧簡攻陷安成。蕭穎胄任命范僧簡為安成太守,任命蕭穎孚為廬陵內史。
皇帝蕭寶卷派軍主劉希祖率三千人攻擊,南康太守王丹率本郡響應劉希祖。蕭穎孚戰敗,逃奔長沙,不久病逝。謝篹再回到廬陵郡。劉希祖攻下安成,殺范僧簡,蕭寶卷任命劉希祖為安成內史。修靈祏再次集結餘眾攻擊謝篹,謝篹敗走。
15 蕭寶卷修築芳樂苑,山石都塗上五彩的顏色。看見民家有好樹、美竹,就毀牆撤屋搬走,當時正是盛暑,樹木竹子移植之後,隨即枯萎,早晚相繼不絕。又在芳樂苑中設立街市,讓宮女、宦官們扮成商販店員,以潘貴妃為市令(市場管理官),皇帝自己做市錄事(市場管理員),稍有錯失,潘貴妃就用棍棒責打。蕭寶卷於是下令虎賁衛士不得呈獻大荊,中間也不許用荻草填實。又開鑿水渠,設立水壩,自己親自拉船;或扮成屠戶,坐著宰肉。又喜好巫師,左右朱光尚詐稱看見鬼,蕭寶卷進入樂游苑,人馬忽然受到驚嚇,問朱光尚,朱光尚回答說:「之前看見先帝十分惱怒,不許陛下數次出宮遊逛。」蕭寶卷大怒,拔刀與朱光尚尋找,沒有找到,於是把草綑紮成高宗蕭鸞形狀,面朝北方,斬首,將首級在芳樂苑大門懸掛示眾。
【華杉講透】
蕭寶卷後來被廢黜,封為東昏侯,他確實是夠昏,前方已經起義反抗他,他還在宮中昏天黑地地給對方提供宣傳材料。
潘貴妃用於責打蕭寶卷的大荊,胡三省註解說俗稱黃荊,有實心的,也有空心的。空心的就用草填實,這樣打起來才痛楚。蕭寶卷下令只拿空心的,就是讓自己少受點罪了。我小時候也是父母打大的,我的父親華文英,他每次打我時常說:「黃荊條子出好人!」我就知道有個黃荊,很可怕!不過,我沒見過黃荊。父親總是用一個竹片,用砂紙仔細打磨得很光滑,怕有竹籤把我弄傷了。每次打我之前,他要先在自己手掌上反覆試驗輕重,打重了他心疼,打輕了他又怕達不到處罰效果。我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他每次打我之前都在自己手上打好半天,長大了有一天才突然想明白。
《中庸》:「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孝是什麼呢?就是繼志和述事兩件事,能繼承先人的遺志,能記述先人的事跡。寫歷史,是向祖先盡孝;想起亡父,也記錄下他的事跡。國史家史,本是一體,國史是家史的文化母體,都是一樣的事。
崔慧景敗時,巴陵王蕭昭胄、永新侯蕭昭穎出來投奔官軍,各以王侯身份回家,心中不能自安。竟陵王蕭子良之前的防閣桑偃是梅蟲兒的軍副,與前巴西太守蕭寅密謀擁立蕭昭胄,蕭昭胄許諾,事成之後,以蕭寅為尚書左僕射、護軍將軍。當時,軍主胡松將兵屯駐在新亭,蕭寅派人遊說他:「等昏人(蕭寶卷)出城,蕭寅等將兵奉蕭昭胄進入宮城,關閉城門,發號施令,昏人必定回來投奔將軍。將軍只須關閉營門,不予理睬,則三公之位就沒什麼問題了。」胡松許諾。不巧,蕭寶卷因為新建了芳樂苑,一整月都不出遊。桑偃等又商議,招募健兒一百餘人,從萬春門進入,突襲皇帝,蕭昭胄認為不可。桑偃同黨王山沙考慮到事情拖得太久,必定不能成功,去把事情告訴御刀徐僧重。蕭寅派人在路上殺了王山沙,官吏在一個盛麝香的香囊里,得知了廢立的陰謀。蕭昭胄兄弟與桑偃等都伏誅。
雍州刺史張欣泰與弟弟、前始安內史張欣時,密謀聯絡胡松及前南譙太守王靈秀、直閣將軍鴻選等誅殺諸嬖倖弄臣,廢黜皇帝。
皇帝派中書舍人馮元嗣監軍救援郢城,秋,七月二日,茹法珍、梅蟲兒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監楊明泰在中興堂為他送行,張欣泰等派人懷藏大刀,就在座位上砍殺馮元嗣,馮元嗣的頭墜入果盤中;又砍楊明泰,劃破了他的腹部;梅蟲兒身上多處受傷,手指都砍斷了;李居士、茹法珍等散走回宮。
王靈秀到石頭城迎接建康王蕭寶寅,率城中將吏和現有兵力,撤去車輪,抬起蕭寶寅,文武官員數百人一路高呼警蹕,向宮城進發,百姓數千人都空手跟隨。張欣泰接到事變消息,馳馬入宮,盼望茹法珍等被阻在宮外,皇帝會把宮城中的指揮權交給他,這樣可以裡應外合。不久後,茹法珍逃回,下令關閉宮門,拿起武器,不給張欣泰配兵,鴻選在殿內,也不敢發動。蕭寶寅到了杜姥宅,天色已經昏暗,城門緊閉。城牆上向外射箭,人群都拋棄蕭寶寅潰散。蕭寶寅也逃走,三天之後,才身穿軍服,到草市尉(草料場管理員)處投案。草市尉飛馳向皇帝報告。皇帝召蕭寶寅入宮問罪,蕭寶寅涕泣稱:「那天不知何人逼使上車,把我帶走,我身不由己。」皇帝笑,恢復他的爵位。張欣泰等在事情敗露後,與胡松等都伏誅。
16 蕭衍派征虜將軍王茂、軍主曹仲宗等乘水漲以舟師襲擊加湖,鼓譟進攻。七月五日,加湖崩潰,吳子陽等逃走,將士被殺及溺死者數以萬計,俘虜其餘眾而還。於是郢城、魯城二城士氣低落。
17 七月十三日,柔然侵犯北魏邊境。
18 魯山城缺糧,軍人在灘頭捕捉小魚供食,又秘密準備一批輕便小船,準備逃往夏口,蕭衍派一支偏軍截斷其走路。七月二十五日,孫樂祖窘迫,獻出城池投降。
七月二十七日,皇帝蕭寶卷任命程茂為郢州刺史,薛元嗣為雍州刺史。當天,程茂、薛元嗣獻出郢城投降。郢城剛被包圍時,有士民男女近十萬人,閉門二百餘日,疾疫流腫,死亡十分之七八,屍體堆在床下,而活人在床上睡覺,家家戶戶,塞滿屍體。程茂、薛元嗣等商議出降,讓張孜寫信給蕭衍。張沖(張孜的父親)的舊部、青州治中房長瑜對張孜說:「從前,您的父親忠心耿耿,上貫天日,您但當繼承他的遺志,發揚光大。如果天運不允許,就身穿平民服裝,追隨父親於地下。如果聽那些人的話,不僅讓郢州士女失高山仰止之望,恐怕也並不能讓對方接受。」張孜不聽他的。
蕭衍任命韋睿為江夏太守,行郢府事,收葬死者,安撫生者,郢城人心於是安定下來。
諸將想要屯軍於夏口,蕭衍認為應該乘勝直指建康,車騎咨議參軍張弘策、寧遠將軍庾域也贊同蕭衍意見。蕭衍命眾軍即日上道。沿江直指建康,沿途經過石磯、水濱、村落,無論是白天行軍,還是晚上宿營,張弘策都預先安排,畫出地圖,就跟親眼看見一樣。
【華杉講透】
房長瑜這種人,就是高談求名之輩。他說這番話,就是為了被寫進歷史,而且他的目的達到了。那郢州士女,都在人間地獄,他們對你有什麼高山之望?他們的高山之望,就是你們趕緊不要打了,給我們留一條生路!張沖如果在世,他會怎麼做?恐怕也未必會裹挾全城性命,為昏君殉葬吧!
不過,史書讀多了,你會發現這是「標配」,每當要反抗暴君的時候,一定要找一個他的忠臣出來,記錄一下他的話,以取得一種平衡,以免顯得過分鼓勵反抗。
19 七月二十九日,北魏大赦。
20 北魏安國宣簡侯王肅在壽陽去世,追贈為侍中、司空。當初,王肅因為父親死於非命(王肅父親王奐被殺事,見公元493年記載),四年不脫下喪服。高祖元宏說:「三年之喪,賢者也不敢超過。」命王肅按正常服喪規矩,脫下喪服。但是,王肅仍然只穿素色衣裳,並且終身不聽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