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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真實的「乘風」

2024-10-02 03:12:45 作者: 姜晨竹

  整整兩個月里,羅牧青沒有一刻停止過對程風的追憶。雖然工作上沒有出任何差錯,但她總是情緒不高,讓人頗不放心。

  朱會磊只要有空兒,就約羅牧青一起吃晚飯,帶她散散步,防止她一個人的時候胡思亂想。

  羅牧青總是很客氣地回絕。她想一個人回憶與「乘風」去過的地方、吃過的東西、看過的風景。這世上從來沒有過一個叫「程風」的人,但是「乘風」真實地來過。

  突然而至的幸福甜蜜、毫無防備的失落痛苦,哪一個更讓人刻骨銘心?

  那個不知姓名的人,狠狠地愛過她,狠狠地傷著她。

  她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支撐她的是對真相的期許。

  她有時候會害怕,怕把「乘風」與她採訪過的那些殺人犯放在一起。她在矛盾中掙扎,向上天祈禱他與他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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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中旬,湖州警方終於查清了「乘風」的真實身份。

  朱會磊得知消息後,馬上找到了羅牧青。他要當面告訴她,怕在電話里說,萬一她支撐不住,身邊又沒有人。

  羅牧青讓他到家裡去,她知道自己肯定會哭,以免在外面被人看到。

  「乘風」的真實姓名叫「李海遙」,是吉林省霧松市松林縣新張村人,是家裡的獨子。他三歲的時候,父親在外地打工時遭遇交通事故死亡。他從小學習成績優異,雖然家庭不幸,但是性格並不孤僻,深受老師和同學的喜歡。他考上了市重點中學,平時在學校住宿,寒暑假才回家。

  1999年3月30日下午,新張村村民宋彩鳳說丈夫張德才已經三天沒回家了,到處找不到人。於是,她帶上娘家哥哥到李海遙家找人。

  以前,宋彩鳳就懷疑丈夫張德才跟李海遙的母親有私情,還去李家大鬧過一場,並動手打了李海遙的母親出氣。

  門上裝的是暗鎖,裡面也沒有動靜。左鄰右舍聽到砸門和叫罵聲,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宋彩鳳想要撬鎖,被鄰居攔住了。她怒氣沖沖地打電話給派出所報警,說有人看到張德才進了李家的門。

  民警拍門也沒人應答,打電話也沒人接,最後纏不過宋彩鳳,只好找人開鎖。進到屋裡,只見李海遙的母親躺在床上割腕死亡。

  民警立即把人都勸離現場,但是現場已被嚴重破壞。

  刑警隊的民警和法醫趕到之後,發現李海遙的母親符合自殺特徵。

  院子裡有一片新土,挖開後找到了張德才的屍體。

  而張德才的死因,是鈍器導致的顱腦損傷,推測致傷工具是鋤頭,死亡時間推測是3月28日。從成傷機制上判斷,應該是身高比死者略高的男性所為。

  果然,在院子的牆角找到了一把清洗得十分乾淨的鋤頭,民警從上面沒有發現指紋。屋裡像做過了一次大掃除,到處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院子被清掃過,但能看出有拖拽屍體的痕跡,符合一個人拖拽屍體所形成的痕跡。

  警察找到了李海遙母親的遺書:「兒子,媽做了錯事,對不起你。要照顧好自己。戶口本、存摺和錢都在媽跟你說過的地方。媽給你丟人了,考上大學就不要回來了。」

  調查走訪進行了三天後,有一個村民說,好像在案發前看見過李海遙,具體哪天記不清了。

  過了兩天,警察把他叫去再問,他說沒看清,有點兒像,具體是哪一天想不起來了,好像是星期日。

  警方到學校調查李海遙近期是否回過家,老師和同學都說他沒有請過假,但是星期日有沒有回過家就不知道了。同宿舍的多名同學證實,李海遙每天晚上都在學校就寢。他自稱在校園裡學習,但沒有目擊證人。這也是正常的,很多學生都會找個安靜沒人的地方溫習功課,畢竟高考在即。

  李海遙回到家裡,痛哭了一場。由於涉及刑事案件,屍體還不能立即安葬。他的爺爺、大伯等人勸他先回學校,家裡的事由他們處理。後來,他們也沒再過問李海遙母親屍體的事,最後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警方懷疑李海遙有作案嫌疑,因為他的身高比較吻合。但由於缺乏其他證據,再加上品學兼優的李海遙正在準備高考,學校方面也不願意配合調查,警方只好作罷。

  這個案子疑點很多,首先是李海遙母親的殺人動機不明,其次是她清洗地面、門板、桌椅、鋤頭的行為很可疑。

  而宋彩鳳一口咬定李海遙的母親就是殺人兇手,於是在民間這個案子就算有了結論。

  從此以後,李海遙再沒回過家。

  這些年來,他偶爾聽大伯以及堂兄弟們說,警察還沒有放棄,隔上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到村里去調查。

  朱會磊把整件事情說完,看到羅牧青面無表情地坐在對面。

  「聽明白了吧?」朱會磊問。

  「嗯。」羅牧青點了一下頭。

  朱會磊看她發呆的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他喝了口礦泉水,接著說:「李海遙大學畢業後,先在一家知名企業做工藝設計師,而後自立門戶,成了獨立創作人。他給自己起了『乘風』這個網名,聯繫業務和發表作品時都用這個名字,所以大家都叫他『乘風』。一次去鄉間採風的時候,他看到一名農婦和她生病的兒子孟淵,於是花錢使用她家的戶口簿辦了身份證,冒用了孟淵的身份。這樣,『李海遙』這個名字就離他越來越遠了。後來,他遇到了你。後邊的事,你比我清楚。」

  羅牧青完全明白了。

  他逃過了警方的追捕,卻沒有逃過她。如果她沒有參加到疑難命案積案攻堅行動中,如果她沒有把每次的破案消息都拿給他看,那麼他可能還活在自己虛構的身份里。如果他不是真的深愛她,不是感到在她面前無地自容,那麼他就不會選擇重生。

  他在用生命愛她,用盡所有的力氣。雖然他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事實上,案發時十七歲的他,很有可能免於死刑。他沒再選擇苟且,沒再選擇虛偽,沒再選擇逃避。

  愛能讓人得到生的力量,也能讓人獲得死的勇氣。如果有來生,李海遙要乾乾淨淨地與她相遇、相守。

  她想像著在最後的日子裡,李海遙是多麼糾結、多麼痛苦,用怎樣的心情去關心她的喜怒,誠心誠意地幫她分擔工作與生活中的小煩惱。

  得到了愛情,卻失去了生命。這世上最難畫的就是圓。

  羅牧青的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他們用六個月的時間,締造了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關乎生死的愛情。

  羅牧青覺得自己太過愚鈍和自私,只顧著享受李海遙給予的愛和關心。如果早一些遇見,早一點兒相知,早一天領悟,或許可以同他一起去面對,不會讓他孤單地離去。

  朱會磊覺得自己沒法兒勸她,只能一張一張地給她遞紙巾,幫她弄個熱毛巾。

  「最後一個月,他都去哪兒了?」羅牧青哽咽著問。

  「聽說去了不少地方,把約定好的片子都拍攝製作好後,發給了簽約公司,要求公司把當期的報酬打入了一個叫『楊春麗』的帳戶。經過調查發現,他一直在資助楊春麗的兩個孩子上小學,每年匯一萬塊錢,分兩次,現在是第三年。」

  生命的最後時光,李海遙還為她製作了一張唯美絕倫的世界風光片。

  想到這裡,羅牧青的眼淚又洶湧起來。

  朱會磊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酸楚,嘴裡恨恨地說:「真不知道你遇上的是個什麼人。你別以為他是為你死的,他是害怕面對法律的制裁。」

  說完,他憤怒地離開了羅牧青家,把門砰的一聲帶上了。

  兩個人從遇見到分離,可能時間很短,卻如經歷了萬年的深情。

  也許,他就是你心裡缺少的那塊拼圖。只有他,才剛好可以填補內心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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