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獻皇帝辛

  建安十四年(己丑，公元209年)

  1 春，三月，曹操大軍抵達譙縣。(從赤壁回師。)

  2 孫權包圍合肥，久攻不下。孫權率輕騎想親自突擊敵人，長史張紘進諫說：「兵凶戰危，如今您仗恃著自己盛壯之氣，衝突強暴之虜，三軍之眾，無不寒心，就算您斬將奪旗，威震敵場，這也不過是一個偏將軍的職責，不是主將應該去做的。希望您能抑制自己孟賁、夏育那樣的勇猛，心懷霸王之計。」孫權於是停止。

  曹操派將軍張喜解圍，很長時間援軍都沒有到。揚州別將、楚國人蔣濟，秘密向刺史建議，假稱得到張喜書信，說步騎兵四萬已到雩婁，派主簿去迎接援軍。主簿出城後，分派三個信差，將援軍抵達的消息送給城中守將。孫權兵士截獲兩路信差，一路得以入城。孫權相信了這個假情報，焚燒圍城戰具，撤退。

  3 秋，七月，曹操率領水軍，從渦水進入淮河，在肥水登岸，駐軍在合肥，開芍陂屯田。

  4 冬，十月，荊州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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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十二月，曹操大軍回到譙縣。

  6 廬江人陳蘭、梅成，占據灊縣、六縣叛亂，曹操派蕩寇將軍張遼征討，將二人斬首。於是派張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餘人屯駐合肥。

  7 周瑜攻曹仁一年多，所殺傷甚眾，曹仁棄城逃走。孫權任命周瑜為南郡太守，屯據江陵；程普領江夏太守，治所設在沙羡；呂范領彭澤太守，呂蒙領尋陽縣令。劉備表孫權為代理車騎將軍，領徐州牧。這時，正趕上劉琦去世，孫權表劉備為荊州牧，周瑜分長江南岸地盤給劉備，劉備立營於油口，並將之改名為公安。

  孫權把妹妹嫁給劉備。孫權妹妹才捷剛猛，有諸兄風範，侍婢一百餘人，都執刀侍立，劉備每次進家，都忐忑不安。

  曹操秘密派九江人蔣干去遊說周瑜。蔣干以才辯獨步於江淮之間，布衣葛巾，自稱私人訪問，來見周瑜。周瑜出營迎接，站著對蔣干說：「子翼用心良苦，遠涉江湖，來為曹氏做說客嗎？」於是帶著他，一起觀覽軍營，行視倉庫、軍資、器仗，都看了一遍，回到帳中飲宴，又展示給他侍婢美女、服飾珍玩等物，對蔣干說：「大丈夫處世，遇到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聽計從，禍福與共，就算是蘇秦、張儀復生，又能說得動我嗎？」蔣干只是笑，始終沒有說一句遊說的話。回來對曹操說，周瑜雅量高致，不是言辭所能離間的。

  8 丞相掾和洽對曹操說：「天下之人，才德都不一樣，不能以一個標準去衡量。過分儉樸，用來要求自己則可，但如果用來作為判斷人才的標準，那錯失的就多了。如今按朝廷的評議，官吏有穿好衣服，坐新車的，就說人家不清廉。而那些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就說他廉潔，以至於士大夫們都故意把衣服搞得髒兮兮的，把好車、好衣服都藏起來。朝廷大臣，還自己攜帶飲食來上班。我們要建立教化，影響風俗，但貴在處之以中庸之道，才可持續。如果像今天這樣，提倡一種難以忍受的刻苦行為，勉強大家去做，一定會有疲敝的時候。古人的教化，務在通人情而已，不近人情的激詭之行，也不過是逼著大家去假裝罷了。」曹操同意他的看法。

  建安十五年(庚寅，公元210年)

  1 春，曹操下令說：「孟公綽為趙、魏兩家的家臣首領是能力有餘的，但不能勝任滕、薛小國的大夫。如果一定是要清廉之士才能任用，那齊桓公怎麼能夠稱霸呢!請各位佐助我，在窮鄉僻壤，也要發掘人才，唯才是舉，我一定任用!」

  【華杉講透】

  曹操所引用的話，出自《論語》，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孔子說，孟公綽，如果在晉國的趙、魏兩家做個家臣首領，那是綽綽有餘。但如果在滕、薛這樣的小國做大夫，他能力還不夠。孟公綽，是魯國大夫，是孔子非常敬重的有德之人，為人清淨寡慾，但才幹不足。他若在大國大夫家做一個家臣首領，只是以德服人，垂拱而治而已，具體事都有具體人辦，他正好做個領導。但如果是在滕國、薛國這樣的小國做大夫，那是任一國之政，事務繁多，時時要決策，事事要躬親，那他的才幹就不夠了，非干砸了不可。曹操的意思，他現在不要孟公綽，要具體能辦事的人，不管他出身高低，也不管他品行好壞。比如管仲，不僅窮奢極侈，而且排場比國君還大，但是，他真正能讓國家富強，如果齊桓公不用管仲，他怎麼能稱霸天下呢？

  2 二月初一，日食。

  3 冬，曹操在鄴城修築銅爵台。

  4 十二月己亥(本月無此日)，曹操下令說：「我剛舉孝廉的時候(時年二十歲)，認為自己並非知名之士，擔心士人認為我也不過是一個愚蠢的凡夫俗子，於是想建立政績教化，為自己爭得名譽。所以，在濟南為國相時，剷除貪官，清掃污穢，公平正直地選拔人才，結果得罪了當地強豪，擔心給自己家族招來災禍，於是以生病為由，辭職回鄉。當時年紀尚輕，於是在譙縣東五十里修築精舍，想秋夏讀書，冬春射獵，做了二十年的計劃，準備等天下太平之後，再出來做官。但是未能如願，被徵召為典軍校尉，於是我轉而一心一意要為國家討賊立功，死後墓碑上能刻上『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這就是我的志向了。結果，遭逢董卓之難，興舉義兵，後來又領兗州牧，擊破黃巾軍三十萬眾，又討擊袁氏，讓人窮沮而死；摧破袁紹，梟其二子之首；再定劉表，於是平定天下。身為丞相，人臣之貴已極，早已超過了我的期望。假如國家沒有我，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有人見我勢力強盛，又一向聲稱不信天命，恐怕就妄加猜測，認為我有不遜之志。每當想到這些，我都耿耿於懷，所以給諸位把話說清楚!都是我肺腑之言!但是，如果我交出兵權，回到我的武平侯國，那實在是不行!為什麼呢？恐怕我一離開軍隊，就會被人所害!所以，既是為子孫考慮，也是為國家考慮，我如果敗了，國家也將傾危，我不能慕虛名而取實禍!但是，我如今封地有四個縣，食戶三萬，我有何德何能，受得起這麼大的封賞呢？天下未定，我還不能讓出我的權位，但是封地可以辭讓。今天，上交陽夏、柘、苦縣三個縣，二萬戶，我只保留武平縣一萬戶。如此也能減少誹謗議論，減輕我所承受的壓力吧!」

  【華杉講透】

  曹操的自白書，也可以說是發自肺腑，都是真話，不過是話沒說完。所謂「聖之時者」，無可無不可，可進可退，可上可下，可取可舍，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都無所謂，沒有什麼是志在必得，也沒有什麼限制覺得自己不該得，能隨遇而安，也能應運而起，聽天所命，勇往直前。

  5 劉表舊部吏士大多歸附了劉備，劉備因為周瑜給的地少，不足以容下他的部眾，於是親自去京口見孫權，請求都督荊州。(荊州八郡，周瑜給了劉備江南四郡，劉備還想得到長江和漢水之間的另外四個郡。)周瑜上書給孫權說：「劉備以梟雄之姿，又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人下之人，以我的愚計，不如將劉備扣留，多給他美女玩好，以娛樂其耳目；再將關羽、張飛分別調任一方，讓我能挾持他們參與攻戰，則大事可定。如果割土地以資助他，讓他們三人聚集在疆場，恐怕他們是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之物!」呂范也勸孫權扣留劉備。孫權認為北方有曹操的威脅，正是廣結天下英雄的時候，沒有聽從。劉備回到公安，過了很久才知道這些消息，感嘆說：「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當時孔明勸諫我不要去，也是擔心被他們扣留。我那時事態危急，不得不去，這真是險途，差一點就逃不出周瑜毒手!」

  周瑜到京口見孫權，說：「如今曹操新敗，威望受損，內部人心不穩，不敢再來與將軍連兵相爭了。我希望能抓住這個時機，和奮威將軍一起出兵西征，攻取蜀地，吞併張魯，然後，留奮威將軍駐守漢中，與馬超結援。我回來，與將軍您一起進軍襄陽，壓迫曹操，則北方可圖也。」孫權同意。奮威將軍，是孫權弟弟的兒子、丹陽太守孫瑜。

  周瑜回江陵準備行裝，在路上生了重病，上書給孫權說：「命有長短，誠然不足為惜，只恨我微小的志向，還未能伸展，也不能再聽奉您的教命了。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於我，又好比養虎為患，天下之事，還不知道結局，這正是朝士廢寢忘食之時，至尊殫精竭慮之日。魯肅忠烈，臨事一絲不苟，可以替代我的位置。假如我的建議有可以採納之處，周瑜就死而不朽了!」

  孫權接到周瑜遺書，聞之哀慟，說：「公瑾有王佐之才，如今卻忽然短命，我將要依靠誰啊!」親自出發去迎喪，在蕪湖接到周瑜靈柩。周瑜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孫權為長子孫登娶了周瑜的女兒，又任命他的兒子周循為騎都尉，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周胤為興業都尉，把宗室女兒嫁給他。

  當初，周瑜是孫策的朋友，太夫人又讓孫權以哥哥的禮節事奉周瑜。當時孫權的地位僅僅是將軍，賓客們在禮節上都很簡易，只有周瑜始終畢恭畢敬，執臣子之禮。程普年長，經常凌侮周瑜，周瑜折節下之，始終不跟他計較。程普後來自己敬服而親重周瑜，對人說：「與周公瑾交往，如飲美酒，不覺自醉。」

  孫權任命魯肅為奮武校尉，代領周瑜所部兵馬。令程普領南郡太守。魯肅勸孫權把荊州借給劉備，共同抵禦曹操，孫權同意。於是分豫章設番陽郡，分長沙設漢昌郡。程普仍任江夏太守，魯肅為漢昌太守，屯駐陸口。

  當初，孫權對呂蒙說：「你如今當官任事，不能不學習!」呂蒙推辭說軍務繁忙。孫權說：「我是要你治儒經當博士嗎？我只是要你有所涉獵，了解歷史而已。你說你忙，還比我更忙嗎？我都經常讀書，覺得大有裨益!」呂蒙於是開始學習。後來魯肅從尋陽經過，與呂蒙論議，大驚說：「你今天的才華韜略，已經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呂蒙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大哥您才發現啊!」

  劉備任命從事龐統為耒陽縣令，龐統到任後，政事荒廢，被免官。魯肅寫信給劉備說：「龐士元不是治百里小縣的小才，你讓他做治中、別駕(都相當於副州長)，才能施展他的才幹。」諸葛亮也這麼說。劉備召見龐統，與他談話，大為器重，於是任命龐統為治中，對他的待遇親密僅次於諸葛亮，與諸葛亮並為軍師中郎將。

  【華杉講透】

  堅持學習，則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工作忙，並不是不學習的理由。因為學習首先並不是為了做好工作，而是為了讓自己免於愚蠢。我們經常看一個人，覺得他蠢，沒頭腦，沒法跟他討論問題。其實我們自己也一樣，只是蠢的領域和程度不同而已。

  學習也並不僅僅是一種進步的手段，而本身就是人生的目的。一生是一段經歷和體驗，你學習，有智慧，才有體驗，否則，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無知無覺，白走一趟。

  呂蒙一讀書，魯肅就覺得他換了一個人，不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了。我們如何知道自己的進步呢，就是經常回想一下半年前的自己，復盤一下自己半年前做的事，如果還覺得很得意，就是沒進步。如果覺得很羞愧，都不願意再提起，那就是進步了，當刮目相看了。

  中國人是學習的民族，中國是學習的國度。學習，是中國人的人生觀。也可以說，中國人的人生觀，就是學習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學而優則仕，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無論是權力、財富、美女、生活品位、休閒養生，都來自學習。

  有學習觀，又有學習學，就是學習方法。博學、慎思、審問、明辨、篤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知行合一，就是我們的學習學。

  有學習觀和學習學，你就是一個中國士人了。士人在家鄉，必為鄉賢領袖，能修身齊家，保境安民，就是土豪。胸懷天下，遊走四方，修得屠龍術，貨與帝王家，甚至認為彼可取而代之，就是游士。既不是土豪，也不做游士，獨守其身，這是隱士。讀中國歷史，注意這三種讀書人的博弈。下一節講的士燮，就和孫權取得默契和平衡，做了一個成功的土豪。在之前的田疇，他堅決要做隱士，並取得了曹操的諒解。曹操、孫權則都是游士，要奪天下的，也帶著一幫跟他們的游士。劉備更是游士了，但是，他要奪天下，得先成為土豪，找到根據地，否則就是流民，那是最慘的了。

  各方士人紛紛登場，比實力，比智力，也是比學習的速度。

  6 當初，蒼梧人士燮為交趾太守，交趾刺史朱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士燮上表任命他的弟弟士壹領合浦太守，士?領九真太守，士武領南海太守。士燮器局寬厚，中原士人很多都去歸附他。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儀仗盛大，震服百蠻。

  朝廷派南陽人張津為交州刺史。張津喜好鬼神，經常用一個紅頭巾包在頭上，鼓琴、燒香、讀道家的書，說可以幫助他升天，結果被他的部將區景所殺。劉表派零陵人賴恭替代張津為刺史。當時蒼梧太守史璜死，劉表又派吳巨去接替。朝廷賜給士燮璽書，任命士燮為綏南中郎將，總督七郡，併兼任交趾太守如故。吳巨和賴恭發生衝突，吳巨舉兵攻打賴恭，賴恭退回零陵。

  孫權任命番陽太守臨淮人步騭為交州刺史，士燮兄弟歸附孫權。吳巨表面歸附，內心另有想法，步騭將他引誘出來斬殺，於是威聲大震。孫權加士燮為左將軍，士燮派兒子到京口為人質。從此嶺南臣服於孫權。

  建安十六年(辛卯，公元211年)

  1 春，正月，任命曹操世子曹丕為五官中郎將，設置官屬，為副丞相。

  2 三月，曹操派司隸校尉鍾繇征討張魯，派征西將軍夏侯淵等將兵出河東，與鍾繇會師，倉曹屬高柔進諫說：「大兵西出，韓遂、馬超以為是來襲擊自己，一定相互煽動。應該先招集三輔，三輔地區平定了，漢中即可傳檄而定。」曹操不聽。

  關中諸將果然起疑心，馬超、韓遂、侯選、程銀、楊秋、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等十部皆反，其眾十萬，屯據潼關。曹操派征西將軍曹仁督諸將拒之，但嚴令他們堅壁不出，不與交戰，命五官中郎將曹丕留守鄴城，統率諸軍，以奮武將軍程昱參謀曹丕軍事，門下督、廣陵人徐宣為左護軍，統率留守部隊，樂安人國淵為居府長史，總管全局。

  秋，七月，曹操親自將兵徵發馬超等。議者多認為：關西兵習練長矛，沒有精選前鋒，不可抵擋，曹操說：「怎麼戰，主動權在我，不在敵。敵人雖然有長矛，但是最後撈不到地方刺。諸君只管等著瞧。」

  八月，曹操抵達潼關，與馬超等隔著關隘紮營。曹操一邊對馬超軍保持壓力，一邊秘密派遣徐晃、朱靈以步騎兵四千人在蒲坂津渡過黃河，在黃河西岸紮營。

  閏八月，曹操從潼關北渡黃河，兵眾先渡，曹操率虎士百餘人在南岸斷後，馬超將步騎兵一萬餘人攻擊，箭如雨下，曹操仍坐在胡床(摺疊凳)上不動。許褚扶曹操上船，船工中流箭而死，許褚左手舉著馬鞍，為曹操擋住流箭，右手執篙刺岸。校尉丁斐放出牛馬為餌，馬超士兵亂了，都去搶牛馬，曹操於是得以渡河。曹操從蒲坂再渡黃河向西，然後沿著河岸修築夾道，向南推進。馬超等退守渭口(渭水入黃河處，就是潼關)，曹操於是多設疑兵，秘密派船載兵入渭河，修建浮橋，夜裡分兵結營於渭河南岸。馬超等乘夜來襲營，被伏兵擊破。馬超等屯駐渭南，遣使提議割讓黃河以西土地求和，曹操不許。

  九月，曹操進軍，全軍渡過渭河。馬超等數次挑戰，曹操又不出戰。馬超堅持要求割地，並送兒子到京為人質。賈詡認為可以假裝接受，曹操問他什麼計策，賈詡說：「離間計。」曹操說：「明白了!」

  韓遂請求與曹操相見，曹操與韓遂有舊交情，於是兩馬相交，在兩軍陣前聊了半天，沒有一句話說到軍事，只是說些京都故舊，拊掌歡笑。當時軍中漢人、胡人，圍觀的前後重疊，曹操笑著對大家說：「你們想看看曹公是什麼樣子嗎？我也是人而已，不是有四隻眼睛，兩張嘴巴，只是智慧多一些罷了。」

  會面結束，馬超問韓遂：「說了些啥？」韓遂說：「什麼也沒說。」馬超於是起了疑心。過了幾天，曹操給韓遂送去一封書信，故意塗抹修改，好像是韓遂自己改的一樣。馬超於是更加懷疑韓遂。

  曹操於是與之約期會戰，先以輕兵挑戰，大戰良久，縱虎騎兵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馬超、韓遂逃亡涼州，楊秋逃亡安定。

  諸將問曹操：「當初，敵人守潼關，渭水北岸防備空虛，將軍為什麼不從河東直接攻擊馮翊郡，反而駐守潼關，然後再北渡黃河？」

  曹操說：「敵軍守潼關，如果我進軍河東，敵軍一定把守諸渡口，我軍就沒法渡河向西了。所以我大軍駐紮潼關，與敵軍對峙，吸引敵軍主力，然後徐晃、朱靈二位將軍才能取得西河。當我引軍北渡的時候，敵人不能和我爭西河，就是因為有二位將軍在。我們連接車輛，豎起柵欄，修建甬道向南，一方面是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另一方面也是向敵人示弱，以為我們很膽小。渡過渭河之後，堅守不出，拒絕交戰，也是為了讓敵人驕傲。所以他們都不修築營壘，不準備長期作戰，而是要求割地求和。我順著他們的意思，假裝同意，是讓他們安心放鬆，不做戰備，然後積蓄士卒之力，一舉將他們擊破，這正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兵法變化，不是固守一個方法。」

  當初，關西諸將每一部到，曹操就面有喜色，諸將問他緣故，曹操說：「關中廣闊，道路遙遠，如果賊軍各依險阻，我們要去徵發，不是一年兩年能平定的。如今他們全都來報到，人數雖然多，相互不服，軍隊沒有統帥，一舉就可消滅他們，省了多少工夫!所以我很喜悅。」

  冬，十月，曹操從長安北征楊秋，包圍安定。楊秋投降，曹操恢復他的爵位，讓他招撫流民。

  十二月，曹操從安定回師，留夏侯淵屯駐長安。任命議郎張既為京兆尹。張既招懷流民，興復縣邑，百姓都愛戴他。

  韓遂、馬超之叛，弘農、馮翊等縣邑都響應，唯獨河東之民沒有二心。曹操與馬超隔著渭河對峙，軍糧一概依賴河東。等到擊破馬超，儲備的軍糧還剩二十萬斛。曹操於是給河東太守杜畿增加俸祿到中二千石。

  3 扶風人法正為劉璋手下軍議校尉，但是劉璋並不用他，又被同鄉流寓益州的人所鄙視，法正鬱郁不得志。別駕張松與法正關係親善，張松自負其才，認為劉璋幹不成事，經常私底下嘆息。張松勸劉璋結交劉備，劉璋問：「誰能出使？」張松於是舉薦法正。劉璋派法正去，法正假意推辭，最後假裝是不得已才動身。回來之後，跟張松說劉備有雄略，密謀奉戴劉備為益州之主。

  這時曹操派鍾繇向漢中，劉璋聽聞，內懷恐懼。張松於是對劉璋說：「曹公兵無敵於天下，如果再得到張魯的資源，進軍蜀地，誰能阻擋他!劉豫州，是您的宗室，又是曹操深仇，善於用兵，如果讓他征討張魯，一定可以將張魯擊破。張魯破，則益州強，曹操就是來，也無能為力。如今本州諸將龐羲、李異等，都恃功驕豪，有意向外勾結。如果我們沒有劉備相助，則外有勁敵，內有家賊，這是必敗無疑啊!」

  劉璋同意，派法正將四千人去迎劉備。主簿、巴西人黃權進諫說：「劉將軍有驍勇之名，把他請來，如果把他當部屬，他不會滿足；如果把他當賓客，這一國不容二君，如果客人安如泰山，那主人就危如累卵，不如關閉邊境，等待天下形勢變化。」劉璋不聽。把黃權放出去做廣漢縣長。從事、廣漢人王累，把自己倒懸於州府大門來勸諫，劉璋一概不聽。

  法正到了荊州，秘密獻策給劉備說：「以明將軍之英才，趁著劉璋之懦弱；張松是州中股肱之人，他做內應，將軍取益州，易如反掌。」劉備猶疑未決。龐統對劉備說：「荊州戰後荒殘，人口物資都耗盡了，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難以得志。如今益州戶口百萬，土沃財富，如果能得到這一資源，大業可成!」

  劉備說：「如今與我勢同水火的，就是曹操。曹操峻急，我則寬和；曹操暴虐，我則仁愛；曹操詭詐，我則忠厚；我只有和曹操相反，事情才能成。如果因為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怎麼行呢？」

  龐統說：「亂離之時，不能固守一道。況且兼併弱小，攻打愚昧，逆取順守，也是古人所尊重的行為。在事定之後，給劉璋分封一個大國，對他又有什麼失信呢？今日不去，終將落入別人之手。」

  劉備同意。於是留諸葛亮、關羽等守荊州，任命趙云為留營司馬，劉備親自率領步兵數萬人入益州。

  孫權聽說劉備西上，派舟船來接他的妹妹。孫夫人想把劉備的兒子劉禪帶回東吳，張飛、趙雲帶兵在江上攔截，把劉禪截回。

  劉璋下令沿途各縣供奉劉備，劉備入境，就像回家一樣，前後饋贈數以億計。劉備到了巴郡，巴郡太守嚴顏撫著自己的心嘆息說：「這就是『獨坐窮山，放虎自衛』啊!」劉備從江州北上，經過墊江，抵達涪縣。劉璋率步騎兵三萬餘人前往與劉備相會，車騎帳幔，精光曜日。張松讓法正告訴劉備，就在會面時襲擊劉璋。劉備說：「此事不可倉促。」龐統說：「在會面時逮捕他，則將軍不動一兵一卒就平定一州。」劉備說：「初入他國，恩信未立，不可如此。」劉璋推舉劉備為大司馬，領司隸校尉；劉備也推薦劉璋為鎮西大將軍，領益州牧。雙方將士，互相交往，歡宴一百餘日。劉璋給劉備增兵，厚加資給，派他去攻打張魯，又命他統率白水關駐軍。劉備並軍三萬餘人，車甲、器械、物資、財貨非常豐盛。劉璋回成都，劉備北到葭萌，並未出擊征討張魯，而是厚樹恩德，收買人心。

  建安十七年(壬辰，公元212年)

  1 春，正月，曹操回到鄴城，皇帝下詔，給予曹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特權待遇，和蕭何當年一樣。(蕭何只有後兩項，贊拜不名是董卓加上去的，曹操給自己加上這個待遇，相當於是公開宣布他和皇帝平起平坐，甚至可能取而代之了。)

  2 曹操西征的時候，河間平民田銀、蘇伯造反，煽動幽州、冀州的百姓。五官中郎將曹丕準備親自去征討，功曹常林說：「北方吏民，樂安厭亂，服從教化已經很久了，守善的人多。田銀、蘇伯犬羊相聚，掀不起什麼大浪。方今大軍在遠方，外有強敵，將軍為天下之鎮，不宜輕動遠舉，去了，就算打勝，也算不上什麼武功。」於是派將軍賈信前往，去了直接就把變民滅了，剩餘一千多人請降，參與討論的人都說：「主公有舊法，戰敗之後再投降的不赦免。」程昱說：「這是天下大亂之時的權宜之計，現在天下初定，不宜再大肆誅殺。就算要誅殺，也要向主公請示。」其他人都說：「將在外，軍事可以專斷，無須請示。」程昱說：「所謂可以專斷，是有臨時緊急之事，如今這一千多人都在賈信手裡，沒什麼緊急，所以我不願意將軍自己專斷。」曹丕說：「善。」於是向曹操請示，曹操果然下令赦免。後來聽說是程昱之謀，非常高興，說：「你不僅明達於軍事計策，而且善於在主君父子之間處事。」

  按過去的慣例，擊破賊軍的捷報文書，以一為十，而負責留守的長史國淵呈報首級，都以實數。曹操問他緣故，國淵說：「征討外敵，多報殺敵人數，那是為了誇大武功，聳人聽聞。河間在我們境內，田銀等叛逆，雖然克捷有功，我私下裡仍以之為恥。」曹操大悅。

  【華杉講透】

  這一段，常林、程昱、國淵三個小故事，真是體現了宋神宗在《資治通鑑》序言裡說的「明君賢臣，切摩治道，議論之精語，德刑之善制，良將之方略，循吏之條教」，「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故能剛健篤實，輝光日新」。讀者宜熟玩焉!

  3 夏，五月癸未日(五月無此日)，誅殺衛尉馬騰，夷滅三族。(報復馬超造反。)

  4 六月二十九日，日食。

  5 秋，七月，螟蟲災害。

  6 馬超等餘眾屯駐藍田，夏侯淵擊平之。

  鄜縣變民集團首領梁興，寇掠馮翊郡，諸縣恐懼，各縣長都把縣府遷到郡府所在地辦公，議事者認為應該遷到險阻的地方，左馮翊鄭渾說：「梁興部眾破散，藏竄山谷，雖然還有人跟隨，不過是被脅迫而已。如今應該廣開降路，宣諭威信。如果保險自守，那反而是示弱了。」於是聚集吏民，修治城郭，加強守備，招募百姓抓賊，得到其財物婦女，十分之三交公，十分之七歸自己。於是百姓大悅，踴躍捕賊，那些賊人妻子被奪的，都來投降。鄭渾責成他們送回所搶奪的別人家婦女，再把他們的妻子還給他們。於是變民相互寇盜，黨羽離散。又派遣在各地有恩信的官吏人民，分布山谷，告諭變民，又讓各縣長各回本縣，安集百姓。梁興等恐懼，將餘眾聚集在鄜城。曹操派夏侯淵協助鄭渾進討，斬梁興，餘黨全部平定。

  鄭渾，是鄭泰的弟弟。

  7 九月二十一日，立皇子劉熙為濟陰王，劉懿為山陽王，劉邈為濟北王，劉敦為東海王。

  8 當初，張紘認為秣陵山川形勝，勸孫權以秣陵為治所。後來，劉備東行，經過秣陵，也建議孫權以之為首府。孫權於是修建石頭城，將治所遷到秣陵，改秣陵為建業。

  9 呂蒙聽說曹操將再度東征，建議孫權在濡須水口兩岸建立城寨。諸將都說：「上岸就殺敵，洗腳就上船，要城寨來幹什麼!」呂蒙說：「兵有利鈍，沒有百戰百勝之事，如果突然和敵人遭遇，敵人步騎兵一起衝上來，下水都來不及，還上得了船嗎？」孫權說：「善!」於是修築濡須塢。

  10 冬，十月，曹操東擊孫權。董昭對曹操說：「自古以來，人臣匡扶國家，沒有達到您今天這樣的功勳的。而有今天這樣大的功勳，沒有能久處人臣之位的。明公對於德行趕不上古人，感到羞恥，想保守自己的名節，但是，處於大臣的地位，讓人以大事來猜疑自己，也不能不考慮。」於是與列侯諸將提議，認為丞相應該進爵為國公，加九錫，以表彰他特殊的功勳。荀彧認為：「曹公本來是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持忠貞之誠，堅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由此不悅。到了東擊孫權，曹操上表，請荀彧勞軍於譙縣，然後留下荀彧，以侍中、光祿大夫的身份持節、參丞相軍事。曹操出兵濡須，荀彧因病留在壽春，服毒自殺。荀彧堅持大義，行為端正而有智謀，好推賢進士，時人都為他惋惜。

  【司馬光曰】

  孔子輕易不把「仁」的評價給予他人，從子路、冉求、公西赤等門人高足，到令尹子文、陳文子等諸侯之賢大夫，都夠不上他的「仁」的標準。但是，他唯獨稱管仲為「仁」，豈不是因為管仲輔佐齊桓公，有恩德於人民嗎？齊桓公的行為，就跟豬狗一般，但管仲不以給他做相國為恥，他的志向，大概是因為要濟天下百姓，非齊桓公不可吧!漢末大亂，生靈塗炭，自然是非高世之才，不能救天下，荀彧捨棄曹操，他又去事奉誰呢？

  齊桓公之時，天下雖衰，還沒有建安時期那麼嚴重。建安之初，四海盪覆，尺土一民，皆非漢有。荀彧佐曹操而興之，舉賢用能，訓卒厲兵，決機發策，征伐四克，於是能以弱勝強，化亂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其功豈在管仲之下!管仲不為公子糾而死，而荀彧為漢室而死，他的仁，又在管仲之上了!

  而杜牧說：「荀彧勸曹操取兗州的時候，把他比作高祖、光武，官渡之戰的時候勸阻他回許縣，又以楚漢相爭為比喻，等到事就功畢了，又要邀名譽於漢室。這就好像強盜教小偷鑿牆撬櫃，又說他沒有參加偷盜行動嗎？」我認為，孔子的話：「文勝質則史。」誇誇其談，脫離了本質，但凡著史之人，總是要加以修飾。把曹操比作高祖、光武，把官渡之戰比作楚漢相爭，都是史家之文飾，一定是荀彧說過的話嗎？用這個來貶荀彧，是說錯了。假使曹操稱帝，荀彧就是佐命元功，與蕭何同賞。荀彧不追求這樣的名利，卻殺身以邀名譽，豈不是太不合人情了嗎？

  【華杉講透】

  荀彧的選擇，確實不可理解，以他的智慧，當初不知道曹操要幹什麼嗎？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如果要我猜測一個合理解釋，就是他內心的驕傲，造王者心態，他並不服曹操，只是以曹操為工具，實現他匡扶漢室的抱負。他的心中另有計劃，而被逼著提前攤牌，就不得不死了。

  歷代史家對此評述很多，不過，人只能在自己的理解範圍內寫作，並且有把歷史寫成自己的理解的傾向。所以，每個人寫的歷史都不一樣，換一個人寫，歷史就會改變。這也是一個史學理論——歷史會變。或者說是量子力學的「測不準原理」，觀測結果由觀測者決定。

  11 十二月，五諸侯星旁出現孛星。

  12 劉備在葭萌，龐統對劉備說：「如今秘密派出精兵，晝夜兼道，直取成都，劉璋既不懂軍事，又一向沒有防備，突然兵臨城下，可以一舉而定，這是上策。楊懷、高沛，是劉璋手下名將，各仗強兵，據守白水關頭，聽說他們數次上書劉璋，建議將將軍遣返荊州。將軍送信給他們，就說荊州有急，我們要回去救援，同時下令部隊準備行裝，假裝要開拔的樣子，這兩個人既服將軍英明，又喜將軍之去，一定輕騎來見將軍，這時將他們生擒，兼併他們的部隊，再向成都進軍，這是中策。退軍回到白帝城，與荊州相連，慢慢圖謀益州，這是下策。如果沉吟不去，在此拖延，將致大困，不可久矣。」劉備同意中策。

  等到曹操攻孫權，孫權呼劉備救援。劉備寫信給劉璋說：「孫權與我本是唇齒相依，而關羽兵弱，如今我不去救，曹操必取荊州，轉而侵犯益州，這比張魯更糟。張魯只是一個自保的小賊，不足為慮。」接著要求增兵一萬及相應糧草，但劉璋只給四千兵，其餘糧草物資也只撥付劉備要求的一半。劉備藉此激怒部眾說：「我為益州出征強敵，將士們勤苦病困，劉璋卻堆著財物，吝嗇賞賜，難道就這樣讓士大夫死戰嗎？」張松不知真相，寫信給劉備及法正說：「如今大事就要成功，怎麼能放棄而離去呢？」張松的哥哥，廣漢太守張肅，擔心大禍殃及自己，告發張松，於是劉璋收斬張松，並給戍守各關的諸將下令，不得與劉備往來。劉備大怒，召見劉璋白水關守將楊懷、高沛，責以無禮，斬首。勒兵徑直到白水關，兼併他們的部隊，進據涪城。

  建安十八年(癸巳，公元213年)

  1 春，正月，曹操進軍濡須口，號稱步騎兵四十萬，攻破孫權江西大營(歷陽到濡須口為江西，建業為江東)，生擒都督公孫陽。孫權率眾七萬抵禦，相持一個多月。曹操見孫權舟船器仗，軍武整齊，嘆息說：「生子當如孫仲謀(孫權，字仲謀)，如果像劉表的兒子，豬狗一樣!」孫權寫信給曹操，說：「春天來了，要漲水了，你應該早點撤退。」又令附一張字條：「足下不死，我不得安。」曹操對諸將說：「孫權倒是不跟我說假話。」於是撤退回去。

  2 正月初三，皇帝下詔，合併十四州為九州。

  【胡三省注】

  十四州，是司州、豫州、冀州、兗州、徐州、青州、荊州、揚州、益州、梁州、雍州、并州、幽州、交州，合併方案是割司州之河東、河內、馮翊、扶風及幽州、并州皆入冀州，涼州全境及司州之京兆併入雍州，司州之弘農、河南併入豫州，交州併入荊州。則司州、涼州、幽州、并州撤銷，和上古時期九州差不多了。不過，主要目的是曹操自領冀州牧，擴大他的直屬地盤以制天下而已。

  3 夏，四月，曹操抵達鄴城。

  4 當初，曹操在譙縣，擔心臨近長江的郡縣被孫權侵略，想把當地百姓遷往北方，徵詢揚州別駕蔣濟的意見，說：「當初我與袁紹在官渡對峙，遷徙燕縣、白馬居民，百姓沒有逃散，敵人也不敢來追。如今我想遷徙淮南居民，如何？」蔣濟回答：「當初我們兵弱，敵人兵強，如果不把百姓遷走，就歸附敵人了。自從破袁紹以來，明公威震天下，人民沒有二心。人之常情，都懷念鄉土，不願意遷徙。他們一定會恐懼不安。」曹操不聽。結果百姓接到遷徙消息，互相轉告，非常恐慌，廬江、九江、蘄春、廣陵，十餘萬戶人家皆東渡長江，歸附孫權，江西為之一空，合肥以南，只有皖城百姓還在。蔣濟後來奉使到鄴城，曹操迎見，大笑說：「我本來想別讓百姓落入敵人之手，結果反而把他們全驅趕到敵人陣營去了!」拜蔣濟為丹陽太守。(注意：這是曹操再一次賞賜給了他正確意見，但是他自己沒聽的人。)

  5 五月初十，皇帝以冀州十郡封曹操為魏公。曹操以丞相身份兼領冀州牧如故。(先合併十四州為九州，擴大冀州地盤，再將冀州全部變成曹操封地。)又加九錫(非御賜不能用)：大輅(大車)、戎輅(兵車)各一輛，玄牡二駟(黑色雄馬八匹)，袞冕之服(皇帝和上公的禮服)，配赤舄(紅色木底的鞋子)，又有諸侯國君專用的軒懸之樂(三面懸掛，缺南面，意思是南面為王)，六佾之舞(天子八佾，八八六十四人；諸侯六佾，六六三十六人)，朱戶以居(紅色大門)，納陛以登(鑿殿基為登升的台階，上有屋檐)，虎賁衛士三百人，斧、鉞各一，紅色弓一把，紅色箭一百支，黑色弓十把，黑色箭一千支，美酒一壇，配玉勺。

  6 天降大雨。

  7 益州從事、廣漢人鄭度聽說劉備舉兵，對劉璋說：「劉備孤軍襲我，兵力不滿一萬，軍心並未歸附，沒有糧草輜重，全靠沿途搶掠，我們的計策，莫過於將巴西、梓潼的百姓，全部遷移到內水、涪水以西，糧倉及田野莊稼，全部燒毀，深溝高壘，靜以待之。他來請戰，我們堅守不出，他沒有糧草，不過一百天，自己就走了，他撤退，我們再追擊，一定可以將他生擒。」

  劉備聽到這個計策，非常擔心，問法正。法正說：「不用擔心，劉璋不會用這個計策。」劉璋果然對群下說：「我只聽說過拒敵以安民，沒聽說過趕走人民避開敵人的。」

  劉璋派他的部將劉、冷苞、張任、鄧賢、吳懿等抵禦劉備，都戰敗，退保綿竹。吳懿到劉備軍前投降。劉璋再派護軍、南陽人李嚴，江夏人費觀到綿竹督軍，李嚴、費觀也率其眾投降劉備。劉備軍力越來越強，分遣諸將平定附近各縣。張任勒兵出戰於雁橋，軍敗，張任戰死。

  【華杉講透】

  鄭度向劉璋所獻之計，是教科書式的標準答案，叫「堅壁清野」。堅壁，就是深溝高壘，堅守不出；清野，就是把城外百姓全部遷走，糧草物資房屋全部燒光，讓敵人得不到任何給養。這樣敵人撐不住就只能撤，他一撤，就追擊。劉璋說他沒聽說過，他真的是軍事文盲。

  8 秋，七月，魏國開始建立社稷、宗廟。

  9 曹操將三個女兒獻給皇帝，都被封為貴人。

  10 當初，曹操追擊馬超到安定，聽說田銀、蘇伯造反，撤軍回去。參涼州軍事楊阜對曹操說：「馬超有韓信、呂布之勇，又得羌、胡人心，如果大軍撤退，不設守備，則隴上諸郡不再是國家所有了。」曹操撤軍，馬超果然率領羌、胡軍隊攻打隴上諸郡縣，郡縣都響應他，唯有冀城是雍州州府及漢陽郡府所在地，固城自守。

  馬超吞併了隴上所有部隊，張魯又派出大將楊昂前來相助，一共一萬多人，攻冀城，從正月到八月，沒有救兵。刺史韋康派別駕閻溫出城，告急於夏侯淵。外面重重包圍，閻溫夜裡從水中潛出。第二天，馬超士兵見到水跡，派人追擊搜索，將閻溫擒獲。馬超將閻溫帶到城下，讓他告訴城中：「沒有救兵。」閻溫向城上大喊：「大軍三天就到!大家堅持!」城中皆哭，高呼萬歲。馬超雖怒，但因為城池久攻不下，還是耐心勸誘閻溫，希望他改變心意。閻溫說：「事奉君王，有死無二，你要讓長者口出不義之言嗎？」馬超於是殺死閻溫。

  既而救兵不至，韋康及太守欲降，楊阜號哭進諫說：「楊阜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以為使君守此城，如今奈何放棄垂成之功，陷於不義之名!」刺史、太守不聽，開城門迎接馬超。馬超入城，殺刺史、太守，自稱征西將軍、領并州牧、督涼州軍事。

  曹操派夏侯淵領兵救援冀城。軍未到，冀城已經陷落。夏侯淵距冀城還有二百里，馬超迎戰，夏侯淵失利。氐王千萬造反響應馬超，屯駐興國。夏侯淵撤退回師。

  這時楊阜妻子去世，向馬超請假回家葬妻。楊阜妻兄、天水人姜敘為撫夷將軍，擁兵屯駐歷城。楊阜見到姜敘及其母親，唏噓悲痛。姜敘說：「何至於此？」楊阜說：「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如今有何面目活在世間!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難道只是楊阜一人之擔憂和責任嗎？一州大夫皆蒙其恥。你擁有兵權，卻無討賊之心，這不是跟趙盾殺君一樣嗎？(春秋時期，趙穿殺死晉靈公。當時，主持國政的趙盾在外。史官記錄說：「趙盾殺君。」趙盾說：「怎麼是我殺的呢？」太史說：「你是正卿，出去又沒出國境，回來也沒追究兇手，不是你殺的，是誰殺的呢？」)馬超強而無義，毛病很多，容易對付。」

  姜敘之母慨然說：「咄!伯奕!韋使君遇難，也是你的責任!難道只有義山(姜敘字伯奕，楊阜字義山)嗎？人誰不死!死於忠義，死得其所!你們應當即刻發兵，不要管我，我自會為你小心，不以我的餘年來牽累你!」

  姜敘於是與同郡人趙昂、尹奉，武都人李俊等合謀征討馬超，又派人到冀城，結交安定人梁寬、南安人趙衢為內應。馬超取趙昂兒子趙月為人質，趙昂對妻子士異說：「我參與這樣的密謀，事情一定可以成功，但是趙月怎麼辦？」士異厲聲回答說：「雪君父之大恥，斷頭也不足為重，何況一個兒子呢？」(這話，兒子的命，跟自己的命比起來是無足輕重了。)

  九月，楊阜與姜敘進兵，入鹵城。趙昂、尹奉占據祁山，以討馬超。馬超聽聞，大怒，趙衢於是假意勸說馬超，讓他親自帶兵出城攻擊。馬超出城，趙衢即刻與梁寬關閉冀城城門，殺盡馬超妻子兒女。馬超進退失據，於是進襲歷城，抓獲姜敘母親。姜敘母親罵他說：「你這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能容你，你還不早死!敢以面目見人嗎？」馬超殺死她，又殺死趙昂的兒子趙月。楊阜與馬超戰，身上五處受傷。馬超兵敗，於是南奔張魯。張魯任命馬超為都講祭酒(張魯設五斗米道，自號為師君。來學的人，初進為鬼卒，然後叫祭酒，各領部眾。門徒都要學習老子《道德經》，設都講祭酒，地位僅次於師君)。張魯想把女兒嫁給馬超，有人對他說：「馬超這人，自己父母都不愛，豈能愛別人!」張魯於是打消念頭。

  曹操封討馬超之功，封侯的有十一個人，賜楊阜為關內侯。

  11 冬，十一月，魏國開始設置尚書、侍中、六卿，任命荀攸為尚書令、涼茂為僕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為尚書，王粲、杜襲、衛覬、和洽為侍中，鍾繇為大理(相當於漢之廷尉，司法部長)，王修為大司農，袁渙為郎中令，兼代理御史大夫，陳群為御史中丞。

  袁渙得賞賜，都分給他人，家裡沒有儲蓄，沒有了再找別人要，並不做出很堅守原則或秋毫不犯的做派，但是，時人都佩服他的清廉。當時有傳言說劉備已死，群臣皆賀，唯有袁渙認為是謠言。

  曹操想恢復肉刑，下令說：「當初陳鴻臚認為死刑還可以再加以仁恩，御史中丞能再闡述一下你父親的議論嗎？」陳群回答說：「家父陳紀認為，漢朝廢除肉刑而增加笞刑，本意是為了仁慈，而很多人都被鞭笞而死，死者反而更多，這就是名輕而實重，名輕，犯的人就多；實重，就傷害人民。況且殺人償命，符合古制，至於傷人，或傷人致殘，只是剪掉他的頭髮送去服苦役，就不合理。如果用古代的刑法，把姦淫的人閹割，偷盜的人砍足，就永遠沒有姦淫和入室盜竊的人了。周朝的刑法三千條，雖然不能全部恢復，但是以上幾條，是當今社會的嚴重問題，應該可以施行。按漢律，對罪大惡極的死罪，應該斬首，不能施以仁恩；其餘可殺可不殺的，就可以用肉刑替代。如此，所誅殺的和所救活的，可以平衡。如今以鞭笞致死之法，來替代不殺之肉刑，是看重人的肢體，而輕視人的性命了。」當時議論的人，只有鍾繇和陳群看法相同，其他人都認為不可行。曹操覺得戰爭還未結束，顧及大多數人意見，於是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