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皇帝下
2024-10-02 03:29:46
作者: 華杉
綏和二年(甲寅,公元前7年)
1 春,正月,皇上行幸甘泉,祭祀天神。
2 二月十三日,丞相翟方進薨。
當時,火星接近心宿星(根據中國古代的星象學,這是災難接近天子的天象),丞相府議曹(屬吏幕僚,丞相府、公府、州郡都有,職責在於議論諮詢)平陵人李尋上奏翟方進說:「災變迫切,上天的斥責一天天增加,怎麼能避免被斥逐,甚至更嚴重而被刑戮的命運?整個丞相府三百餘人,唯有君侯您自己決斷盡節,才能轉移兇險。」翟方進十分憂慮,不知道怎麼辦。
宮廷郎官賁麗通曉星象,說大臣應該承擔責任。皇上就召見翟方進。翟方進見了皇上回來,還沒來得及自裁,皇上又賜下冊書,責備他政事不治,災害並發,百姓窮困,說:「本想將你免職,又於心不忍,派尚書賜給你上尊酒十石、牛一頭,你自行處理吧!」
翟方進即日自殺。
皇上對翟方進的死因秘而不宣,派九卿送上殉葬的印信綬帶,賞賜車馬與棺材,葬禮一切陳設都由少府供應,柱子和欄杆全部用白布包裹。天子親臨弔唁數次,葬禮規格和賞賜都超過以前的丞相。
【司馬光曰】
晏嬰說:「不懷疑天命,也不試圖改變天命。」禍福之至,是能夠轉移的嗎?當年楚昭王、宋景公不忍心把災禍轉移給他們的大臣,說:「把腹心之疾,轉移到股肱,有什麼好處呢?」仁義的君王,對這樣的事根本就不忍心去做,更何況那災禍是根本無法轉移給別人的呢?假使翟方進根本就罪不至死,卻殺了他,那是欺天;假使翟方進有罪該死,卻又隱瞞他被殺的事情,還高規格厚葬,那是欺人。孝成皇帝既要欺天,又要欺人,而又沒什麼好處,他可以說是不知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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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杉講透】
漢成帝君臣合謀,逼死了翟方進。先是李尋要他「盡節轉凶」,這「轉凶」,就是把天象顯示皇上要遭的災禍,轉移到自己身上,替皇上承擔責任。這個建議,翟方進無法拒絕。但是翟方進不想死,所以「不知所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賁麗又補一刀,皇上也著急,要趕緊找個替死鬼去擋災,就召見翟方進,意思很明確了,翟方進回去,還沒來得及自裁,皇上催逼的東西就到了,送來的十石酒、一頭牛,根據禮儀,是有天地大變的時候,皇上拿來祭天告罪的,這是明確要翟方進做犧牲上祭壇了。翟方進只能「即日自殺」了。
司馬光所舉的歷史案例,值得講一講:
《左傳》記載,周哀王時期,有雲如一群赤色的鳥,夾日而飛,持續三日。楚昭王問周太史,這是什麼徵兆?太史說:「應驗在大王您身上有災,如果舉行祭祀消災的禜禮,可以把災轉移給令尹、司馬。」楚昭王說:「移腹心之疾於股肱,何益!」不搞什麼禜禮。
《史記》記載,宋景公時,出現和今天一模一樣的火星接近心宿星的天象,宋景公很憂慮,星象官子韋說:「可以把災轉移給丞相。」宋景公說:「丞相,是我的股肱。」星象官說:「那也可以轉移給人民。」宋景公說:「君王全靠人民。」星象官說:「可以轉移給這一年的莊稼。」宋景公說:「鬧一年災荒,人民困苦,我還算什麼國君呢?」星象官說:「上天雖然高高在上,也能聽見卑微的言論,國君您有仁人之言三句,星象應該會有變化。」之後火星果然離開心宿。
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這是學習歷史的意義。司馬光所舉的案例,當時卻沒有人說給成帝聽,他就做下這欺天欺人、傷天害理的壞事。司馬光說他「不知命」,這是一個大題目,《易經》上叫「樂天知命」。《易經》上說:「樂天知命,故不憂。」樂天知命,樂於順從天道的安排,安守命運的分限。
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一切都是命運,只須順理而行,接受的就是正命。
程頤說:「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則見害必避,見利必趨,何以為君子?」知命者,知道有命,並且相信這命,就按這個命去做。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我的天命是什麼,我就去做什麼。如果人不知命,那他一舉一動的原則,都是趨利避害。趨利避害,就沒有志向和原則,為利慾所牽引,為害怕而躲避,他的未來往哪兒去,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能成為君子呢?
孔子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這就是智、勇、仁三達德,成帝既無智,也不仁,也不勇,就全是惑、憂、懼,就有害必避,逼翟方進替他擋災了。
3 三月,皇上行幸河東,祭祀后土。
4 三月十八日,皇上崩於未央宮。
皇上一向自以為身體很好,也沒有什麼疾病。當時,楚思王劉衍、梁王劉立正在京師朝見,第二天就要返回封國。皇上住在未央宮白虎殿(準備第二天給他倆餞行),又準備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封侯的印綬和委任狀都已準備好。晚上都一切如常,清晨起床的時候,正要穿褲襪,衣服突然滑落下來,已經說不出話,當天早上就崩了。民間喧譁,都歸罪於趙昭儀。皇太后下詔,令大司馬王莽與御史、丞相、廷尉調查,問皇上起居和發病的情況,趙昭儀自殺。
【班彪贊曰】
我的姑姑曾經在成帝後宮做婕妤(班婕妤),父子、兄弟都在宮中侍奉,他們多次對我說:「成帝儀表堂堂,上車端正而立,不回頭看,不高聲說話,手不到處指來指去(『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這是《論語》里形容孔子的話,班彪用來形容成帝)。臨朝的時候,深遠靜默,尊嚴如甚,可以說是穆穆天子之容,又博覽古今,寬容地接受臣下直言進諫,批覆公卿的奏議,都有文采。一生承平之世,上下和睦。但是,沉湎於酒色,趙氏姐妹淫亂於後宮,外家王氏擅權於朝廷,言之令人氣結!」從建始以後,王氏掌控了國家大權,哀帝、平帝又都很短命,王莽於是篡位,那是他掌握作威作福的刑賞大權,漸漸積累而來。
5 當天,孔光在大行皇帝(大行是不回來了的意思)靈柩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6 富平侯張放聽說皇帝崩逝,思慕哭泣而死。
【荀悅曰】
張放並非不愛皇上,只是沒有忠心,愛而不忠,正是傷害仁德的賊子。
7 皇太后下詔,恢復在長安南、北郊祭祀天地的禮儀。
8 夏,四月初八,太子劉欣(本年十九歲)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皇太后。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儉費用,政事都由自己決定,朝廷翕然有望進入治世。
9 四月己卯日(四月無此日),葬孝成皇帝於延陵。
10 太皇太后王政君下令傅太后、丁姬可以每十天到未央宮一次。
皇上下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恭王太后(傅太后)應該住在什麼地方?」丞相孔光一向聽聞傅太后為人凶暴,長於權謀,而且自從皇帝還在襁褓之中時,就由她撫養教導一直到成人,而皇帝當初得以被立為皇太子,也是她出了大力。所以孔光擔心傅太后參與政事,不希望她跟皇帝朝夕親近,於是說:「定陶太后應該另外修築宮殿居住。」大司空何武說:「可以住在北宮。」皇上聽從了何武的意見。
北宮有紫房復道(紫房是太后所居宮室,復道是雙層閣道)通往未央宮,傅太后果然從復道朝夕都到皇帝那裡去,要求給她稱尊號,並貴寵她家親屬,使得皇上不能按規矩辦事。
高昌侯董宏,希望能夠迎合傅太后的心意,上書說:「秦莊襄王的母親本來是夏氏,而過繼給華陽夫人為子,取得帝位。在他即位後,夏氏和華陽夫人都稱太后。應該立定陶恭王后為帝太后。」事情交給有司討論,大司馬王莽,左將軍、關內侯、領尚書事師丹彈劾董宏說:「明知道皇太后的尊號,是天下一統,卻引用亡秦的先例為比喻,貶低誤導聖朝,這不是人臣該說的話,大不道!」皇上新立,謙讓,就採納王莽、師丹的意見,將董宏貶為庶人。傅太后大怒,強迫皇上給她稱尊號。皇上於是向太皇太后匯報,太皇太后就讓皇上下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
11 五月十九日,立皇后傅氏,是傅太后堂弟傅晏的女兒。
12 詔曰:「《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尊定陶太后為恭皇太后,丁姬為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掌皇后家中之事的總管),食邑待遇分別與長信宮(太皇太后王政君)、中宮(皇太后趙飛燕)相同。」又追尊傅太后的父親為崇祖侯,丁姬的父親為褒德侯;封舅舅丁明為陽安侯,舅舅的兒子丁滿為平周侯,皇后的父親傅晏為孔鄉侯,皇太后弟弟、侍中、光祿大夫趙欽為新城侯。
太皇太后下詔讓王莽辭職回家,讓位給皇帝的外家。於是王莽上書請求退休。皇帝派尚書下詔起用王莽,又派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一起去找太皇太后說:「皇帝聽說了太皇太后的詔書,非常悲傷!大司馬王莽如果不能留任,皇上不敢聽政!」太皇太后於是重新下令讓王莽繼續主持政務。
13 在漢成帝時期,春秋時鄭國那種淫靡的音樂非常流行,宮廷歌手丙強、景武之流富貴顯耀於世,貴戚與皇上都相互攀比競爭,看誰的美女歌舞能壓倒對方。皇帝還在做定陶王時,就非常厭惡這種風氣,性情上也不喜好音樂歌舞,六月,下詔說:「孔子不是說了嗎?『放鄭聲,鄭聲淫。』撤銷樂府官署。郊祭的音樂和古代兵法上的武樂,都記載在經書里,不是鄭國、衛國那樣的音樂,可以劃歸其他官署。」如此裁撤的人員超過原來的一半。但是,百姓已經在鄭衛之聲中浸淫日久,又沒有制定新的雅樂來推行,所以豪富吏民的音樂歌舞,一如既往,自娛自樂。
14 王莽推薦中壘校尉劉歆,有才能,有品行,擔任侍中,稍後擢升為光祿大夫,地位尊貴,並受到皇上寵幸,更名為劉秀。
【柏楊曰】
劉歆是劉向的兒子。劉向原名劉更生,後改名劉向。而劉歆改名為劉秀,是希圖應驗圖讖。《河圖赤伏符》上有一句怪話:「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劉歆於是改名為劉秀,希望這個預言應驗在他身上。
【華杉講透】
劉歆在歷史上還是以「劉歆」留名,在本書中,下文我們仍稱他為「劉歆」,以免和後來的漢光武帝劉秀混淆。
皇上下令劉歆負責典校五經(《詩經》《尚書》《禮記》《易經》《春秋》),繼承他父親未竟的事業。劉歆於是綜合群書的精華,編成《七略》上奏,有《輯略》《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術數略》《方技略》,共六部,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一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
劉歆敘述諸子百家,分為九流: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他認為:「九家皆起於王道衰微,諸侯主政,而各國君主好惡不同,所以九家之術鋒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來取合於諸侯。他們的說法雖然不同,好像水火不容,但又好像水火一樣相生(水滅火,長出樹木,木又可以生火),就像仁和義,敬與和一樣,相反而相成。《易經》說:『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目標目的都一樣,但是思慮繁多,路徑不一。除了儒家正統之外,其他各家,分別推崇自己的長處,窮思盡慮,來闡明他們的思想,雖然有弊病不足之處,但是綜合他們的要點,也不過都是儒家六經的支派與末流而已,這些學者,如果能遇到明君聖主,對他們的思想加以折中,也都是股肱之才!孔子說:『禮失而求諸野。』如果禮儀教化因為社會動盪而失傳了,到了最偏遠的地方去找,或許還有保存。如今離聖人的時代已經很久遠了,道術缺廢,無所求索。那麼,在這九家的思想裡面去找,不是比『求諸野』強嗎?如果能修明儒家六藝,再來參考這九家之言,捨短取長,那就是可以通達萬方的經略了。」
15 河間惠王劉良能繼承先祖河間獻王劉德的高尚品行,在母太后薨逝的時候,服喪完全符合禮儀標準。皇上下詔給河間王增加封邑一萬戶,以作為宗室表率。
16 當初,董仲舒向漢武帝建議說:「秦朝用商鞅之法,廢除周朝的井田制,人民可以買賣土地,以至於富者的土地一望無際,而貧者沒有立錐之地。就在一個縣邑裡面,有人像君王一樣尊貴,有人像公侯一樣豪富,小民怎能不困苦!現在要完全恢復井田制是不可行了,但是也應該稍微接近,限制擁有土地的數量,以彌補那些沒有土地的,堵塞兼併的途徑。也限制豪強擁有奴婢,並取締主人可以殺死奴婢的特權。輕徭薄賦,讓民力得到休養,然後國家可以得到善治。」
等到哀帝即位,師丹又諫言說:「如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的資產都有上億之多,而貧者越來越窮困,應該給富人的資產設個上限。」天子將師丹的建議讓公卿們商議。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上奏說:「自諸侯王、列侯、公主都應限制土地最高數額。關內侯、官吏、人民都可買地,但都不能超過三十頃。奴婢不得超過三十人。執行到位時間以三年為限,三年不達標的,沒收入官府。」
【胡三省曰】
諸侯王、列侯可以在他們的封國內購買土地。留在長安的列侯和公主可以在長安購買土地。但也都不能超過三十頃。諸侯王可以畜養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家裡的奴婢限額一百人,關內侯和普通官吏平民,家中奴婢限額三十人。
【華杉講透】
政策的邏輯,初心是解決貧困,一出手卻是解決富人。解決富人的辦法又簡單粗暴,按爵位高低給每個級別的人設一個資產上限。全都是想當然。這個政策沒能實行,也實行不了。不知道如果真的強推,會有什麼後果。
當時土地、奴婢都價格低廉,貴戚們都覺得這個政策對自己不利。皇上下詔說:「以後再說。」於是就沒有推行。
皇上又下詔:設於齊國的皇家織造廠,每年生產的刺繡綾羅綢緞太多,浪費太大,全部停止,不要再向宮中輸送。廢除「任子令」(二千石以上官員任職滿三年,可以保舉自己的同母兄弟或兒子進宮為郎官,這種官員全靠血緣關係,不看才能和品德,現在廢除),廢除「誹謗詆欺法」。掖庭內宮女年三十歲以上的,一律遣送出宮,讓她們嫁人。官府奴婢五十歲以上的,恢復為平民。年俸三百石以下的基層官員,增加俸祿。
17 皇上在未央宮設酒宴,內者令(少府屬官,掌官中帷帳及諸衣物)為傅太后設座,安排在太皇太后旁邊。大司馬王莽在檢查場地布置時,斥責內者令說:「定陶太后是藩國臣妾,怎麼能與太皇太后的至尊之位並列呢?」於是將座位撤去,重新設座。傅太后聽說後,大怒,拒絕參加宴會,對王莽恨之入骨。王莽又上書請辭。
秋,七月初一,皇上賞賜王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免職回家。公卿大夫們多有稱譽王莽者,皇上於是又再加恩寵,在王莽家設置中黃門,為他家驅使(中黃門是宮中太監,專門在王莽家駐場,為他和皇上之間來回傳遞消息),每十天賜餐一次。又下詔給曲陽侯王根、安陽侯王舜、新都侯王莽、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都增加封邑若干。任命王莽為特進、給事中,每月初一、十五朝見天子,禮儀與三公相同。又召回之前被遣回封國的紅陽侯王立。
傅太后的堂弟、右將軍傅喜,好學問,有志向,有品行。王莽既然罷退,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傅喜身上。當初,皇上給外家親屬升官封爵,唯獨傅喜稱病婉拒。傅太后開始參與政事,傅喜經常諫勸她,所以傅太后不願意讓傅喜輔政。
七月初四,以左將軍師丹為大司馬,封高鄉亭侯。賜給傅喜黃金百斤,交回右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身份在家養病。以光祿勛、淮陽人彭宣為右將軍。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都上書說:「傅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可以為內朝輔政之臣。今天以養病為由,突然遣歸,讓群眾失望,都說:『傅氏賢子,因為議論不合定陶太后的意思,就被黜退。』百官無不為之抱恨。忠臣是社稷之衛士。當年,魯國治亂的關鍵就在季友,楚國的安危在於子玉,魏國的戰爭與和平全靠無忌,項羽的存亡則看范增。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所以秦國以千金離間趙王與廉頗,漢高祖散財萬金離間項羽,讓他疏遠亞父范增。傅喜能立於朝廷,就是陛下之光輝,也是傅氏興廢的關鍵。」
皇上自己也敬重傅喜,所以,第二年又把他召回。
18 建平侯杜業上書詆毀曲陽侯王根、高陽侯薛宣、安昌侯張禹,而推薦朱博。皇帝少年時就知道王氏驕縱氣盛,心中不滿,因為剛剛即位,暫且優待他們。過了一個多月,司隸校尉解光上奏說:「曲陽侯王根,在先帝墳墓還沒有完成時,就公然聘娶掖庭女樂、五官(元帝定妾媵位號,從昭儀起,分十四等。五官位於第十二等,祿秩相當於三百石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王根哥哥的兒子、成都侯王況,也聘娶以前的掖庭貴人為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於是皇上說:「先帝對王根、王況叔侄,何等深厚!如今卻背恩忘義!」因為王根在當年皇上被立為皇太子時出過力,所以皇上保留他的爵位,將他遣返封國。王況被貶為庶人,遣返故鄉。王根及王況父親王商所薦舉的官員全部被免職。
19 九月二十五日,地震,從京師到北邊郡國三十餘處,城郭崩塌,壓死四百餘人。皇上以災異問待詔李尋。李尋說:「太陽,是眾陽之長,象徵著國君。國君不修道,則太陽失去它的常度,暗淡無光。最近,太陽尤其微弱,光明被侵奪而失去光彩,邪氣珥、霓(珥,是日暈。霓,又叫副虹,雨後天空中彩虹,色彩鮮明的叫虹,排列順序與虹相反,色彩比虹暗淡的叫霓)多次出現。小臣我不知道宮廷內的事,但是,從太陽顯現的天象來看,陛下的志向節操比您剛即位時差遠了!希望陛下執守乾剛之德,強大自己的心志,遵守治國的法度,不要聽女人和邪臣的巧言,還有那些保姆、乳母的卑辭請託,都斷絕而不聽。一切遵從國家大義,斷絕對他們的小小不忍之心,實在不得已,可以賞賜給他們貨財,絕對不可以給他們請託的人官位,因為這實在是上天所禁止的啊!
「臣聽說,月亮是眾陰之長,象徵著后妃、大臣和諸侯。最近月亮也多有變異,這是因為母后參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我是外臣,不知道朝廷內部的事,只是根據天象,推測如此。從天象來看,近臣已經不足以倚仗了。唯有陛下親自選求賢士,不要讓那些邪佞之人顯貴盛強,這樣才能尊崇社稷,讓本朝強大!
「臣聽說五行以水為本,水的標準狀態是平靜,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順暢,經脈暢通。如果偏頗私黨,失去綱紀,則涌溢為敗。如今汝水、穎水激流翻湧,與雨水並為民害,這正是《詩經》所謂的『百川沸騰』,咎在女寵之族。希望陛下能稍稍抑制外戚大臣!
「臣聽說地道柔靜,是陰的常義。最近關東多次地震(這也是『陰』出了問題),務在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以用英俊之才,建威以黜奸邪之人,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黜不稱職的大臣,以強本朝!根本強,則意志力強,那些想要危害國家的,自然就被折挫了。根本弱,則招殃致凶,為邪謀所欺凌。我聽說,之前淮南王劉安謀反之時,他所忌憚的只有汲黯一人,連公孫弘,他都認為不足為道。公孫弘是漢之名相,本朝還沒有一個人可以和他相比,還被劉安輕視,更何況本朝連公孫弘這樣的人都沒有呢?所以說,朝廷沒有人才,就被亂臣賊子所輕視,這是自然的道理。」
【華杉講透】
李尋的奏章,反反覆覆說「尊強本朝」,要讓漢朝再次強大,核心要旨是要漢哀帝「固志建威」,堅定自己的意志。領導力首先是意志力,執行誰的意志,就是誰在領導。漢哀帝連保姆、乳娘的請託都不能拒絕,就是讓她們都可以向人封官許願了,更不用說后妃外戚,那國家是誰在治理呢?你的意志力強,小人自然不敢妄想亂動,這就是「本強則精神折衝」,有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折斷他們想衝過來的邪謀。如果領導者意志力弱,「本弱則招殃致凶」,他本來沒有邪謀的,都要被你招來。
另一個關鍵是「朝廷無人,則為賊亂所輕」。朝中沒有人才,那亂臣賊子就輕視你,他就敢於鋌而走險。這就是《孫子兵法》講的「道、天、地、將、法」,你得掂量掂量你有幾員大將,別人也在觀察掂量你有什麼樣的將。
20 騎都尉(統領騎兵)平當為皇上使派,負責河堤事務,上奏說:「古代的九河,已經都堙沒了。按照經義,治水之道,在疏不在堵,挖掘河道疏浚,不是靠堤防壅塞。黃河從魏郡以東,決口很多,河水四處漫延,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內的廣大百姓,不可以欺騙,應該廣泛徵求能疏浚河川的人才。」皇上聽從了他的意見。
待詔賈讓上奏說:「治河有上、中、下三策,古代君王建立都城,安置人民,整理土地,一定是首先避開河川沼澤、地勢低洼的地區,在洪水不能威脅到的地方選址。這樣,不會遭遇大水,而小河小溪又能流進來提供水源。在山坡底下,作為湖泊池澤,秋季可以做泄洪區,讓洪水左右流動,寬緩而不急迫。土地上有河川,就像人有嘴一樣,用土去堵河,就像為了制止嬰兒哭泣而去堵他的嘴,哭是馬上止住了,但是那孩子也要死了。所以說:『善於治河的人,疏浚河道讓水暢流;善於治民的人,鼓勵他們暢所欲言。』(出自《國語》,召公進諫周厲王的話:『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修築堤防的傳統,起於戰國時期,那是因為各國都只管自己,把自己這一邊堵住就行。齊國與趙國、魏國,都以黃河為界,趙國、魏國背靠山區,而齊國地勢較低。齊國在距離黃河二十五里處築堤,河水東抵齊堤,為齊堤所阻,則向西泛濫於趙、魏。於是趙、魏也在距黃河二十五里處築堤。他們這樣的做法雖然不對,但是畢竟還都留出了泄洪區。但是,隨著時間推移,河堤內填淤的土地肥美,百姓開始在裡面耕田,長時間沒有水害,又在裡面蓋房子,慢慢形成村落。大水再來,這些村莊被淹沒,於是他們又建起新的堤防以自救,如此漸漸離開他們的城郭,排乾水澤,建房居住。所以說,這樣的居民區遭水災,那是理所當然!如今的堤防,狹窄的地方,距河岸只有幾百步距離,遠的地方,也不過距河岸數里地而已。所以說,在原來的大堤之內,又有好幾重河堤,民居充斥其間,這都是前世所排乾的泄洪區。黃河從河內郡黎陽到魏郡昭陽,東西兩岸還都有石堤,洪峰受到阻擋,激盪而還,百餘裡間,河水來回兩次向西,三次向東,如此迫阨,不得安息。
「如果行上策,是將冀州的人民遷走,將黎陽遮害亭河堤拆除,放黃河向北流入渤海。黃河向西有大山,向東有金堤,水勢不會衝擊太遠,泛濫的河水,一個月就能平定下來。反對的人可能會說:『如果這樣,敗壞城郭、房屋和墳墓以萬計,百姓會怨恨。』可是當年大禹治水的時候,山陵擋路的都摧毀,所以才能開鑿龍門口,洞穿伊闕山,開闢底柱山,擊破碣石山,毀壞割絕天地本來面貌。至於城郭、村莊、墳墓,那都是人工所造,何足道也!如今黃河沿岸十個郡,每年治河費用都上億,而等到決堤洪災的時候,所摧殘的損失,無法計算。如果拿出數年的治河經費來安置所遷移的人民,遵照古代聖人的方法,重新確定山川之位,讓神人各得其所,不互相干擾為害。我大漢方制萬里,為什麼要去和河水爭奪咫尺之地呢?此功一立,河定民安,所以說是上策。
「如果在冀州多穿漕渠,讓人民得以灌溉農田,分殺水怒,雖然不是聖人之法,也可以算是救敗之術。可以從淇口以東修築石堤,多設閘門。反對的人可能認為,黃河大川,難以禁制。但是,從滎陽的漕運渠道效果就可以看出來了。冀州灌溉渠道水盡時,就關閉滎陽水門,讓河水流入灌溉渠道。旱災來的時候打開東方閘門,用來灌溉。洪災來的時候打開西方閘門,使水流分散,保護農田不要受災。這樣,堤防才能發揮作用。這也是富國安民,興利除害,能維持一百年,所以說是中策。
「如果只是修繕原來的堤防,低的堤防加高,薄的堤防加厚,勞費無已,年年遭災,那是最下策!」
【胡三省曰】
賈讓所規劃的上中下三策,從漢朝到現在,沒有能照做的。大概古人論事,都喜歡說上、中、下三策,其上策大多是孟浪而驚世駭俗,中策則平實而合乎時宜,下策嘛就是大家都知道的。
【王夫之曰】
治河之策,賈讓所言,正是千古之龜鑑,而平當寥寥數言,也說到了本質,這正是鯀失敗的原因和禹成功的根本,就算堯舜那樣的聖君,也不能和黃河爭勝。而小民之常情,就是貪圖田廬之利,就想住在河邊。勞動天下,以滿足他們的欲望,自己得利一時,而遺禍子孫,這都是古今通病。而後世之謀臣呢,耍弄君王,勞民傷財,卻不能按大禹的治河方針去做,原因是兩個:
一是所謂賢者,拿一筐土,去暫時堵塞了滔天黃河,河岸百姓唱起歌謠來歌頌他,甚至建起祭廟來祭祀他,於是功顯朝廷,名動天下,所以好事者踴躍,都要來做抗洪英雄。
二就是那時不肖的貪官了,公帑之出納,浩繁而沒有憑據,很容易貪污,民夫之徵調呢,又可以乘威以指使,享其利而利其災,大發國難財。災區當地官員和參與其中分利的奸佞之人,個個為他唱讚歌,危詞痛哭,把災情的嚴重和災區人民的悲慘說得感天動地,以動上聽。所以從秦漢以來一千五百年,奔走天下談黃河,言滿公車,牘滿故府,疲憊豫、兗、徐三州之民,來填這一河之壑,而一旦潰敗,就都成了魚鱉。
黃河之害,不是那河要害民,是民貪其利而自害耳!都想在泄洪區居住,民有良田,國有賦稅,舔舐那刀鋒上的蜂蜜,不怕自己的舌頭被割斷。假如能算一百年的帳,想想天下土地之廣,按賈讓所說,遷移冀州之民,又有何不可呢?難道比年年抗洪疲勞困斃還難嗎?數千年都逃不脫鯀的覆轍,是因為國君不明,而貪功嗜利之臣民,積習不可破。平當之言,賈讓之策,就像兩支巨燭,燃放於歷史的天空,而君臣百姓,都視而不見,不亦悲乎!
【華杉講透】
但凡上中下三策,你找那最笨的,花錢最多的,耗時最長的,往往就是上策,就是胡三省說的「孟浪而驚世駭俗」了。雖然它看起來最貴,實際上最便宜,一本萬利,而且是萬世之利。賈讓把管一百年的辦法還稱為中策,因為他的格局是一千年。但是遷走之後,怎麼能阻止河定之後,新的移民又進入肥沃的黃泛區,那又是問題了。王夫之說「積習不可破」,確實不可破,因為你是和這些庸人同處一個社會。
錢穆說過一個故事,一個古寺,大雄寶殿門前,兩棵參天巨柏,氣勢如虹,那柏樹長到這麼大,至少五百年,當年那建寺的首任方丈,他栽下這兩棵樹的時候,知道自己是看不到樹長大的,他看到的,他打造的,是五百年後的場景,也就是說,他的格局是五百年。後來,一次雷電,劈毀了一棵樹,這五百年後的方丈,在那死樹空出來的位置,種了一棵夾竹桃。夾竹桃嘛,今天種下,明年就賞花。他的格局,就是一年而已。
21 孔光、何武上奏說:「要撤除的親情已盡的祖先祭廟的名次,應當及時確定下來。請陛下與群臣討論。」當時光祿勛彭宣等五十三人都認為:「孝武皇帝雖然功勳卓著,但親情已盡,應撤除祭廟。」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卻提出異議,說:「按照《禮記》,天子的祭廟應有七座。七是正規的數量,可以作為常數。被尊為『宗』的,不在此數中,宗是變數。如果有功德,就被尊為『宗』,因此不可預先規定宗的數量。我們愚昧地認為,孝武皇帝的功勳那樣大,而孝宣皇帝又如此尊崇他,不應該撤除他的祭廟!」哀帝觀看奏議後,指示說:「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的建議可行。」
22 何武后母在蜀郡,派遣官吏去把她迎回京師,正趕上成帝駕崩,官吏擔心道路上有盜賊,暫時停止出發。皇上左右的人譏刺何武,說他侍奉母親,不能篤實切行。皇帝也有改換大臣的意思,冬,十月,下詔將何武免職,以列侯身份回歸他的封國。十月初九,任命師丹為大司空。師丹見皇上大量匡改成帝的政策,於是上書說:
「古代新君登基,沉默不言三年,政事一律聽於家宰,三年內不改變父親的政策。」
【華杉講透】
新君即位,三年不言,不發表意見,一切聽宰相的。這背後有兩個理念:
一是孝道,為亡父守孝三年,平民百姓,是什麼也不干,在父親墳墓旁搭一個草廬,守孝三年。天子有國家的責任,必須在朝坐鎮,但是也不處理政事。孔子說孝道:「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父之道,可謂孝矣。」父親在世的時候,觀察他的志向;父親沒了,觀察他的行為,如果三年內,都不改變父親的做法,父親信任的人,他繼續信任;父親照顧的人,他繼續照顧;父親制定的政策,他繼續執行,這就是孝了。
第二個理念,是新君即位,一動不如一靜,自己不動,觀察臣子們怎麼動。新君不是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要馬上證明自己的能力。新君不需要,因為他什麼也不做,還是君,做錯了,就會有損自己的威信,甚至改變權力的平衡。殷商時,高宗武丁即位,朝中都是父親的大臣,他真的做到三年一言不發,讓他們自己干,躲在後面觀察,既評估每一個貴族大臣的立場和能力,觀察他們之間的派別關係以及各種政治活動,同時,又避免自己的任何想法和意圖,被他們發覺或誤解。三年期滿了,滿朝文武都求他說話。武丁還是不說,手寫了一段答覆:我不是不想說話啊!但是,我是君主,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的楷模,我怕我德不配位啊,我說話,說錯了怎麼辦呢?我說錯了,大家也照著做,那不就危害天下嗎?所以我不是不想說話,我是真的不敢說啊!
這時候,群臣紛紛表態,無論您說什麼,我們都照做!武丁這才開口了,從此,一切按他的意志辦,成為一代聖君。
不過,武丁是一個特例,是他的手腕。新君登基,沒有三年不辦事的。他做儲君時,已經打了半輩子腹稿,要行使自己的意志。而一朝天子一朝臣,都在等著重新洗牌。哀帝的問題,並不是他幹得太多,而是他幹的,都是傅太后的意思。
「之前大行皇帝棺槨還停在靈堂,而官爵臣子以及親屬們,都已經赫然貴寵起來,封舅舅為陽安侯。皇后尊號還未定,就預封她父親為孔鄉侯,解除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的職務。詔書頻繁地下達,變動政事,疾如閃電,毫不緩和。臣不能明陳大義,也不能堅決地推辭封給我的爵位,也相隨著無功受封(成為高鄉亭侯),增加了陛下的過失。最近郡國多地發生地震,大水湧出,殺傷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這都是因為陛下舉措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顛倒的反應。
「人之常情,如果沒有兒子,六七十歲了,還要多娶妻廣為求子。孝成皇帝深刻地洞察天命,知道您的至德,所以雖然自己身在壯年,卻克制自己的私心,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這都是因為先帝聖德,又合乎天人之功了。臣聽說『天威不違顏咫尺』,頭頂三尺有神明,願陛下深思先帝之所以選立陛下的意圖,克制自己,躬行道德,以觀察群臣的跟從與教化。天下,就是陛下的家。親屬親信們何愁得不到富貴呢?只是不要這樣急切倉促,這樣不長久啊!」
師丹數次呈上奏書,大多是這樣懇切的直言。
傅太后的侄子傅遷在皇上左右,尤其傾危奸邪,皇上很厭惡他,將他免職,遣歸故鄉。傅太后怒,皇上不得已,又把他找回來留任。丞相孔光與大司空師丹上奏說:「詔書前後相反,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臣等請求將傅遷遣返故鄉,以消除奸黨。」但傅遷最終還是沒有被遣返,反而官復原職為侍中。皇上被傅太后所逼,都是這一類的事。
【王夫之曰】
成、哀之世,漢朝哪裡還有什麼君臣!只有婦人。哀帝之初,傅氏與王氏爭而傅氏勝,哀帝之亡,王氏與傅氏爭而王氏勝。勝者乘權,而不勝者憤,二氏之榮枯,舉朝野而相激以相訟,悲夫!
說傅遷是傾邪之人,就公推傅喜之賢。這和指斥王根、王立的驕橫,而推舉王莽,有什麼區別呢?王莽被廢,吏民在宮門前叩頭訟冤,賢良對策而相互激勵,都被那王莽虛偽的謙讓所迷惑引誘,人心思歸,賢者也不免上當。如此看來,那傅喜到底是真賢還是假賢,又有誰知道呢?四海之大,竟沒有可以託孤寄命之人,唯區區王、傅兩個老嫗的愛憎是爭。嗚呼!率天下而奔走於閨房之顰笑,國家的格局,就在那兩位老嫗的閨房之中了。
23 議郎耿育上書為陳湯伸冤說:「甘延壽、陳湯,為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雪域不羈之君,系萬里難制之虜,他們的豐功偉績,豈有人能與之相比嗎?先帝嘉許,於是下明詔,宣著他們的功勳,並為之更改年號(當年為建昭六年,因為陳湯誅殺郅支單于,呼韓邪單于又修明順服,為漢朝保衛邊塞,所以改年號為竟寧元年),傳之無窮。於是,南郡貢獻白虎,邊陲沒有警備,當時正趕上先帝病臥在床,但仍然垂意不忘,數次派尚書責問丞相,趕快給他們核定獎賞等級。唯獨丞相匡衡,排斥不肯給,最後封甘延壽、陳湯僅僅數百戶,讓功臣戰士們失望!到了孝成皇帝,承建業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動,國家無事,而大臣傾邪,欲專擅主上之威,排斥妒忌有功之臣,竟然讓陳湯孤零零地被逮捕下獄,不能自明,最終以無罪之身,年老而被流放,棄置於邊陲。敦煌正當西域通道,讓威震西域的大漢功臣,轉眼之間就罪及其身,為郅支單于的殘部遺虜所恥笑,誠可悲也!至今出使西域的人,沒有一個不述說陳湯誅滅郅支單于的故事,以揚我大漢國威之盛。那麼,我們用人家的功勳來威懾敵人,又拋棄他這個人來讓他的仇人快意,豈不令人痛心!況且居安思危,盛必慮衰,如今國家既無文帝累世之富饒,又無武帝滿朝文武俊才。梟俊擒敵之臣,唯有一個陳湯而已!假使他已經死亡,沒有趕上陛下,我們還希望國家追錄其功,封表其墓,以勉勵後進之人。而陳湯幸得還活著,身當聖世,距他立功的時間,還不算太久,為什麼要反而聽信那些邪臣的話,把他鞭逐斥遠,讓他的家族逃亡分竄,死無葬身之地呢?有遠見的人士,無不認為,陳湯的功勳,世人沒有一個趕得上的,而他的過錯,都是人之常情(無非是貪財圖利,也沒有什麼政治上的大罪)。陳湯尚且如此,雖然破絕筋骨,暴露形骸,立下如此艱苦卓絕之功,還是免不了受制於嫉妒之臣的唇舌,成為流放邊境的罪犯。這是我為國家所擔心的了!」
奏書遞上去,天子召回陳湯,卒於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