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心理角逐
2024-10-02 03:12:50
作者: 姜晨竹
測謊,並非只靠儀器。
能否準確掌控局面,形成可靠的結論,依靠的是測謊專家對案件及犯罪嫌疑人心理的把握。
時間緊迫,絕不能給齊士貴太多的時間喘息。
省里最好的測謊專家叫呂欣,四十多歲,沉穩老練,戰鬥力強。但由於時間關係,他沒有十足的把握,需要有熟悉案情的人協助。
朱會磊顯然是最好的人選。他既熟悉案情,又了解一些犯罪嫌疑人的情況,並且對齊士貴來說,他是個陌生人。
經過一夜的準備和演練,12月30日早上8點,呂欣和朱會磊坐在了齊士貴對面。
對付心理素質極好的人,必須嚴格掌握好「火候」。
面對兩個完全陌生的警察和從未接觸過的測謊儀,齊士貴的情緒有些緊張,但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2005年12月27日,你在哪裡?」朱會磊雖然年輕,但是參加過很多特大案件的偵破工作,又在法醫和DNA領域頗有成就,所以他整個人精力充沛,氣場很足。
齊士貴眼眉低垂,慢吞吞地說:「不記得了。」
「你妻子沈蓮紅說,你去馬路對面的小賣部睡覺了,但是28日早上,她帶著孩子去找你,你沒在小賣部。你去哪兒了?」
齊士貴默不作聲。
從儀器上看,這個問題對他有所觸動,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呂欣和朱會磊對視了一下,達成了默契。
「你和吳楠認識嗎?」朱會磊問。
「認識。」
「你們之間來往多嗎?」
「跟他做生意。他負責石灰廠的石頭收購,我給他送貨。」
「你認識吳楠的兒子吳小海嗎?他被殺的那年才八歲。當時你的小兒子也是八歲。兩個孩子放假的時候常在一起玩。」朱會磊加快了語速,提高了聲音,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小鼓一樣,一下下捶在齊士貴的心上。
這個問題,簡直點到了齊士貴的死穴。他的反應十分強烈,呼吸開始加速,脈搏跳動加快,張了半天嘴,想說什麼,但沒說出一個字來。他的眼睛眨得很快,舌頭舔著嘴唇。
朱會磊高大而威嚴,神態自若地走到齊士貴的身邊,把吳小海的照片遞給他:「你拿好,仔細看清。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但我知道,他一定有話對你說!」
電波顯示,齊士貴慌了。
這出乎呂欣和朱會磊的預料,他們以為齊士貴能扛過三個問題。
齊士貴不願意伸手去接照片,沉重地低著頭。
「我那天喝醉了!」他的脖筋暴起,臉憋得通紅,突然瞪著朱會磊,大聲地喊出了這句話。
這個時候,一定要挑最重要的事情問,問那些與固定犯罪證據相關的問題。
「你對他做了什麼?」
「他跪在地上求我。我當時猶豫了,可是後來我不放心,拿菜刀抹他們脖子的時候,把小海也給砍死了。」說完,他捂著臉放聲痛哭起來。
原來,不管看起來多麼強悍的人,在正義面前,都會敗下陣來。
呂欣和朱會磊的審訊計劃十分「對症」,齊士貴整個人完全崩潰了。
朱會磊回到座位上,突然想到了李海遙。
或許他也是一樣,十七年來,他的每一根神經都是繃緊的。一旦觸碰,就會造成整個機體的崩塌。而羅牧青,正是那根壓倒他的稻草。
「繼續。」呂欣輕拍了一下他,在旁邊低聲提醒道。
朱會磊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走神了,暗罵了一句。
也正好,齊士貴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
「從頭說起,抓住贖罪的機會,對這些人有個交代。」朱會磊說。
齊士貴平靜下來,雙手互相搓弄著。過了一會兒,他的表情與剛才判若兩人。
「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這些年我看電視,只看中央十二頻道的法治節目。你們有本事就打死我,我什麼也不想說。」
朱會磊沒想到他的變化這麼突然。
他耍起了無賴,以為自己很聰明。他是想在公安機關查明一切之前死在公安局,以一個無罪者的身份死在這裡。
「那巧了,我也經常看。你一定聽說過零口供吧?一定聽說過缺席審判吧?這麼多年了,我們沒有新證據是不可能找到你的,你不要自以為是。我不多說,你自己想。」朱會磊隱約覺得是自己錯失了戰機,剛才不該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你擔心自己的事說出去,會讓妻兒抬不起頭,我們理解。但如果你繼續隱瞞事實,我們可能會搜查你家,傳喚你的家人,到時候動靜小不了。」
早上九點多,齊士貴在掙扎與糾結之後開始交代。
正如關鶴鳴帶領專案組推測的那樣,最先被殺的是吳楠,使用的是類似於西瓜刀的工具刀,削雷管引線用的,又軟又薄。
刀藏在家裡的廢舊農用車上。後來,車賣掉了,刀不知去向。
他當天共搶劫到現金五千多元,其中有一千元是帶血的百元幣。他把錢拿回家裡後,裝在一個紙簍里,藏在床下面,紙簍上邊塞了好多廢報紙。有一天,錢被家裡養的兔子扒了出來。他覺得很害怕,就陸陸續續地花掉了。
此外,他還交代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在逃離現場後,把滿身是血的外衣外褲都燒掉了,地點在距石灰廠一百多米的道邊。
當時現勘人員的確看到了灰燼,還從灰燼中提取了一個皮帶扣。因為覺得距現場有點兒遠,所以這個信息一直沒被充分重視。
夜裡,齊士貴回到小賣部後,換了衣服,把換下來的線衣線褲都裝在一個蛇皮袋子裡,跑到河邊,往袋子裡裝了兩塊大石頭,封好口,沉到了河裡。
坐在監視器旁的趙長征和羅牧青,緊握的拳頭慢慢放鬆開來。
齊士貴交代得並不徹底,有時候含含糊糊,有時候又自相矛盾。就在將要交代具體作案經過時,他提出要上廁所。
民警帶他走到衛生間門口,讓他進去。過了一會兒,還不見他出來,進去找他,發現他企圖跳窗逃跑。
他還是沒有停止抵抗。
「別再問了。這麼多年,我差不多每天都在演練怎麼對付你們。我想過激怒你們,讓你們把我弄死,可你們不動手。現在說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編的版本實在太多了,可能有些事是假的,但我自己都信了。」他無奈地說著,「太憋屈了,早就不想活了。」
「可是,你一直活著。他們想活,你卻一個也沒放過。」朱會磊繼續刺激他,「你跟吳楠和胡永發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我那天喝完酒,就去石灰廠要錢。吳楠說石灰廠要賣了,又是年底,我想趕緊把欠我的石頭錢要回來。到石灰廠的時候,吳楠不在,胡永發說不欠我錢。吳楠回來後,拉我到他屋裡,吃了點兒剩飯。我跟他要,他說慢慢講。後來我很生氣,就在外面借著酒勁兒殺了吳楠。我怕事情敗露,又跑回了石灰廠。」
被害人里有個叫齊士飛的,他的傷與別人都不一樣。他身上的傷最少,而且頭部被一件衣服蓋住了。據調查,他是齊士貴的堂兄。
「你跟齊士飛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堂兄。」
「你連堂兄都不放過?」
「他拿手電筒砸我。」現場確實提取到了兩個手電筒。這個信息非常重要,只要從手電筒上提取到齊士貴的DNA,就為本案的證據鏈添加了重要砝碼。
「砸著你哪兒了?」
「頭上。我用手擋了一下,還是砸著了。」
下午,專案組帶著齊士貴去指認拋棄衣物的地點。
趙長征說,孩子們都喜歡在這條小河裡玩,他小時候也常來這裡。
他們走到河水最深的地方,齊士貴說就丟在這裡。
專案組找了些打魚的人來。半個小時後,果然撈上來一個蛇皮袋子,裡面確實有磚頭和衣物碎片。只有一片片紅色線衣能看出來,其餘都已泡爛。
帶著齊士貴指認現場的時候,朱會磊把審訊的情況向邱實和關鶴鳴作了匯報。
這起案件提取的物品,都放在公安部物證鑑定中心。關鶴鳴讓朱會磊趕緊聯繫鑑定中心,把手電筒再檢驗一遍。
「沒有砸破頭,但是碰到頭了,哪兒最可能有脫落細胞?」他滿腦子都是手電筒。
直到羅牧青跟著指認現場的人員回來,他還坐在公安局的會議室里,皺著眉頭琢磨這個事兒。
「你說,哪兒最有可能?」他問羅牧青。
她覺得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手電筒掏出來放回去檢了好多回了,就算有脫落細胞也早給抖摟掉了。
「我不懂,不敢亂說話。」她說。
他白了她一眼:「又沒讓你做試驗,合理想像會不會?」
說著,朱會磊拿起筆記本,捲成圓柱狀,模擬手電筒,站起來半蹲著身子。
他將模擬手電筒遞給她,說:「向我頭上砸。」
她接過來,抬在半空又停下,問:「使勁還是不使勁?」
「哎呀,你哪兒那麼多話,趕緊砸就行了。」
話音未落,羅牧青猛地用力砸向他的頭。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連忙用手擋,眼睛卻盯著紙卷看。
看準位置後,他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馬上給物證鑑定中心的陳晶打電話,說:「把手電筒頭部的接口擰開,在接縫的地方擦拭,這是一個位置;另外,把手電筒開關的凹槽縫也擦拭一下試試。」
於是,陳晶便加班加點做試驗。遺憾的是,沒有做出可用於認定的DNA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