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偵辦組的談話
2024-10-02 03:12:32
作者: 姜晨竹
9月底,羅牧青到白金採訪了犯罪嫌疑人鄭少勇。
聽專案組民警石海岩說,鄭少勇在被抓的當天晚上就交代了,思路清晰,表達準確,一直口若懸河,像講故事一樣交代到第二天凌晨。
全都說完之後,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伸展了一下身體,仿佛鬱積在心裡的疙瘩全都化解開了。
他交代的時候,還不時地問做筆錄的民警有沒有記錄下來,語氣里還頗有一些小得意。
他說:「這麼多年,你們又是貼通告,又是懸賞。每次你們讓摁指紋,我都知道,我躲到外地去了。」
他明顯比剛被抓時胖了很多,可以用肥頭大耳來形容。
看管他的老民警袁志新說,他已經有二百斤重了。
一開始,鄭少勇入獄後情緒不穩定,擔心自己的事情會影響到兩個兒子的前途。沒過幾天,他就好像想開了,吃得飽、睡得香,一心求死。
他常常問袁志新,怎麼還不判,到底什麼時候能執行。他從來沒有問過妻兒的情況。
有一次,袁志新問他要不要讓家裡人送什麼東西。他說不用,一個快死的人什麼都不缺,臨死就別給別人找麻煩了。問他有什麼話要說給家裡人,他也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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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牧青坐在鄭少勇對面。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把臉歪向一側,眼睛盯著牆面。
他大概猜到羅牧青是記者了吧。他最害怕被報導出去,給兒子們帶來不好的影響,但他沒說。
羅牧青說:「我是代表九案偵辦組來跟你談話的。」
她的確是受九案偵辦組的委派,要問的所有問題都是大家共同研究擬定的。這些問題,主要是圍繞鄭少勇瘋狂作案和突然停止作案的原因。
羅牧青說:「我在網上曾經看過一篇文章,推測『8?05』案件的真兇是什麼人。那篇文章說,這個人身高一米八,長得還不差,有一些文化,讀過不少書,沒事的時候還喜歡寫點兒東西。我感覺和你實際上有一些接近,不知道你看過沒有。」
鄭少勇搖搖頭,說:「在手機上看過一些關於這個案子的消息。」
羅牧青總感覺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鄭少勇,裡面對人物的刻畫和對作案過程的描寫都與現實很像,但是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羅牧青問他最近都想了些什麼。
他說:「待了這麼久,想了很多事情。不過,想說的都已經說了。」
鄭少勇反覆說,作這麼多案子,是因為經濟狀況不好,想搶些錢貼補家用。
羅牧青說:「那時候,家家都差不多。我覺得你作案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鄭少勇斜著眼睛看著她,說:「那我不知道。要不你幫我分析吧,你比我有文化。」
羅牧青說:「那你要把真實的心理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我請老師幫你分析。」
鄭少勇笑了起來:「我最近說的都是實話,你不相信?」
羅牧青說:「我們都看不透你。」
「看不透就別看了。我也沒辦法,有些事情實在是想不起來了,細節也記不清了。我也常常想,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做,總之是命太苦了。」
鄭少勇始終強調,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經濟困難,他不敢面對自己丑惡的內心世界。
羅牧青說:「你認為命運很不公平,有沒有跟朋友交流過、傾訴過?」
「我不善於交流,沒有朋友。」
羅牧青說:「我聽說,你上學時,因為跟老師發生了矛盾,就把他養的雞弄死了。有這事嗎?」
鄭少勇立即十分認真地反駁說:「沒有,絕對沒有。」
「你有什麼愛好嗎?」
鄭少勇說:「寫字。我打工的時候,只要有空兒就會練字。」
他的字寫得比較規整,對此他頗有自信。他對生活有一定的要求,心氣兒也高。所以,現實與理想的巨大反差,也是讓他心理扭曲的原因之一。
羅牧青說:「喜歡看書嗎?」
「有一段時間常看《福爾摩斯探案全集》,也看言情和武俠小說。」
「你愛讀書,為什麼高考成績不好?」
鄭少勇說:「英語成績上不去,該背的東西記不住,吃了記憶力太差的虧。」
「可我覺得你記憶力很好,那麼多案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鄭少勇說:「有些東西想記,記不住;有些東西想忘,忘不了。」
「殺害那個八歲小女孩的經過,還記得嗎?」
一聽到這個,鄭少勇立刻垂下頭,沉默不語。
這是他最不願面對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支支吾吾地說:「作了那個案子後,我也想了好幾天,問自己為什麼這樣做。我也想控制自己,可我的心理出了問題,有時候很善良,有時候很瘋狂。」
「你後來為什麼停止了作案?」
「害怕天眼。我心裡有這些事,所以對公安局的事特別關心。我看新聞里老是說安裝了多少多少天眼……天羅地網之類的。」
鄭少勇說,他殺人的時候,每當見到血就會產生快感。一般來講,像鄭少勇這種變態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是很難再控制住自己的。
「這段時間,你是怎麼控制住自己的?」
「我的兩個兒子從小學習都很努力,如果我再作案,很可能被抓,會給他們帶來不好的影響。我小時候學習不好,沒出息,盼著他們靠讀書過上好日子,別像我。」
羅牧青問:「你以為自己不作案,就不可能被抓到了?」
鄭少勇說:「遲早的事。我一直關注著新聞報導。聽說公安部來人查,我感覺快出事了。我想到外地去,可是還沒走,你們就來了。」
「1997年為什麼瘋狂作案?」
「那年我沒有工作,天天在家。老婆總數叨我,心裡很煩,就想到外面找找刺激。」
「你的婚姻生活幸福嗎?」
「說不上幸福不幸福。」
「為什麼這麼說?」
「我上學的時候,有個女朋友。她無可挑剔,長得好,學習也好,對我也好。只是後來她考上了中專,我配不上她。後來,認識了我老婆。她和我性格不合,是個直性子,但是心好。我一開始不同意結婚,但是父親借錢幫我操辦了婚事,最後還是結了。」
鄭少勇對婚姻生活非常不滿意。他的妻子是個外貌普通、沒有讀過多少書的農村婦女。他理想中的妻子應該是如他初戀情人般地靈巧、美麗。因此,在生活中,他尤其注意那些身材好、相貌好、有一些文化氣息的女子。他殺害的十名成年女子,外形都不錯。可能在他的潛意識中,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你常年在外打工,都幹過什麼工作?」
「主要是搬運和裝卸。我喜歡幹這些,干多少活兒就掙多少錢,不會吃虧。」他說他是個不愛算計的人,吃虧了也悶在心裡。但是,他不喜歡吃虧,遇到不好的老闆,干一段時間就會另找工作。
「你為什麼多次作案穿同一雙鞋?上面的血跡是怎麼處理的?」
「一個是窮。另一方面,我感覺這雙鞋穿著舒服,走路快,能給我帶來運氣。每回穿完,回家後,我就在院裡的水池子把鞋刷乾淨,晾乾後收起來。」
「聽說,有一次跟人打架,對方把刀扎進你的大腿,你就站在那裡不動,任憑血往外冒,結果那幫人自己跑了。」
「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想動手。當時我老婆嚇得夠嗆。」
「你最近想不想家裡人?」
「不想。就希望快點兒讓這個事情結束,讓他們的生活不受影響。」
鄭少勇並沒有敞開心扉。他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他善於偽裝,不願意承認事實,用十分勉強的理由為自己開脫和遮羞。他的妻子口快心直,時常當著別人的面罵他,他每次都不吱聲。但當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動手打過她幾次。在他心裡,他們倆「不般配」。
此時的鄭少勇,看上去非常踏實,坦然地接受著一切。他把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都歸咎於命運的不公,並用極端的方式報復到別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