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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08:04
作者: 簡·奧斯汀
威克姆先生對這場談話非常滿意。他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免得給自己添堵,或是惹得他親愛的伊莉莎白姐姐生氣。伊莉莎白幾句話就讓他閉上了嘴,更是覺得心滿意足。
轉眼間,威克姆和莉迪亞的行期就要到了。班納特太太捨不得跟他們分別,而且至少要分別一年,因為班納特先生不同意讓全家人都搬到紐卡斯爾去。
「噢!我的莉迪亞寶貝,」班納特太太哭喊道,「我們哪天才能再見面呢?」
「天哪!我也不知道,可能兩三年都見不著呢。」
「記得常給我寫信呀,好孩子。」
「我會經常寄信回來的,但你也知道,結了婚的女人是沒什麼時間寫信的。我的姐姐們倒是可以多給我寫幾封信,反正她們也沒什麼事可做。」
威克姆先生的道別比他的妻子深情多了。他微笑著,看上去很英俊,還說了許多漂亮話。
「這小伙子太優秀了,」他們一出門,班納特先生就說,「而且長得也漂亮。他既會假笑,又會傻笑,把每個人都哄得服服帖帖的。我真為他感到驕傲。我敢說,即使是盧卡斯爵士也未必能討到這樣一個寶貝女婿。」
女兒走了以後,班納特太太憂鬱了好多天。
「我時常在想,」她說,「跟自己的親友分別,實在是再痛苦不過了。他們這一走,感覺心裡就空了一塊。」
「媽媽,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你嫁女兒的下場。」伊莉莎白說,「幸虧你另外四個女兒沒嫁出去,還能給你一點兒安慰。」
「這能相提並論嗎?莉迪亞又不是因為結婚才離開的我,而是因為她丈夫的部隊恰巧在那麼遠的地方。要是離得近一點兒,她也不用走那麼著急了。」
這件事讓班納特太太消沉了一段時間,但沒多久她就恢復過來了。外界流傳的一條消息又燃起了她心中的希望。原來納瑟菲爾德的管家接到指示,說主人這一兩天就會過來,然後在這兒住下,打幾個星期的獵。班納特太太聽到消息,簡直坐立難安。她一會兒看看簡,一會兒搖搖頭,一會兒又抿嘴笑了起來。
「哎呀,賓利先生要回來了,姐姐,」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人竟然是菲利普太太,「這可真是太好了。不過,我倒是不在乎。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我是再也不想見到他們了。不過,既然他願意回納瑟菲爾德,我們還是很歡迎他的。誰知道會發生點兒什麼呢?反正與我們無關。你知道,我們早就講好,再也不提這件事。所以,他真的會回來嗎?」
「你放心好了,」班納特太太對妹妹說,「尼可斯太太昨天晚上到過梅利頓。我親眼看見她了,還特意跑去向她打聽,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她十分肯定地對我說,確有其事。賓利先生最遲星期四到,而且很有可能星期三就到了。她又說,她要去肉鋪買點兒肉,準備星期三做菜,家裡還有六隻鴨子,正好可以宰了吃。」
班納特小姐一聽說賓利要來,不禁羞紅了臉。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在伊莉莎白面前提過他的名字了。可是這一次,等到只有她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便對妹妹說道:
「麗茲,今天姨媽告訴我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發現你一直在盯著我看。我知道,我當時臉色難看極了,但千萬別以為我動了什麼蠢念頭,只是大家都盯著我,讓我有點兒不太舒服。實話告訴你,聽到這個消息,我既不感到愉悅,也不覺得痛苦。只有一點兒讓我欣慰,那就是他是一個人來的,我們見到他的機會也就大大減少了。我自己倒是沒什麼顧忌,只是怕別人對他指指點點。」
伊莉莎白不知該如何作答。假如她上次在德比郡沒見到賓利,她或許會相信,他這次回來只有打獵這一個目的。然而,她在心裡仍覺得他對姐姐情有獨鍾。賓利先生這次回到納瑟菲爾德,究竟是得到了朋友的准許,還是自己斗膽前來,伊莉莎白也無從判斷。
「賓利先生真可憐,」她有時會這樣想,「回到自己合法租的房子都要引起這麼多猜測。算了,我還是別多管閒事了。」
無論簡嘴上說什麼,心裡想什麼,伊莉莎白都不難看出,賓利先生回來的消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姐姐的心情。她心神不寧、坐立難安,沒有一點兒平常的樣子。
大約在一年以前,她們父母曾經熱烈討論過的問題,如今又要舊事重提了。
「親愛的,等賓利先生到了,」班納特太太說,「你可一定要去拜訪他呀。」
「不去,不去。去年你就逼著我去拜訪他,還說只要我見了他,他就會娶走我們的一個女兒。結果呢,一個也沒嫁出去,我再也不幹這種傻事了。」
班納特太太又說,賓利先生回到納瑟菲爾德,附近的先生們肯定會紛紛拜訪,他們可不能甘拜下風。
「我討厭這種繁文縟節,」他說,「要是賓利想跟我們來往,那就讓他自己找上門來好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住哪兒。鄰居們來來往往都要我去迎送,我可沒有那個工夫。」
「我不管,反正你不去拜訪人家就是沒有禮貌。」他太太說,「不過,我還是可以邀請他來家裡吃飯,我已經決定了。我們本來就該請朗格太太和戈爾丁一家來做客,再加上我們自己家裡的人,一共是十三個,正好可以給他留個位置。」
她打定主意後,心裡就覺得踏實多了,也因此更加能包容丈夫的無禮態度。不過,這樣一來,她的鄰居們就會比她們更早看到賓利先生,這讓她感到十分懊惱。賓利先生回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我現在倒覺得,他還是不要回來的好,」簡對妹妹說,「不過,他來不來都無所謂。我見到他還是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我真的受不了,別人沒完沒了地提起這件事。媽媽是一片好心,可是她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她說的那些話會讓我多麼痛苦。等他離開納瑟菲爾德莊園的那一天,我才能徹底得到解脫!」
「我真想說點兒什麼來安慰你,」伊莉莎白說,「可惜我真的無能為力。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不願像一般人那樣,看到別人難過,就偏要勸他多多忍耐。你的心裡已經壓了不少東西了。」
賓利先生終於來了。多虧用人們的幫助,班納特太太最先獲得了消息,也因此勞心費神了最長的一段時間。既然不能登門造訪,她便只好盤算起來,看還要再過多少天才能送出請帖。幸虧他到赫特福德的第三天,班納特太太就從化妝室的窗口,看見他騎著馬走進圍場,朝她家這邊走來。
母親喜出望外,急忙招呼女兒們過來分享她的喜悅。簡堅定地坐在桌邊一動不動。伊莉莎白為了讓母親高興,便走到窗邊望了一眼,沒想到這一望,竟然望見了達西先生。於是,她趕緊跑回去,坐到了姐姐身邊。
「媽媽,還有一位先生跟他一起來了,」凱蒂說,「那是誰呀?」
「可能是他的朋友吧,小寶貝,我也不知道呀。」
「咦,」凱蒂又說,「他看著好眼熟呀,這人是不是之前老跟賓利先生在一起?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就是那個很傲慢的高個子。」
「天哪!達西先生!——我敢肯定是他。老實說,只要是賓利先生的朋友,我們都很歡迎,但我一見到這個人就覺得討厭。」
簡既驚訝又關切地望向伊莉莎白。她不知道妹妹在德比郡與達西會面的事,只覺得妹妹在收到那封解釋的信後,第一次與他見面肯定會覺得尷尬。姐妹倆都很不好受,她們體諒對方,卻又各有苦衷。母親依舊在喋喋不休,說她不喜歡達西先生,只因為他是賓利先生的朋友,所以才對他稍微客氣一點兒。不過,這段話姐妹倆都沒有聽見。簡併不知道伊莉莎白感到不安的真實原因。伊莉莎白一直不敢把加德納太太的信拿給簡看,也沒有勇氣把自己的感情變化告訴簡。簡只知道他向妹妹求過婚,被她拒絕過,她還嚴重低估了他的優點,殊不知伊莉莎白欠下的感情債絕不僅如此。簡認為,達西對她的家人恩重如山,即使妹妹對他的情意,沒有自己對賓利那樣深刻,至少也該像他們一樣合理且公正地看待這份感情。達西先生這次回到納瑟菲爾德,並且主動到朗伯恩來找她,確實讓伊莉莎白感到驚訝,而她上一次這麼驚訝,還是在德比郡見到達西態度轉變的時候。
不到半分鐘時間,伊莉莎白的臉色竟變得越發紅潤,眼睛也恢復了神采,她淡淡的微笑更是讓她容光煥發。過了這麼長時間,達西對她的感情和祝福,卻依舊像之前那樣堅定。可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等我先看看他的言談舉止,」她說,「之後再抱希望也不遲。」
她坐在那裡專心做著針線活兒,極力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連眼睛都不抬一下。等用人們走近房門,她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抬起頭來往姐姐那邊看了看。只見簡的臉色比平時蒼白一些,可是出乎伊莉莎白的意料,姐姐看上去依舊端莊。兩位客人進屋的時候,伊莉莎白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但她還是落落大方地接待了他們,沒有一點兒埋怨的痕跡,也沒有顯得過分殷勤。
伊莉莎白沒有與他們攀談,只是出於禮貌,簡單地回了幾句話,接著又做起了針線活兒,而且比平時起勁多了。她壯著膽子瞟了達西一眼。他看上去很嚴肅,還跟之前在赫特福德郡一個樣,卻不像在彭伯利時那麼親切隨和了。伊莉莎白心想,或許是因為他在她母親面前,不像在她舅舅舅媽面前那麼自在。這個想法讓她感到痛苦,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也看了賓利一眼,只見他十分高興,而且有些不好意思。班納特太太對賓利先生格外客氣,對達西先生卻只行了個屈膝禮,而且態度極為冷淡,這讓兩個女兒都很過意不去。
伊莉莎白尤其難受,因為她知道,全都多虧了達西先生,母親那最心愛的女兒才沒有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可她現在對恩人是這樣一副態度。
達西向伊莉莎白問起了加德納夫婦,她回答時不免有些慌張,之後達西便沒再說什麼。他之所以沉默寡言,或許是因為沒有坐在她身邊的緣故。可是上次在德比郡,即使他不坐在她身邊,不跟她說話,也會主動找她的舅舅舅媽交談,可是這一次,他好幾分鐘都沒有開口。伊莉莎白再也壓抑不住好奇心,抬起頭來望向他的臉,發現他只偶爾看看簡和她自己,或者什麼都不看,只是對著地面發呆。顯而易見,他這一次心事更重了,不像上次那樣急於博得人家的好感。伊莉莎白很失望,同時又生自己的氣,認為自己不配感到失望。
「這件事還有轉機嗎?」她心想,「他又為什麼要過來呢?」
除了達西之外,她沒有興趣跟任何人交談,可是她又沒有勇氣去找他。
伊莉莎白問了問他妹妹的近況,然後就無話可說了。
班納特太太突然開口說:「賓利先生,你好久沒回來了。」
賓利連忙表示,確是如此。
「我開始還以為你一去不復返了呢。大家都說,你打算到米迦勒節就把那個房子退了,我希望這不是真的。自從你走了以後,這一帶發生了不少事情呢。盧卡斯小姐嫁出去了,可算有了個歸宿。我自己的一個女兒也結婚了。我相信你已經聽說了這件事,你肯定在報紙上看到了吧。我知道《泰晤士報》和《信使報》上都登了消息,可實在寫得太差勁了。上面只說,『喬治·威克姆將於近日與莉迪亞·班納特小姐結婚』。至於她的父親、她的住址,以及諸如此類的信息,卻一個字也沒有提到。這還是我弟弟加德納寫的稿,真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些什麼。你看到了嗎?」
賓利先生說他看到了,並向太太道賀。伊莉莎白連頭都不好意思抬,因此也沒看到達西先生臉上的表情。
「送女兒出嫁當然是件開心的事,」班納特太太接著說,「可是,賓利先生,等她真的離開我之後,我又難受得不行。他們到紐卡斯爾去了,在北方很遠的地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威克姆先生的部隊就駐紮在那兒。噢,你知道他脫離民兵團,加入正規軍了吧?謝天謝地!得虧他還有幾個朋友,但靠得住的好像也沒幾個。」
伊莉莎白知道,這話是說給達西先生聽的,她只覺得尷尬到了極點,連坐都坐不住了。不過,這段話倒是很有效果,能讓伊莉莎白勉為其難跟客人攀談起來。她開始問賓利是否打算在鄉下小住,他說,要住幾個星期。
「賓利先生,等你把自己莊園的鳥兒打完之後,」班納特太太說,「就請你到班納特先生這兒來,你愛打多少就打多少。我相信,他一定很樂意讓你來,而且會把最好的鷓鴣都留給你。」
伊莉莎白聽到母親這樣賣乖討巧,只覺得越發難為情了。想起在一年以前,她們還是那樣滿懷希望,可現在一切希望都落空了。如今好事在即,卻面臨著同樣的危險。無論是簡,還是她自己,即使能得到終身的幸福,也無法彌補此刻的難堪和痛苦。
「我最大的願望,」伊莉莎白心想,「就是再也不要跟他們兩人來往了。跟他們做朋友確實有意思,可是這種不堪的場面,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但願再也不要見到他們了!」
雖然終身幸福也無法彌補眼前的痛苦,但伊莉莎白很快發現,姐姐的美貌再一次贏得了先前那位情人的愛慕,於是,她的痛苦便大大減輕了。他剛進來的時候,還不怎麼跟簡說話,可是沒過五分鐘,他的注意力就越發集中到她身上了。他發現簡還是像去年一樣漂亮,一樣溫柔,一樣真誠,只是沒有之前那麼健談了。簡不希望別人看出她有什麼變化,還自以為說了很多話。其實,她只是心事太重,有時沉默起來,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班納特太太一直在琢磨怎麼向賓利先生獻殷勤。當他們起身告辭的時候,她忽然記起了之前的計劃,於是立刻邀請他們過幾天來朗伯恩吃飯。
「賓利先生,你還欠我一次回訪呢。」她說,「去年冬天進城的時候,你答應我們說,一回來就到家裡吃頓便飯。你要知道,我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你並沒有回來赴約,可真叫我失望極了。」
賓利先生聽到這裡,仍有些摸不著頭腦,於是只好先道歉,再說當時因為有些事耽誤了。然後,兩個人便離開了。
班納特太太原本打算當天就請他們吃飯,然而她又想到雖然家裡平常的飯菜還算豐盛,但她既然對人家懷著殷切的期望,不添兩三道主菜,又怎麼說得過去呢?至於那位年收入過萬的紳士,家常便飯更是難以滿足他的胃口,或配得上他尊貴的身份了。